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5回門（四） (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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度呵護的感覺。每天除了餵奶和哄孩子外，她啥事也不用幹，就像個廢人一樣，唯有胸前四兩肉有點價值。她活了兩世，幾乎每一天都是忙裏忙外，何時像生完孩子這麽閑過？
忽然飄來一陣蔥香味。
李青青扭頭一看，福全手捧兩個碟子，其中一個碟子倒扣在另一個碟子上。
“福全，我暫時還不餓。”她實在是沒胃口。
福全掀開碟子，煎得兩面金黃的一張大圓蔥餅擺在盤中，斜畫了五刀，甚是誘人。福全眨巴著眼睛，用手指指碟子，好似在叫她趕緊吃。
“福全，這蔥餅是你做的？”
福全搖搖頭。
“是他做的，那我不吃了。”
福全迷惑地看著她。
“福全，我生他的氣！他把我照顧得太好，村裏人都說我是個廢人，而不是賢妻良母。”
福全拼命搖頭，搖得如晃動中的撥浪鼓。他特意拿起一塊蔥花最多煎得最金黃的蔥餅，遞給她。
她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最後，一陣冷風刮來，她接下那塊蔥餅，放進嘴裏細細咀嚼，蔥味濃，餅皮薄脆好吃。
這傻子，是不是真的傻透頂了？明知她生氣了，還特意做一盤蔥餅差福全送來，他自個兒留在家裏看孩子。到底是他傻還是她犯傻？
她不知作何感想。
不知不覺中，她吃完了這塊蔥餅。
福全又遞上一塊蔥餅。
“福全，我不想吃了，你吃吧。”
福全也沒吃，擺好在盤中，倒扣好盤子，端回家。
一進屋，沒有孩子的哭鬧聲，也沒有任何其他響聲，李青青有點心急，推開房門一看，八尺男兒陶鯉蜷縮著身子睡在床邊，用手給孩子枕頭，將孩子圈在懷中，父子倆一同睡著。
陶鯉的臉棱角分明，而孩子的臉很圓潤很可愛，但父子倆睡覺的神態有說不出來的相似。
李青青站在窗邊，看著父子同睡的場景發呆。
陶鯉是一個稱職的爹，也是一個稱職的丈夫，是她還沒有習慣生了孩子就該以家為中心，減少忙碌，多陪伴家人。
懷中小小的人兒動了一下，陶鯉立刻醒了，“聰明乖，爹在這裏，別哭別哭。”
“聰明乖，娘也在。”
陶鯉扭過頭看，開心地笑了。
李青青彎身，在他額頭蜻蜓點水般親了一下，才從裏抱出孩子，換好了尿布才開始餵奶。
李青青坐著餵奶，必須腳踩一樣東西，陶鯉早已替她搬來。
“娘子，你想吃什麽？”
每次陶鯉這麽問，李青青總會報上菜名，但這一次，她道：“你做什麽我都吃。”
“行，娘子，那你先餵奶，我去竈間做飯。”
387吃兒子的醋（二）
酉時初，李青青、陶鯉和福全三人吃過晚飯後，李青青去洗簌時，福全和陶鯉兩人合力給聰明擦澡。
待李青青泡完腳上床，聰明也洗好了。
被窩裏很冷，陶鯉早已灌好了兩個湯婆子放在腳下，她的腳觸到湯婆子，便開始暖和起來。
這傻子無微不至的照顧，把她養成廢人又如何？村裏那些婦人嚼舌根，無非是嫉妒她罷了！她這幾天為廢人一事苦惱不已，終於徹底想通了：能被陶鯉養成廢人一個，是她的本事也是她的好福氣，別人羨慕不來，便各種詆毀。日子還是她和陶鯉過，甭聽別人瞎說。
一刻時後，陶鯉也來上床睡覺。
