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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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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說話?”南蘭清等了好一陣沒等到封平平出聲,又嘆口氣,道:“這些都是後話,你就先留在這裏,把傷養好,想呆多久呆多久,就一直留在南賢馬場做事也好,怎麽也不會虧待你。要是你呆不慣,回去山中打獵采藥也好,不會再有人擾你清凈。”

“屍身呢?”封平平到底憋出來三個字,說完又緊繃著臉。

“孫四壁叫牽風歇雨帶回去莒縣,葬進祖墳。”南蘭清停了停,看他還是沒有動靜,接著說道:“孫四壁等了三天你一直沒醒,昨天帶著侯府的人回渭北去了。這世上知道封平平尚在人間的只有孫四壁、張竹影和我,我們三個都是葉尉繚的朋友,你盡可放心。府裏下人,還有給你看診的大夫都只當你是受傷的江湖人士,府裏還有幾個同三屍門人拼鬥受了傷的,說不定認得你,還得小心些。最近幾日你別多走動,就留在這一處院落裏,你的傷勢也是靜臥休養為好。”

“張竹影呢?”封平平又問。

“她傷得也不輕,跟府中女眷安置在一處,你要見她?”南蘭清問道。

封平平想了想,用力搖了搖頭,南蘭清總覺他把淚水也搖幹凈了。跟著他就站起身,扶著床架搖搖晃晃地邁步出去,南蘭清想要攔著他,一邊道:“你起來幹什麽?不是剛跟你說了要靜養,當心摔了!”

“我的刀。”封平平悶聲道。

“等著!”南蘭清沒好氣地喊道。他走到外間拍了拍手,叫進來兩個仆人。兩人捧著一柄彎刀,一柄嶄新的獵刀,一套洗凈的衣袍,還有一個簇新的包袱依次放在桌上。“你的東西都在這,有多沒少,自己清點清點。”

封平平走到桌前,按著桌面站穩,扯起棉袍裹上身,彎刀收回腰間,獵刀抽出來看了看,雪亮鋒利,比他的舊刀看著好用不少。他擡頭看了看南蘭清,微微點頭,算是謝過他饋贈。

收好獵刀再提上包袱,雖然換過了裹布,裏頭東西想必都在。

封平平伸手拿在包袱結上,停了停,仍是解開看了。蛇草和空空的竹筒;瓶瓶罐罐似乎少了些,多半摔碎了;裝銀兩的錢袋鼓脹了些,多半南蘭清送的……最後摸到底下一個銅盒,他拿起來搖了搖,裏頭兩顆骰子磕碰著響,還在。

“他的……刀呢?”封平平木然問道。

“嗯?”南蘭清一時沒聽明白,想了想,道:“你說阿繚的刀?沒見,許是燒毀在火場裏了。”

封平平擡頭瞥了南蘭清一眼,也不再跟他多說,綁好包袱背上肩,抱拳為禮,繞過這位南場主就走出門去。他步履仍是虛浮,卻一步一步走得堅定,頭也不回。

“你這就走了?你傷可沒好……再喝點藥?吃點東西?”南蘭清在他身後喊道,不管怎麽招呼封平平也不理會。南蘭清喊到後來十分無趣,低聲罵道:“果然跟他說得一式一樣,臭臉!倔驢!不聽人話!”

封平平卻也聽不見了。

封平平走了許久,終於從南蘭清的大宅走出來,跨過門檻,站在朱漆大門外頭。眼前是沒走過的街道,沒見過的行人,沒到過的地方。天晴得沒有一絲雲彩,陽光一覽無餘地灑落下來,街上石磚明晃晃地映著散碎光芒,映得眼疼。

封平平眨了眨眼,兩道眼淚撲簌落下來,止也止不住。

他跳下石階,顧不上震得渾身疼,大步朝前跑出去。一個人跑過街道再跑過另一條街道,跑出郁郅,跑過成片成片化雪之後新翻過的田地,跑過枝頭抽芽飛花的樹林,眼前忽地出現一片望不到頭的山野,平緩起伏,遠遠地接著天邊,一時辨不出方向。眼底微微發燙,心中卻是冷透,終於明白,這世上只有他孤零零一個人了。

封平平在曠野中久久站著,站到白日將逝,站到天邊霞光繚繞,忽然想起些什麽,認了認方向,轉身往歧坪走去。

他不知不覺跑出郁郅好遠,離歧坪倒是近了許多。傷勢未愈,氣力不繼,一路慢慢走著,走了整晚到天亮時候也趕到歧坪了。熊家大宅讓一場火燒去小半,遠遠看見一片黑黢黢的斷壁殘垣,不聞人聲,早起的行人也都繞著走。

封平平從傾倒的院墻邁進去,估算著方位,找到那個廳堂。也是炸得最狠的正中間地方,屋頂四墻都變成了一片碎石焦土,什麽痕跡也留不下。

封平平蹲下開始翻找,一塊一塊碎石擡起來,一堆一堆焦炭扒開,一寸一寸地方親手摸過去。

翻到扭成麻花一樣的劍,燒得黑糊糊。翻倒半截斷刀,是他的獵刀。翻了大半塊廢墟了,始終沒找到葉尉繚的刀。總不能是讓誰給撿去了?封平平席地坐下,緩一口氣,想想羅佛佛的屍身也得有人給他收,他們倆是死在一處……難道讓三屍門的人順走了?

