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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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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此事的丫鬟小廝被禁了口,誰也不敢胡亂說道,生怕小命不保。

各家夫人們也不會沒眼色的在此場合議論這件事,是以前院裏半點風聲也無,藏身在窗楹下的張譯成還不知道,蹲得雙腿都開始打顫也不見有人過來。

他扶著身後的墻起身,感覺腿都不是自己的了,穩半晌才覺事情不對,黃三不是說人馬上就到了嗎?

難道是張儀琳換了地方?思及至此,張譯成便怎麽也呆不住了。

湖心亭內,顧懷瑜與林修言兄妹三人早已從水榭中移步過來,亭中石桌上擺著幾盤瓜果點心,柔和的日光灑下,將中間一盤琥珀色的松子糖,照的螢光閃亮。

林修言看著顧懷瑜鼓動著腮幫,接連吃了好些個,面上帶著饕足的意味,破天荒的有些饞了起來。

顧懷瑜笑了笑,眼眸狡黠清亮,將面前的糖盤往他那邊推了推:“大哥嘗嘗看?”

“這東西有什麽好吃的?”話雖如此,林修言終是忍不住,捏了塊塞進嘴裏,卻被甜的皺眉,囫圇兩下吞了下去,端起面前的清茶連著喝了好幾口。

“哥,你也太誇張了!”林織窈看他那樣,連聲笑了好幾下,卻被瓜子嗆得咳起來。

“過於甜膩了些,你們女孩家吃的東西……”說了一半,他又猛得停了下來,狀似無意的開口:“對了,我前些日子聽說你在打聽一個人?”

顧懷瑜笑著點了點頭,一個閨閣女子偷偷打聽男子名諱,這事應是不太妥當,遂拿了顆糖在手心,將話題轉到了松子糖上。

“小時候我能得個溫飽已是萬幸,每每存了點銀子起來,就愛去巷口糖肆稱上二兩松子糖與人分食,那時候沒吃過什麽好的點心,便覺得這松子糖是世間最美味的東西。如今嘗起來,味道依舊是那個味道,只是時移世易,它已不像記憶中那般好吃,能醉人的也只有昔年情懷。”

林修睿聽得清楚,忽然就有些懂了,但見顧懷瑜捏了塊糖在指尖打著轉,目光深幽,竟不知為何從她身上看到了一股不屬於碧玉年華的滄桑之感。

張譯成休息了片刻,待雙腿酸麻之感褪去,怕在這麽幹等下去要壞事,撥開身前的矮樹籠,擡腳往前院走去,行至半路卻見顧懷瑜在涼亭裏與二房三兄妹相談正歡。

他整了整身上的衣袍,臉上掛上笑,正欲擡腳進去,就見有三五女子相攜而來。不知為何,他有些心慌,趕忙閃身到了藏樹籠後頭。

等一進去,他才反應過來不對,自己又不是見不得人,為何要這般躲躲藏藏。

正當時,一位穿著湖藍色裙裝的千金捂嘴笑道:“方才林湘那個樣子,可真真是要笑死我了。”

另一個稍矮點的譏笑道:“就是,平日裏仗著她哥哥在二皇子面前得臉,趾高氣昂的,眼睛都長到了頭頂!今日過後,端看她還怎麽有臉見人。”

旁邊的人附和著點了點頭,將聲音放低了些:“依我看,林湘本來是打算和莫芷蘭一起想讓那個顧懷瑜難堪的,沒想到莫芷蘭頭腦不靈光,反倒弄到了她頭上!”

“那個莫芷蘭也是個傻的,顧懷瑜當時離她那麽遠,她說誰不好,偏說人家推了她。”

“你真以為她傻呢?既然林湘有心要讓顧懷瑜難堪,她又笨手笨腳弄到了林湘身上,若不攀咬上顧懷瑜,林湘能給她好果子吃?”

