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五十三章

關燈
仲祿白翻了他一眼,奇道:“你個混賬東西,還真打算跟我動手?你也不想想,我要是來收拾你的,還費心費力救這孩子?也不知道誰糊塗。”

“還是你,”仲崇堂哼一聲,道:“你由著二叔他們設局,現在又來攪局,辦這些糊塗事情還不是糊塗人?”

“我也沒想這麽折騰,還不是因為你認死理,一點都不通融!”仲祿白長長嘆了一口氣,道:“他們幾個跪了一地,輪番上陣連篇地跟我說情說理,崇彥哭得我心煩,我實在聽不下去只好答應了。伯友原本也沒打算鬧到這份上,想著先拿初五試探試探你,只要你肯讓一步說話,稍微松動些,就有轉圜的餘地。”

“轉圜什麽?”仲崇堂問道。

“你心裏也有數了吧,別說你沒疑心過。”仲祿白道。

“我早先沒想過,全然想不到。見過封不聞之後才有一絲疑心,經過這一場陣仗再想不明白也不成了。”仲崇堂苦笑一聲,問道:“玉牌從來沒出過仲家,是吧?”

仲祿白望著他,又擺出一副糊塗樣子,並不說話。

“祖祖輩輩傳下來的玉牌,前朝禦賜的‘仲’字牌,背後是‘至德傳家’。丟了這麽一件東西,三屍門翻遍了都找不著,二叔卻沒有上來就追問我,不是他沈得住氣,是因為根本就沒丟。細想想,從舊年三屍門闖入仲家盜走災銀同玉牌,二叔行事有許多不合情理之處,只是我怎麽也想不到,災銀,賑災的銀兩,能監守自盜昧下來。仲家人什麽時候成了這樣,那玉牌留著不也是個笑話?”仲崇堂道。

“按崇彥說的,也不是全昧下來了。”仲祿白老臉微紅,嘟囔著說道:“去年水患接著瘟疫,仲家也受了災,田產、礦產都不成了,各房入不敷出還得救助附近百姓。崇彥管著銀錢往來,想盡辦法騰挪,彌補虧空。到大水退了要拿災銀出來建屋墾田,數目實在差得多了些。”

“怎麽騰挪總有往來賬目,拿出來,一筆筆跟眾人交代清楚就是了。”仲崇堂道。

“就是交代不清楚,多少幫襯自家人多些,讓外人看著就有些不妥了。不論仲家做了多少善行,幫了多少人,這一本賬拿出來可就聲名全毀了。”仲祿白道。

“三爺爺,你再輕描淡寫,再避重就輕,這件事仲家錯了就是錯了。”

“災銀侯府補上了,賺了美名,還跟仲家緩和了關系;三屍門本就不是什麽好東西,作惡多端,滅門也是一樁好事;仲家的聲望還在,還能做更多善事。結果樁樁件件都不錯,只要你不翻舊賬,只當不知道這回事,你還能當你的家主,按你的意思把仲家管起來,管得更好些。事事都好,只有你不好,你就是不肯裝這個糊塗。”

“二叔拿著初五敲打我,我只要讓一步,聽一句話,守一回規矩,由著你們打斷初五的手足,你們就能放心我?”仲崇堂冷笑道。

“道理你都明白,你就是不照著做。”仲祿白搖頭道。

“沒有什麽道理得打殘一個無辜孩子,我照做了真的就不好了,枉自為人了。更何況還有下一次,再下一次,只要有一次忤逆仲家的規矩,還是能按規矩收拾我。我仲崇堂人生在世,頂天立地,不論親疏遠近,只分是非對錯,不能讓規矩活活壓死了!”