孩子依然睡在中間，正在吃奶。
“娘子，被窩裏很冷吧？從明兒個開始，我早點泡了腳來暖被窩，這樣你和聰明睡覺時就不覺得冷了。”
“有湯婆子倒也不怎麽冷，夫君，你待我真是太好了。”好到她都有種不安感，不知怎麽對他回報才好。
陶鯉將手擱在她腰上，“娘子，你為我生了兒子，你受了那麽大的痛苦，我對你好是應該的。”
“夫君，是別人教你這麽想，還是你自己想出來要對我好的？”
“我自己想的。”
“你能想出來？”李青青不大相信。
“娘子，你生孩子痛得哭成那樣，還是忍痛把孩子生了下來。看你生完孩子，累得睡著了，我真是很舍不得。”陶鯉永遠都會記得李青青為他生孩子所經歷的苦楚。
這話，是她第一次聽陶鯉說。生孩子，她只記得很痛，痛了很久，其他事情記不太清。“夫君，我大喊大叫地喊痛，樣子一定很醜，生完孩子肯定也不好看。”
“不，娘子，你永遠是最好看的。”
“瞎說！生完孩子，我就要成黃臉婆了，很快便要人老珠黃了。”李青青不是妄自菲薄，而是能感受到生完孩子身體大不如前，有一種元氣大傷之感。雖然她能吃能睡，但從娘胎裏帶出來的好元氣，已經傳到了聰明身上，她自己身子虛了很多。再加上餵奶，頭發掉得厲害，臉上也長了幾個斑點。
陶鯉溫柔地說道：“娘子，你還是很美。”
“有個成語叫美人遲暮，是說美人也會變老。連大美人都會變老，我更會變老。”李青青愛美，特別是現在手裏寬裕，擦脂抹粉自不用說，打扮好了給陶鯉看那也是賞心悅目。不過，生完孩子後，變老是不可逆的，當然不生孩子也會變老，但操心的事少，老得慢些而已。
“娘子，你變老了，也是老美人。”
老美人？李青青莫名想笑。
陶鯉又道：“娘子，你變成老美人，我變成俏老頭，老美人和俏老頭，是不是很好？”
老美人和俏老頭！真不錯。
李青青讚道：“夫君，你比以前更聰明了。”
“真的嗎？娘子？”
“對啊，你越來越聰明了。你要是不信，我來考你幾個問題，你要是答對的多，那就是很聰明了。”
“好。”
李青青張口就來，“天地玄黃，宇宙洪荒。下一句是什麽？”
“日月盈昃,辰宿列張。”
陶鯉竟沒瞎編，一字不錯地答對了！
李青青誇他後，又問：“昔孟母，擇鄰處。下一句是什麽？”
“子不學，斷機杼。”
又答對了！李青青只在生孩子前經常教他，坐月子後時不時會跟孩子說幾句，但她不確定陶鯉是否耐心聽著學進心裏。如今他對答如流，可見記得非常牢固！
李青青有心測他到底知道多少正經知識，便繼續問正經問題。
“夫君，接下來這一題很難。《增廣賢文》裏說：貧居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窮人住在鬧市也沒人過問，富人住在深山上也有親戚往來。說明人情世態是非常現實的。”
解答非常正確！
“夫君，那我問你守口如瓶是什麽意思？”
“謹守秘密。”
又對了！
考了一些關於書方面的知識，陶鯉應答如流，可見他真的變聰明了，而不像以前一樣刨根問底地追問李青青。
她又問：“乞巧節是什麽日子？”
陶鯉答：“七夕！七夕乞巧節！”
她稍加思索，問：“冬練三九，夏練三伏。所謂的三九天和三伏天，哪個是天冷？”
“三九天是最熱的時候，三伏天是最熱的時候。”
非常正確！
“夫君，聰明的生辰是哪天？”
“十一月初六戌時末。”
日子和時辰記得分毫不差！
李青青終於確信陶鯉是真的變聰明了。“夫君，你也太聰明了！”
