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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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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六!你不能老是一聲不吭就動手!你說清楚進房來我不就自己跳進來了!”

葉尉繚倒撞進蛇房,撞散一處木架倒翻下來幾個木籠,就有數條粗細不同的蛇溜出籠繞著皮毛卷子游走,他剛剛回過一口氣又被這些蛇繞得驚魂不定,喝問起來也欠氣勢,只是瞪著封平平生氣。

封平平摔上門,並不理他,走到一旁木桌跟前蹲身下去,伸手搬開桌後一塊壘墻的大石,自石後摸出一個包袱,一柄獵刀,他檢視一眼刀刃,吹吹灰塵,腰間斷刀抽出去,一式一樣的一把尋常獵刀收進鞘中,跟著略略翻檢包袱。

“還有我的脖子,幾道印了,你再多架幾回刀真就割斷了!”葉尉繚伸手摸到頸間,呲著牙吸了口氣,眼角瞄見一條花斑蛇爬到他肩頭,正朝脖子吐信,似乎想一口叼上去,於是顧不得再同封平平算賬,低聲叫道:“初六!蛇!蛇咬我……”

封平平聽見他喊,轉頭瞥一眼就要轉回去。

“初六……”葉尉繚央道。

封平平重又系緊包袱,走到他跟前蹲下,伸手出來引著那條花斑蛇繞到自己手臂上,一把捏住七寸卻不肯捉走,還是舉在葉尉繚眼前,蛇頭伸伸縮縮忽而長大口對著他的臉。

“你怕蛇?”封平平問道。

“你也不記得了?”葉尉繚盯著近在咫尺的蛇頭,反問道。

“渭北侯府是怎麽回事?”封平平一手穩穩舉著花斑蛇,另一手甚而好心地替他趕開了身周其餘的蛇。

“你還真聽話,不用刀改用蛇逼供來了。你有什麽想知道的就不能平平常常開口問我嗎?你問我我不就跟你說了!”葉尉繚憤聲道:“這可是活物,你捉緊了!”

“說。”封平平道。

“覃中呂那條黑蛇還在嗎?”葉尉繚嘴角扯動,想笑沒笑開,道:“不足兩尺的小蛇,細細一條,通體黑色,給它咬一口就再也沒救。”

“問這個幹什麽?”封平平道。

“憑覃中呂的功夫再加上她那些毒物,殺她的人怎麽也不能全身而退不留痕跡,我想不出什麽人用什麽手段能這麽幹凈利落殺了她,你想得到嗎?”葉尉繚擡眼看著封平平,不等他回答又追問道:“你又想沒想過,殺她的人為什麽帶走她的頭和她的右手,初六,你跟著覃中呂這麽多年,見過她身上別的地方嗎?”

封平平甩手用蛇頭敲他,葉尉繚一驚偏頭,還是給一片又涼又滑的蛇皮蹭過去,封平平手腕翻轉再甩回來,這回往他臉上敲了個結實,“啪”一響,打得葉尉繚和花斑蛇各自驚懼,蛇大張著嘴亂扭,差點咬住他鼻子。

“初六!好好說話幹什麽用蛇打人!”葉尉繚怒道。

“不許胡說。”封平平道。

“我哪有胡說,你除了她的臉她的手也認不得她身上別的地方不對嗎!所以你根本就不能肯定死的這個是不是覃中呂,或許只是一個身形相似斷了半截左臂的女人!或許覃中呂根本就沒有死,她是詐死!”葉尉繚道。

封平平回頭看一眼蛇房另一頭的屍身,暗影裏看起來模模糊糊,似是而非。

“還有,為什麽這麽多人不早不晚剛巧都在這幾天裏找來了,誰這麽清楚你們隱居這個鬼地方,還要遮遮掩掩地給這麽多江湖中人通風報信?誰這麽想讓這麽多人都知道覃中呂死了?”葉尉繚又道。

“你想說這都是師叔設的局?為什麽?”封平平問道。

“或許有什麽厲害的仇家找上門她不得不詐死;或許她發現有人設局引來眾人尋她報仇,怕寡不敵眾;或許覃中呂就是立地頓悟遁世而去……我也不明白她是怎麽想的,多半瘋得更厲害了。”葉尉繚勉力沖他笑了笑,自己也知道不太說得過去。

封平平冷哼一聲,道:“或許你,或許你渭北侯府的人設局殺了她,你還在這裏想盡辦法哄我相信她沒死。”

“那你又怎麽肯定她死了?你認得她哪裏?”葉尉繚道。

“我出山走了三天,沒抄近路,帶你回來走了一天一夜。我動身之前師叔還活著,現在屍身僵直,血跡幹透,大約我剛走沒多久她就給人殺了。外面這些人並不熟悉山中道路,他們進山不止三天五天,其中也有遠道而來的。你說你趕來找我,你鞋子都跑穿了,可是你是怎麽趕到他們所有人後面,什麽事耽擱了?”封平平並不答他,只是追問。

“我四處尋你……你不信我,我說什麽也是白饒。”葉尉繚道。

“你繞來繞去,就是不肯說你跟渭北侯府怎麽回事,不如讓蛇咬死你算了。”封平平道。

“初六!”葉尉繚瞪著蛇,嘆口氣,到底同他交代:“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當年覃中呂擄走你的時候,順手把我打了個半死。再睜開眼我就已經到了渭北侯府,是被侯府管家撿回去的,算是撿回了一條命……”

“就這樣?”封平平問道。

“渭北侯府當年的確率眾圍剿三屍門……我原本也沒想跟侯府有什麽瓜葛……只是人生在世需當恩怨分明,侯府管家活命之恩不能不報……也想借侯府的人面找你,就留下了。”葉尉繚看著他,言語有些斷續。“這些年就跟著管家跑跑腿,幹些雜事,一邊打聽你的消息。你不喜歡我給侯府辦事,那我就不回去了。”

