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一章:哎喲,和親沒和進去,不許抗議,哇哈哈哈。

關燈
王爺,別太壞第一章:94

這樣的語氣,這樣的呼吸,這樣的神態,為什麽那麽像夢裏那個糾纏著她的焱殤?她盯著他看了半晌,突然爬起來,抓著他的手腕把他的袖子往上擼……

“你幹什麽?”君漠宸長眉微微一動,盯著她漲紅的小臉問。

青鳶擡眸,和他對視一眼,視線迅速回到他的手臂上,光滑的小麥色皮膚,肌肉紋理清晰可見,沒有被女人抓過的痕跡。

她不死心,又跪直了湊到他的心口上去聞。小鼻子吸吸,離他的心口只有半指的距離,他的心跳聲格外清晰有勁,撲通撲通,敲打她的耳膜。

“怎麽,傾華是屬狗的?”他冷笑。

青鳶還是不死心,瞇了瞇眼睛,慢慢直起腰,腦袋和他平齊了,盯著他的冷瞳一字一頓地說:“我告訴你一個秘密……”

“哦?你有秘密要告訴本王?”他冷漠地看著她。

青鳶紅唇唇角一彎,小聲說:“焱殤還活著,我看到他了,他穿著你的王袍,他還……”

“還怎麽樣?”他瞳中冷光閃動。

“我們還……”

青鳶故意舔了舔唇角,一雙小手搭上了他的肩。她的第六感告訴她,君漠宸和焱殤之間的關系沒那麽簡單。不然,為何焱殤穿著他的蟒袍?

“還怎麽樣?”他還是這句話,語氣卻充滿了嘲諷。

“我們還那啥了!”

青鳶鼓足勇氣,把話說完。但她立刻就後悔了,她看到了君漠宸眼底湧出了殘忍冷酷的笑意。

“阿九你在幹什麽?”衛長風愕然的聲音從窗口傳進來。

青鳶嚇了一跳,人往後一坐,飛快地轉頭看向衛長風。他狹瞳裏全是失望的波瀾,一動不動地看著她。

方才她和他靠得太近了,尤其是她雙手搭在他肩上的姿勢,看在別人眼中,完全就是一種親昵。

君漠宸轉頭看衛長風,一掌包著青鳶的小臉,沈聲說:“公主方才告訴本王,焱殤還活著,她與焱殤在墓室中又有了燕歡之事!”

“什麽?”

君博奕也轉回來了,因為衛長風在這裏,所以忍著沒問墓室裏的人是誰。此刻他臉色大變,震驚地盯著青鳶。

“來人,去搜陵墓,掘地三尺,也要把焱殤的蹤跡找出來,本王要親手斬了他的腦袋。”君漠宸松開青鳶的臉,深深看她一眼,那臉上的得逞之色呼之欲出。

“你……你……”青鳶懵了,君漠宸不是和焱殤是好友嗎?難道她被他騙了?

衛長風怔立窗外,視線一直停在青鳶的臉上,瞳中痛苦掙紮的光越來越亮。

“傾華,告訴我,是真的嗎?”君博奕大步跑進來,一把扣住了她的肩,緊張地問她。

“我那是胡說的,太子你告訴我,你找到我的時候,我在哪裏?”

青鳶比他更緊張,她真的糊塗了,她分不清焱殤的出現到底是真實的還是夢境。如果是假的,為何那些感受真實至極?如果是真的,他後來為什麽又不見了,任她被君博奕帶回來?

老天,誰來告訴她,到底出了什麽事?

君博奕呼吸沈了沈,低聲說:“我進去的時候,你還在棺材裏,被冰涼的潭水泡著,差點就沒救了!”

青鳶拍額頭,所以,那些不健康的畫面都是她瀕臨死亡才出現幻覺,因為之前她總惦著焱殤,又與君漠宸一起在輪回崖過了幾日,腦海裏深深刻著這兩個人的身影,所以才會做那麽一場離奇的夢!試想,君漠宸怎麽會為了她犯險、鉆墓裏去呢?焱殤是由衛長風親手擒獲,被君漠宸親手射死,又怎麽會出現在墓室裏?

