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完全暗淡下來，暮色沈沈，陰雨綿綿。

立夏站在爺爺面前很忐忑，他不知道爺爺是不是知道這件事，不知道爺爺什麽態度，立夏低著頭看都不敢看一眼.

爺爺吃完飯，滿臉倦色，說：“明天看看你奶奶，哄一哄，這老太婆子太倔了，別人都拿她沒辦法，你明兒勸勸，她啊也就最聽你的話了。”

立夏一楞，試探著問：“爺爺，這件事你……”

爺爺看著他：“啥？”

立夏動了動嘴唇，說的異常艱難，“就是我奶奶為什麽……”

爺爺提到這兒就氣不打一處來，“還不是因為勇峰，那兩娘們兒不知道說了啥，給氣成這樣，改天揍那個狗崽子一頓。”爺爺很生氣，罵罵咧咧的說道。

立夏心中恍然，爺爺還不知道，可是卻說不出這是幸運還是不行，立夏不知道自己該不該說，正猶豫著，爺爺讓他早點回房休息，說完自己回去休息了。

立夏回去樓上，失魂落魄，怎麽都睡不著，拿出手機一看，才發現有好多個未接電話，任少軒打了，估計是問他的情況，還有實驗室師姐的，以及鹿瑾初的，鹿瑾初打了兩個電話，還發了條短信，問立夏在幹嘛為什麽不接電話。

立夏手裏拿著手機只覺得千斤重，想打個電話過去，但覺得自己現在的情緒肯定會暴露自己，於是發了微信過去。

“去實驗室幫師兄師姐做實驗，今天有點忙，沒來得及打電話，你在幹嘛呢？”

鹿瑾初很快的回覆，“你在哪裏？寢室嗎？”

立夏一下子就反應過來了，還沒來得及回覆，鹿瑾初的電話就打了過來，立夏沒法只得接起，鹿瑾初帶著笑意的聲音傳過來，“這麽辛苦的嗎？要不要男朋友親親你？”

立夏嘴角微微翹起，低聲說：“要。”

鹿瑾初湊近電話親了一口，立夏的心被抓了一下，鹿瑾初小聲說：“你是不是在外面接電話？很冷吧？”

“不冷的。”立夏想象得出現如果鹿瑾初在自己面前，會是怎樣小心翼翼的神情，立夏心裏澀澀的。

鹿瑾初以為立夏在外面接電話，今兒天氣有降溫，鹿瑾初怕立夏感冒，聊了幾句之後就掛了，臨了還讓立夏親自己一口，然後滿足的掛了電話。

立夏掛了電話之後心裏酸酸漲漲的，捂住自己的眼睛，睡不著，像是心裏破了一個窟窿，寒風一個勁兒的往裏面湧著，涼颼颼的。

瞇上眼睛一會兒想著明天見了奶奶要怎麽說，又想著他跟鹿瑾初的以後，想著鹿瑾初說過以後要住在海邊，要有大大的院子，院子裏要有花兒，還要有貓。

一會兒又想到爸媽，想到蓋著白布的病床，想到殯儀館的那個人讓自己節哀，又想到阮楓，那個曾經教他滑雪也是他在顧立夏面對自己性向最迷茫無助的時候給了他力量。

他記得阮楓說：“立夏，性向從來都不是選擇，也不是因為上天不公平，而是上天想讓你的生命跟別人不一樣，你可以讓你的生命精彩紛呈，也可以毀了你自己，你才是你生命的主人，別人都沒權利……”

立夏一直很感激阮楓，在他人生最灰暗無助的時候，阮楓是他的港灣，阮楓和他一起滑雪和他一起打雪仗，教他跳街舞，教會他正視自己的性向，告訴他：“立夏，我就說過你很棒。”

立夏有一段時間甚至非常崇拜阮楓，因為他永遠那麽自信那麽灑脫，在滑雪場上的身影像是一只起飛的鳥兒。

阮楓曾經調侃打趣的說：“要不是看你太小，我說不定還會追你當我的男朋友。”

顧立夏紅了臉，窘迫害羞的低著頭，阮楓哈哈大笑，摸著顧立夏的頭說：“逗你呢，你還未成年呢，太小了……”

可是，後來阮楓走了，場面很難看。

那是顧立夏最不願意回想起來的一段日子，他第一次為一個人那麽難過，心痛到仿佛像是有一顆大石頭堵在了心房裏，太難受了。

顧立夏在床上翻來覆去翻來覆去，又想到了阮楓離開的時候，心裏又是一陣壓抑，輾轉反側了一會兒，後來迷迷糊糊睡著了。

第二天顧立夏頂著明顯的黑眼圈去醫院看奶奶，手裏提著二娘做的飯，等走到病房門口的時候，心裏前所未有的緊張，差點同手同腳的走進去。

奶奶看到立夏過來，對身邊的二伯道：“你們叫立夏回來的？立夏還在學習，你們這不是耽誤人麽……”

二伯不知道怎麽回答，立夏走過去說：“奶奶，我沒事的功課不要緊，你先吃點東西吧。”