“哈哈,我現在想著她那副落湯雞的樣子都想笑。”圓臉千金道:“誰說不是呢,王府本來就她一個嫡女,現如今卻忽然出現一個妹妹,長得又比她好看,她心生嫉妒也是正常。”

另一個尖臉的小姐小心翼翼看了看身後,小聲提醒:“少說兩句,這裏畢竟還是王府!若是被人聽了去,就不好了。”

幾人禁了聲,轉而聊起別的,談話聲漸遠,並沒有人發現藏在樹籠後的張譯成。

從她們幾人的談話中,張譯成也猜出了個大概。

難怪久等顧懷瑜不來,原來是計劃中途生了變故。不過張儀琳從暖閣出去後也不知去了何處,她動作如此迅速,如若自己不搶在她之前動手,一切就都晚了!

正巧,這時候巧兒端著托盤緩緩而來,今日來賀壽之人格外的多,她被抽調到了前院做著雜事,看著守在涼亭外的紅玉與綠枝,嫉恨之心無以言表。

這些個日子,顧懷瑜待她越發的好了起來,將她從二等丫鬟提了上去,專伺候顧懷瑜寫字作畫,眼瞧著她如此受寵,棠梨院中的下人哪個不在巴結。誰知今日顧懷瑜竟只帶了紅玉與綠枝在身邊,卻將她安排到了前頭。

正是心生不耐之時,就猛地聽身後有人叫自己名字,那聲音有些小,巧兒停下腳步回頭,卻未見到人影。

“這邊!”樹籠輕響,張譯成將聲音壓得很低。

巧兒頓了頓,四處環望一番,一道來的幾個小丫鬟已經走遠,涼亭內的主子還在交談,並沒人註意到她便閃身進了樹叢。

顧懷瑜側身坐著,綠枝擡腳走到她身旁,附耳低言兩句,顧懷瑜笑了笑:“隨她去,今日可真是好戲不斷啊!”

林修言瞇了瞇眼睛,蓋上了茶碗的蓋子,“你那小丫鬟可不簡單,你還是當心著點。”

顧懷瑜不著痕跡瞟了眼蔥郁的樹籠,二人身影已經不見,“我省得。”

林織窈與林子謙幾乎同步的左右打量著二人,道:“你們在說什麽?”

“一會,請你看場好戲。”

林子謙拍手叫好,一雙杏眼微亮,他正覺得無聊,一聽有好戲看,巴不得立馬就沖出涼亭。

林修言聞言,不知想到了什麽,緩緩點了點頭:“可不就是一場好戲!”

顧懷瑜沒聽出這言外之意,倒是忽然想起莫芷蘭下手之時小丫鬟一反常態的動作,再見林修言緊跟其後而來,只以為一切都是他暗中幫忙。

“忘了說一聲,方才的事還要謝謝大哥。”

“謝我作甚?”林修言笑了笑:“都是我妹妹,怎能叫旁人欺負了去。”

“就是!”林織窈朗聲道:“如果不是你攔著我,我今天不抽到莫芷蘭打滾我就不姓林!”

對於林修言將林修睿歸為旁人,亭中幾人沒有覺得有何不對,雖名義上是兄妹,但林修睿著實與之不甚熱絡,所做之事,更是連外人也不如。

林修言眉心跳了跳,指尖探上太陽穴揉了揉,頗有些頭疼,林織窈這般性子,也不知隨了誰。

與此同時,玉致院內已然亂成了一團,假意裝暈的林湘在聽到左廂房鬧出的動靜後,恨不得立馬跑過去掐死張儀琳。

她恨恨地將手錘上雙腿,咬牙道:“好你這張儀琳,居然膽敢設計我!”

