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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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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顧懷瑜釵環盡褪,素面仰躺在床榻上,手中捏著那枚同心玉扣看著,細軟的青絲鋪灑在枕上,動作間發尾勾纏,心也跟著漸漸亂了起來。

往事種種皆如雲煙漸凝,幾近實質般在腦中乍現,似一張張碎裂成片的畫,漸漸拼接成了完整。

孫神醫的話無異於給了顧懷瑜當頭一擊,摧毀了她自以為熟知的一切,當相識不再,此情何以堪。

其實宋時瑾變化這麽大,她早該有所察覺的。

與之相關的樁樁件件是從哪裏開始不同的呢,從第一次就不同了。林良才接她回府當日,於朱雀街上再見,這是上輩子未曾發生過的。

之後所有的一切,她皆以為是她重生之後帶來的變數,現下細細想來,這中間又摻雜著多少宋時瑾的影子。

若前生之事,他皆知曉,是不是就代表,他同自己一樣……

哐一聲響,窗戶被夜風撞開,方才還是月朗星稀,這會黑沈的雲卻將天染的似墨般陰沈。

呼嘯而來的風從窗楹間灌進,將屋內燭火吹得搖曳,一聲驚雷帶閃,撕裂了天幕。

塌下打著地鋪的綠枝趕忙起身將窗戶拉上,又將燈罩取開,剪去一截燒盡的燭芯,房內光線亮了亮。

探頭望去,見床榻上的人沒有動靜,又準備窩進被子裏。

“綠枝,你有喜歡過一個人嗎?”

隔著紗帳,裏頭幽幽的聲音傳來,有些小聲,綠枝支起身子,聽不太分明,壓低聲音道:“小姐,您還未睡啊?”

顧懷瑜捏著手中的玉扣,低聲道:“你眼中的我,是什麽樣的人?”也不知是在問綠枝,還是在問何人。

支著耳朵,綠枝總算是聽清了,只是顧懷瑜聲音中帶著一股濃濃的悲切,讓她怔了怔,窗外落雨聲漸大,綠枝提高了點音量,道:“人美心善,小姐大約是我見過的人中,最好的一個了。”

不可茍同,顧懷瑜聽著耳旁嘩嘩雨聲,心尖泛起一股涼意。落雨過後,日出之際,便是宋時瑾發現她殘缺的屍身之時,那般可怖可悲,毫無遮攔。

這一切種種,他是否也記得。

真相赤裸裸就擺在眼前,涼意自心流入四肢百骸,指尖暖玉稍熱,顧懷瑜似被燙到般回神,將玉扣重新鎖進盒子裏,睜眼難眠。

“小姐?”久未聽到裏頭動靜,綠枝壓低聲音喚了聲。

屋內靜悄悄的,沒有回應,只餘淅淅瀝瀝雨聲擾人,綠枝睡意漸消,就這般睜著眼到了天明。

霧蒙蒙的天被陽光撕開一道口子,廊柱上攀著的薔薇花沾了水,玫色的花瓣一低頭,隨著水滴落到地上,混進滿地殘花之中。

一夜未眠,顧懷瑜臉色有些不大好,上了一層薄薄的妝之後,才算是遮掩過去。

紅玉卻是被綠枝憔悴的臉嚇了一跳,低聲問道:“臉色怎麽這麽差?”

“下了一夜雨,吵得睡不著。”綠枝心不在焉答著。

視線落在顧懷瑜身上,見她起身將枕頭下那個檀木盒子取出,心也隨之提了起來。

顧懷瑜轉身,對房內擦拭著桌臺的丫鬟道:“你們先下去吧。”

丫鬟們應了聲,端著盆子,躬身告退。

“綠枝。”顧懷瑜喚她。

綠枝稍一擡眼,就見她神色鄭重,周身似籠罩上了一股陰霾,仿佛將自己鎖進了一個枷鎖,與周遭的一切隔絕。

“小姐。”綠枝走到她面前。

顧懷瑜將盒子交給她:“將此物送到宋大人府中,務必要親手交給他。”

綠枝不解,在她心裏,宋大人與小姐之間,定已經有某種情愫在彌漫的日子裏逐漸萌芽,為何小姐今日要她去送東西,會是這般表情。

那種感覺,就像是,訣別?綠枝搖了搖頭,斂去胡思亂想。

手中的盒子頗為沈重,心裏依舊感覺不大好,她還是硬著頭皮道了聲:“是。”

雨後天晴,陽光白的有些刺眼,剛一踏出門,顧懷瑜就不適地閉了閉眼睛,去壽安院的路上,正巧遇到了準備要出門的孫神醫。

兩人微不可見的頷首,然後錯身而過。

孫神醫行至轉角,卻停下了腳步,察言觀色乃他之強項,只需粗粗一眼,她便瞧出了顧懷瑜今日有些不太對勁,身影一閃,悄悄跟了上去。

老夫人年紀大,瞌睡也就少了些,這些日子以來的細細將養,總算是將最後一絲病氣抽走。照著往常慣例,晨起焚香祝禱,最後一遍法華經念完,正起身,就聽丫鬟通報顧懷瑜到了。

“快請進來。”

由白嬤嬤攙扶到了榻上坐著,老夫人對著顧懷瑜招了招手,笑道:“坐吧,今日叫你過來,是想同你說件事。”

顧懷瑜點了點頭,行至老夫人下首坐下,大概也能猜到老夫人會說什麽。

“一個月後便是夏苗,皇上會令百官攜家眷同行,王府自然也是無可避免,騎馬射獵之術,你也該準備起來了。”

