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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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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百裏遙覺得寒漪仙子變得有些不同,何等的不同,大約是深不可測的冰川雪山融化為深不可測的汪洋瀚海的差異,本質沒有變化,高人仍是高人,冷傲也仍是冷傲。

這樣細細對比起來,百裏遙又懷疑這不同是她的錯覺,興許處得久變得熟悉了些,所以才有了冰塊似的寒漪仙子也會融化的誤判……可實在容易讓人誤判啊,寒漪仙主動詢問他人過往這種稀奇事,縱僅偶爾發生,縱該惜字如金的還是惜字如金,業已足夠令人詫愕。

“何故尋我助你解咒?”

通常,被求助的人接到求助後,第一個問的就該是這個,一年的時光都將過去,不平常的寒漪仙子終於問出了這個通常的初始問題。

百裏遙避輕就重:“因聞仙子咒術天下無雙,慕名而來。”

第一天資當然不是一句話就糊弄得過去,她要準確的答案:“無人指引?”

“有的……”

百裏遙頓了頓,猶豫是否將萬魔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道出,可若是道出,那便是堵了退路,正道磊落的仙學,絕容不得一個萬魔窟找來的麻煩。

佳冶之姿的美人倚著木椅靠背,一手松置在平放的大腿部位,一臂搭著椅扶,脂白的手並指順著皓腕薄袖的方向垂至腰下的裙紗。腿上覆蓋的外層疊紗不經意地被粉潤的指甲劃出幾道條褶,無風來將它們撫平。因屋內無風,佳人所著的輕紗仙裙便不會憑風飄揚,沈寂,配上絕麗的容顏,她不該是散仙,應為寐目的王。

仙人衣著講究風引輕盈,縹緲雅致,百裏遙忽覺眼前的仙子不似仙子的風骨,更無邪無正,更引人惶恐。

被問的人遲遲不語周詳,寒漪仙子睜眼,眸中的暗潮伏湧,低著頭的年輕姑娘看不到,只聽到座上傳來的簡短問題:“誰?”

“具體不知是誰,她常以煙霧形態現身……弟子只在最後被送出山洞前,見她化為女子的輪廓。”

百裏遙斟酌再三,說出捕捉入眼的零星特征。

聽聞回答的仙子除了換了個姿態外,再沒有特別的反應,切換話題如變換坐姿般隨意,難得地長話指點洗耳恭聽的弟子:“共生咒混淆承咒者身體狀況的好壞,支撐你的身體如常是利,使你摸不準正確的心境更上一層是弊。你當已發現,養元書可助強健體魄的同時亦有增長修為的效用,修為體魄相輔相成,修為不進則身虛,反之亦然。以修為作體魄真況的參考來分析,急功近利的心態致你修為進增緩慢。”

龍瀟不以為急功近利屬錯誤心態,這世上真正做得到不急功近利的約只有喜善天的出世佛陀。這個明陽少君用六迦樓羅匠為代價塞來的便宜弟子,小小年紀中了共生咒後仍能百折不撓地找她解咒,已算很知輕重分寸。

依照修煉時的習慣,可看得出,她從前的天分與修為在同齡中必為翹楚。世上翹楚與天才多數狂傲,龍瀟設身處地地換位思考過,無論何人被廢盡修為、斷盡經脈,甚至種下奇巧佶屈的共生稀咒,恐怕都極難調整得如這孩子般淡然,單維持表面的恬淡便足夠艱難。

被說中急功近利的心事,百裏遙有些訕訕,片刻後,想通不如幹脆讓臉皮再厚幾寸的姑娘破罐子破摔地問︰“仙子是否有急功近利之法?”

“沒有。”龍瀟頗意外她的直接詢問,食指到小指的四指在椅旁的高案上輪番叩了一個來回,“你的體魄暫時無法,不過心態……”

說著說著沒了聲,若不是叩著的四根指頭敲點,美人闔目的模樣十足地像是入了眠。

百裏遙安靜期待,她知寒漪仙正在思考。

“將放年假,按慣例,弟子可外出修學,你也去。”

“仙子!”外出修學便要離開仙學,離開仙學意味著隨時可能遇上危險,百裏遙急道,“弟子可……可否不去?”

