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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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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艽剛走出殿門,就碰見扶著腰讓許多宮人擁簇而來的蕭婕妤。

現今這位婕妤娘娘可是今非昔比,明明懷著身孕,卻打扮得人比花嬌,不過她月份尚短,暫時還看不出肚子。

“婕妤娘娘。”

秦艽對她點了點頭,她是太子妃,蕭婕妤不過是個婕妤,再得寵也不至於她給她行禮。事實上這宮裏除了蕭皇後和四妃外,其他妃嬪也夠不上讓秦艽給她們行禮,會這般表示,是敬重,也是示好。

蕭婕妤當然明白這種示好,事實上她覺得這個太子妃讓她很有好感,關鍵此人夠聰明,懂得投其所好。像昨日在兩儀殿的事,蕭婕妤就覺得這是對方的一種示好,她很喜歡這種示好。

“太子妃怎麽今日有閑來探望皇後娘娘?”

“母後臥病,作為兒媳的自然要關切一二,另外也有一些有關宮務的事,需告知母後知曉。”

“讓太子妃上心了,我代皇後娘娘在此謝過。”

秦艽抿嘴淺笑,又對對方點點頭,方離了這裏。

等出了鳳儀宮,玉蝶道:“這蕭婕妤真是越來越跋扈,竟代皇後娘娘謝過,她不會以為自己快成皇後了吧?”

秦艽笑了笑:“你管她作甚,總之現在蕭皇後臥病,她就是蕭家在宮裏的人,她代不代替誰,那是蕭家自己的事,與我等無關。”

與此同時,鳳儀殿中,蕭婕妤施施然走到風床前。

很快有人挪來椅子,她便連禮都未行,在椅子上坐下。

“想必太子妃已經把事情告知了娘娘,就不用我多說,娘娘養病期間,宮務之事就由我暫代打理。當然,我人年輕,很多事都不懂,還需娘娘另命了放心妥帖之人從旁協助,娘娘只管放心養病,其他事物我自會周全。”

蕭婕妤臉上帶笑,說話也柔聲細語甚是溫和,可若沒有之前大刺刺走進來,連禮都不行,更忽視了蕭皇後蒼白的臉色,也許會更具有說服力。

蕭皇後清楚她就是示威,可清楚跟能咽下這口氣是兩碼事,她本就呼吸不穩,出氣的時候嗓子裏呼嚕呼嚕,像藏了個破風箱。聽完蕭婕妤的話,更是喘咳得厲害。

彩慧湊上前去,慌張地給她撫著背,又命人趕緊拿水來。蕭皇後喝了水,終於平靜了許多,眼神卻像啐了毒。

“蕭嫣兒,你別張狂。”

“瞧娘娘在說什麽,妾身怎麽就張狂了?你我同是蕭家女,當然娘娘是要長妾身一輩,可妾身為何會進宮,難道娘娘不明白?妾身也是為了蕭家好,您說若是這次不是有妾身兜著,仗著肚子裏懷了龍嗣向陛下討了這個賞,一旦宮權旁落,娘娘又臥病不起,等娘娘病好的那日,大抵在宮裏已經說不上話了。”

“你……”

蕭皇後當然沒忘自己為何會臥病,此女分明恬不知恥,往自己臉上貼金。可即使知道又如何,她如今還不能和對方翻臉。

“你不是要妥帖的人從旁協助?那就彩慧吧,她跟在我身邊多時,對宮裏很多事物都清楚,有她在身邊幫著,你也能省一份心。”

“彩慧?”蕭婕妤看著彩慧的眼神有點怪,又笑了笑:“彩慧乃是娘娘身邊周道之人,娘娘臥病當還由她在身邊服侍,妾身萬萬不敢要彩慧,不如就彩珠吧。”

