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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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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武郡王府。

長平縣主住的小院裏一片哭鬧之聲。

襄武郡王秦淅猶如困獸一般在原地踱著步,指著郡王妃和女兒, 手都抖得不成樣子了。

“蠢啊!”

“本王怎麽娶了你這個蠢婦, 生了這麽個蠢東西!”

“蠢!蠢死了!!!”

秦淅雙目充血、鼻翼翕張, 胸膛劇烈起伏著,一手叉腰,一手指著郡王妃,大罵道:“本王早就跟你說了,不要想東平侯府的婚事, 不要想東平侯府的婚事,你是聽不懂人話嗎?啊!”

“可你倒好, 人家都沒這個意思,你還要去倒貼!還去向皇後討懿旨!你瘋了啊!!!”

郡王妃抹著眼淚:“是皇後讓我去跟東平侯府結個兩姓之好。”

“皇後讓你去你就去?皇後讓你去吃屎你去不去?榮恩侯想拉攏兵部,自己生不出女兒就打我女兒的主意,要把我秦淅的女兒賣了,你這個蠢婦還幫著他數錢!”

“你是皇後什麽人啊!你不過就是她妹妹的小姑子!你去摻和他們的事情幹什麽啊!你是嫌日子過得太.安穩了是吧!”

“我……我……”郡王妃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結縭多少年了, 她從未被夫君這麽罵過, 哪怕是吵得最兇時,他也不曾這麽不留情面的罵過她。

“我這不是看韻娘實在喜歡林家郎君嘛!”要不然她幹嘛去做女方倒貼的事情,他們家再沒實權也是宗室是郡王,何須去倒貼一個侯爵。

秦淅氣得頭暈眼花,指著妻子又指著女兒,破口大罵:“滿京城就找不出比她更不知廉恥的女郎了,你不教她, 還幫她!啊?”

郡王妃一楞,嚎啕大哭。

長平縣主本來一直在哭,可聽父親這樣說後,反而收了眼淚,梗著脖子喊:“我就是不知廉恥了!我就是喜歡林伯朗!我就是想嫁給他!!!”

“你、你……”秦淅被氣得話都說不出了。

長平縣主豁出去了,繼續喊道:“我就是喜歡他,我喜歡他有什麽錯嗎?我要嫁的人難道不應該是我喜歡的人嗎?難道要讓我像荊山姑母一樣,嫁給一個不喜歡的人,貌合神離的過一輩子你們才高興嗎?!”

“你聽聽,你聽聽,”秦淅指著女兒對妻子說:“你聽聽這是一個小娘子該說的話?!”

秦淅深吸一口氣,緩慢又鄭重地對女兒說:“你要嫁給你喜歡的郎君,你不想像你荊山姑母一樣過一輩子,這沒有錯。你是縣主,你爹我是郡王,這天底下你想要嫁給誰都行,只有東平侯府的林昉不行!東平侯府和定國公府這親是結定了的!”

“為什麽?”長平縣主喊:“李敏月那個裝模作樣的有哪點兒好,她哪裏配得上林伯朗了!”

“就憑她有一個好爹,行不行?就憑她爹是功臣是實權在握的太尉,行不行?”秦淅吼得聲音都破了,“就憑你爹我沒本事,只是一個閑散宗室,行不行?!!!”

長平縣主楞了一下,大哭起來。

“哭哭哭,有什麽好哭的,該哭的是我!”

秦淅氣得頭暈腦脹,對妻子下了死令:“你把韻娘給我看好了,別再讓她出去丟人現眼,等這事過去,把她遠嫁了。”

“遠嫁?”郡王妃驚呼。

“不遠嫁怎麽辦?”秦淅瞪眼:“她鬧這麽一出,你看看滿京城裏還有誰家敢娶她?!”

長平縣主哭得更大聲:“我不遠嫁,我不遠嫁,我只想嫁林伯朗。是我要嫁人,又不是你們嫁人,為什麽不考慮我的想法,而只考慮你們?”

“你給老子閉嘴!”秦淅咆哮一聲,把女兒嚇得消了音,才命令妻子,“還有你,以後少摻和皇後的事情。怎麽著,你難不成還想要個從龍之功?”