君漠宸這樣做,分明是看衛長風又打了勝仗,他想打衛長風的臉,殺衛長風的威風!這個心胸狹隘的小氣包子。

“是真是假,一搜便知,他若下過陵寢,一定會留下蛛絲馬跡。”君漠宸的身影已到院中,健步如飛。

“但父皇已經下葬,再打開陵寢於祖制不合……”君博奕略帶猶豫地說。

“此事關乎國之大運,皇兄在天之靈也不會怪罪你。”君漠宸轉過頭來,視線直刺仍站在窗口的衛長風,沈聲道:“若真搜出焱殤的下落,衛將軍只怕得就好好解釋一番了。”

衛長風轉過身,迎著他銳利的視線,一字一頓地說:“若真搜出來,我便再抓他一次,此次必會讓他碎屍萬段。”

“甚好。”君漠宸有些傲氣地笑了笑,也不等他二人,大步離開。

青鳶的臉越漲越紅,往後一倒,拉起被子蒙住了腦袋。衛長風又被君漠宸激怒了,他以前不是不理智的人,但遇上焱殤的事,他總也冷靜不下來,這說明衛長風對焱殤和她的事始終耿耿於懷。

但說到底,關他什麽事?

青鳶突然就生氣了,她和誰怎麽樣,與眼前這些晃來晃去的男人半毛錢關系都沒有!一個個在她面前大呼小叫地幹什麽?尤其是君漠宸,他那到底是什麽表情?燕歡又怎麽樣了?有本事把焱殤從閻王那裏挖回來,焱殤你就用白骨爪掐碎他吧!

———————————————分界線————————————————

三個耀武揚威的男人走了,她也懶得看,蒙頭睡了好一會兒,梅玉芬進來,輕輕地推她的肩,“顧尚宮,起來吧。”

“什麽事?”青鳶把頭伸出來,悶悶地問。

“宏王來了。”梅玉芬指窗外。

青鳶往外看,嚇了一跳,這是那個意氣風發的小王爺嗎?他站在一株白梅樹下,黑色長袍,黑發未束。身形削瘦了一大圈,胡子拉茬,活像幾年沒洗過臉,雙眼深凹,布滿血絲,衣衫不整,王袍皺巴巴的,看上去頹廢不堪。

見她坐起來,君耀然才慢吞吞地走進來,眼睛直直地停在她的臉上,小聲問:“傾華,你再說說,那晚父王駕崩時什麽情況?”

“再說一次,也和那晚說的一樣啊。”

青鳶抱著膝,同情地看著他。這麽多兒子裏,只怕只有這一個是真心傷心的吧?她看君博奕,那是神彩奕奕呢!

“你說啊。”他彎下腰,緊掐住她肩,沙啞地問她。

“沒什麽好說的了,反正……權瑛逃不掉……”

“到底是誰?”君耀然跌坐下來,雙手捧著頭,“為什麽要這麽殘忍?到底要爭什麽,狠到要去毒殺他?”

“陛下讓我轉告你,讓你去肖山為王,他給你準備好了以後的事,保你一生無憂。他讓你不要爭帝位,他說你不適合,不心狠。他讓我答應他,一定要勸你離開。”

青鳶答應君鴻鎮的事,她還是會努力去辦,但若這小子不聽,她也沒辦法,總不能讓她扛著這小子走。

“就這麽稀裏糊塗地走嗎?”他拂開青鳶的手,轉過頭,瞪著腥紅的眼睛問她。

“有時候糊塗一點,是好事。”青鳶沈默了一會兒,認真地說:“人生在世,難得糊塗。是是非非,又怎麽可能全都說得清楚?你心疼你父親,你父親手上染的血又有誰說得清?那些恨他的人又該怎麽辦呢?”

“夠了!”君耀然陡然發怒,一掌把她往後推去。

青鳶的後腦勺碰到雕花的床欄上,痛得直咧嘴。

“顧傾華,你殺人嫌疑尚未洗去,你怎敢說這樣大逆不道的話?”他指著她,怒氣沖沖地問。

青鳶翻了個身,壓在錦被上,水眸瞅著他,認真地說:“說真的,宏王,陛下去的時候,只做了三個安排,一是你,一個是我,還一個是太子。我看太子正高興,我也感覺解脫,只有你一個人為陛下傷心,陛下也沒白疼你。不然你就聽他的話,去肖山當個逍遙王爺吧。”

君耀然的唇緊緊抿住,好半天才冷笑,“若是你父親被人謀害,你會走嗎?”