只需略一思索,林湘便能猜到事件始末,定是那張儀琳見事態有變,索性將計就計,自己暗中安排下去的人不用白不用,一邊按照當時說好的由頭請了老夫人過來,一邊趁哥哥不備偷溜到了廂房裏。

林修睿這個人林湘自是無比信任,他傾心於自己,這麽多年跟在二皇子身邊,什麽樣的絕色女子沒見過,如若是有心,府中早已姬妾成群,哪還輪得著她。

“小姐您消消氣,張儀琳做出那般不要臉之事,即便是世子娶了她,將來也不會有好果子吃。”朝露忙出言寬慰,蓋因她知道,如若是小姐這口氣不咽下去,受苦的還是自己與朝汐二人。

哪知林湘一聽世子娶了她這幾個字,心中怒火更甚了,林修睿早已是她囊中之物,怎可娶旁人。

“自己掌嘴!”她陰沈著臉色看著朝露。

朝露心下一驚,撲通一聲跪了下去,“奴婢失言,請小姐恕罪!”

一邊說著,一邊擡手用力將耳光扇在臉上啪啪作響,不敢有半分偷奸耍滑。

直到她雙頰紅腫,林湘才道:“推我過去!”

張家母女見目的達到,穿好了身上衣物後,大搖大擺回了漱玉閣。

張儀琳雖對妾侍這個位置心有不滿,但也不敢多言什麽,這種情況顯然已是最好,再說下去,保不齊老夫人還未動手,林修睿就先提劍將自己抹了脖子。

她敢在今日做出此事,就是算準了林修睿不敢在老夫人壽宴之上造下殺孽,若此事被宣揚出去,他會落個不孝之名。

皇上最為重視孝道,若是他敢,只怕是會斷了自己仕途!吃準了這一點,她才敢將事情做到如此地步。

房間內水汽還在縈繞,林修睿穿好了衣裳,頭發還濕著此刻也無心去打理,只面無表情的壓抑著內心的憤怒,冷冷地看著跪在地上不停磕頭的領路丫鬟。

“誰派你來的?”老夫人沈聲問道,她與那些個命婦正在定山堂內交談,眼前這個小丫頭卻匆匆跑來,言道三小姐落了水,這會正昏迷不醒,請老夫人過來看看。

小丫鬟心知壞了事,明白過來自己是著了張儀琳主仆二人的道,索性將這些個事情都攀到她頭上,顫顫悠悠開口道:“是,是表小姐。奴婢本在門口當值,表小姐身邊的巧慧找到奴婢說是三小姐落了水,奴婢不疑有他,未查明事情真相便來稟告了老夫人,還望老夫人恕罪!”

“沒有旁的人了?”

“沒有了!”小丫鬟目光閃了閃,趕忙搖頭。

虞老夫人從手腕上取下那串佛珠,放在指尖撚著。且不論事實真相如何,少不得要拿著丫頭殺雞儆猴了,王府太久沒有處置下人,倒是讓這些個丫鬟奴才膽子大了起來。

與林修睿對視了一眼,他向著門口跪下請罪的張垣道:“拖下去關起來,待今日過後拔了舌頭,以儆效尤。”

張垣心裏愧疚,這事也算是自己護住不利,如若不是巧心將自己誆走,壓根就不會出這些事,他點了點頭,拖著不停告饒的小丫鬟地後領,一手捂住她的嘴,將人帶了下去。

房間內只剩下了祖孫二人,老夫人嘆了口氣,“今日之事,你是個什麽看法?”

林修睿撩袍沖著老夫人跪了下來:“孫兒讓祖母失望了。”

老夫人喟嘆一聲,閉了閉眼,有些疲累:“每每遇到湘兒的事,你就會失去理智,水榭裏頭發生的事我都知道了……”如若不是林修睿不顧一切將人親自抱到玉致閣,好好的招呼今日賓客,任憑張儀琳如何算計,怎會得逞!

林修睿將頭埋得更低,張了張嘴卻不知該說什麽。

“再一點,懷瑜是你親妹妹,你與她未曾相處過生疏一點是正常,可你不能,不能不問緣由將所有事情都怪罪到她頭上!”

“祖母!並非孫兒胡亂怪罪她,當時人人都見到了,確實是她推的莫芷蘭……”

老夫人聞言重重將手上的佛主摔在了桌子上,發出巨大的聲響,“在這件事上,我的確對你有些失望了。你欲處置你的嫡親妹妹,還是二房的修言出手阻止,這叫旁人怎麽想?顧懷瑜剛回府就是這般待遇?還是我王府傳出苛待嫡女的名聲好聽?”