顧懷瑜自小養在外頭,依照著顧氏那般性子,肯定是不會讓她學這些東西的,所幸還有一個月的時間準備,雖不能學的太精,做做樣子倒也行。

老夫人緩緩道:“王府在城外有一處馬場,你這兩日去挑一挑,選個合眼緣,溫順的馬匹,我再著人教你。”

顧懷瑜應是,又聽老夫人寬慰道:“你也不必著急,咱們不去爭那個風頭,會騎馬便好。”

“多謝祖母。”顧懷瑜笑道。

看了顧懷瑜兩眼,老夫人想了想,對白嬤嬤道:“一會去將仙羽閣的繡娘請來,替小姐再做幾套騎裝。”

白嬤嬤福身應了聲,拿著老夫人給的牌子出了門。

“你也去吧。”老夫人揮了揮手,叮囑顧懷瑜:“多帶幾個護衛。”

顧懷瑜起身:“知道了,祖母。”

禦史府中此刻卻是陰雲籠罩,綠枝躬身將盒子捧在頭頂,保持了這個姿勢許久,手隱隱有些發酸。

“她讓你親手交到我手中。”宋時瑾的聲音十分低沈,目不轉睛看著綠枝手中那個盒子。

綠枝抿了抿唇,道:“是,今早起來,小姐便是這麽吩咐的。”

宋時瑾默然許久,問道:“還有旁的話嗎?”

綠枝搖頭,小聲道:“沒了。”

廳內鴉雀無聲,門外日頭高照,暴雨過後本是挺熱的,這會她卻感覺身上有些涼,連帶著手都開始抖了起來。

宋時瑾還是沒接那個盒子,也不明白,為何前兩日還好好的,顧懷瑜卻忽然要將東西送回來。

這時,房檐處輕響,一個人影飄然落於地上,卻是孫神醫負著手大步而來。

宋時瑾目光落到他身上,既無事發生,唯一的變數應該就是在自己這個師傅身上了。

“喲,這是怎麽了?”孫神醫似感覺不到廳中氣氛沈悶,捋著胡須踏進門,在越過綠枝時,腳步忽然頓住,故作不知:“這是什麽?”

宋時瑾伸手往前探去,孫神醫眼前一花,那盒子已被他收入袖中。

“你回去吧。”他對著綠枝說道。

綠枝松了口氣,行了一禮之後告退。

“你居然將那東西給了她?”人走後,孫神醫挑眉道。

宋時瑾沒有作答,盯著他的臉看了半晌,卻問道:“你昨日與她說什麽了?”

孫神醫笑了笑,頗為自得:“為你說好話啊,她一聽你哭了,當時臉色就變了。”

宋時瑾渾身一僵,感覺有些不大好,“你怎麽說的?”

孫神醫呷了一口茶,將昨日對著顧懷瑜的一番言辭一字不差的覆述了一遍,末了還道:“對了,她還問我有沒有去過青衣巷。”

宋時瑾聽罷,抱著最後一絲希望,問:“然後呢。”

孫神醫擱下茶碗,轉頭看著他:“當然是沒有去過,怎麽,你去過?”

完了!

宋時瑾閉了閉眼,顧懷瑜知道了!

她心結難解,至今依舊耿耿於懷,這次若是……弄不好她會一輩子躲著自己。

一想到這裏,宋時瑾就猛地從椅子上站起來,擡腳便要出去。

“你去哪?我還有事找你。”孫神醫喊。

宋時瑾側頭,“榮昌王府。”

孫神醫扯了扯嘴角:“我方才特意晚了點走的,小魚兒已經去了城外。”

“小魚兒?”宋時瑾腳步一頓,詭異地看著孫神醫。

果然,他又給人起外號了!

“小魚兒,淵淵……”

宋時瑾一瞪,孫神醫嘿嘿笑了兩聲,沒往下叫。

昨夜剛落過一場大雨,馬場上的草還掛著水珠,被陽光一照,到似星星點點,格外的好看。

顧懷瑜從馬廄裏挑了一批看起來就很溫順的馬,在馴馬師的指導下,登上了馬鞍。

這是她第一次騎馬,訓練有素的馴馬女在前頭牽著韁繩,一邊帶著她往前走,適應馬背上的感覺,一邊細細說著騎馬之時應當註意的事項。

顧懷瑜仔細聽著,不敢錯漏分毫,於生命安危之上,她可不敢隨便開玩笑。這麽走了兩圈之後,倒是讓她隱隱摸到了竅門,僵硬的身子也隨之放松了下來。

宋時瑾到的時候,顧懷瑜已經敢讓馴馬女放開韁繩,自己駕著馬小跑起來。

馬背上的她,與往日大相徑庭,一身火紅的騎裝,高高梳著的馬尾,褪去那絲嬌弱模樣,帶了幾分英姿颯爽和張揚,宋時瑾默默看著,臨了,腳步卻躊躇起來。

她都已經那麽明明白白的拒絕了,自己再糾纏,有用嗎?

可若是今日不說,這以後,只怕是再也沒有機會說了。

“嵐姑娘!嵐姑娘!”遠遠地,一個馬夫從外頭跑進馬場。

立在旁邊的馴馬女轉身道:“怎麽了?”

馬夫喘了兩口粗氣:“馬廄裏兩匹馬撞到了一天生產,有一匹約莫是有些難產,還指望著嵐姑娘去瞧瞧。”

大周的馬很是精貴,除去戰場上的戰馬,也就只有富貴人家能養得起,想要將一匹馬養大,所耗的精力不知幾何。

嵐姑娘有些著急,可主子這會正學著騎馬,又輕易離不得人。

顧懷瑜看出了她的擔憂,道:“你去吧,我明日再學也成。”

嵐姑娘福了福身,向著馬廄便跑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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