她纖白的玉指直指一個立在旁邊,從頭到尾未曾說話看起來很安靜的宮女,蕭皇後順著她看過去,瞳孔卻是劇烈收縮。

自打玉屏和玉蘭相繼離開,她的身邊就換了貼身宮女,忠心自然毋庸置疑,也是能辦事的人,但這個忠心是對誰,就值得商榷了。

彩慧沒有家累,算是取代了玉蘭在她身邊服侍,可這個彩珠卻是蕭家的家生子,世代都是家仆,平時蕭皇後便對其多有防備。這些防備指的是她與蕭家的一些齟齬,如果有違蕭家利益的事,她一般都會背著彩珠,所以彩珠與彩慧相比,又隔了一層。

如今蕭嫣兒點名要彩珠,難道說蕭家已經下命,讓布置在宮裏的人聽蕭嫣兒的命令?

對於這種各世家在臺面下的事,沒人比蕭皇後更清楚。

大梁建朝,本就是聯合了一眾世家門閥,得到了好處,自然要有所回報,開國之時的封賞不提,之後為了表現親親之誼,也是皇帝為了鞏固自己的勢力,自然要進行聯姻。

這種聯姻是跨越幾代的,而各世家豪門經過這麽多年來對皇室的滲透,自然在宮裏也埋下了大批的釘子,所以舉凡宮裏發生點什麽事,外面的人都能知道,便是來自於這些釘子。

釘子還有另一個作用,就是當各家女兒進宮後,用於自保或與人爭鬥。蕭皇後當了十幾年的皇後,這十幾年裏她在宮裏培養大量心腹之餘,蕭家也借著培植了不少自己的人手,甚至蕭皇後培養的心腹裏,也有許多是蕭家的人。

這是規避不了的事,就如同樹與藤的關系,好的時候自然好,如虎添翼。可若是不好,就例如像蕭皇後現在這樣失去利用價值,除了後位,她對蕭家並沒有任何幫助,甚至讓蕭家看不到未來,像蕭婕妤這樣的人就會後來者居上。

還是踩著她後來者居上,蕭皇後又怎麽能忍受。

可不能忍受又如何,當蕭家轉變態度,蕭家在宮裏的人自然也會轉變態度,這也是這麽多年來,她為何會攔著不讓蕭家女入宮的真正原因。

就在蕭皇後胡思亂想之際,蕭婕妤已經離開了,似乎渾不在意蕭皇後會不會答應。這一切更是印證了她心中所想,讓她五內俱焚,一股熱流從嗓子裏噴湧而出。

“娘娘!”

彩慧一聲急呼,蕭皇後在她手裏的帕子上看到了血。

血……

今天兩個孩子去了兩儀殿,秦艽從鳳儀宮出來,便去接他們。

哪知剛到兩儀殿,還未踏進宮門,就看見宮懌領著兩個孩子出來了。

“你怎麽來了?”

“父皇叫我議事,我就順便將兩個領回去。”

“娘。”

甯兒是一貫的飛撲而上,頡兒要斯文含蓄的多。

秦艽摸摸兩個孩子的額發,才道:“那你等會還有事?不用去聽講學?”

現如今宮懌再度回到了十幾歲時,還在弘文館裏讀書那樣,每天固定有太傅和太師為他講學授課,也因此最近他比之前忙了很多,每天都是連軸轉。

“今天沒,我同你們一塊回去。”

自然不是沒事,而是宮懌心裏有事。

之前上官歸主動請戰領兵,元平帝說他尚還年輕,要考慮考慮,今日卻將他叫來,告知此事他準了,還讓他後悔還來得及。

上官歸會出面請戰,是他深思熟慮才會定下的事情,上官家根基在安西,所以不管是他本人也好,還是上官家也好,都希望能把安西拿回來,那邊也有些東西需要經過上官家的手,才能過到明面。

而元平帝,他明明有感覺他似乎知道他的意圖,為何還是置若罔聞?