林修睿想要反駁,就聽老夫人接著道:“修言說的不錯,大理寺審案也會聽兩方之言,你聽了嗎?上次莫名出現的府內的蛇也是,我不信憑你的腦子想不通這其中關竅,你只是不願意替她著想罷了!”

林修睿確實沒有給顧懷瑜說話的機會,朝露與朝汐是林湘身邊最為得體的丫鬟,是以她們一說,林修睿便信了。蛇之一事,林修睿不是沒有起過疑心,但見林湘蒼白著臉,可憐兮兮地望著他,這理智就被拋到了九霄雲外。

“祖母,你別被她那副樣子誆騙了!”他怔了怔,依舊嘴硬道。

“誰誆騙了誰還不一定!”老夫人見他冥頑不靈,事關林湘身世的話到了嘴邊又咽了下去,顧氏二人如此劣性,保不齊林湘身上天生就帶著點。

正說著話,前院的小廝忽然跑了過來,見跪在地上的林修睿有些呆楞在場。

“何事這麽著急忙慌的!”

小廝猛地回神,面上倏然間掛起誇張的笑意:“二皇子前來給老夫人賀壽了!”

老夫人順了兩口氣,被這糟心事鬧的心情極度不快,這會子才稍順過去點,叫起了地上的林修睿,便匆匆趕去了前院。

二皇子能來,可是給了林修睿極大的臉面,足以見他是何等的受重視。

待二人走後,影壁後的林湘才憤恨地命朝汐將她推到前院去,她來的時機剛巧聽到老夫人與林修睿的對話,看樣子老夫人是察覺出一點什麽,打算偏幫著顧懷瑜了!

這對自己非常不利!她得好好琢磨琢磨,若實在不行,只能先下狠手了……

這邊,因著巧兒一直在前院忙活著,也尚未知道張儀琳做出的好事,見到張譯成的那刻,她面上有些古怪。

“少爺,您這臉……?”

張譯成不自在的咳了咳,“無礙,前些日子摔了一跤,對了,我命你拿的東西,你拿到手了嗎?”

巧兒點了點頭,從袖兜裏取出一塊玉佩,“這東西她藏在了枕頭下,我費了好些功夫才取到。”

張譯成捏了她一把,接過玉佩仔細端詳了片刻,是塊水頭極好的羊脂玉,正面浮雕著一簇梨花,背後是塊鏤空的瑜字,下頭打著蒼藍色的絡子,許是經常被人拿出來撫摸,玉佩油光水滑觸手生溫,下頭的絡子有些舊了,看得出年歲久遠。

“這樣,你去將她約到月沈池邊,其他的我自己想辦法。”

月沈池離擺宴之地最近,現下上午時間已過大半,大多都聚在了園子裏,屆時只需將顧懷瑜引過去,再鬧出點動靜,不怕沒人知道!

巧兒扭了扭腰,含羞帶怯:“那……事成之後?”

“你放心,到時你便是她陪嫁的丫頭,等一過門我便擡你做姨娘。”

巧兒得了滿意答覆,整了整淩亂的衣袍,這才端著一邊的托盤閃身從樹籠後走了出去。

看著她的背影,張譯成面上的嫌棄再也掩飾不住,若非為了得到顧懷瑜,他決計不會看上巧兒這等平庸之人,貌若無鹽還想做姨娘,怎麽可能!

巧兒端著點心進了水榭,將涼了的茶撤下,立在一旁表情欲言又止,躊躇地不得了。

顧懷瑜看了一眼面前的白釉茶碗,擡起頭問:“有什麽話就說,這般吞吞吐吐作甚?”

巧兒看了眼二房三人,對著幾人福了福身子,壓低聲音朝顧懷瑜道:“請小姐隨奴婢來一趟。”

下了臺階,顧懷瑜才問:“何事不能當著人說?”