“哈哈……”青鳶誇張地笑了起來,紅唇故意咧大。

君耀然的眉頭緊緊擰住,被她笑得頭皮發麻,後來反應過來,她的國、她的家、她的父親不正是被天燼國給滅掉的嗎?

“所以,是你下毒?”君耀然一掌抓來,削瘦的臉有些扭曲猙獰。

“宏王,若是我下手,你父親能和我說那些話嗎?你父親愛死我了。”

青鳶冷笑,拍開他的手,盤腿坐起來,毫不畏懼地看著他。她知道,君耀然心裏並不信是她下毒的,不然不會跑來問她,他甚至心裏已有懷疑的人,正因為不願意接受這個人的身份,所以才會跑來她這裏求證。

青鳶又有些憐憫他,他生在皇族,偏有一顆善良的心,讓他直面母親殺了父親的慘烈現實,這種痛苦可想而知。

果然,他又緩緩癱坐下去,一掌抹過了臉上滾燙的眼淚,怔怔地看著她。

“走吧,我答應過陛下,一定要勸你走,你就讓他的在天之靈得到安慰吧。”青鳶又勸他。

他不說話,就這樣直直地盯著她,過了好久,人往後一仰,後腦重重砸到地上,然後昏睡了過去。

“餵……你不能睡我這裏啊!”青鳶急了,趕緊叫人。

梅玉芬跑進來,和她一起把他擡到窗邊的躺榻上。

“去叫人,把他送回去吧。”

她抹著汗,氣喘籲籲地指外面。君耀然雖然瘦,但這麽高的一個男人,骨頭也比常人重。

梅玉芬輕輕搖頭,小聲說:“嫦曦宮都是女子,搬不動他。”

“這裏不會是冷宮吧?”青鳶傻眼了,名字如此美妙,怎麽會是冷宮?

“不是冷宮,這兒住的是以前的老嬪妃,她們無兒無女,就在此養老。如果無聖意,這裏連太監都不許進來呢。因為是尚宮你病了,太子不放心別人來照顧你,所以讓我跟過來。這裏離前殿挺遠的,丫頭們擡不動他,還是讓他睡醒了,自己走吧。”梅玉芬給君耀然蓋上錦被,輕聲說。

“你是太子的人?”青鳶狐疑地看她。

梅玉芬笑了笑,輕聲說:“說不上是誰的人,總之,使喚我的主子多了。我爺爺是天羽林軍的精衛,對先祖有救命之恩。我父親擁護小王爺我家裏只有我一個了,所以早年進了宮,由老太妃撫養,看著這些主子們長大,我不愛多話,也不管閑事,所以他們也對我比別的奴婢好一些。”

青鳶點頭,用手肘輕輕碰她,笑道:“姑姑這才叫混得好,世人皆醉你獨醒,別人都舍不得把你牽扯進去。”

“尚宮你真是什麽時候都笑得出來啊。”

梅玉芬抿唇一笑,費力地給君耀然脫了長靴,又麻利地打水過來,給君耀然洗臉,擦手。

“也有笑不出的時候啊。”

青鳶感嘆,兩手捏著臉頰同時往外扯,強行扯個誇張的笑顏出來給她看。

“姑姑你看,這叫笑比哭難看。”

梅玉芬又笑,端著臟水出去潑掉。

晚霞是淺淺的紅,胡亂抹在碧空上,拖著嬌柔的尾巴,消失在視線盡頭。青鳶看院中的白梅,朵朵俏立枝頭,瓣瓣帶著孤傲。

“有什麽好孤傲的呢?花會成泥,人會成灰。”她走出去,折了一枝梅,舉高看。紅霞落在白梅上,顫微微地抖著艷光。

“外面冷,進來吧。”梅玉芬叫她。

青鳶搖搖頭,慢步往前走,“我走走,也不知道要在這裏住多久,得熟悉一下。”

“那我陪你吧。”梅玉芬快步出來,跟在她身後。

“姑姑,這裏住了多少太妃?”