“急著修煉?”龍瀟擡眸望她,“總不差那幾天。你的資質不同往昔,與其煎熬不得法,不若出去散心,或許有不尋常的際遇。”

百裏遙猶豫幾瞬,思索寒漪仙子說到這份上,她再賴著便是不識擡舉了︰“是。”

“修學可單人亦可組隊,以你的狀況,落單顯然危險。”

龍瀟右手的食指稍動,矮杯中清澈的茶水團圓為珠,透明無暇的水化晶石珠子落於百裏遙伸出的手心。

她言指琉璃珠:“若有險,捏碎它,無論何方,我自去救你。”

寒漪仙子說話做事從來都是冷淡,聽聞她會赴喚相救,百裏遙受寵若驚,連忙握住琉璃珠搭手躬拜:“仙子有心!多謝仙子!”

聽聞一句“有心”的恭維,尋常無多餘情感的眼中終多了一絲自我譏誚之意,龍瀟道︰“過獎。”

————

“??”門響的動靜驚動正在室外回廊練習新學的控風之術的釉冉挑頭看向寢內,見是同寢,訝然道,“今日太陽未落呢,你怎回得這麽早?”

“仙子說我……”精進緩慢四個字堵在喉嚨裏吐不出,百裏遙深感挫敗,在她近千歲的生涯中,從未體會過修煉不得心而精進遲緩的滋味,如今嘗了個透,“仙子說我需要一些際遇,讓我加入修學的隊伍。”

“這樣啊。”釉冉收勢進屋,“要不然你和我還有嚴宵組隊?”

熟人同隊總是好的,百裏遙點頭問道:“你們準備去哪裏?”

“還未決定。”釉冉怕自己漏了關鍵,提起前提,“你看過通示單了麽?”

百裏遙搖頭。

每樓寢廬大門前左旁顯眼的位置都高高樹立一塊不小的通示牌,學內一旦有新的通示便直接更換通示牌上張貼的欄目。開課休課的間隙是寢廬通道上弟子人流最盛的時段,每每那時,通示牌前都擠滿了閱覽查看消息的弟子,尤其清早中午與傍晚弟子們往返寢廬的大休息時間。

她今日回來得巧,正趕上傍晚休課,因回來的路上沮喪苦惱,便沒有閑餘的心情往人多的地方湊。

“通示中供選的地方有昆侖、長白、碧海、東西海、釋業城,還有……嘶——”覆述通示內容的釉冉轉著眼珠子晃了晃腦袋,左右手六根手指豎著再數不下去,放棄地抱歉道,“一共十處來著,還有四處我忘了。”

“無礙。”百裏遙安慰她,“你們準備去哪裏?”

“我和嚴宵盤算著去碧海仙域,你也知道,我們都是昆侖來的,反正修學結束後也可以回家,所以不去昆侖了,長白是山,我們自小在山上長大,山上有的都玩遍了,所以傾向去海域。”

百裏遙被同寢的道理繞暈:“莘學不是在海島上?”

釉冉以為不然:“莘學在海島上不錯,可島周的海暗沈沈的又不好看,況且修學就應往遠處見識嘛,碧海和西海都挺遠,當然,東海也遠。”

百裏遙笑道:“看來你們是真的喜歡海。”

釉冉惆悵地順了順頭發,順下兩根掉落的發絲,心痛道:“哎喲,我更樂意去釋業城啊,可釋業城誰都想去——你是不知道,先前我擠在通示欄下的人堆裏,幾乎所有人都對著釋業城感嘆過,我就尋思我們肯定拿不到修學釋業城的名額。”

“啊……這樣。”百裏遙搜索出腦內儲備的關於碧海的認知,“《海洲記》有錄,碧海在扶桑,海水澄碧不鹹苦,故其景美不勝收。”

作為淡水生根的植株,其實並不喜歡海子的鹹澀與腥燻,但碧海供奉著她想去參見一回的神明,那位太古世神秘的海洋神靈,傳說即便是至高之神也不免為之傾心的美艷威儀的末位主神。

她想去奉神的海廟中詢問,問為什麽,子午蓮百裏氏一族做錯了什麽,為什麽要受到神靈的詛咒?