“小姐,奴婢方才經過月沈池旁的時候,有人給我塞了這麽個紙條,說是請您務必過去一趟。”

顧懷瑜接過巧兒遞過來的紙條,看上面寫著:我知道你的秘密,若不想我多嘴,月沈池垂柳樹下見。

“誰給你的?”

巧兒搖頭,“奴婢不認識,看起來臉生,不像是府內的人。”

顧懷瑜有些好笑,這張譯成腦子是真的不太成,如此拙劣的借口也能想到,這般正大光明遞了紙條,就不怕她叫了人去再打他一頓?

“行吧,你帶路。”

月沈池裏載滿了荷花,正值春日,池中蓮臺朵朵,春風拂柳而過,蓮葉輕搖,帶著荷香入鼻。

張譯成躲在假山之後,見著巧兒領著顧懷瑜款款而來,她身後只有紅玉和綠枝,瞬間松了口氣。方才他還擔心著,若是二房的人跟著一起來了,這事便只能另想他法。

心跳的有些厲害,他咽了咽口水,一雙眼睛似被一股力量牽扯,視線落到顧懷瑜身上便再也挪不開半分。

她今日穿著一身紅衣,鬢上的赤金步搖隨著步伐輕晃,無端地,張譯成便幻想起了,日後她嫁給自己時,一身嫁衣,會是何等模樣。

紅玉總覺得有人在暗中看著她們,芒刺在背,似被餓狼盯上,有些忐忑道:“小姐,要不咱們還是回去吧?也不知道是誰相邀,奴婢總覺得有些不大好。”

顧懷瑜緩緩道:“既然都到了這裏,就順帶看看,青天白日的會出什麽事。”

到了位置後,巧兒默默地退到了三人身後,張譯成深吸了幾口氣,捂了捂藏在心口處的玉佩,聽見顧懷瑜在問人在哪裏之後,心裏那股子沖動再也忍不住,猛得從假山後頭撲了出去。

眼見著佳人就在眼前,觸手可得的距離,顧懷瑜卻忽然轉身,一把扯下頭上的簪子,向著他的腰間就刺了過去。

張譯成只覺腰腹處一麻,鉆心的疼瞬間躥了起來,他不可置信地看著顧懷瑜,下一刻,前些日子受到重創的下身又被狠狠踢了一腳。

張譯成痛叫一聲,捂著腿間蜷縮到了地上,卻被身後的綠枝一個飛踢,只聽普通一聲,整個人掉落到了冰冷的池子裏。

“救命……救命啊!”連著灌了好幾口臟水,張譯成覺得自己今日就要命喪於此。

這一系列的動作幾乎是在瞬間完成,在張譯成落水後,呆楞了半晌的巧兒才開始尖叫出聲。

“喊什麽!”顧懷瑜回頭看了她一眼,冷聲道:“池水不過半人高,他要死淹死就奇了怪了!”

張譯成停止了呼喊,有些尷尬地從池子裏站了起來,臉上蓋著淤青的脂粉被洗掉,露出青紫的眼眶,身上嘩啦啦落著泥水,說不出的滑稽。

“你們在幹什麽!”

老夫人身後跟著大群聞聲趕來的人,見到池子裏的張譯成時簡直要被氣死了,剛消下去的火騰地又冒了起來,連帶著看向顧懷瑜的眼神都有些憤怒。

“祖母。”顧懷瑜屈膝行禮,看向她身後的一眾人。

林修睿站在一位玉樹臨風的男子身側,那人穿著絳紫色衣袍,衣領袖口以金絲滾邊,高額挺鼻,一雙丹鳳眼微挑,嘴唇很薄,以相學來講,此種面相最是陰冷薄情。

林湘被人推著緊隨其後,在看清眼前的狀況後,嘴角含笑瞇了瞇杏眼。

老夫人面色陰郁看著張譯成,聲音一沈:“怎麽回事!”