陶鯉嘿嘿地發笑，“有嗎？”
“有，非常有！非常聰明！”
誇讚完，李青青很不解，“夫君，你背著我偷偷看書了？”
“沒看。”
“那你咋啥都知道？難道你有夫子教你？”
“也沒有。”
“那你咋知道這些？”
“我腦子裏就是知道。”
“以前你的腦子咋想不通這些事？難道生了兒子，你就變聰明了？這有點邪門。”李青青又試探著問：“這幾天，我不大搭理你，你知道為啥嗎？”
“因為我對兒子太好了，怠慢了你。你便吃兒子的醋。”
這個理由？“不是。”
李青青詳細跟他說了村民那些關於她不幹活是廢人的閑話。
陶鯉道：“娘子，你別聽她們瞎說！你為我生了兒子，你受了大苦，我對你怎麽好都是應該的。你不是廢人，你是有用的人。”
“但我的確沒幹活。”
“你怎麽沒幹活？咱家的家業都是你掙來的，馬上要種貢糧，也是你一手經辦的！你辛苦了二十多年，現在輪到你享福。以後啥事我去幹，你享福就行。”
雖說陶鯉變聰明了很多，但讓她在家享福？那可不行。還有，她強調道：“夫君，我當娘的人，怎麽會吃兒子的醋？”
“我經常抱兒子、哄兒子，沒太多時間哄你，你不就吃醋了？”
好像還真是這麽回事！因為陶鯉老是跟孩子在一起，她閑得無聊，便只好去婦人家裏坐坐，說些閑話。婦人們嘴碎，她更愛胡思亂想了。
陶鯉嘆氣道：“其實，娘子，我也吃兒子的醋。他想吃奶就有奶吃，我想吃也沒得吃。”
李青青頓時面紅耳赤！
388京官來了（一）
臘月初二巳正時，一大隊人馬停在陶家新宅門口。
縣太爺穿著青色官服，胸前有一團鴛鴦補子，頭戴烏紗帽。其他衙役們也穿著官服，個個穿著整齊，精神抖擻。
一行人共有六十多人，他們簇擁著一個身著淺藍色圓領袍年約四十多歲的高個男人，頭戴同色方巾，品級定比縣令高出許多，但他打扮低調，甚是儒雅。
這些人的出現，實在是打得李青青、陶鯉和福全還有小聰明措手不及。
那些人過來時，李青青抱著孩子曬太陽，福全曬衣裳和尿布，而陶鯉把陳年的紅豆曬曬，挑出有蟲眼的紅豆丟掉，他準備親手做紅豆餅，等到臘八熬制臘八粥也要用到紅豆，正好一舉兩得。
最平凡的農家生活，不經意闖入一大群人，福全下意識躲在陶鯉身後，李青青和陶鯉交換了個神色：這大概就是京城來的官員，特意來幫他們弄妥種貢糧一事的。
其中，最先開口的是師爺——曾跟小夫妻因百年人參一事打過很多交道，“陶爺，陶夫人，請二位過來見見京城來的黃大人。”
陶鯉和福全跪地道：“草民拜見黃大人。”
李青青抱著孩子行萬福禮，“民婦見過黃大人。”
“不必多禮，快請起。”
黃大人看起來也很和善，跟梁大人頗為相似，大概做京官的人都很有涵養？
陶鯉道：“黃大人和縣太爺親臨寒舍，草民頓感蓬蓽生輝，還請二位大人進屋喝茶。”
如此體面招呼兩位大人進屋喝茶的話，竟是從陶鯉嘴裏說出來的！
李青青頗為高興，便抱著孩子和福全去竈間忙活。
黃大人回道：“不必客氣。”
陶鯉道：“此時已是隆冬時節，屋外寒冷刺骨，寒舍雖簡陋但可遮風避雨，家中也已燒好炭火盆，請兩位大人移步屋內敘話。”
縣令道：“黃大人，陶鯉說得沒錯，這東風吹得人骨頭都要僵了，進屋敘話暖和些。”
黃大人終於答應進屋談話。
陶家新宅，在黃大人和縣令看來，頗為寒酸，但比其他農舍又多了幾分文雅。中堂上掛著一幅山水花鳥圖，角落裏的花斛插了新折的臘梅，炭火盆裏上好的木炭燒得火旺，甚是暖和。