即便無人回答。

這些話一個字也不能與釉冉說明,昆侖山境信奉的是預未與疫病之神,在信仰他神的人前提起另一尊神是屬失禮,她只能借觀賞美景之由表示讚同的態度:“我亦讚成選擇碧海。”

“可以!”釉冉擊掌定音,拿起梳子梳了梳並不亂的直發,“這會兒飯堂的人應不多了,我要去吃飯,你去麽?”

百裏遙言說不去。

釉冉放下木梳:“那我直接和嚴宵說確定去碧海了。”

“嗯。”

————

“你也去?”

熟悉的聲音在頭頂響起,離得很近,耳尖甚至還能感覺到暖熱的氣息。百裏遙擡頭,果不其然是丹期。

兩人離得近,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淺淺的呼吸,聽著呼吸的節奏,她不自禁地猜度他約是方練習完身武,因隔著衣衫也能感受到運功後出散的薄薄餘熱,身體的微熱烘渲出清宜的淡香。

丹穴多仙木嘉果,羽族愛食花果蜜釀,對於已辟谷的羽族修煉者而言,用木果與花葉萃取的精華煉制燻衣香乃是種依托慰藉和時審流行,因而羽鳳的身上便時常染帶著丹穴特有的香料氣味,似紅橘清新,再微量地揉入純茶的幹苦香氣。

很好聞,不刻意,卻又勾得近身的人心臟怦怦跳。

“嗯。”

百裏遙自省本心地默默挪開幾步,試圖從他與通示牌的立桿之間移出,隱約而好聞的木果氣息容易叫她沈淪。

丹期比她高了近一個頭,女孩兒挪了兩個碎步而空出的距離便正好方便他稍稍彎腰,幾與她的視線水平地對視︰“決定去哪裏了?”

鳳凰棲於香梧桐木,日子久了,他的發端便浸潤有香梧桐的和煦,風吹來,剛穩下的心跳又不爭氣地加速。對上鳳鳥疑問的雙眼,腦子一個不清醒,嘴上便沒把持地交代了決定︰“碧海。”

丹期默然,直起腰板,目光從百裏遙暈乎乎的茫然表情轉至通示欄的白紙黑字。

修學的地點每年都有變動,碧海的太古神宮十幾年前開放過一次,那時候他和暢澤便已去過。海族以海靈之神為奉為尊,他記得那一年許多海族的弟子為了得到前往碧海的名額使盡解數,暢澤搶到名額之後甚至感動得濕了眼眶,不住叨叨終於可以前往太古神宮一瞻神明聖容。

碧海仙域空曠,唯太古神廟有點意思,丹期猜問:“你打算見拜太古海神?”

“算是。”百裏遙不否認。

丹期不太明白她一介天界華族之後為什麽將碧海作為第一選擇,拋枝引誘道:“釋業城不好?”

百裏遙用上釉冉的說辭:“本是考慮過釋業城,但它不是最優選,同寢說報名前往釋業城的人太多,是以我們敲定了碧海。”

“碧海隔些年便會開,但釋業城今年首次對仙學弟子開放,以後不定會再有這樣方便的好機會,如此,你也不報?”丹期再接再厲,“可以試試,說不定能報上。”

“這……”

百裏遙猶豫起來,方才在寢內,聽釉冉透露的意思也是更想去釋業城,只是沒有信心得到名額。

丹期擺出底牌:“我們的隊伍準備去釋業城,還有幾個空額,你……和你的同寢願意加入麽?”

