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悅是W市最有名的六星酒店，據說裏面的大廚每半年都要考核一次，考核不通過的當日辭退並補發兩個月工資，好多學廚的人對君悅這名字是又愛又恨。

愛是因為給的工資相當可觀，恨則是因為考核頻繁不說，淘汰機制也讓人無語，但想進君悅來吃一頓的人卻多如牛毛。

莊敘面上不是山不露水，跟著那個助理一塊兒上了樓，進包廂的時候他掃了眼頂上的名牌，茗香閣。

茗香閣擱君悅算是天字一號包廂了，一般人想上這兒吃一頓除了腰包要鼓之外，還得有預約資格，從對方挑的地方來看，誠意還是有的。

莊敘落座沒幾分鐘，那小助理接了個電話，匆匆出去了，幾分鐘後又去而覆返，只是這次領了個人進來。

那人比小助理高了大半個頭，鼻梁上諾大的墨鏡遮了大半張臉，淺褐色的頭發微卷著在頭上打著旋，走路的時候微低著頭，那姿態像個生怕被記者偷拍的大明星。

莊敘的位子正好對著正門，那人跟在小助理身後進來的時候他微一擡眼就看見了，只是那人裹得稍顯嚴實，除了那張微微上翹的唇外，並沒有看清臉。

莊敘卻覺得這人走路的姿態頗為眼熟，還沒等他將這份眼熟跟記憶裏的人對上號時，那人卻兀自摘了墨鏡，助理站在門邊沒動，他便一手拿著墨鏡的腳，唇角帶著淺笑一步步朝他走了過來。

莊敘在看清那人的臉後有些微的楞神，楞神之跡那人已經拖開了他對面的椅子輕松落了座。

莊敘將那份楞神收了回來，隨後微微蹙眉，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要說什麽，好半晌只吐出一句特別符合此時心境的開場白。

“怎麽是你？”

在這人進門前一刻，他還在想進來的是楊伏英還是楊俊，抑或是楊家所有侄男侄女，但怎麽也沒想到這人會是羅素。

“怎麽？”羅素歪了歪頭，嘴角的笑意從進門取下墨鏡後就沒垮下來過，此時這麽半歪著腦袋盯著他，倒有點兒俏皮的意思，“不能是我嗎？”

莊敘卻抿著唇沒說話，表情在羅素看來頗有些嚴肅的冷俊，羅素嘖了兩聲，提著壺摸過杯子倒了杯茶徑自喝子兩口潤嗓了，“看來你挺不歡迎我的。”

他今天一早飛機剛落地，還沒回家就讓老爹新派給他的助理去查了房產，新家都沒去看看長什麽樣兒就讓人定了家具送過去，安排完這些後才叫新助理跟君瑋那邊約見面時間，他還擔心莊敘會因為時間關系不能赴約，沒想到卻這麽順利。

只是莊敘從他進門後臉色就不怎麽好看，他問出這個問題無遺是給足了對方奚落自己的機會。

莊敘卻沒接他那個話茬兒，直接道，“興盛的新負責人就是你。”

肯定的語氣，羅素笑了笑點點頭，沖門邊的助理擡了擡手，不一會兒便有侍者端著餐一個個排著隊走了進來。

“驚不驚喜？”待菜上完後屋裏只剩他們兩人的時候，羅素笑問，“意不意外？”

“挺意外的，”莊敘往後靠了靠，交疊著長腿擺出一副閑適的姿態，看著倒不是跟人談合作，而是閑聊，“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好像是學攝影的？”

“嗯，你記性一向挺好，”羅素卻答非所問的道，“那你還記不記得，當初給我當模特的時候？”

莊敘看了眼時間，這會兒已經過了五點半了，徐子棵他們估計已經吃上了，他沒想到來看人會是羅素，羅素跟興盛又有什麽關系？

看來今晚的串串香他是吃不了了。

“看來是不記得了，”羅素嘖了聲，臉上表情卻沒變，撅著嘴語氣頗有些委屈，“這不公平啊，我都記得，你卻已經忘了。”

忘？

發生過的事莊敘自然不可能忘，何況他記憶力一向還不錯，只是兩人如今都不再是那個時候的自己，現在再說這些，未免有些不合時宜。

“所以這個案子必須我來談。”莊敘對他的話充耳不聞，拿起筷子夾了口菜擱碗裏，慢條斯理的吃了起來。

“我想見你。”羅素一字一句的道。

“以這種方式？”莊敘忍不住笑了笑，“你要知道，君瑋不跟興盛合作也不是就找不到合作對象了。”

“自然知道，”羅素從進門後所說的話都跟這莊項目半點兒關系都沒有，很明顯，莊敘並沒有跟他敘舊的打算，句句離不開項目，他只好接招，“但你是個生意人，跟誰合作的價值更大不是看不出來，你不可能放棄跟興盛合作的機會，就算有別的比起興盛來說相差無幾的下家，你被人這麽耍了一個多月，也不可能會輕易改下家了。”