“他們想到你就是這麽個臭脾氣了,早早就擔著心了。出了事情之後你一一造訪江南各門各派,游說各家合力剿滅三屍門。崇彥一天比一天擔驚受怕,終於跟伯友說了,伯友也氣,差點打殺了他,可崇彥終究是為仲家人著想。到你挑兵選將帶著崇魏他們殺上三屍門,有去無回也罷了,仍是仲家光宗耀祖的大英雄大豪傑。他們怕的是你回來,這件事就再也藏不住了。伯友帶著伯字輩的幾個同崇彥一起來懇求我,我也說他們癡心妄想,你怎麽也不會順他們的意。”仲祿白也笑了一聲,笑得十分難聽,臉都皺作一小團更像一顆核桃了,嘆聲道:“可是崇堂,我也是仲家人,我看著你們一個個長起來的。你的見識多,你的天地大,我這一生人就守著這一畝三分地界,我不能看著它荒廢了。”

“三爺爺,是我愚鈍,我再也學不會你這門難得糊塗的功夫。”仲崇堂道。

“你呀你呀,”仲祿白搖頭嘆氣,道:“你再想較真也沒法子了,伯友已經遣人傳書各門各派,歷數了你幾大罪狀,私授武功,勾結三屍門什麽什麽的……如今你已經是惡人了,沒人信你說的,你追究不了什麽對錯是非了。”

“無妨,”仲崇堂苦笑一聲,道:“我自己知道我沒做錯,好過跟你們這些真惡人同流合汙。”

“你也就嘴上討兩句便宜了,傻子。”

“老糊塗,占便宜沒夠。”

“就你不糊塗,看你精得都沒條活路了。你結交的朋友再多,那也是你風光時候,到你落得人人喊打還能冒天下之大不韙來幫你?不把自己家人當回事,活該你孤家寡人!”仲祿白罵道。

正罵著,覺得手底下小小一個身軀抖顫著,仲祿白低頭看,初五緊閉著眼睛哭得滿臉掛淚,不知哭了多久,不知聽進去多少。

“初五?”仲崇堂也看見了,忙出聲叫他。

“嗯。”初五哼了一聲,再忍不住嗚嗚地哭出聲來,閉著眼睛不肯睜開。

初五一哭出聲,仲崇堂懷裏的平平看見了也跟著哭,哇哇地比他哭得還慘痛,初五更受了鼓舞,放聲大哭起來,一邊喊著:“崇堂先生,嗚嗚,都怪我,崇堂先生……”“咿咿呀呀……”平平也跟著叫喚起來。

仲祿白怕他亂了氣息,點住他幾處穴道,往他背上拍拍,道:“別哭喪了,他還好好活著呢,你哭死了他還得找我麻煩。”

“好了,初五,不怪你,一點都不怪你,再說我生氣了。”仲崇堂道。

“你們這父慈子孝的,就我是個壞老頭了,”仲祿白哼哼兩聲,道:“早年你野到外頭去好些年家都不回,以為你死在外頭了,你爹還給你認了門媳婦,後來又認了個兒子,好歹有人給你燒炷香磕個頭。你回來,看都沒看人家娘倆一眼,趕出去了。自己倒撿了兩個便宜兒子,沒人要的禍害你當寶。”

“嗚。”初五又哭了一聲。

“三爺爺,你別什麽話不中聽撿著什麽話說。”仲崇堂道。

“這話是有點不對,初五還是我便宜徒弟,按理長你一輩,你得叫他師叔。不能給你當便宜兒子。”仲祿白道。

“你還認他這個徒弟?”仲崇堂奇道。

“我跟你們這些不相幹的人認了也沒什麽,誰要是正經問我,我肯定什麽也不說。”仲祿白道。

“祖爺爺,你真是個怪人,你到底想什麽?”初五問道。

“也就是來看看你們,半夜三更的,睡不著。我想著,要是崇堂忽然想開了,就把你們領回去,跟伯友他們討價還價,打你一頓就算了,認你當我們仲家人。將來崇堂當了家主,什麽規矩還不是他說了算?”仲祿白道。