不對,孫四壁不能把羅佛佛屍身留給三屍門餘黨。

這才有些後悔之前惜字如金沒有多問南蘭清一句,到現在找得這麽沒有頭緒,或許那把刀就是讓誰順手給扔了,或許還在剩下這一小半廢墟裏他沒翻到,再翻就是了。

封平平站起身,伸展手足活動血脈,準備再接再厲刨土翻刀。火場邊上忽然傳來極細微的一聲動靜,封平平猛然回頭,一道細細黑影迅捷地游過一片黑地,沿著他褲腳躥上身,撒歡一樣繞著他手臂不住轉圈游動。

黑蛇被羅佛佛甩出去,這幾日也不知躲在哪裏,還知道找他。

封平平伸手輕撫了一回黑蛇,拿出些草藥幹蟲餵它,打開竹筒讓它鉆進去。本想放回包袱裏,再想想怕蛇的人已經不在了,於是掛回腰帶上。

一整天過去,封平平踏踏實實把一整片火場都摸過來,在熊府尚算完好的房屋裏也轉了個遍,不見葉尉繚的破爛寶刀。

封平平越想越不對,得回去問南蘭清。

他整日趴在一片黑炭上,從頭到腳周身黑得鬼一樣,走回街上路人都紛紛走避,倒是沒人能認出來他了。

走到街口,轉身背對著熊府,有一頂小轎迎面過來從他身旁道路中間過去,轉向熊府前頭街道。街口有風,轎簾微微掀起一些,有一陣淡淡異香從轎中散出來。封平平腰上的竹筒微微動了動,他猛然轉頭,死死盯著那一頂小轎。

眨眼間他人已經到了轎前,彎刀出手,隔著轎夫將轎簾齊齊斬斷大半幅,現出轎中人。

前頭轎夫讓他彎刀一劃唬得一驚,就手放脫了轎杠,後頭轎夫還在往前擡,險些就把轎子裏的人摔出來。轎子裏的人尖聲叫起來,聲息稚嫩,人也不過是個十歲左右的女娃娃,粉嘟嘟的臉蛋,烏溜溜的眼,被他嚇得小臉都扭著,一邊尖叫一邊哭得眼淚糊了一臉。

“好漢饒命!”轎夫抱拳過頭,給他跪下了。

“爹!娘!”那女娃娃哭道。

封平平也不知要跟他們說什麽,雖然聞見藥香,近了再聞,女娃娃身上倒也沒什麽藥味,多半他傷得恍惚了。於是也跟轎夫抱了抱拳,轉頭離去,留下轎子內外痛哭驚嚇不明所以。

封平平第二天清早又趕回了郁郅,連番奔波下來疲累得厲害,只是讓一絲心念懸著,無論如何都得找南蘭清問個清楚。

多繞了兩回錯路,不知如何南府附近的地形他全然記不得,好不容易才找到大門跟前。

門前停著兩匹馬,站著三個人。 一個他認出來了,是路雲安。一個他險些不認得,也是認識的。張竹影換了一身衣裳,淺青色的衫子,鵝黃色的裙子,發髻斜斜挽著藏起額角一片傷處,看來倒像是換了個人一般,清麗動人,言笑晏晏。

封平平隱約覺得有些不尋常,有些他不知道的事情,心也莫名地跳快了些,穩住腳步,緩緩地向他們走過去。

第三個人他完全不認識,是個三十來歲的男子,樣貌有些粗糙,神情卻顯得拘謹木訥。

他正在跟路雲安和張竹影說話,送別二人。

張竹影道:“師弟回青城,我還不忙回去,先往齊雲山去。”“張姑娘要參加齊雲擂?‘青城竹影、齊雲墨華’,莫非終於要一決高下?”那男子問道。

“不上擂臺。”張竹影輕笑了笑,道:“雖然有心同游姑娘切磋一二,不過齊雲擂還是不上了,游姑娘也沒上過。”

“那麽些登徒子,不知想看什麽呢,當然不能上臺打給他們看!”路雲安道。

“倒也在理。”那男子點了點頭。

“雲安,別跟南場主這麽說話……”張竹影語聲未落,忽然發現路雲安神情有異,轉頭順著他視線看過去,正看到一個高高瘦瘦黑糊糊一長條的人,背著晨光走過來,看不出神情,只看得到他微微有些抖顫。

“南場主?”封平平看著那男子,聲音有些嘶啞,追問道:“你是南場主?南蘭清?”

“雲安你先走!”張竹影喊了一聲,搶上來接住封平平,他累得險險就要倒下,張竹影同那南場主左右攙扶著他快步進去府中,一直進到一間廂房裏放下。

封平平揪住那南場主的衣領,問道:“南蘭清?”

“這是……”張竹影打了個磕絆,硬是往下說:“南蘭清南場主的表哥,也姓南,所以也叫南場主。”

“哼!哼哼!”封平平接連冷哼,張竹影本就不善說謊,這麽一番面紅耳赤地強辯倒更坐實了這人就是南蘭清,那先前他見的那個南蘭清又是誰?這兩人全都躲著他目光,並不想給他一句實話。封平平摔開了南蘭清衣領,站起身往外走。

張竹影急忙追出去,緊跟在他身旁,封平平一邊大步走著一邊四下張望,忍不住放聲大喊:“南蘭清!南蘭清你出來!南蘭清——”

“他就在你身後,他就是南蘭清,別喊了。”張竹影道。

“南蘭清!”封平平並不肯聽,仍是喊。到後來喊得聲息越發嘶啞,帶著哭腔一般。“南蘭清你出來!你說!他是不是沒有死?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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