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瀲灩，不過須臾之間。

立夏和他們工程隊進了西部山區，情況比他們想象的還要覆雜，危險陡峭的山巒起伏，將大山裏的人們都困在了裏面，交通不發達到讓人覺得不可思議，簡直就像是被外界隔絕了一般。

工程隊去勘察的時候越往裏面走大家越是沈默，眉眼郁結，鎮上的領導跟著工程隊，一路上都點頭哈腰，好像工程隊人就是活菩薩，千恩萬謝，給每個人小心翼翼的發煙，雖然那種香煙一看就是很劣質的牌子，平常的話工程隊的人絕對不會抽的牌子。

但是顧工接了，鎮長高興地滿臉褶子，好像終於放松了一口氣。

深山老林，地勢險峭，連接兩座山的唯一紐帶就是一座很簡單的橋梁，但是今年春季漲潮了，橋斷了，山裏的人出不去了，上頭特派命令，飛機降落的那一刻，每個人都意識到了這次任務的重要性。

被大山包圍著的這個小鎮有三個村子，每個村子裏面幾乎條件都差不多，毛坯房子，低矮的土房子，也有一些青磚房子，但是比較少。

工程隊的人暫時在村裏住下，村長將他們幾十個人安排到了住宿條件比較好的幾戶人家裏，實在安排不下的就住帳篷，立夏和常樂擠一間房子，大山裏的人民都很熱情，知道這些人是來給他們修路築橋的，幾乎拿出了家裏最好的東西來招待他們。

雖然言語不是很通，交流也有一些障礙，但是那份樸實卻讓人覺得眼眶酸澀，常樂跑出去，在外面的土墻邊上偷偷抹眼淚。

晚上睡覺的時候立夏和常樂擠在一張土炕上，土炕硬硬的，常樂睡不慣翻來覆去睡不著，過了會兒側著身子問：“顧哥，你睡了嗎？”

立夏眼睛閉著，低聲說：“快睡了。”

“哦，”常樂本來想跟立夏聊兩句，以為是自己把立夏吵醒了，頗為過意不去，小聲說，“睡吧。”

晚上下了一場雨，細雨蒙蒙，落在每一個人的睡夢中，落在大山裏每一處，潤物細無聲。

早上起來的時候空氣格外的好，工程隊進山勘察，每個人都扛著很重的儀器，鎮長帶著專門的人在前面開路，之所以需要去找專門的人，是因為這座深山老林裏面有各種野生動物出沒，如果不熟悉路，很可能會在其中迷路，而他們測繪勘察必須要去往深山中去。

常樂對於會看到野生動物很是好奇，每天扛著測繪儀東看西看，可是什麽也看不到，帶路的大哥用蹩腳的普通話說：“很危險的，要保佑千萬不要遇上才好。”

常樂不在意，笑呵呵的說：“哎，沒事，你不是拿著獵槍嘛。”

大哥拽緊了背後的獵槍，說：“能不殺就不殺，殺了會有報應的，山神都看著呢。”

常樂一頓，一時間啞口無言，尷尬的撓了撓頭，繼續自己的測繪工作去，結果沒成想，過了幾天後，他們在往更深處去的時候，還真給遇到了，大哥一開始看到地上有痕跡，很是謹慎小心的問他們能不能不去裏面，立夏問怎麽了，大哥指了指路上的印記。

因為下過雨，所以樹林裏的泥土有些松軟，上面的印記很是清晰，立夏看著那些淩亂的痕跡，心裏也有些沒來由的擔心和疑惑，“這是什麽？”

大哥說：“很可能是野豬，在這一片區域比較多。”

工程隊的幾個人都有些心裏發毛，唯獨常樂覺得很是激動，一個勁兒的拉著大哥說：“野豬厲害嗎？很大嗎？”

立夏看了看他們這一組小分隊，也就十幾個人，想著要不要打電話給趙工說一下，可是掏出手機來，深山老林，不出意外的沒有信號，當機立斷讓大家不要往裏面走了，常樂雖然想去更深處，卻也理解立夏的做法。

大山裏的夏季似乎特別偏愛下雨，幾乎隔幾天就會下雨，工程隊被耽誤的進度，到這兒的十幾天將近半個月的時間裏，勘察工作進度很是緩慢，趙工急的嘴角都上火了，立夏給顧工泡了壺茶，端過去，趙工正在翻看著一本厚厚的書，手辦的圖紙散落在桌面上。

趙工看著外面的連綿不斷的雨，說：“關於這次的工程，你有什麽想法嗎？”

立夏想了想，組織了一會兒語言，然後開始慢慢的細說，窗外雨聲潺潺，低低矮矮的房間裏兩個人談了很久很久。

因為下雨不能幹活，又因為山裏的網絡斷斷續續，手機看不了，工程沒法繼續，大家心裏都很急躁，常樂甚至開始玩手機裏唯一不需要網絡的游戲，俄羅斯方塊和貪吃蛇，立夏倒是一如既往的在看書。