郡王妃捶著胸口哭:“王爺這是誅我的心啊,天地良心,我一個婦道人家哪裏考慮過這些。”

“最好是。”秦淅甩袖走人。

郡王妃和長平縣主抱頭痛哭。

這件事在京城裏鬧得沸沸揚揚,別說高門間,就是市井中也有了傳言。

人們紛紛討論這東平侯世子得是多世間少有的郎君,才能讓郡王之女鬧著非君不嫁。

林福聽了朱槿打聽來的八卦,搖頭嘆息。

女孩兒用自己的名聲去搏一場美滿姻緣,成與不成,她名聲都毀了。

可對男子來說,只是添了一樁讓人談笑的風流韻事而已。

這個時代對女子的束縛太多太多,孝道、閨譽、賢名,都是一條條枷鎖。

“姑娘,聽說長平縣主還在家中鬧絕食呢。”朱槿說。

“絕食?”林福蹙眉。

“是呢,外面好多人都在說這事。”

林福不讚同的搖搖頭,卻沒多說什麽。

一會兒秋夕進來,說:“姑娘,老夫人讓你過去。”

林福聽了,放下筆,朱槿立刻伺候她凈了手,拿了件鑲紅狐皮鬥篷給她嚴嚴實實裹上,才出了景明院。

小林福去了之後,這身體底子到底虧了,入冬後林福畏寒得厲害,手腳始終是冰涼的。

去期遠堂的路上,來喚她吳嬤嬤給她解釋:“是襄武郡王妃上門來,想請五姑娘過府,去勸勸長平縣主。”

“我?去勸長平縣主?”林福詫異,“我和長平縣主僅一面之緣,我能勸她什麽?”

吳嬤嬤搖頭說不知。

別說林福、吳嬤嬤,就是王老夫人也搞不懂襄武王妃的路數。

“唉,實在我那個任性的女兒想要見貴府的五姑娘,不然就不吃飯,我也是沒辦法了。”襄武王妃一臉憔悴,可見這段日子有多難過。

“能幫上王妃一二,老身義不容辭。”王老夫人嘆氣:“說來也是因為我家……”

“太夫人萬不可這般說,”襄武王妃忙說:“不然我就真的無地自容了。”

王老夫人搖搖頭,念了聲佛。

林福到了後,老太太就將郡王妃的來意說與她聽,去不去由她自己拿主意。

林福想了想說:“那福娘就叨擾王妃了。”

“該是我說叨擾才對。”襄武王妃終於露出個笑模樣來,雖然她不明白女兒要見東平侯的女兒是為什麽,但有個人勸勸韻娘別鉆牛角尖就好。

府裏很快就備好了車,林福披著紅狐皮鬥篷,抱著鎏金銀手爐,登上馬車。

出門的時候,天又下起了雪。

入冬以後,京城下了幾場大雪,一片銀裝素裹,路上的行人都少了許多。

到了郡王府裏,郡王妃原本想先讓林福喝口熱茶暖暖,再去女兒的小院,林福卻道先去看看縣主。

長平縣主住的小院有許多大力仆婦把守著,林福推門進去,正廳裏滿地碎瓷片,家具東倒西歪,一片狼藉。

林福:“……”

雖然她承認,生氣的時候砸點東西是蠻爽的,但砸得猶如臺風過境就也太……

“阿福妹妹。”

長平縣主提著裙擺跑過來,握住林福的手。

一段時間不見,這位縣主瘦了許多,可能是這段時間鬧絕食鬧的。

“見過縣主。”林福福了福。

長平縣主正要說話,門被敲響了幾下然後被從外面推開,一名嬤嬤進來,帶著笑說:“縣主不如請林小娘子去你的臥房坐坐,你看著……”指了一下滿地狼藉。

本該是請林福去花廳或者暖閣落座的,可長平縣主的小院除了她的臥房都是一個樣兒,怎麽能請客人坐在一片瓦礫碎瓷之間。

長平縣主對那嬤嬤哼了一聲,拉著林福的手說:“阿福妹妹跟我來。”

林福跟著長平縣主去了她的臥房,片刻後,那嬤嬤又來了,長平縣主還沒來得及發作,就見一群侍女端著各色茶點進來。

長平縣主立刻爆了:“拿走拿走,我死也不吃!”