反正已經丟臉至此,張譯成索性也不再要臉面,對著老夫人拱手道:“請老夫人恕罪,今日是表妹約我至此,言道傾心於我,想嫁我為妻。說是……要我求到老夫人跟前,原本一切都好好的,誰知見著遠遠走來幾人,表妹卻不知怎的,一腳將我踢下了水。”

老夫人聽了,目光死死盯在張譯成身上,這話她是半句不信的,方才出了張儀琳那般沒皮沒臉的事,現下張譯成又來這麽一出,真當王府內的人沒腦子嗎。

這兄妹二人也還真對得起雙生子的名號,做起下作之事,連套路都一模一樣。

張譯成見老夫人不說話,視線似刀子般刮在他身上,池水被風一吹,他冷得打了個寒顫心虛地垂下了腦袋。

“老大家的,此事你怎麽看?”半晌,老夫人才轉而問旁邊的張氏。

張氏見張譯成面上掛著淤青,佝僂著腰,頭發濕漉漉搭在臉上,頭頂之上還插著兩根碧綠的水草,心裏既心疼又有些嫌棄。

“這事關乎著懷瑜的聲譽,譯成你可不能胡說!”

張譯成咬了咬牙,狡辯道:“姨母,你是知道的,平日裏我何曾說過謊話?”

老夫人見張氏那般猶猶豫豫的樣子,就知道這個媳婦是個沒腦子的!

“懷瑜,你來說說,怎麽回事?”

顧懷瑜攏了攏長發,將那張紙條遞給老夫人:“先前有人將此物交給巧兒,孫女便想著來看看究竟是誰,哪知走到這裏,表哥卻忽然從假山後撲了出來,孫女以為是哪個賊人趁今日人多混入府中,遂才刺了他一簪子,將人踢落水中,未曾料到會是表哥。”

老夫人展開一看,猛地將紙條揉成了一團,秘密?顧懷瑜的秘密可不就是被顧氏抱走養大,這事知道的人不多,到底是誰漏了風聲出去?

她不著痕跡的將視線掃過幾個知情的人,在看到林湘臉上還未來得及收回的那抹笑意時,瞇了瞇眼。

難道是她做的?可這不可能,這事一捅出去,林湘的名譽也會受損。

張譯成那張紙條本是臨摹著字帖寫的,他刻意改了自己寫字的習慣,自然有把握不被人看出來。

“你胡說!分明是你給我遞了條子,我才過來的!”

顧懷瑜理也不理大叫著的張譯成,接著道:“況且,我回府不過一月,與表哥並未見上幾次面,怎會傾心於他?”

老夫人點了點頭,剛要說話,就聽林湘的聲音傳來:“是啊,祖母可得明察,到底是誰借了妹妹的名號,約了表哥來此,又是誰給妹妹遞了信讓她過來。表哥到府上不過數日,又與妹妹無冤無仇,何故要冤枉她呢?”

張譯成目光閃了閃,沒想到林湘在這時候會幫著他說話,手忙腳亂的被小廝從池子裏拉起來後,掏出懷中的玉佩。

“我有證據!這是表妹贈與我的隨身之物,老夫人請看。”

虞老夫人聞言,柳眉緊蹙,緊接著拿過玉佩仔細瞧了瞧,見那樣式的確像是顧懷瑜的東西,難道真的是她猜錯了?

“妹妹!你真的……你怎可做出如此私定終身的事!”林湘瞪大了眼睛,似不可思議。

顧懷瑜猛地看向她,目光如劍刃般泛著寒光:“這東西是不是我的還兩說,姐姐可要慎言!我毀了閨譽是小,若王府的名聲被毀,你擔不擔得起!”

“這東西是不是你的?”老夫人皺眉道。

“是……”顧懷瑜剛張口說了一個字,就被一直保持著沈默的二皇子緩緩開口打斷:“如此說來,倒是郎情妾意……”

老夫人面色變了變,她倒是有心想要壓下此事,可眼下二皇子已經開了口,這事就不太好辦了!