他們住的這家農戶有五個孩子，三個女兒兩個兒子，兩個女兒都已經成家了，嫁到了隔壁村，大兒子和媳婦兒去外面打工了，小兒子的媳婦兒因為懷有身孕，在家裏休養，家裏除了兩個老人，還有一個小女兒和一個兒媳婦，可是說基本的勞力都已經不在了，剩下了大兒子的房子，所以住進了立夏和常樂。

小女兒只念過小學，大概十五六歲的年齡，在家裏幫父母幹活，維持基本的生計，遇到這些工程隊的人很是害羞，普通話也不好，一開始都不敢跟立夏他們交流，每次吃飯喊他們都在門口怯生生的張望。

也辛虧是常樂天生會跟人打交道，大大咧咧的沒心沒肺，過了幾天就和他們熟起來了，小姑娘每次來喊他們開飯，就喊：“哥，吃飯了。”普通話裏帶著鄉音，卻莫名讓人覺得淳樸的可愛。

下雨的這幾天常樂和立夏在家裏帶著，小姑娘也不能去外面幹活，常樂玩游戲累了就幫小姑娘剝豆子，跟她聊天。

“你今年多少歲了？”

“十六了。”小姑娘怯怯的說。

“你們這裏夏天經常下雨嗎？”

“以前還好，就今年……多。”小姑娘說。

……

陰雨綿綿，好像沒有終點。

過了幾天之後，天氣終於放晴了，常樂從來沒有覺得自己這樣熱愛過工作，扛著勘測儀器就往外跑，有一種家裏圈養久了的寵物終於被放出籠子的感覺。

趙工將人員分成了幾個測繪小組，格外下了命令，好不容易等到好天氣，抓住一切機會去盡快完成任務。

可是沒成想，這一次就出事了，立夏這次是跟著趙工，因為另一組有人感冒了，常樂只好跟去那一組，結果常樂的那一組就在山裏遇到野豬了，當時帶隊的大哥說有野豬，要不換一條路線，可是小組長想要盡快完成任務回去好交工，說不會那麽背，應該遇不到。

結果等到察覺到不對勁兒的時候已經來不及撤回了，帶隊的小隊長一開始用的麻藥，沒想過殺死，可是其中一個人楞是嚇壞了，在帶隊的大哥說趕緊走的時候，結果那人鬼使神差的在野豬身上拿著刺了一刀，結果野豬暴怒了，一腳踢翻那人，場面一時間混亂不已。

趙工知道後氣的話都說不穩了，狠狠的訓斥了一頓，趕緊打衛星電話，讓派人過來接，那人走了後，剩下的沒什麽重大傷害的人都心有餘悸，第二天來，那個帶隊的人已經換了，全組的人這才意識到這座大山遠沒有表面那樣平靜，處處潛伏著危險。

常樂晚上做噩夢，一下子撲到立夏身上，拽著立夏不松手，驚醒了立夏，弄的兩人大半晚上都沒怎麽睡踏實，第二天起來，常樂很是愧疚，一副有苦難言的小媳婦委屈樣兒。

立夏擺擺手，“行了行了，你跟我我們組。”

勘察組已經在這兒兩個月了，工程雖然之前落下了一些，但補補趕趕，好歹也沒有落下很多，工程進入了最重要的階段，工程隊幾乎隔三差五就要開會，趙工做起工來很是精細，要求也高，每天逼著底下的人一直在不斷的修改，不斷的完成，弄得大家叫苦不疊。

常樂在會上被師傅批評的一無是處，弄的常樂很是沮喪，想自己是不是入錯了行，立夏說：“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性格，性子比較直，而且說話也直，他要是真覺得你做的差，直接當場就把本子給扔出去了，還會容你慢慢解釋，你好好想一想是不是？”

常樂擡起頭問立夏，“顧哥，你是不是沒有被趙工罵的這麽慘過？”

立夏笑，“有啊。”

常樂大吃一驚，“？”

立夏心想，何止是慘，那簡直罵的狗血噴頭，恨不得當場去世，恨不得當場掀桌，甩手說，老子不幹了，愛咋咋地。

可是他沒有，在最難堪，最難熬的時候，他都熬過來了，常樂後來有一天問立夏，為什麽呢？你就沒有想過放棄嗎？

沒有。

這是立夏唯一肯定回答，從來沒有想過要放棄，總覺得如果連這一點兒苦都吃不了的話，那以後可怎麽辦，他從來不覺得生活對他過分偏愛，甚至沒有感受到一絲垂憐。

或許上天對他最大的垂憐和偏愛就是讓他遇到了鹿瑾初，可是他卻到頭來弄丟了他。

他，現在到底在哪兒呢？過的好不好？還記不記得自己？

立夏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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