“三爺爺你就想好事吧,也得二叔他們聽你這個老糊塗的,也得我傻得肯信。”仲崇堂道。

“那平平呢?”初五傻著問道。

“封家這孩子還是得扔了,那個丫頭太嚇人,不扔她還得找來。”仲祿白道。

“那不行啊,崇堂先生,不行吧。”初五道。

“放心吧初五,不行。”仲崇堂一手摸著平平的小腦袋,笑道。

“大傻子,小傻子。”仲祿白長嘆一聲,一掌擡起輕拍了一記初五脊背,道:“起來吧,毒物清得差不多了,再叫崇堂給你調養調養把內功練紮實些就好了。”

“祖爺爺,”初五翻身跟仲祿白磕了個頭,道:“多謝你教我功夫,救我性命。雖然你也害我,還是對我的好更多,我不氣你了。”

“出去別跟人說你是我徒弟。”仲祿白道。

“哦。”初五道。

仲祿白伸手拍了拍他肩膀提他起來,又嘆了一氣,頗有些依依不舍的意思,搖頭道:“我也只能幫你們到這了,前路兇險,自求多福吧。”

“多謝三爺爺。”仲崇堂道。

“謝我這個老糊塗什麽?沒害死你們?”仲祿白笑了笑,緩步走到那一座墳前,盯著墓碑上“仲祿清”三個字看了看,袍袖輕撫,掃開些許塵土。

“三爺爺,這位爺爺怎麽葬在這裏?”仲崇堂問道。

“他也是個不聽話的,”仲祿白忽地輕笑了一聲,道:“你於江湖中揚名立萬是在齊雲擂吧?連戰十場,還打下去侯府的高手。齊雲擂也就這些年熱鬧,更早更早,你還沒出生的時候,渭南仲家和渭北侯府每年有一回江上擂,兩家各出數人輪番一較高下,也是一年一度的熱鬧事情。”

“我小時候聽過這一段故事,就是他?”仲崇堂問道。

“就是他,他比我年長十二歲,是仲家第九代最厲害的高手,十七歲打江上擂,那一年仲家大勝侯府。後來他遇到一個姑娘,情根深種,還把仲家功夫傾囊相授。那姑娘來年江上擂替侯府上場,仲家一敗塗地,這一樁閑話更成了眾人的笑柄。仲祿清自領家法,自絕於天地,餘生就在這一片懸空崖面壁思過,一直到死。”仲祿白道。

“這又何必?我當年聽聞這個故事就覺得沒道理,武學一道,哪怕同一招同一式不同人使出來威力也大大不同,那姑娘就算通曉了仲家功夫,能贏,還是她自己厲害。祿清爺爺或許為情所擾,不能專心比武。仲家也不止他一個人上場,個個都打不過那是功夫不濟,只怪他外傳武功不過是推脫之辭。”仲崇堂道。

“從那之後江上擂就斷了,仲家同侯府交惡數十年杜絕往來,仲家私授外傳武功就是這麽大事,就是賠進去他半生,你說何必?”仲祿白道。

“那你又傳初五功夫?”仲崇堂問道。

“我老糊塗了,”仲祿白笑了笑,道:“當年我時常趴在懸崖邊上,用一根繩子墜下來竹籃,給他些吃食。我見不著他,總想著爬上來看看他。到我功夫大成,能上來了,卻也只能給他收屍了。那天晚上我在他墳前練刀,看見初五從石頭縫裏鉆出來,拍著手說我耍刀耍得好看。我的糊塗腦子一瞬間忽然想,是不是這墳中的人轉世為人了,到我認清楚了,又想,就教他幾招又如何?”

“三爺爺……”仲崇堂看著他搖頭。

“叫我老糊塗吧。”仲祿白回頭看著一大兩小三個,微一抱拳,道:“老糊塗對不住你們,如今說這話也沒用了,你們能逃便逃,往後隱姓埋名過些平凡日子也好。搜山的人沿溪水往西邊散去了,你們往東走。”

“祖爺爺……”

初五話聲未落,仲祿白輕飄飄往懸崖外躍出去,淩空一折,飛身而上,轉瞬不見蹤影。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