宮懌回頭看向身後的宮殿,就見宮殿屋脊飛檐翹角,氣勢偉麗,襯著天空漂來的大片烏雲,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錯覺。

起風了。

自打蕭婕妤掌了宮權,似乎人更得意了。

不過秦艽是太子妃,即使得意也得意不到她的頭上,她本身的主意便是挑得蕭家兩個女人自己內鬥,如今蕭婕妤能將蕭皇後壓制,也算讓她稱心如意,逢著蕭婕妤偶爾有些行舉過格,她也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反正她就是太子妃,無權置喙這些庶母們之間的事。

倒是元平帝從始至終未置一詞,讓秦艽有些吃驚。轉念想想,蕭皇後的尊榮來自於她頭上的那個蕭字,如今大水沖了龍王廟,旁人還能說什麽,反正有個蕭婕妤。

帝王的無情,在此時被詮釋得淋漓盡致。

因著秦艽掌著另一半宮權,所以不管她願不願意,鳳儀宮的事情還是會傳一些到她耳裏來。

例如明面上有禦醫為皇後看診,蕭婕妤卻讓人把蕭皇後吃的藥裏的關鍵藥材給換了,看似藥是吃著,但吃的藥一點都不起作用,所以蕭皇後的病拖得越來越嚴重。還例如,眼見天開始冷了,鳳儀宮的柴炭和棉衣等物,卻一直短缺著。

這是秦艽意料之中的事,所以早在之前為了避嫌,她就將這活兒讓了出去,隨蕭婕妤如何處置,反正她是壁上觀。

這種手段看似粗鄙,卻有奇效,而恰恰這種手段最致命,如果蕭皇後一直不能翻身,想必這個冬天就是她命喪之時。

……

冬日的第一場雪,終於來了。

皇宮裏像是披上一層銀裝,皚皚白雪傲立枝頭,宮墻上屋脊上都是雪,甬道上的雪宮人們掃了又落,落了又掃,終是積下厚厚的一層,已經有宮人們拿了粗鹽來融雪,鏟雪聲不絕於耳。

甯兒最是喜歡玩雪,趁著宮道上的雪還未清完,便拉著秦艽帶著阿朵她們,以去兩儀殿給皇祖父請安之名出了東宮。

她穿著厚厚的棉衣,外披大紅色面的兔毛鬥篷,頭上戴著狐皮帽子,腳下蹬著羊皮毛靴。踩在積雪上發出嘎吱嘎吱響,樂得小臉紅撲撲的,讓人不忍斥責。頡兒與她是同樣的打扮,唯獨不同的是鬥篷是藍色的。花花跟在兩人腳邊,也是撒著歡,它毛短,怕它凍著,出門時甯兒專門給它也穿了件特制的棉馬甲,不倫不類地套在身上,倒給這醜狗增添了幾分萌態。

花花已經是條大狗了,皇宮素來是天下頂頂尊貴的地方,再是稀奇罕見的玩意兒,宮裏都不缺,像波斯進宮的卷毛犬,宮裏便有好幾位娘娘身邊養著。按理說,堂堂皇孫皇孫女,身邊怎麽也該養一條波斯犬,才能襯其身份,偏偏東宮的兩位小主子反倒其行,竟養了條土狗。

細長的身子,嘴尖而四肢修長,小時候是條花毛狗的花花,長大了褪去絨毛,倒換了身黃白相間的毛。看著倒是挺精神的,也活潑,可再怎麽樣也是條土狗。

宮裏這等尊貴的地方,哪裏見過土狗,就算有也被下面那些小內侍們打了吃了狗肉鍋。曾經花花頑皮在宮裏跑丟過,差點沒被人打了,那一次還受了傷,甯兒傷心得不得了,後來元平帝賞了條金鏈子環在其頸上,算是狗裏的獨一份兒。