陶鯉特意將一把扶手椅擺在炭火盆的正前方，請黃大人坐在椅上。他又給縣令搬了一條條凳，這差別待遇縣令非常滿意。縣令就怕他不懂規矩，給兩人搬一樣的扶手椅，那縣令可不能坐。
陶鯉不坐，站得規矩。
黃大人道：“陶鯉，鄙人受皇上委派，特意來找你商議種貢糧一事。聽梁大人說令正操持貴府大事小事，剛才令正抱著令郎走開，可是為了避嫌？貢糧一事非同小可，鄙人須得跟明白人商議。”
陶鯉毫不避諱，自揭傷疤，道：“黃大人，草民年幼時因發高燒無錢醫治燒壞了腦袋，當了二十年的傻瓜。但犬子出生後，草民似打通了任督二脈，腦子好用了。拙荊的確是明白人，現如今草民也是明白人，草民對家中有多少田產多少糧知根知底，請黃大人與草民細說即可。”
黃大人道：“陶鯉，種貢糧，收成得納貢送給皇上享用。其中有許多規矩，必須遵守……”
竈間，福全蹲在竈膛口燒火，蓋上鍋蓋燒水，李青青抱著小聰明在一旁盯著，豎起耳朵聽堂屋裏的動靜。
黃大人說話聲音小，又文縐縐的，她只能聽個大概，但陶鯉說話聲音中氣十足，擲地有聲，她聽得一清二楚。
陶鯉不僅能熟練運用拙荊、犬子這類對妻、對子的謙稱，跟京官交流那也是不卑不亢，進退有據！特別是黃大人隱晦地指出要明白人李青青出來商量種貢糧的事，陶鯉能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將難題攬到自己身上！
那話怎麽說來著？
“燒壞了腦袋，當了二十年的傻瓜。但犬子出生後，草民似打通了任督二脈，腦子好用了。”
對，陶鯉就是小聰明出生後大徹大悟，成為了一個聰明人！這到底是針灸起效慢還是小聰明激起了陶鯉的父愛？其中緣由，很難辨別。但李青青知道，陶鯉說以後她只管享福，是真的，絕非口頭說說而已！
鍋蓋上冒氣白煙，李青青命福全拿了新買的一套好茶杯和碧螺春茶葉，把聰明交給福全抱著，她自己忙活泡茶的事。
一個身影悄悄潛入竈間。
“青青，你還有心思泡茶呢！也不去堂屋裏聽聽三個人在說啥！可別他們哄著鯉兒亂來。”
李梅花抱過聰明，李青青恰好已把茶泡好了，三杯碧綠的茶水盛在白瓷茶杯中，猶如一樹梨花和綠葉般相配，好看極了。她一一蓋上杯蓋，放在紅漆托盤中，叫福全端到堂屋去給客人享用。
李梅花極為不滿意，壓低聲音指責道：“青青，你讓一個啞巴奉茶？那可是京城來的官，話都不會說的啞巴，可別嚇壞了大人！”
福全已捧茶穩穩當當地走去堂屋了。
李青青低聲回道：“娘，你有所不知。我不去奉茶和說話，原因有二：第一，我是一介女流，婦道人家再能耐，跟大官說話，還得男人出面不是？第二，京城高官家中，手腳伶俐的啞巴比能說會道的聰明人更吃香，就因為他啥也不會說，最安全。福全幹活不錯，奉茶能勝任，有啥不能去的？”
屋外風聲呼嘯，堂屋裏的交談聲在竈間也聽不大清楚了。
李梅花問：“青青，自你和陶鯉成親差不多有兩年了，家中大事小事全憑你做主，怎地現在倒放手讓鯉兒去管？”
“娘，夫君他是聰明人，他被人小看了近二十年，也該讓他施展一下自己的才能，叫別人瞧瞧他是如何摘掉傻子那頂黑帽。”
“鯉兒變成聰明人了？我咋不知道？”
並非李梅花毫不關心陶鯉，而是兩人多交流聰明拉屎了沒吃奶了沒，並無其他什麽疑難問題問。這些生活常識類的問題，陶鯉一慣是會回答的，是以李梅花並沒有感覺到陶鯉改頭換面成了聰明人。