說是隊伍,其實也就他和暢澤二人,督學成員拿到優先的名額並不難。

他這麽一說,百裏遙反不大想加入了,否則又得給他添麻煩,欠人太多,便沒法還了。明拒並不禮貌,她只好暗道抱歉地以同寢為由,婉拒道:“可我同寢已與別人說好。”

覺得離達成讓面前的姑娘和自己一同修學的目標不遠的青年按捺住雀躍的心緒,問道:“一共幾人?”

“我們?我,我的同寢釉冉,還有釉冉的熟識嚴宵,一共三個……不,或許還有嚴宵的同寢。”

多多益善,百裏遙天真地以為她可以憑人數的優勢勸退明陽少君納人入隊的打算。

“什麽肖……”丹期記性牢靠地憶起開學點名冊時坐在百裏遙斜後方的人,重點偏誤,“男弟子?兩個男弟子?”

百裏遙點頭。

果不其然。

丹期抿了抿薄唇,不悅道︰“你,加入我們隊,釋業城的名額定不少你,你的同寢和她的相識若改變主意亦非不可。”

“這不好罷。”

飯前才和釉冉說定了碧海,飯後便改口去釋業城,這聽起來十分像她行了走後門的行徑,又十分像她是個善變無信的人,

丹期的不爽幾乎明晃晃地刻在臉上:“有何不好?”

“那……我回去問問。”百裏遙不想惹他不悅,更沒有立場推脫他的好意邀請,模棱地應下後話回當下,“不過,你為什麽會在這裏?”

這是女弟子的寢廬底下,她害怕聽到什麽特意等在此處之類的回答。

縱然每日都會在這個時候離得遠遠地目送她回寢,丹期也沒那個臉皮宣之於口,將紅了臉色隱藏在漸暗的天色下,結巴道︰“就……路過,路過而已。”

百裏遙配合地給了臺階,掩飾地笑笑︰“好巧。”

釉冉回寢,未待百裏遙開口,釉冉先難為道︰“子午,我同嚴宵說去碧海時他的同寢也在,他同寢相告,預計會有許多海族的弟子選擇報往碧海,我們不定搶得到名額。”

每一處修學地點的名額有限,搶不到名額便得自己出錢,一般即便家產頗豐的弟子也想占到仙學給的名額,不為便宜,而是仙學提供的地方多是尋常不會對外開放的勝地,錢權兼並也進不得。

“正好……”

同寢沒有如想象中講道無礙,意外得釉冉微微睜大了眼等待下文。

“有位相熟的師兄,他說可以讓你、我還有嚴宵進入他在的組隊,去釋業城。”

丟了芝麻撿到西瓜的釉冉大喜過望:“那就去啊,釋業城誒,要說碧海仙域第二搶手的話,釋業城就是大家都想去的了!你那位師兄確定我們都能拿到名額?”

百裏遙篤定:“他言出必行。”

“哦唷——”同寢的話一聽便護得很,又信任得很,釉冉促狹,“話說回來,你同那位師兄怎麽回事啊?”

“相熟罷了,沒有別的。”

就算以前有,現在也沒有了。

百裏遙不想提及旁的,掙紮道:“嚴宵的寢友怎麽辦?”

她熱切地盼望那位同窗可以執著於和嚴宵一隊,那她便有回絕丹期的理由了。

“嚴宵寢友選定了太白,因為爭太白山名額的人較少。”釉冉不上當,“莫偏題,就說你的那位師兄是何名、可有姓,還有你們怎麽回事,怎麽吃了頓飯的功夫我和嚴宵就能沾著你的光去釋業城了?”

回絕的希望落空之餘,百裏遙不敢攬功,匆忙否定同寢的後一個疑問:“不是沾我的光,是我們都沾了師兄的光。”

“嘖,避而不談啊,賣關子啊。”釉冉露出一臉狎侮笑意,毫不氣餒道,“你不願說便罷了,反正修學前組隊準備的時候都能見著,到時候你便再藏不住那位師兄究竟是何方神聖了。”

百裏遙扶額,不是她賣關子,只是按釉冉刨根問底的個性,要是現在提起丹期一個字,恐怕她的家底兒都能被扒得不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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