莊敘一楞，對羅素將自己的心理分析得如此透徹而微微發怵，這讓他不得不去回想一些與項目無關的東西。

比如一年前，他跟羅素還是情侶關系的時候。

雙比如，他們窩在那間小宿舍裏同吃同住的日子。

很明顯，羅素對他的了解不僅僅體現在一日三餐喜歡的菜色和平時穿衣打扮時的品味上。

“先吃菜吧，”羅素微微起身夾了筷子菜放到他碗裏，舉止自然毫不作作，“涼了就不好吃了。”

包廂裏空調開得很足，足到莊敘在看到碗裏的鴨肉時，手背不自覺的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他是從什麽時候不吃鴨肉的？

他盯著碗裏的肉，思緒卻飄得有些遠了。

那年他被迫被楊伏英送到了國外，因為語言不通，他極少與人交流，大別墅裏除了來定時打掃的保姆外基本沒人出入，他只在裏面住了不到兩個月就將房子租了出去自己搬到了學校的宿舍。

學校的住宿條件很好，除了廚房客廳共用之外，都是兩人一間，那個時候他跟羅素並不是一間。

羅素長相斯文，看著有點兒中英混血的樣子，皮膚也白，雖然骨架高但卻極瘦，給人一種柔柔弱弱的感覺。

介於兩人都是中國人，莊敘自然而然的跟他走得近些，有同學卻告訴他羅素這人名聲不太好，叫他離他稍遠些。

莊敘從來不是個會介意別人眼光的人，自然也不會在意別人的話，羅素這人耿直又勤快，兩人關系維持得還不錯。

直到知道羅素交了男朋友，這事兒挺讓莊敘驚訝的，那個時候他對自己的性向是憎惡的，總覺得自己跟別人不一樣是不對的，直到發現自己身邊居然有跟自己一樣的人。

羅素的男朋友是個法國人，法國人都挺浪漫，莊敘那會兒經常被羅素帶著一塊兒出去吃飯，倒也見識了不少這樣的人，這才對此事有了些許不一樣的看法。

只可惜，羅素沒能跟那個法國人談多久就出事了，那個法國人是家酒吧的調酒師，在認識羅素之前有位同性愛人，羅素對此並不知情，直到遭人綁架後賣到了鴨店。

那時，莊敘頭一回低頭像莊康權要錢。

他把羅素從那家店帶出來的時候，羅素身上沒一塊兒好地方，全身都是被鞭打過的痕跡，至今他都不太想去回憶那天的場景。

也不知道為什麽，羅素就開始對吃的很挑剔，除了魚肉其它肉基本不吃，特別是鴨肉。莊敘聯想到那家店，知道這個字怕是戳了羅素了，也跟他一塊兒不吃鴨肉了。

大概那個時候太過寂寞了，也可能是同在異鄉，他們那樣的人，能有個同類陪著委實不容易，羅素跟他說在一起試試的時候，他就點了頭。

所以說習慣是個挺可怕的東西，即便兩人如今已再無瓜葛，莊敘這幾年裏不吃鴨肉的習慣卻還在。

他盯著碗裏的鴨肉，思緒飄得頗有些遠了，反倒是對面的羅素笑了笑，“怎麽不吃？”

莊敘神色不明的看了他一眼，羅素臉上卻是一派坦然，“不合味口？”

這種明知故問的語氣在莊敘聽來頗有些刺耳，他猜不透羅素此舉意欲何為，但有一點他清楚，這道菜是羅素故意點的。

莊敘不動聲色的將碗裏的鴨肉夾到了骨盤裏，筷子一轉夾了筷子手邊的上湯娃娃菜，平靜的道，“吃慣了家常小炒，就不太喜歡大肉了。”

“家常小炒？”羅素來了興趣，笑道，“你也學做菜了？”

莊敘神色不變的搖了搖頭，“我愛人會做，手藝跟君悅的星廚雖然沒法兒比，但卻很合我的胃口。”

羅素神色微變，“你結婚了？”

莊敘抿唇笑了笑，沒否認也沒點頭。半晌後羅素多是自行反應過來，顧自搖頭道，“我大概是忙一天腦子有些轉不過來了，居然問這麽蠢的問題，你怎麽可能跟女人結婚呢......”

莊敘沒接話茬兒，自顧低頭吃東西，桌上除了那盤鴨肉湯外，其餘菜色均是他平常愛吃的，顯然這菜單是羅素事先就安排好的。

莊敘吃得五味雜陳，有些鬧不懂這個人莫名失蹤一年多，如今又以興盛項目總監的身份出現在自己面前是為什麽。

這頓飯註定吃得索然無味，自羅素那句感嘆後兩人均沈默不言，時而動筷卻無交流，一大桌子菜顯得頗為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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