“原來二皇子如此博學,下官倒是不知郎情妾意可做這般用……”只聽到一道慵懶聲音響起,眾人回頭,立馬嚇得睜大了眼睛。

池旁輕風吹得蓮葉輕搖,明媚的陽光下,玉冠烏發的宋時瑾緩步而來,見他嘴角噙著些許冷笑,眾人莫名覺得周遭溫度都生生下降了兩分。

“宋大人,您怎麽來了?”有人湊了過來,狀著膽子問。

宋時瑾這人,生性乖張怪異,一不喜人直呼其名,二不喜應酬往來,平日裏誰家辦事他都不去,卻沒想在這時候來了王府。

“怎麽?本官來不得?”

那人渾身一震,心道完了!莫不是他今日心情不好,一句話便惹了他不快!

他擦了擦額角冷汗,“下官不是這個意思……我……”

話還未說完,就見玄色的皂靴從眼下經過,再擡頭時,宋時瑾已經越過自動分開的人群,走到了中間。

“宋大人!”二皇子不悅的開口,他自然是聽得出方才宋時瑾的出言諷刺。

宋時瑾側身,語氣恭敬但站得筆直:“下官在,二皇子有何賜教?”

二皇子噎了噎,總不能直接詰問,你方才何意!

“你說這是顧三小姐的貼身之物?特意贈你私定終身?”宋時瑾也不等二皇子說話,轉身看向張譯成。

由他問話,旁人自然不敢插嘴,就連二皇子也忌憚著,如今正是緊要關頭,宋時瑾手握重權,在父皇面前甚至比他這個兒子還得臉面,若是能將他收入麾下,於自己是不可多得的助力,想到這裏,二皇子才勉強壓下心頭不快。

張譯成咽了咽口水,硬著頭皮點頭:“是!”

宋時瑾呵笑,“本官竟不知自己的東西什麽時候成了顧三小姐的貼身之物?”

顧懷瑜有些詫異地看向他,他個子很高,需得仰著頭才能看清,他眉眼逆著光,長發漆黑如瀑,狹長的眼眸不怒自威。

這玉佩分明是自己的,為何他要攬到他身上?

張譯成更是嚇得腿軟,他暗暗看了巧兒一眼,見她神情比自己還驚恐,一時間也摸不著頭腦。

“前些日子本官府中進了賊,什麽不偷偏偷了我這枚玉佩,卻沒想在你手上見著了。”宋時瑾目光掃過眾人,緩聲道。

莫纓在一旁抽了抽嘴角,暗道,宋大人說瞎話的本事又高了不少。那府中跟銅墻鐵壁似的,誰能偷了你的東西去。

張譯成眼中閃過一絲慌亂,怎麽都沒想到巧兒費盡心力拿來的東西會是宋時瑾的。

“這……這……”

“莫纓!”不給張譯成辯解的機會,宋時瑾道:“拿鞭子過來。”

重重吸了幾口氣,他無法忍受那個男人骯臟的手觸碰顧懷瑜,哪怕是一片衣角也不行。所以,無論張譯成今日怎麽說,宋時瑾就是無理也要攪上三分,總之這頓鞭子他是跑不掉的。

對宋時瑾這幅強詞奪理的樣子,莫纓覺得好笑又心疼。他從早上便跟著宋時瑾來了王府,卻見他命下人帶了禮進門後,自己閃身從外墻飛進了府內。

在看到那個莫家千金想要推倒丫鬟的時候,差點沒穩住從房頂上落下去,莫纓正欲出手,便見宋時瑾不知從哪裏摸了塊小石子出來,精準的向著那個端著墨的小丫鬟投去。

他跟隨了宋時瑾那麽多年,還從未見他趴過墻角,更別說偷偷出手救人。

莫纓還未來得及動作,便見在候在一旁的林織窈蹬蹬小跑過來,將腰間的軟鞭取下,“給你。”

宋時瑾接過,手腕一甩,鞭尾在空中打出啪一聲巨響,張譯成聽到這聲音,恨不得立馬暈死過去。

宋時瑾的名號誰滿京城上下誰不知道,不管他占不占理,他說的話便是理。他也不知道怎麽好好的玉佩就成了宋時瑾的東西,剛要開口辯解,啪一聲,鞭子便在臉上打出了一條血紅的印記,將他即將出口的話釘死在了喉嚨裏。

林修睿握了握拳,臉色有點發青,“宋大人!”

