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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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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水朝同初五、初六三個在岸沿跟前排排站著,初六嗆了一口水出來,揉著眼睛小聲小聲地哭;初五悄悄伸手給他拍拍脊背,偷眼看一回蘇水朝;蘇水朝低著頭,歪著嘴,用眼神示意他兩個安靜一點。

“小蘇!”前頭響起魏翩躚一聲喝。

三個齊齊抖了抖,挺身站直,可憐巴巴地望著她聽訓。便是跟在她身後的李合情也筆直站好,一道聽訓。

“你如今是什麽人?是侯府的管家!還當自己是孩子嗎?四處胡鬧!你上這來幹什麽,生怕誰不知道侯府暗地包庇這船上的人?你爹剛走,四方人都看著侯府的動靜,有仇的,有怨的,就平常來往的也有許多不服不忿,你爹讓你當這個管家也是沒法子,蘇管家的名號鎮著,能壓住許多動靜。可是你得對得起這個名號,處處謹慎、事事小心,你得讓人人看見蘇管家後繼有人,不是一個不成器的子弟……”魏翩躚聲息不高,苦口婆心沒完沒了地訓了一大篇,初時還把三個人一起罵,後來只是盯著蘇水朝說話,一邊說一邊嘆氣。

“不,不敢了!”蘇水朝低頭道。

“以後還來不來了!”魏翩躚喝問道。

蘇水朝扁著嘴鼓著腮,鼓了好幾回想說出來點什麽,都結住了。偏頭看了看初五同初六兩個,一跺腳,倒翻身跳下岸落進水裏,撲通一下就不見了。

似乎是水遁而去。

初五目瞪口呆地看看水面,叫了幾聲“小蘇哥哥”沒叫回來,再擡頭看看氣得臉都大了一圈又紅又漲的魏翩躚,拉拉初六,一起淚眼婆娑地望著她,討饒道:“魏大娘,我們……也再不敢了。”

魏翩躚低頭罵了一句,轉頭又把李合情罵了一頓,道:“小情你回去,換王守業來,你這心慈手軟的就看著他們鬧騰!”

李合情臉一紅,點點頭,從陸上走了。

魏翩躚再轉回來看著初五同初六,湊近一步,伸出手來,初五拉著初六硬撐著沒往後躲,魏翩躚的手掌心有些粗硬老繭,輕柔地逐一拍了拍他兩個臉蛋。她彎腰看著他們,臉上忽地浮現一些笑意,面目也柔和起來,輕聲道:“小蘇好些日子沒笑過了,他再來找你們玩,你們小心別鬧出大動靜來,行不?”

“嗯!”初五忙不疊地點頭,初六糊著淚眼來回看看他們,也跟著點頭。

“仲崇堂教出來的真是好孩子,可惜了。”魏翩躚又拍了拍他兩個,叫初五抱著初六,提起初五放下船頭。

這一夜是魏翩躚守在岸上,到了第二天換王守業來了,背著一袋瓜果,全都放到船上給他們吃。王守業看著面相兇,也不愛說話,人可好了,初五帶著初六在碼頭上來回跑趟玩,他也不趕,就站一邊小心看著,好幾次初六跑摔了還是他給撈起來。

許得升經過給了他們一個小紙鳶,兩個人樂顛顛玩了好半天,到熬藥時候初六還鬧著不肯回去,初五把他硬拖回船了。

這麽過了兩天,初五也不拖初六了,把他放在王守業跟前玩泥巴撕紙,自己回船跟仲崇堂學功夫。沒他在跟前,初六自己玩一會又不依了,哭著鬧著要找“豬鍋鍋”,王守業再把他放回船上,他自己噠噠跑去搗亂初五練功。

王守業看了幾天,換李合意來了。

李合意樣貌生得好看,性情又溫柔,初六在她跟前能多呆一陣,讓她抱著說故事,紮辮子,搖著撥浪鼓逗他。

“侯府高手輪流來給咱們帶孩子了。”仲崇堂笑道。

“初六就認合意姐姐,其他人他都不跟。合情哥哥還行,抱過他一回。”初五紮著馬步,一邊比劃招式一邊說道。

“這小家夥就喜歡長得好看的,他也不跟我。”

“他嫌你身上藥味難聞。”

“你也是一身藥味。”

“我不一樣,我是初五,他是初六,本來就連著的。”初五跟他做了個鬼臉,接著比劃下一招。

仲崇堂微微一笑,想來初五待初六確是跟眾人都不同,全心全意全無防備,就連他自己多少也起過一瞬的殺心,更不要說其他知道初六出身的人。小小嬰孩雖然懵懂不通人事,卻是最知道要親近誰。