嬤嬤笑道:“縣主誤會了,這是王妃送來給林小娘子的,林小娘子出來得匆忙,想必腹中饑餓。”

“嬤嬤說得對,我正好餓了,多謝王妃體貼。”林福唏噓,真是天下可憐父母心。

林福要吃,長平縣主只能讓侍女把茶點放下,看著林福拿著一塊透花糍吃得眉開眼笑,還跟嬤嬤讚嘆郡王府庖者的手藝,她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嬤嬤暗笑了一下,然後帶著侍女離開,且體貼的將門關好。

看林福吃得那麽香,長平縣主再忍不住,端起一碗羊肉馎饦就埋頭狂吃。

林福吃完一個透花糍就罷手,慢慢喝著甜湯等著長平縣主吃飽。

何苦呢,絕食是最下乘的方法,餓了自己還讓親人跟著痛苦,最後又能得到什麽。

等長平縣主吃東西的動作慢下來,似乎是吃飽了,林福放下手中沒有喝多少的甜湯,問道:“縣主找我有何事?”

長平縣主不好意思地放下筷子,用絹帕擦了擦嘴,說道:“我想讓你幫我給你兄長帶幾句話。”

她垂下頭,手指絞著絹帕,“我本想親自同林伯朗說,可他們不會讓我見他的。我只能拜托你了。”

“不行。”林福說。

長平縣主愕然擡頭。

“我拒絕,我不會幫你帶話的。”林福說得堅定,毫無轉圜餘地。

長平縣主的眼眶立刻濕了,低喊:“我只是讓你帶幾句話,我以為你跟他們不一樣的。”

林福覺得好笑:“縣主為什麽會以為我跟別人不一樣?”

“你、你在家中種麥,別人議論紛紛,你照樣我行我素,我以為、我以為你是不一樣的……”

“縣主,我在家中種麥,有礙於別人嗎?”林福問。

說一千道一萬,她種麥是她自己關起門來的事情,有妨礙別家的人嗎?

倒黴的頂多就是林家七朵花,還是她們先撩者賤。

別人對這事叨逼叨,那是他們沒素質,自己不想做不去做做不到的事情,就嘲笑別人身先士卒。

就算很多人因為此事覺得她粗鄙,那又怎樣!

反正她的人設不就是被抱錯的從小在鄉野長大的沒受過教育的粗鄙的侯府嫡女,別人無論怎樣都會拿這事說她,她為什麽不能在自己家裏從心所欲?

“但是縣主,你的行為,已經妨礙到我家了。”

長平縣主呆呆地看林福,半晌才帶著哭音說:“我只是喜歡林伯朗,只是想嫁給自己喜歡的人,難道我錯了嗎?”

林福被她的哭聲戳得心軟了,嘆息一聲,握住長平縣主的手。

輕聲說:“你喜歡一個人沒有錯。但是,這是裏長安城呀……”

這裏容不下女子的一腔熱血和孤勇。

這裏容不下愛情。

東平侯不愛聶氏嗎?

至少曾經與父母抗爭的他是愛著聶氏的。

然而曾經的熱戀情濃終究抵不過柴米油鹽,東平侯一直在往前走,聶氏卻始終停留在原地,兩人只會越走越遠,東平侯不會總是停下來等聶氏的,他等不起。

曾經的聶氏難道不是一腔熱血嗎?

可最後的結果也不過是一地雞毛。

她有勇氣有熱血,卻沒有與之匹配的智慧與情商,當男子的愛情與耐心都被磨滅幹凈了,她除了滿身傷痕能得到什麽呢。

長平縣主與聶氏像又不像。

她們都為愛勇敢,可聶氏的愛情中還摻雜著跨階層的算計,而長平縣主本身就處在最頂尖的階層,她的愛情更純粹更傻一些。

太過純粹,就鋒利了,傷人傷己。

“縣主,我問你,你喜歡我阿兄,那我阿兄喜歡你嗎?”林福殺人誅心。

長平縣主目光失焦,怔怔看著林福。

“我……我……”

林福說:“我們家的情況,縣主知道。我家的冢婦,要撐得起門楣,要能讓我阿兄沒有後顧之憂。我家爵位已傳三代,到我阿兄,若不能有功於朝廷,讓聖人降恩的話,他就只能降等襲爵,降為四品縣伯。他沒有時間兒女情長。”

“林昉林伯朗的婚姻,只需要最合適的,他的想法,他的感情,都不重要。”

長平縣主嘴角顫抖著,從嗓子眼裏擠出一句:“那、那、李敏月就是、就是最、最合適的?”

“不是定國公家的,也會是別人家素有賢名的嫡長女。總歸不會是縣主。”

長平縣主哇一聲伏倒大哭。

林福就安靜的看著長平縣主哭。

很想問問她毀了自己去追求所謂的愛情值得嗎?

她不顧一切去追求一份虛幻的自以為是的一廂情願的愛情,值得嗎?