青鳶看前方,多是梅樹,梅林裏隔著一段距離就出現一間小院,院門緊閉。數數,已經有五六個相同的小院了。

“哦,一個小院中住三人,現在一共有十六名太妃。這幾日,還會有人住進來的。”

君鴻鎮死了,除了秦蘭光榮成為皇太後,其餘人都成了落地的鳳凰,能住進這裏來的還算有福之人,有一些註定殉葬,有一些發配去看守皇陵,清苦孤單,直至老死。

“姑姑,老太妃是什麽人?上回惜夫人也是去陪她,她的人緣很好吧?”青鳶看她一眼,好奇地問。

“嗯,老太妃是我們天燼第一大好人,老太妃只生兩位公主,一個嫁去了雲羅,一個在駙馬去世之後出家為尼,幾年前也沒了。喏,她就住在那裏……”

梅玉芬說著,指向東邊,天燼皇宮中地勢偏高的地方,上面有一座單的小宮殿,紅墻綠瓦,隱於一片白梅樹後。

“惜夫人是什麽人?”青鳶好奇心起了,索性問個清楚。

“惜夫人……”梅玉芬略一猶豫,壓低了聲音,“惜夫人叫林惜娟,原是王妃身邊的近身侍婢,比宸王大了整整十歲,到底為什麽成了宸王妃,中間的事誰也不知道,反正當時宸王才十二歲,惜夫人就成了他的夫人。”

“好奇怪啊。”青鳶扳著手指,眉頭緊皺。

君漠宸他爹真是個怪人,讓六歲的他在半夜的皇宮裏瘋跑,還要給他娶一個比他大十歲的媳婦,這些事任誰看了,都會覺得是種折磨和侮辱。但是,這老頭兒又偏把最厲害的一支天羽林軍給君漠宸管著,到底是種什麽心態,讓他有如此覆雜難解的行為?

“莫非,君氏皇族素來有變|態的傳統?”她小聲問。

梅玉芬臉上的神情僵住,趕緊輕拍她的胳膊,輕聲提醒,“尚宮,小心禍從口出。”

“嘻嘻,怕什麽,你摸我脖子,硬得連閻王都砍不動,誰敢收我?不過,若玉芬姑姑你要去告密,那我就沒辦法了。”

青鳶瞳中狡黠的光輕閃,拉她的手指往脖子上面放,說實在的,她非常想再回那夢境裏看看,這一回,她會死死抱著那紅眼銀發男不撒手,一定要挑個好去處,看他能把她怎麽樣。

梅玉芬的表情更古怪了,青鳶的話綿裏藏針,她就算想告密也沒辦法告,她也是嚼舌根的一份子!

面前是一片紅梅林,青鳶挑了一簇開得最好的紅梅,給她簪在發髻上,柔聲說:“玉芬姑姑,這裏只有你我,不妨放下防備,說說笑話,扯扯八卦……”

“什麽是八卦?”梅玉芬問。

“就是宮中閑事呀,姑姑應當知道,有些閑事是可以保證自己長命百歲的。”青鳶端祥她的臉,幽幽地說:“知已知彼,百戰不殆。”

梅玉芬哭笑不得,青鳶說得一針見血,但為什麽她看著青鳶這副怨幽幽的小模樣,只感覺好笑呢?這樣快活的一個女孩兒,應當要與那些血腥慘烈完全分隔開才好啊!

“姑姑。”兩名小婢女過來給二人行禮。

“這是尚宮大人。”梅玉芬點頭,給二人介紹青鳶。

“見過尚宮大人。”二人好奇地看青鳶,又過來給她行禮。

這裏的丫頭清一色的暗青色衣裙,活生生把小姑娘穿老了幾歲,身上更無飾物,只有青緞帶系在雙螺髻上,長長的垂下,搭過肩頭。

看兩個小姑娘紅撲撲的小臉蛋,應該只有十二三歲,模樣也不比別處差,可能是無錢上貢,所以才分配到這種清冷的地方來吧?

“免禮。”青鳶像模像樣的擡手,威儀十足。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嗎?上官薇和蕊嬤嬤在她面前擺的譜,那才叫絕。

“你們去哪裏?”梅玉芬小聲問。

“葉太妃病了,我們去拿點藥。”小宮婢脆聲說。

“又病了啊。”梅玉芬輕嘆,擺擺手,“快去吧。”

看著幾人走遠,梅玉芬同情地說:“葉太妃才四十多歲,已經病了十多年。”

“什麽病。”青鳶隨口問。

“女人病。”梅玉芬掩掩唇,小聲說。

“好治啊,用烈酒兩碗,男人一個,一帖見效。”青鳶猛地想到了一個歷史典故,玩心起,又大膽開了句玩笑。

“呸……胡說……割舌頭!”梅玉芬的臉脹成了豬肝。

青鳶趕緊道歉,吐吐舌頭,輕聲說:“我是胡說的,姑姑別生氣。”

