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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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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是夕唱晚, 箜篌弦箏奏了長天清響,五音揚,六律廣。下土的神仙趨升, 赴九垓的宮筵, 神者來往庭墀,仙侍頻流欞軒, 羅綺珠翠,玲瓏帶佩, 攜起裊裊輕雲。殿上, 紅妝伴笙簫, 刀戟侶鼙鼓, 案上, 寶器精陳列,珍饈盈玉案。

第九重天千萬年來最盛奢的歡會之時,鎮界紫氣朱煙呈祥, 一番熱鬧。

神皇臂膀,龍族嘉賓自是上位, 然龍大君龍茂病重,便是小君龍桓替席, 也不算失矩。

龍族席位在皇座下右,在席的龍桓呷了一口清酒, 放下燒瓷的青杯,正面對並排左席的西海大君。

西蛟大君略揚了揚杯子, 與龍桓隔堂招呼。

這是龍桓頭一次見到西海的蛟君,比想象中更年青些。然他也知道, 年青人有為,這位將將成年, 笑起來和氣無害的大君,一身修為和手段極其了得。

百年前,北洋紅珊與南洋蚌珠先後因光照之誤減產,導致牽一發而動全身的水界交易鏈出了大岔子,尤其東西二海之間,因收貨的問題,明挑了齟齬,差點兵戈相向。

僅是差點。

最終的結局,他與一同聽聞,是此刻對席的這位貴客,以一己之力引通北方極光增四海之輝,生生力挽狂瀾,改了窘境。

蛟小君厥功甚偉,而西蛟向來謙遜,不久,老父讓政,少年治邦。

可就是這樣賢德文武俱備的西海蛟族叫人妒忌啊,叫龍族妒忌,叫東鮫妒忌。同是自神皇登位前便以命以民效忠的種族,憑何左尊右卑你占並排的左席,甚至我龍族比你還早了近一個世代與神皇交道。同是海神創生的治海王族,憑何前尊後卑你占同列的前座,甚至我鮫族比你更受神靈眷顧。

世上總有貪嗔癡妄,龍桓自認非聖非賢,他也嗔他也貪,他也嫉妒對面笑起來頗傻氣的西蛟之王,族壽綿延,無遇奸佞——興許遇到過,可人家有足夠充分的理由和足夠堅定的立場解決。

再咽一口甜醇的酒,許那酒苦,龍桓便苦笑,他沒有任何的理由和立場為龍族犧牲母妃,他不是大義之人。所以,小人治之的龍族,註定一敗塗地,一落千丈,或許,這首排右席,將是龍族輝煌的歷史中能榮獲的最高地位了罷。

可笑天神為龍族帶來了輝煌,龍族卻要親手將這份輝煌奉還。

他還笑龍?無知,竟讓他盜取星兵符,包括龍擇大君龍茂大君,他們都無知,都要他拿到星兵符節。他早已直白地問過天神的女兒,答案簡單,無非神力。說,這世上並無所謂星兵之符,神明之力,無所不能。

,,他與她私語了無數遍的名字,今日之後,恐不能再喚了,如果他再見不到神皇的話。

可神明何處?

長宮歌舞正奏跳至高潮,仙裙漫皺,亭亭清絕。龍桓原本期待著神皇現身,或可求一救,可眼見皇嗣們的合排舞將起,世尊之位仍久久空餘。

或是對救贖的期盼觸發了毒咒,掣心咒頑惡,不在人前發作,卻會使人將欲昏厥。

“小君!小君!”

龍桓板直上身晃了晃,驚得一旁奉侍的小仙婢連連乍呼。

龍桓忍耐著心腔悶鈍的劇痛,努力穩住手頭,吃力地輕放下杯子,鎮定著已顯蒼白的臉色擠出兩個字︰“無礙。”

怎會無礙。

續長地存於承咒者之身的毒咒毒便毒在它發作之時,掣心咒一旦應咒,幾乎使人頓生毀天滅地的劇痛。掣心掣心,千絲萬縷牽掣心房,天羅地網網縛著一顆心臟,一點點縮緊,一點點加劇,痛不欲生,萬法難緩。

心理上,當一個人經歷著特別的事情的時候,歡欣的、痛苦的,將目光最先投向的,都是自己最在乎的人。

整個九天,龍桓最在意雲不過,所以心咒發作的他望向了雲。皇女亦因所排的賀舞看向龍桓,本想遠遠地討個小小的誇讚,卻見他臉色憔悴,連嘴唇都青白了,雙手撐案,卻仍扛不住遙遙欲墜的狀態。

雲要起身,眼前漸漸模糊的龍桓與她搖了搖頭。他深知這場宴會於她而言多重要,可他註定做一個破壞她心血與心情的壞人。既遲早如此,那至少等到這場盛宴結束。

忍著痛處,龍桓浮著氣音與一旁端抱酒壺不知所措的仙婢道︰“醉得厲害,你去報與上尊,本君先撤回棲殿。”

“諾。”

雖是恪守本分地該應,小仙婢卻應得頗羞澀。

君子如玉,龍小君著實長得俊朗。她一直侍候在旁,便悄悄地斜著眼珠子望他,也算將小君的一舉一動察得清楚。雖說小君拿著杯盞不曾放下過,實則喝得極慢,她統共不過添了三回杯滿,酒壺中的釀澧怕是都未嘗下降有半個指甲的蓋厚的。仙婢腦子活泛,自己無聊地找了個理由圓滿,興許小君不耐酒量。

“桓小君如何?”

