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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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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鑿之聲響了兩下又停了,水聲翻騰得更厲害,似乎還有些別的動靜。

初五看了一眼熟睡中的仲崇堂和初六,輕手輕腳地鉆出船艙,緊緊攥著沈為富給他的炮仗,扒到船舷上往一片深黑的水中看去,水波翻滾,不止一個人在漁船下頭。正急得要點炮仗,一片水花汩汩地湧上來,一人從水底下魚躍而出,一條胳膊濕淋淋地搭在船舷。

初五唬得往後坐倒,卻看見蘇水朝甩起另一條胳膊扔了一個大包袱上船,抹了一把臉,難得笑著跟他說道:“初,初五,我想,想到一個辦法!你,等著,等大風大雨的時候,千萬醒著,等著我!”

“小蘇哥哥!什麽辦法?”初五聽得也是一喜,爬起來看著他。

“你,你不管,到,到時候,我就來找你了。”蘇水朝哼哼了兩聲,道:“他,他們仲家到底是山裏的,水性不成。要,要是趁著風浪過來,我還,還聽不著,水性不成,還,還想著鑿船,讓我給趕回去了。就,就打傷了他們,他們也不敢說。”

“你剛才在船底下跟他們打架呢?”

“放,放心,都,逃回去了。”

“小蘇哥哥,我也想有你這麽厲害的本事,就不用被他們欺負了。”

“往後我,我教你。”

“嗯!”

“還,還有,這個也給你,”蘇水朝拿著一個密密實實包裹好的油布包,珍而重之地交到初五手裏,初五兩手捧著,蘇水朝跟著說道:“牟,牟神醫說,要用這,這個金丹給仲大俠護,護心脈,少,則百日一顆,多,則一月一顆,這,這裏是我們船上幾個人的,一人一顆,多少抵一段日子。”

“多謝小蘇哥哥,多謝你們船上的大夥。”初五把油布包拿在兩手中間,合掌拜了拜,遙遙地向著仲家大船也拜了拜。

“大,大家都十分敬重仲大俠,雖,雖然不能就帶他走,也,也想多少出點力……”蘇水朝說著又有些氣急,皺著臉惱了一聲,道:“等著,總,總有辦法說服我爹,還有侯爺!”

蘇水朝又跟他交代了幾句包袱裏的東西,看看呆得久了,雖然仲家人剛剛被他打回去不好生事,終究也不能落下口實,於是跟初五道別,又潛入水中回去侯府大船。初五抱著一大包吃食用物往船艙裏頭去,總覺得能有那麽一線轉機,心中也稍稍安定了些。

或許當真是禍福相生,命不該絕。

初五守著仲崇堂,守著初六,到天明迷糊過去一會又被初六早早吵醒。初五帶著他去燒火熱了一鍋粥,餵他吃了。端著熱粥去船艙裏頭看仲崇堂,他還在睡,足足昏睡了一天一夜到黃昏時候忽然醒過來一陣,初五又熱了一些飯菜,端給他吃。

仲崇堂一邊吃一邊咂舌道:“滿嘴藥味,老牟到底餵了我些什麽,又臭又澀。”

再擡頭看到初五小心翼翼的眼神,也不抱怨了,想了想,問道:“初五,祖爺爺教你的口訣你記下多少了?都背給我聽聽。”

初五不吭氣,搖了搖頭。

“怎麽?都忘了?你的腦袋瓜還能忘?”仲崇堂奇道。

“我要把它們都忘掉,我一點也不想記著仲家功夫。”初五道。

“誒呀誒呀,”仲崇堂微微搖頭,笑道:“不是跟你說了別負氣嘛,你所學所得可是仲祿白教下的,堂堂正正,不能因為他們耍賴就不算了。你這麽氣著,反倒合了他們的意守了他們的規矩。我生平最不服規矩,你也不服吧。有朝一日,用仲家的功夫打敗了仲家人,那才叫氣人。”

初五偏頭想了想,也覺得有些道理,於是鼓著臉氣呼呼道:“好!我背!我把它們都學會!”

仲崇堂一邊吃著一邊聽著,初五把仲祿白那裏學來的內功心法口訣一一背誦出來,仲祿白教得隨意,初五也記得零散,有些順序顛倒不能貫通的地方,仲崇堂隨口指正了;有些艱深難懂只知字句的,仲崇堂也都給他一一解說明白,便是他一時不能通曉也要他硬生生記下來。

初五知道他是忍著周身傷痛教自己,學得十分認真,便是初六時不時繞著他打轉也不跟他玩,揮手把他趕開。

初六幾次拽他撓他都無果,於是學著他盤腿坐在一旁,腿短盤不好,撲通就歪著摔了。哭了兩聲,看看仲崇堂和初五都一臉專註無暇管他,委委屈屈地自己爬起來坐好,也不強行盤腿了。

仲崇堂又叫初五站起來打一遍所學招式,一一糾正指點,只以雙手演示。

初五想到他腿不能動,不免又有些難過,學得更加賣力。

初六爬到艙壁跟前坐著,津津有味地看著他拉開架勢空手揮刀,張著兩只小手咿咿呀呀地給他喝彩。

一個教一個學一個看漸漸又到了夜裏,仲崇堂一番費力費神又有些支撐不住,昏昏沈沈地栽了幾下腦袋。初五雖然累得渾身大汗卻越練越精神,過了一陣才發現仲崇堂有些不妥,忙停手湊過去要扶他躺下歇著。