奶奶想了想，作勢要起來，二伯看老太太要吃飯，趕緊將人扶起來，顧立夏盛了一碗粥給奶奶，二伯看著顧立夏很是感激。

等老太太吃完飯，對二伯說：“你拿著飯盒回去吧，我跟立夏聊會兒。”立夏聽到這話身體一僵，捏緊了手指，渾身緊繃著一根弦。

二伯走了，只身下立夏和病床上的奶奶，隔壁床的人昨天出院了，空蕩蕩的房間瞬間就安靜的下來。

立夏緊張的要命，只聽到奶奶說：“夏娃兒，你在學校裏還都好吧？”

立夏點點頭，“嗯，都很好。”

過了一會兒，奶奶突然問：“你有沒有看上的姑娘家，我聽村裏的李嬸說大學生也是可以結婚的，要是你有看上的姑娘家可以帶回來給我和你爺爺看看，早點把事情定下來，我知道你要工作，把事情定下來也不耽誤你工作的……”

奶奶嘮嘮叨叨說了一大堆。

顧立夏沈默著不說話，他心裏知道奶奶肯定是懷疑了，所以這麽著急的亂說一通想讓自己早點找個對象，可是他不能，奶奶還在病床上，萬一在氣出個什麽來，立夏不敢想象。

顧立夏一直沈默著也不說話，過了一會兒奶奶有點兒慌了，著急忙慌的說：“夏娃兒啊，我不是逼你，就是想讓你先看看周圍有沒有合適的人，先處處看麽，從小到大你都讓我們很放心，我們啊就是希望你也想想這方面的事兒……”

顧立夏看著奶奶，心裏亂的攪成了一團。

過了一會兒，顧立夏說：“奶奶，我是不是必須找個人結婚然後生孩子？”

立夏這突然的一問給奶奶問懵了，過了會兒奶奶顫抖著說：“是啊。”

立夏眼裏滿是痛苦，噗通一聲，直直的跪倒在奶奶的病床前，奶奶嚇了一條，拽著立夏的胳膊想要將他拉起來，可是拉不動。

奶奶慌張的問：“你這是幹啥？”生怕立夏說出什麽話來。

顧立夏低著頭不敢看奶奶，說：“奶奶，我可能不會結婚，也生不了大胖孫子給你抱了。”

奶奶緊緊的拉住立夏的胳膊，不可置信的說：“你說什麽？”

立夏只覺得嗓子幹澀，說不出來話，“奶奶，我……”

奶奶忽然就激動起來了，“為什麽？你是我們的立夏啊……”奶奶緊緊拽住立夏的胳膊，顫抖著問：“為什麽？”

奶奶的情緒非常的不穩，立夏生怕奶奶出事，趕緊拍著奶奶的背，“奶奶，你不要激動……”

奶奶緊緊的拽住立夏的手，胳膊顫抖著，張了張嘴不知道要說什麽，眼淚都出來了，“你說的這是什麽話？”

一口氣梗在喉嚨裏，氣的倒下去。

立夏緊張壞了，正好碰到爺爺和二伯過來，頓時亂成一團，二伯趕緊去叫醫生，爺爺急的差點磕在床角摔倒，立夏趕緊扶住。

“怎麽回事？”爺爺問。

立夏張了張嘴，答不出來，醫生過來後迅速的做檢查，打亂了顧立夏要說出口的話，立夏站在床邊，像是犯錯的小孩，低垂著頭。

奶奶吃了藥睡過去了，醫生當場訓了一頓，“說了不要讓病人激動，老年人本來就身體器官不好，很容易出事的，你們怎麽就不把醫生的話放在心上……”二伯一個勁兒的跟醫生道歉說添麻煩了，醫生生氣的走開，“下次註意著點。”

立夏的手機從剛才那會兒就一直在口袋裏震動著，立夏一直沒去管，這會讓屋子裏都安靜下來了，到顯得分外引人矚目，二伯提醒說：“立夏，你的電話。”

立夏動作慢半拍的說：“哦哦。”然後走了出去。

狹窄的洗手間裏，立夏捂住了眼睛，心裏像是一團扯不開的亂麻，整個人都像是被拉扯著，難受極了。

口袋裏的電話依然在堅持不懈的震動著，立夏掏出手機一看，是鹿瑾初，立夏眼裏又是一酸，他想抱抱鹿瑾初，想聞聞他身上的味道，想聽他說說話。

可是現在，他不能。

立夏任憑手機響了好久好久，閃亮的屏幕熄滅又亮起，亮起又熄滅，立夏捏著自己的拳頭，捏的疼痛襲來。

外面的天空陰沈沈的，灰蒙蒙的一片，顧立夏卻好像失去了知覺，像是一個行屍走肉一般，站在窗外發呆，涼風吹過他的臉，夾雜著細沙，可是顧立夏卻一點兒都感覺不到刺痛。

手機再次震動起來，堅持不懈，顧立夏連拿起手機的力氣都沒有，只剩下空洞的雙眼，不知道在看著什麽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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