“侯府於你有恩無怨,當年的事跟你沒什麽幹系,你只說你是不是奉命來殺人。”封平平道。

“我是你哥哥,不該不顧及你,不該讓你從別人嘴裏聽到。”葉尉繚道。

“哼。”

“我這一趟出來同侯府全然無關,只是偶然打探到覃中呂的行蹤,一路追著竇上人三兄弟到儀山地界,中間還跟丟了幾回,之前也不知道他們入了三屍門,更不知道三屍門至今陰魂不散。我跟路雲安搬出侯府的名頭來,不過想哄他出手相助,至少不跟咱們為難。初六,你只要記得,我怎麽都不會害你。別說一個侯府,就算普天之下人人都要置你於死地,我也不會,我還是你初五哥哥。”葉尉繚一番言語說得十分誠懇,一只手伸出皮毛卷子又想拍他肩膀。

“那是你的事,我不管你。”封平平側身讓開,把蛇也扔開。

“你不能不管我,現在群敵環伺,只有我們兩個相依為命了。”葉尉繚笑道。

“你會以侯府為敵?”

“你呢?”

“人不來殺我,我不殺人。人若來殺我,我殺人。”封平平道。

“這麽說,你師叔沒有教你報仇雪恨,血洗江南武林?”葉尉繚仍笑著,小心問道。

封平平瞥了他一眼,站起來走到一側墻角,搬出一盆炭,一抱木柴,一罐燈油,都堆放到覃中呂的屍身旁。

“你要燒了她,外面那些來尋仇的可就再也交代不過去了。”葉尉繚又道。

“沒打算跟他們交代。”封平平道。

“也不安葬?”

“就葬在這裏,再把頭和手找回來一並燒了。”封平平把木柴層層堆疊到屍身跟前,停了停,低聲道:“聞著是師叔,是她的氣味,藥味,蛇味。我認得這個。”

“哦。”葉尉繚話到嘴邊又忍住,沒再惹他。

“師叔沒教我報仇,師叔只教我活命。師叔說封不聞入世太深,自找的,她答應他看顧我已經是仁至義盡。江湖恩怨冤冤相報算不清,沒有什麽人什麽冤屈真當得平反昭雪,有人殺上門就殺回去,不死最好,死了就死了。”封平平說起來平平如常,無喜無悲,倒像是說旁人的事。

“這瘋女人瘋是瘋,總算沒把你教得太壞。”葉尉繚暗自嘀咕。

“嗯?”封平平沒聽清。

“沒什麽,你師叔倒也看得開。”葉尉繚道。

“你說師叔詐死,可是真有仇家找上門,她不能把這個留下。”封平平伸手從屍身腰間拽下來一個細竹筒,舉在耳邊聽了聽,把一端蓋子打開一道縫隙瞄一眼。

“黑蛇還在?”葉尉繚問道。

“還在。”封平平道。

“還是那一條?”

“哪一條?”

“多半不是了,這麽些年……到底你知道覃中呂多些,是我胡亂猜疑了。”葉尉繚點點頭,算是跟他認個錯,眼看著封平平把細竹筒掛去自己腰間,忙道:“初六,還是把黑蛇放回去讓它陪著你師叔吧!再一起燒了。”

“得留著它,或許它知道是誰殺了師叔。”

“有我幫你不比一條蛇有用?”

“師叔殺過很多人,她死,多半是有人尋上門報仇。我不願意她就這麽被人殺了,屍首還不全,我會幫她找回來。你不用牽扯進來,你還是當你的江湖正道,回你的侯府。”封平平道。

“我不,我好不容易找到你,別想趕我走。”葉尉繚道。

封平平看著他眨了眨眼,不再多說,轉過去跪地合掌拜了拜覃中呂的屍身。蛇房中一時安靜下來,葉尉繚也沒出聲,由著他跟師叔作別。蛇房周圍吵吵嚷嚷打打鬧鬧的動靜竟然也止息了一刻,封平平回頭跟葉尉繚對看一眼,閃身湊到門邊,從門板縫隙看向外面。

“他們不打了?”葉尉繚輕聲問道。

“你自己不會過來看嗎?”封平平反問道。

“我被你綁著呢!”

“你……”

封平平瞪眼看他,一個破口的皮毛卷子勉勉強強卷著他,明明隨時可以脫身出來他偏不出來。

門外跟著響起一個女聲,季遠芳已然站到近處,柔聲問道:“封公子,大家推舉我過來跟你說話,你莫要傷了那位葉少俠。凡事好商量,你開門讓我看看,各自留個餘地可好?我一個女流之輩做不出什麽事情,你讓我認一認覃中呂也就過去了,你也好放了葉少俠。當真殺了人結了仇,你又能有什麽好處?封公子,你就別犟著了。”

那一群江湖正道同三屍門幾番打打停停又吵吵,現下兩邊終於磋商妥當,各自退讓,放了一個季遠芳過來。

縫隙中看出去,門前碎石地映著月色銀輝,遠處影影重重兩道人群環形圍繞,許多兵器閃著冰寒的光。近處孤零零站著一位婦人,兵器也不曾帶,神情溫柔之中難掩悲戚。

“封公子你好歹應一聲,你沒殺他吧?”季遠芳問得更急切些。

封平平並不答她,季遠芳不顧身後許多人喝止,前行兩步,俯身湊向門縫往房中探看。

封平平無聲無息地抽了彎刀出來,刀尖對準門縫,只等她湊近就要說到做到之前威脅眾人那一句——“誰進來誰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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