不管怎麽說,張譯成終究是王府親戚,宋時瑾這般做,竟是一點臉面也不給人留。

宋時瑾垂了垂眸子,指甲掐進了手心,若不是礙著人多,他這一鞭子是要抽到林修睿身上的,致死他也忘不了,顧懷瑜曾經受到的傷害。而林修睿便是間接的兇手!

“世子有何指教?”

林修睿見他面色不善,咬牙拱手道:“這張譯成乃是我舅家表親,宋大人不問緣由這般折辱,是否有些不妥。”

“哦。”宋時瑾轉身看著他:“我倒是不覺得我責罰一個偷盜我玉佩的小賊是不妥的行為。”

林修睿一聽便知道他這是隨意找的理由,什麽小賊,分明是他故意的!

“這事我日後定給宋大人一個交代……”

“不用。”宋時瑾揮了揮手,將鞭柄對調,向著顧懷瑜遞去:“既然世子覺得由我來打不妥,那便讓三小姐替我。”

“還請宋大人看在我的面子上,放張譯成一馬。”

整個場面鴉雀無聲,都能看得出宋時瑾今日是刻意在找麻煩,但無人敢說出來。

“你的面子?”宋時瑾盯著義正言辭的林修睿,勾起一抹嘲諷:“竟是比你親妹妹的聲譽還重要了!”

所有人都斂住了呼吸,甚至已經將顧懷瑜和張譯成的事拋到了腦後,滿心裏都是驚詫,這榮昌王府到底是哪裏得罪了宋大人,被這麽挑刺。

林修睿在所有人的註視下,原本半分的惱怒在看清別人或嘲笑或可憐的目光後,上升到了十分,脫口而出道:“宋時瑾,你真的要做得這般絕?”

宋時瑾瞇了瞇眼睛,時瑾這兒子從他口中吐出,都是一種褻瀆:“我若是要,你待如何?”

氣氛驟變,好些人已經往後退了一步,生怕這怒火就燒到了自己頭上。

二皇子見勢不好低聲呵道:“修睿!”

周圍倒抽一口涼氣的聲音響起,其中最為驚訝的還屬顧懷瑜,心中多日來的猜想得到了證實,她既驚又喜。

綜合昔日種種,顧懷瑜生出一種,宋時瑾今日會這麽做,是來替她撐腰來了。

林修睿堰旗鼓息,為了張譯成與之對上顯然不是明智之舉,但他這般不給自己面子,心裏又升起一股濃濃的不甘。

身份已然暴露的宋時瑾,默默捏著鞭子躊躇許久,這才敢轉身看向顧懷瑜,見她眉眼晶亮,眸中帶著喜意,才稍稍松了一口氣。

“你來替我抽。”因為緊張,他嗓子眼有些發緊,說話聲不在冰涼,而是帶著一股壓抑的沙啞。

老夫人盯著二人,若有所思,半晌後才默默嘆了口氣。暗道今年究竟是犯了哪路太歲,一個個的都成了不省心的!

張譯成的心一下變得瓦涼,當著這麽多人抽他,痛還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這就代表了此事在宋時瑾的一句話下蓋棺定論,他不僅沒有壞了顧懷瑜的名聲,反而成了偷盜玉佩的小賊,還妄想攀誣王府小姐,不用想也知道,日後自己這名聲,怕是全毀了。

顧懷瑜一雙漆黑的眸子望著宋時瑾好半晌,在所有人都以為她不敢動時,擡腳上前從宋時瑾手中取下了鞭子,捏在手心。

“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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