“呸……”梅玉芬又啐她,雙手掩面往前走了。

青鳶不好意思,趕緊裝回正經模樣,跟在她身後往前走。走了幾步,感覺不太對,扭頭看,只見那位從雲羅來的漢儀郡主滿臉愕然地站在梅樹下,綠鸚鵡就站在梅枝上,向她打招呼。

“公主吉祥,公主吉祥。”

“小玉吉祥。”

青鳶尷尬地笑著沖鸚鵡揮揮手指。她這樣大膽的話聽在這些大家千金耳中,當然粗|||俗不堪,要嚇破人家的清純的小心肝了!她以後還是正經些吧。

鸚鵡撲翅飛來,落在她的手臂上,歪著腦袋向她要小珍珠的下落,“小珍珠,小珍珠……”

“它晚上去找你玩。”青鳶撫它的羽,擡眼看漢儀郡主,“郡主是來找宏王殿下的吧?”

“嗯。”漢儀郡主紅著臉,過來抱綠鸚鵡。

“她在我屋裏。”青鳶笑吟吟地往前面指,她記得的,漢儀郡主是雲羅獻來的第一美人,秦蘭作主,給了君耀然。

漢儀郡主掃她一眼,轉身就跑,好像她是洪水猛獸,隨時會撲上去一樣。

青鳶吐吐舌尖,背上直冒汗,幸得是漢儀郡主聽到,若換成別人,真會來割她舌頭了。不過,這嫦曦宮的看守還真不頂事,怎麽誰都能進來呢?

幸爾她不想久住,不然得好好整治一番。

往前找了一會兒,聽到梅玉芬的聲音從一扇窗子裏傳出來,隨即傳出女人虛弱的咳嗽聲。

“葉太妃……”梅玉芬輕拍女人的背,擔憂地喚她。

青鳶繞進屋裏,輕撩起泛黃的帳幔往裏看。說是四十多歲,但這滿頭白發,滿眼皺紋,足像六十多歲的老嫗。

“咳咳……”太妃又咳嗽,枯瘦的手緊抓著梅玉芬的手腕,急喘著說:“玉芬,有他的消息嗎?”

梅玉芬看了一眼青鳶,搖了搖頭。

“這位姑娘是?”

太妃費力擡眸,混濁的眼珠有些嚇人。臉色過白,額中刺有一朵火紅的芍藥花。這在二十多年前,是天燼很流行的裝扮。

“這是傾華尚宮,以後她就在這裏管事。”

“不是你管事嗎?”葉太妃有些失望,繼爾又欣慰地點頭,“不來的好,不然被我們這些晦氣的老婦人連累,一生不得出頭之日。”

“太妃,這是什麽話?我以後也在這裏,只是傾華尚宮管事而已。在這裏,還有哪個地方會比嫦曦宮好呢?清靜,人善。”

“善什麽呀?我當年也爭那口氣,只是爭不過而已,這雙手上染了不知冤魂的血,所以有今日的報應。”葉太妃咳得更厲害了,好容易好了些,瞇了瞇眼睛,看向青鳶,“這丫頭也年輕,怎麽會分到這裏來,得罪了什麽人嗎?”

“是陛下為了保住她,特地讓她來的,進了這裏,便得皇族庇佑,過往罪孽一切不計啊。”梅玉芬小聲解釋。

青鳶這才明白君鴻鎮的良苦用心,去哪裏都不如這裏安寧,有祖制擺在眼前,秦蘭和朝中大臣們就拿她沒辦法。難怪君博奕面露難色,不敢放她走,原來是君博奕不想為她冒這樣的險。

但這樣一來,她真的要困死此處了?

“咳咳……”

葉太妃又開始咳,喉嚨裏像有什麽堵著,一呼氣,胸口就像風箱一樣地拉扯,

“我來。”

青鳶挽起袖子,彎下腰,一手穿過她的腋下,環托她瘦弱得如羽般輕的身體,另一手在她的背上輕拍。脊椎上有幾處穴位,溫嬤嬤咳嗽的時候,她就這樣給溫嬤嬤揉,很快就能好。

拍了一會兒,葉太妃果然好多了。二人扶她躺下,她轉動眼珠,看了青鳶一會兒,吃力地擡手指墻邊的箱子。

梅玉芬過去打開箱子,拿了只小匣子過來。

“你們例銀也少,平常都不夠用,沒有銀子給自己謀算。我這兒還有十金,你們拿去送給權瑛,打點打點,不要在這裏關老了……”葉太妃指小匣子,看看梅玉芬,又看看青鳶。

“權瑛他……”