皇女顯然心切,不等繞墻走近的婢子開口,她便先心切的關心道。

婢子施禮︰“稟上尊,小君醉得厲害,先撤回了棲殿。”

雲知曉棲殿自有人照顧龍桓,天宴卻是不容她脫身,便點了頭,吩咐宴上暫無奉事的小婢︰“你去膳房,叫膳廚煮些解酒安神的湯水藥水一類的東西送去棲殿,不要苦的,桓小君厭苦。”

“還有。”

仙婢承了諾便要退離,被皇女再次叫住,“讓膳房速速煮好了給你端過去,送至門□□予棲殿的守門便好。”

“諾!”

皇女令速速煮好解酒安神的湯藥,膳房便速速煮好了,守門的仙侍接過清秀小婢端來的一托盤湯盅小碗,於棲殿門外輕報︰“小君殿下,皇女上尊令膳房煮了安神的湯藥來,您現下可飲否?”

緩了片刻,門內的沈默被兩個字打破︰“苦麽?”

守門自不能知道苦還是不苦,眼神帶著詢意轉向婢子,仙婢笑了笑︰“稟小君,上尊叫膳房挑的最不苦的配方煮來的。”

“不苦啊,不苦便好。”

門內似也在笑,判斷語氣,聽起來比在宴上時輕松了些,“本小君還怕燙,先放著罷,待一覺醒了,再喚人端進來。”

守門與仙婢面面相覷,都不知這湯藥冷了是否會減少效用,偏又逆不得命,只好頗為難地應了,同時祈盼宴會結束後皇女來前,小君殿下已醒了將這盅安神湯飲下些。

然而,今夜註定誰都不能安神。

守門的仙侍沒能安神,因為直到皇女上尊駕臨棲殿,小君殿下還是沒有能醒來將安神湯喝了。

雲沒能安神,因為她施術劈開棲殿門時,龍桓的床帳之內已然無人,整個棲殿內,除了跟在她身後慌慌張張的侍者婢子外空空蕩蕩,或說整個棲殿空蕩了有醒酒湯涼的一段功夫。

皇女其實頗帶些主子脾氣的差脾氣,她本就是天之驕女,便素來喜怒自如從不約束,長大後雖鮮少無理取鬧,卻仍會因下侍的疏忽而因由生怒。

龍桓的無告而別,著實讓她對不盡看護職責的守門與守衛不滿。

環視一圈,皇女走出暗無燈燭的寢殿,見腳下階上的一托死物盅碗龜縮得可笑。

可笑的器與湯被一腳踢滑出階臺,半空中翻了一翻,慘烈地摔碎於數階之下。

擊磚裂瓷脆響,催得仙侍婢子跪了一地,不敢道息怒。

殿外,雲擡手,棲殿大門砰聲關合,她冷聲喝令︰“跪能把人跪出來?搜!”

棲殿亂作一團,繞著天宮搜尋的金甲衛亦整著隊形經過玄元宮,正遇回宮的皇女。而玄元殿門口期期艾艾伏倒贖罪的一片,同樣令雲窩火。

殿前有人在等她,是亦忙好了退了天宴的她弟弟。

皇子道︰“姐,畫兒,沒有了。”

雲不曾言。

皇子再道︰“姐,你說龍族下一步,會做什麽?”

雲面無表情︰“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可,若來的是個美人呢?”

雲祈似已料到龍族的下一步。

“給誰?送給你?”

龍族要星兵符,星兵卻無符,便只好拿那一幅畫兒充數。誰拿的畫兒,拿了去做什麽,雲怎會料不到,她只是不能承認。

“當然送給父皇。”

皇子作與親姊閑聊的恣意之態,嘩啦開扇,輕扇的扇面塗一條白龍,“醜有千態,美人之質,無非寥寥幾種,龍族美人繁多,找出一個二個或形或神肖似的,還是簡單。”

“父皇不在雲天,送來也無用。”

雖冒著火,語溫卻冷似凝冰。

“誰說無用,難道姐你因父皇讚賞賀舞的一句,欣喜到忘了聽父皇後說的話了麽?他說,他暫要在雲天宮待上旬日。”

皇子哂笑,“我倒很想瞧瞧,龍族能憑著接下來的一步棋,翻出什麽樣水花兒。”

言訖,是無人應話的沈默。

皇子只好敲了敲手中的扇子,又道︰“姐姐何必自欺欺人,桓小君去了何方,你我自知,還需動用金甲衛麽?”

皇女淒然︰“他為什麽?”

“為什麽……”

扇面驀合,“其實這個為什麽,應該拿去問龍族。千萬年來,父皇待他們不薄,他們為什麽還不肯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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