仲崇堂一手攔著他,道:“再練,把你先前所學的葉家刀法也演一遍,你家傳刀法極具鋒銳,你爹天生彎了一條腿,練不好,只盼著你能承繼下來,比起仲家功夫你更要用心學這個。我雖傳你功夫卻一直沒收你為徒,也是因為這個。”

“崇堂先生,我會好好練的,不急在一時。”初五道。

“練功確是不急在一時,得經年累月地練,沒有捷徑可走。只是我時日無多,別搖頭,你我都心知肚明。我只盼能在腦子還頂用的時候把所學所知盡數教給你,你一時學不會是應該的,只要全數記下來,紮紮實實把功夫練下去,總有一日能融會貫通為你所用。”仲崇堂道。

初五還是搖頭,聽他這麽說反倒更不願學了。

仲崇堂伸手摸了摸他腦袋,另一手從腰側連鞘解下來自己那一把刀,平舉到身前拿給初五看,初六也爬過來眨巴眨巴眼睛看著刀鞘上閃閃的玉石。

“這把刀還是你父親贈予我的,”仲崇堂手腕一轉,抽了一截刀出來,一抹刀刃在油燈昏黃的光線下幽幽亮,他望著刀鋒說道:“刀名‘在淵’,我說這名字不好不如改作‘於陸’,你父親也很是讚同。潛龍在淵,何如魚相與處於陸,便是終於相忘於江湖也是好的。”

“我不懂。”初五也望著那把刀,輕聲道。

“你心有俠氣,已經是懂了。”仲崇堂手指摳了摳刀鞘上那一塊失了玉石的凹痕,笑道:“這把刀我收下時候就想著代為保管,到你長大了便交還於葉家,現在你還沒長大,我卻保管不動了,只好早早交到你手裏。刀鞘損了,對不住了。”

“不要。”

“你是怪我摳壞了刀鞘?”

“不是!崇堂先生你別不講理。”

“不管論情論理,你都該收下,再不收就是故意想氣我。”仲崇堂故作威嚴地說道。

初五跳起來一把拿了過去,抽刀在手,左右劈下各演了一招兇狠刀法,氣哼哼道:“好了!我拿著了!你放心睡下吧!你要是累壞了,更教不成我!”

“好,你自己再多練練,把往日我教你的都想想,明天我再……”仲崇堂說著就歪倒下去,沈沈昏睡。

初六爬到初五腿邊拽了拽他,想要他坐下來。初五收刀坐下,把他抱到懷裏,他找了個舒服姿勢窩著也睡過去了。初五一時回想口訣,一時擡手比劃招式,一時又想到眼前這一出困境理也理不清,原本要守夜到後來實在累得狠了不知不覺也睡過去了。

這一夜卻是風平浪靜地過去,什麽事也沒有。

早晨起來,初五先是沖去船頭船尾看了看兩邊大船上的動靜,沒有動靜。再遠眺江面,仍沒見牟漸春的小船過來。算算時日還有一天,只得耐心再等等。

這一天仍是無風無浪地過去,飄了一陣小雨,終究沒轉成暴雨。初五照顧一大一小兩個,閑下來就跟著仲崇堂學武,初六也有模有樣地跟著胡亂比劃,整天樂呵呵玩得十分開心,一點都不知道發愁。

再過一天,牟漸春已經離開了三天了。

初五從早等到晚,沒能等來他的小船,想起他說找藥或許要耽誤些時候,只得自己寬慰自己再等兩天。

第五天上,仍是沒能等來牟漸春,到了黃昏時候,卻有一艘漁船熟門熟路地靠在江心島對岸。船上下來一名披麻戴孝的婦人,是那漁家娘子,提著一籃紙錢一把香火幾根蠟燭還有幾碟拜祭的東西,背著一個包裹跪倒在江心島上。

大船上終於有了些許動靜,各自下來兩個人站到漁家娘子跟前,漁家娘子給他們磕頭,哭著說頭七回魂,想去船上給自己相公招魂,免得他找不到回家的路。兩方人都讓她哭得招架不住,各自檢視了籃子和包袱,只有一些吃食衣物,據她說都是她相公愛吃的還有兩個孩子的東西,招魂用的,也就放她上船了。

漁家娘子費力地攀上船來,在船尾鋪排開祭奠東西,翻找了一個陶盆燒紙,一邊燒一邊哭,哭得不成言語斷斷續續聽來十分淒厲,江心島上守著的兩人都覺沒趣,站得遠了些。

初五拉著初六出來,想一道去磕個頭。

剛剛邁前幾步,漁家娘子微微擡頭看向他兩個,初六忽然抱緊了初五的腿,拖著他不肯往前去,隨即放聲大哭起來。

漁家娘子輕笑了一聲,初五幾乎疑心自己聽錯了,緊跟著就聽到她開腔說話,跟之前陣陣嚎哭全然不同的聲調,輕柔嫵媚,清冽婉轉,像是穿過柳樹梢頭的一縷微風,也像是破冰的溪流潺潺而動,聽得人心尖上顫。

“你這孩子,哭什麽?我又不是來殺你的,我來見見殺了你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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