他一時動念抱回了封平平,卻把一個初六牢牢綁在了初五這麽一個孩子身上,人生漫漫,他兩個一道走下去只怕兇多吉少。

仲崇堂稍稍思慮便覺頭腦昏沈,搖了搖頭,專心盯著初五練功。

而今能做的,也只有教初五練功。

不知不覺練到了天色擦黑,難得仲崇堂沒昏睡過去,初五趕著再練了一套掌法給他看。正自虎虎生風地翻著手掌,聽見船尾一聲響動,回頭看到蘇水朝又掛在了船舷上。

“小蘇哥哥!”初五高興地喊起來,忽然想起來不能弄出大動靜,壓低聲又輕輕喊了一遍。

“你,你們練。”蘇水朝看見他們正在傳授功夫,低頭避開,就要再躍回水中。

“小蘇上來!”仲崇堂出聲叫住他,言語溫和,說來卻沒有商討的餘地,讓人不得不依言而行。蘇水朝楞了楞,翻身躍上船來,向仲崇堂行了一禮。

“不用避嫌,初五正練的也不是仲家功夫,是我跟一位叫吳興圖的師傅學來的破風掌,天下武學各有所長各有所短,本就該互相取長補短,融會貫通,故步自封就把武練死了。咱們一道比劃比劃招式,互相討教討教。”仲崇堂朗聲道。

“是,仲,仲大俠說的是!”蘇水朝神情一肅,抱拳道。

“那為什麽小蘇哥哥不能練仲家功夫?”初五不服氣地問道。

“不是不能,只怕他不願意,侯府沒人願意擔這個罵名。”仲崇堂道:“你不是聽過祖爺爺說江上擂的事情嗎?仲家賴侯府偷學了功夫,侯府罵仲家輸了撒賴。這一頓口舌官司打了幾十年,如今小蘇管家要是學了仲家功夫,那可說不清了。”

“是,”蘇水朝抓抓頭,道:“這,這個不能學,別,別的能。”

“先叫我看看你的綿掌練得如何,要練你爹的拂雲手,綿掌是入門功夫,根基需得打好了。”仲崇堂道。

“練,練了三層的拂雲手了。先,先演綿掌,也成。”蘇水朝道,說著就拉開架勢一式一掌地打出去。

“小蘇今年多大?十六?”

“十七。”

“果然,你在暴風雨中獨自掌著這船過來,光水性好可不夠。那時候就覺得你有你爹的三成功夫,年紀輕輕,照此練下去不可限量。”仲崇堂讚道。

“謝,謝仲,謝……”蘇水朝得了他誇獎,羞得語無倫次起來。

“那我呢?我練得好不好?”初五也湊上來要誇獎。

“你好好練!”仲崇堂喝道。

蘇水朝同初五兩個各演各的掌法,仲崇堂一心二用地看著,不時提點一二。蘇水朝演完了綿掌又來跟初五一起練破風掌,他到底年長,學得比初五快許多。初五不甘落後,更加全神貫註地跟著練起來。

倒是仲崇堂看到一半,倒頭睡過去了。

還有被初五忘到腦後的初六,哭著鬧著回來船上,跑到初五跟前抱著他腿不松手。初五哄了好半天,蘇水朝也磕磕巴巴地試圖哄他,餵他喝了一碗粳米粥,初五又抱著他轉了好幾圈才哄睡了。

蘇水朝同初五一道癱坐在船艙裏,看看睡倒的一大一小兩個,轉頭來苦著臉對看,忽然都笑了笑。

“我,我明天晚上還來。”蘇水朝道。

“嗯!”初五高興地點頭。

第二天落日之後,蘇水朝果然如約前來,先去跟李合意問了好,討了饒,然後就跟初五一起練功。第三天也來了,第四天空了一天隔天又來了,只要得閑就來船上學武。

仲崇堂教他跟教初五一樣傾囊相授,他於武學本就天賦甚高,會的也多,時常跟仲崇堂鉆研起初五聽也聽不懂的心法技法,初五於是將他們兩個的話都潛心記下,自己再反覆琢磨。蘇水朝也幫初五鉆研,雖然口舌往往解釋不清,但是一招一式地帶著他習練,更比他獨自練功時候精進得快了許多。

初六有時蹲在一邊玩,有時也湊到他們兩個跟前,揮舞著兩條胳膊有樣學樣地胡亂比劃,做起一式兩樣的動作來,看著十分逗趣。

“初六你不要急,等你長大點,我教你練。”初五笑道。

“教,教他練?”蘇水朝忽問道。

“嗯,”初五怔了怔,問道:“不成嗎?”

蘇水朝轉頭去看看仲崇堂,仲崇堂偏頭思索,也沒回答這句問話。初五看看他們兩個,再回頭看到身邊的初六,不甘心地小聲又問了一回:“不能教初六功夫嗎?”

“不,不是……”蘇水朝說不出囫圇話來。

“不說往後的事情了,初五去拿刀,今日開始教你們刀法。”仲崇堂岔開話去。

初五抱起初六,把他還在比劃的胳膊拿下來收攏到懷裏,微微嘆口氣。崇堂先生和小蘇哥哥都有他們的顧慮,或許不讓初六學武也是好的,可是,初六到底跟別人不一樣嗎?跟初五自己也不一樣?明明都一道困在這麽個小船上,竟也不一樣嗎?

初五想不明白,只是抱著初六放到岸上,交給李合意看著。

初六抓著他的手不肯松開,初五握著搖了搖,輕聲笑道:“不怕,不學也沒什麽,我學好了功夫保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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