梅玉芬想說實話,被青鳶攔住,她笑吟吟地接過了匣子,連聲道謝。

“謝謝太妃,我們馬上就去。”

葉太妃微微點頭,疲憊地合上了眼睛。

梅玉芬看了一眼青鳶,欲言又止,給葉太妃蓋上錦被,輕手輕腳地出來。她的臉上已經有了明顯的忿色,對青鳶拿走葉太妃的金子感到不滿。

青鳶故意不出聲,要看她如何反應。

出了小院,梅玉芬實在忍不住了,轉過頭看她,不滿地說:“以為尚宮是正直大義之人,在國之大難之時挺身而出,保住太子安危,所以我才願意進這裏,陪伴尚宮,哪知尚宮你……”

“嗯,貪財嘛,誰不愛金?”青鳶此時已知梅玉芬的品行,有些東西是裝不出來的。人的善惡,都在她的眼睛裏。梅玉芬氣得臉都紅了,不是裝的。她笑嘻嘻地拉起她的手,把金子往她的掌心放,脆聲說:

“葉太妃相信用金子可以買來安心,我們為什麽不讓她安心呢?金子死不帶去,留著何用?我看這裏一切都陳舊了,尤其是太妃的床榻被褥,冰涼潮濕,這樣住著,病怎麽可能好?你是宮中的老人了,一定有門路,拿這個為太妃置辦新榻,新被褥,新炭爐。再聽我的,買些黃酒來,黃酒溫熱了喝,對女人身子好。”

梅玉芬眼中的神色由怒到驚,再到佩服,趕緊捧好金子,向她行禮。

“尚宮恕罪,是奴婢無知。”

“姑姑你太老實了,說得好聽是善良,說得難聽點……我心好,就不說難聽的話打擊你了,”青鳶輕輕拍她的肩,嘻嘻地笑得開心。

梅玉芬的臉脹得更紅。

青鳶不逗她了,正色道:“我聽太妃的話,她病成這樣,多是心情郁積所至。要想讓人快樂,最好的辦法就是順著她的心。等你辦好了這些,太妃問的時候,只需說是我們馬|屁拍得好,權瑛今兒高興,把這些過時的東西賞給我們了,還說有機會就調我們出去。她會認為替我們辦了件大好事,自然開心。趁我這幾日還在這裏,教這幾個小丫頭替她按摩,不說痊愈,起碼不會這麽痛苦了。”

“尚宮……”梅玉芬眼眶一紅,把金子捂到心口上,怔怔地看著她。

“去吧,最好晚上就能辦好,我一個人再逛會兒。”青鳶用力推她,指著宮門的方向笑。

梅玉芬激動地點頭,轉身就走。

青鳶目送她走遠,轉身時,只見君耀然和漢儀郡主並肩站在不遠處看她。她一笑,沖二人揮揮手,徑直走進了梅園深處。

女人可憐,進了這籠子,這些苦楚不死不休啊。不爭,就會淒涼,爭了,心裏又壓上沈沈血債,一輩子不得安生。

——————————

漢儀郡主看她走遠了,揚起小臉,癡癡地看君耀然,兩根粉嫩的小手指搖他的胳膊,“殿下,我們走吧,母後等著呢。”

“這丫頭……”君耀然的眼中湧起了一絲奇異的光彩。

“傾華公主,確實與眾不同,若是我,也會誤會她了。”漢儀順著他的視線看,誠心讚道。

“走吧。”君耀然轉過身,大步往園子外走,“去向母後稟報,我要出任天羽林軍的統領。”

“可是……”漢儀郡主一楞,趕緊追上了他,“你不是說想要離開嗎?”