此時穿著大紅滾兔毛邊馬甲的花花,突然一個猛沖,沖進甬道旁的一堆雪裏,摔了個四腳朝天,很快它就彈跳起來,使勁地擺著腦袋,將毛上的雪擺走。

那蠢樣看得秦艽不忍直視,甯兒卻哈哈笑了起來,這賊狗也會討人喜歡,跑過來讓甯兒摸了摸腦袋,又跑到前面去撒歡扮醜了。

連阿朵她們都忍不住笑了起來,一時間看著冰天雪地,倒是有幾分其樂融融。

“太子妃。”

玉燕輕喚了一聲,秦艽順著看過去,就見不遠處一條岔道上站著一人,穿著藍色的圓領衫棉袍,外罩黑色皮毛大氅,長身而立,眉目疏朗。

是來喜。

“你們看著小郡主和皇孫。”秦艽道,主動走了過去。

積雪上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秦艽雙手攏在袖中。

她同樣穿了一身皮毛的鬥篷,裹得嚴嚴實實,只露了一張小臉在外頭。她本就生得身材嬌小,雖做太子妃以來日漸威嚴,偶爾卻難掩稚氣。

就好像此時。

來喜看著她,眉眼染上了笑,見他笑著,秦艽也笑了,心放了下來。

“來喜哥哥。”

“你如今是太子妃,叫哥哥不好。”

“不管怎麽樣,我都認了你做哥哥,一天是哥哥,一輩子也是哥哥,人前也就罷,如今就我二人,又有何不能這麽稱呼的。”

來喜沒有說話,只是斂目笑著。

秦艽看了他一眼,道:“那日對不起,我失約了。我左思右想還是不能連累你,才會回了四方館。”又偷偷的跑了。

“嗯。”

“你怪我嗎?我回宮後想過去找你,卻又怕你怪我,等我好不容易有了點勇氣,卻聽說你不在宮裏。這一兩年你過得好嗎?我以為你不會回來了。”

“我在定遠城,內監大人命我去此地辦差。”

定遠就在京畿關內道,乃神策軍駐紮地之一,這是秦艽的所知。她並不知道來喜為了找她,動用了自己不該動用的力量,觸怒了和順,被貶去了定遠,也是最近剛回來。

不過這一切,來喜並不打算告訴她。

“我就是來看看你,知道你過得好就好。”來喜笑了笑說。

秦艽卻心裏極為難受,明明有千言萬語想說,卻又無從說起。

“我走了。”

匆忙之間,秦艽一把拉住他的袖子。

來喜低頭看了看那纖白的玉手,仿若回到了當初兩人剛認識的時候。可時光荏苒,世事瞬息萬變,明明他最初的願望就是想守護她,卻走著走著模糊了彼此的方向。

“來喜哥哥,你的心意我明白,可是我……我……”終究有些話,她還是說不出口。

他伸手覆在上頭,拍了拍:“我懂。”

恰恰是他這樣笑著說懂,讓秦艽憋了很久的眼淚終於出來了。她怕他看見,匆忙低下頭,眨掉了那些濕潤,才道:“可能我太貪心了,我不想我們形同陌路,我想我們還是最初的那樣,你永遠是我的來喜哥哥,我永遠是小艽妹妹,可是……”

她說得亂七八糟,哭得也爛七八糟,明明知道不該,宮裏眾目睽睽,隨時都有可能落於人眼,卻怎麽也忍不住。

“依舊是。”

“真的嗎?”她猛地擡起頭,露出一臉狼藉的眼淚。

來喜點點頭,從懷裏掏出一方帕子遞過去。

“擦擦臉,都當娘的人了。”

她一面嗯著,一面用帕子擦臉,待覺得好多了,才不好意思地對他笑了笑。

“去吧,別讓她們等久了,等我有空再來看你。”

秦艽看了他一眼,又猶豫了下,才往回走。

等走到那邊,她已經恢覆了應有的鎮定與端莊。

“走吧。”

“是。”

來喜目送著一行人離開,直到消失在視線盡頭,他失笑了下,正欲轉身,突然身邊傳來一個聲音。

“來少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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