除了一腔熱血和孤勇,長平縣主其實什麽都沒有,她的愛情甚至給別人帶來了困惱。

而她之所以能行事無忌,只因她身份上的特權,就連她的孤勇都是有條件的。

她什麽都做不到。

禮教用“三從四德”將女子束縛在一塊四方天地裏,縱然才華橫溢,也得不到一個與男子匹敵的公平的機會。即使是縣主,也把握不了自己的人生。撞得頭破血流也只是徒惹笑話罷了。

“縣主。”林福輕聲說:“東平侯府不適合你。”

長平縣主哭聲一頓,旋即哭得更淒厲。

從襄武郡王府出來,雪已經停了,林福裹緊狐裘趕緊坐車上去,車裏燒了炭盆還算暖和,一側車簾支起,防止碳火的煙氣中毒。

車子緩緩行在長安城的街道上,路上的積雪有京兆府組織被罰了徒刑的人清掃,一路還算好走,搖搖晃晃的,把林福晃得瞌睡都來了。

車廂裏很安靜,就連平日話嘮一樣的朱槿都噤了聲,實在是林福從郡王府裏出來神情就不太好。

一會兒,車子忽然停了,秋夕問駕士怎麽回事。

“五姑娘,前頭是魏王儀仗。”駕士道,已經將車避到路邊。

秦崧騎馬路過,看到避在路旁的青壁小車上東平侯府的徽標,瞧了瞧馬車來的方向,一側長眉微挑。

勒馬停下,問馬車上的駕士:“東平侯府的,是剛從襄武郡王府出來?”

駕士立刻答:“回王爺話,正是。”

馬車車廂裏發出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車簾掀起,一個穿得紅通通的小姑娘出來,也不等仆役拿腳凳,直接就從車架上跳下來。

“見過魏王,王爺安好。”林福屈膝福了福。

秦崧頷首,道:“天冷,林小娘子回車上去吧。”

看了一眼小姑娘,一段時間沒見,似乎長高了些。

林福搖搖頭,抱著手爐在原地站著。

您魏王老人家在外邊兒,我去車裏,像話嗎?這不是給別人攻訐我家老爹教女不嚴的把柄。

“王爺,長平縣主想見我,郡王妃因縣主鬧絕食,無奈請我過府,剛剛才出來。”林福一口氣把前因後果說完,就差在臉上寫一排“我和長平縣主沒有私交”。

一樁親事鬧成這樣,她也擔心聖人會覺得他家破事多,不足以付大事。

但實際上,她家很無辜啊,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說的就是她家了。

秦崧覺得好笑,他還什麽都沒說呢,小姑娘就一臉急著撇清。

“長平不懂事,被寵壞了,給你家添麻煩了。”秦崧說著,翻身下馬,站在林福五步遠之處,“跟你家大人說,且放心,聖人不會縱著長平的。”

林福笑了一下:“長平縣主純稚勇敢,京中少有這樣的人,也是難得的可愛。”

秦崧搖搖頭,說:“用錯地方的勇敢不叫勇敢,叫蠻幹。世上不如意十之八.九,若人人都像她這樣鬧,怕是天無寧日了。”

林福說:“可女子除了鬧,又能怎麽辦呢?”這世道對女子總歸是不公平的。

“鬧是最下乘最不聰明的辦法。”秦崧淡淡說:“若此事發生在林小娘子身上,你會鬧嗎?”

林福:“這種事不會發生在我身上。”

秦崧:“本王是說萬一。”

林福:“也不會有萬一。”

秦崧:“……”

林福:“……”

很好,天聊死了。

“行,不會有萬一。”秦崧略感無奈,“長平這事你不用想太多,她再鬧也就這樣了。總歸嫁不嫁誰的權力不在她手上,她做不了主。”

林福看著秦崧的目光一下變得灼灼。

“怎麽了?”秦崧詫異剛才還蔫蔫的小姑娘一下子又生龍活虎了。

林福走近兩步,壓低聲音:“有個問題想冒昧問一下王爺。”

秦崧看著靠近的小姑娘,已經能聞到她衣裳上熏的沈水香,不動不退,道:“你問。”

林福說:“魏王您身為皇子,為什麽五年前要自請戍邊?西北邊塞那麽苦寒,京城膏粱錦繡。”

秦崧靜靜看著一臉狡黠的小姑娘,忽然笑了:“小丫頭不是猜到了。”

林福也笑了,朝秦崧福了福:“小女多謝魏王提點。”

有些事,雖千萬人吾往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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