“只要我在這裏,母後就不敢對太子哥哥怎麽樣,十九皇叔也是,誰碰太子哥哥,就從我的身上踏過去。”君耀然微擡下頜,脖頸揚出堅毅的弧線。

“那妾陪著殿下。”漢儀拉住他的袖角,紅著臉說。

“漢儀,我不如哥哥們會爭,你跟著我會吃苦頭哦。母後也會讓你來勸我,若勸不動我,她還會為難你。”他揉著她的小腦袋,苦笑著說。

“我不怕,我想和殿下……長相廝守……殿下在哪裏,我就在哪裏。”漢儀郡主盯著腳尖,聲音如蚊蠅。

“走吧。”君耀然拖住她的小手,帶她慢步往外走。

漢儀郡主小臉紅撲撲的,抿著唇笑,綠鸚鵡跟在她的身後,不時扭頭看,仿佛是在看小珍珠在何處。

風拂梅花搖,夜涼微雨落。

嫦曦宮靜了,這是天燼皇宮中,最安靜的一個地方。

————————————————————分界線——————————————————————————

這一夜是難得的安寧,不光焱殤,連紅眼男都沒來她夢裏亂踏,一覺睡到大天亮。

梅玉芬辦事果然靠譜,天亮後,置辦的東西陸續運來了,不過跟在太監們身後的大太監出現時,讓青鳶怔住了。

是權和!

他一身嶄新的總管灰色長袍,慢步邁進門檻,左右看著,瘦了一圈,但人還算精神。看樣子,他是君博奕的心腹!青鳶之前一直想把他救出來,可惜自身難保,如今看他高升,心裏五味雜陳,原來這老小子能耐這麽大啊。

“顧尚宮。”他抱著拂塵,向青鳶拱拱拳。

“恭喜權總管。”青鳶眉眼彎彎,客氣地回禮。

“灑家是來請顧尚宮前去赴宴的。”他慢步走近,上下打量青鳶,笑吟吟地說。

“太子設宴?”青鳶疑惑地問,太子不要去皇陵裏搜焱殤嗎?

“太子已定於下月初三登基,顧尚宮是大功臣,這宴席你是貴客。”權和輕晃著腦袋,腔調頗足。

一朝天子,一朝臣,那耀武揚威的權瑛這時候只怕已經腐爛了吧?她看著權和略有些驕傲的模樣,想笑笑,沒能笑出來。

“轎子等著了,請吧。”權和指宮外。

“公公稍後,我換身衣裳。”

青鳶回房間換了件嫦曦宮的青布衣裙,束雪色腰帶,梳雙螺髻,纏上青綢帶。和梅玉芬打了聲招呼,大大方方地上了小轎。

“起轎。”小太監尖細的聲音響過,小轎穩穩擡起。

她從小轎的窗子往外看,權和抱著拂塵,慢吞吞地跟在轎邊,步子穩穩,肚子微腆。身為奴才,最希望得到的就是權和這樣的地位了吧?陪伴天子身邊,滿朝文武見著他也得客套地抱抱拳,叫他一聲權總管。那些失去的威風,就在這一聲聲的尊稱裏,找回來了。

這裏是皇宮,這裏是世間人心最覆雜、最難懂的地方。沒有純粹的善與惡,沒有純粹的好與壞,黑暗與光明交錯占著上風,而良善固執地占據著一席之地。

走了半柱香的功夫,才見到前面恢弘的宮殿群,嫦曦宮果然夠偏僻。太子已從東宮移居至皇宮裏的青瀾殿,待登基大典之後再正式入住帝宮。

青瀾殿外有一群高大的身影正往裏去,君漠宸一身紫衣蟒袍,格外打眼,前呼後擁地走在正前方。

青鳶下了轎,跟在一群大男人後面走。官兒們最會拍馬|屁,這時候正使勁吹捧君漠宸。

“這天下,還是只有宸王配得上弒神二字,此次若不是宸王,太子和衛將軍哪這麽容易脫身?”

“宸王一箭定乾坤,真是令人佩服。”

青鳶撇嘴,別人仗快打完了他才去,這時候來搶功勞,原來也是個厚臉皮的人!

衛長風正站在大殿前與君博奕說話,見到這一行人,轉過身來,向眾人抱拳問好。眾人敷衍著,甚至有人看也不朝他看,直接走到君博奕面前請安。

“四哥。”青鳶從人群裏快步過去,徑直到了衛長風的面前,仰起小臉看站在高階上的他。

“你也來了。”衛長風微微驚愕。

“啊,太子請我來的。”青鳶向君博奕微笑,雙手攀著臺階要往上跳。

“走臺階。”衛長風趕緊阻止她。

她吐吐舌頭,繞過高階往白玉臺階處跑。

君漠宸正往上走,她沖得太快,直接沖到了他的身邊。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