389京官來了（二）
李青青正欲向李梅花詳細說說近來陶鯉的改變，等她一說，李梅花便知陶鯉還是那個陶鯉，但腦袋瓜聰明了好幾百倍。
冷風吹來，又有人從屋檐下進了竈間的門。
不是別人，正是陶金。
李梅花不悅地說道：“當家的，我們女人家在竈間忙活還像話，你一個幾十歲的男人來竈間做啥？”
陶金更加不悅，強壓怒火道：“你以為我想進竈間來？我這一輩子，就沒在竈間停留過！但是，堂屋裏的兩位大人和大兒子交談甚歡，我哪好意思去打擾？”
李梅花發出嘖嘖的聲音，“當家的，論年紀，那兩位大人都在你之下，你有啥不好意思去打擾的？兩位大人跟你兒子商量種貢糧的事，你當老子的人有啥不好意思去的？”
“你懂個屁！兩位大人找兒子說話，又不是找我說話，我貿然進去，要是那些衙役誤以為我要對大人們不利，豈不是要被村裏人笑話？我寧願當個縮頭烏龜候在這裏，也不願去做那丟人現眼的事。”
李青青和李梅花瞧出來陶金看似當家作主慣了，實際上見了官也膽小怕事，尤其害怕丟面子。
李梅花諷道：“當家的，你一直說我只會窩裏橫，你這不也一樣？大人們就在堂屋裏，走幾十步路就能見到，你寧願在這裏跟我們婦道人家閑聊，也不肯厚臉皮去聽正事！以後，你可別說我了，咱們半斤對八兩，般配呢！”
陶金被自家女人看低，很是不高興，“你頭發長見識短，你懂什麽！”
李青青急忙開口道：“爹，娘，你們別說了。堂屋裏扶手椅響了，估摸著他們要去田裏看看，或是大人們要離開。咱們該出去行禮，送人走。”
這圓場的話說得正是時候，老夫妻倆人梗著脖子，靜聽堂屋裏的動靜。
堂屋內，炭火盆裏火苗跳躍，給三人帶來溫暖。
縣裏道：“今兒個黃大人剛抵達本縣便來你家了，黃大人一路奔波，甚是疲憊，不宜再談下去。明兒個上午巳時初去量田，此事就這麽說定了。”
陶鯉回道：“草民遵命。”
黃大人拱手道：“那鄙人先告辭。”
陶鯉鞠躬回道：“有勞黃大人了，請黃大人好生歇息，明兒個草民靜候黃大人，不見不散。”
黃大人和縣令各坐一頂官轎，由衙役們護送離去，陶鯉把他們送到村口才折回。
村裏人早就想去看熱鬧，奈何衙役們提早來清場，叫他們不得隨意出來，以免沖撞了從京城來的大官。此時送走了大官，村民們一窩蜂的將陶鯉圍攏，七嘴八舌問個不停。
“陶鯉，你家行大運了！連大官都親自來拜訪。”
“陶鯉，大官來跟你說啥玩意？有啥好事，能不能帶上我一份？”
“陶鯉，你小子娶了嬌妻，生了個大胖小子，現在又有大官上門巴結，你飛黃騰達了可別忘了大家夥兒。”
陶鯉被問得頭疼，“此事需保密，若真有好事，能幫大家夥兒我一定會幫。”
“怎麽個幫法？”
“大家也能富起來？”
村民們太多追問，陶鯉不能洩密，便逃也似的回了家。
李梅花見陶鯉逃竄回來，頗不滿意，他理應雄赳赳氣昂昂像打了勝仗的將軍一樣走回家才對！“鯉兒，你這是做啥？咋跟老鼠過街人人喊打似的？大官跟你談話，那是多光榮的事，挺直腰桿走路，堂堂正正做人！”
陶鯉抱了聰明，才答道：“娘，我做人是堂堂正正的，但大家夥都想知道大官找我所為何事，那事還沒搞成，現在肯定不能洩密，我只能逃回家避一避。”
陶金迫切地問：“大兒子，大官到底跟你咋說的？說是明兒個上午巳時去量田？你名下有多少田，你不是清清楚楚，為何還要去量田？”
“爹，你有所不知了。咱名下的田有多少，我自然是知道的。但田太少了，等明兒個去量田，黃大人的意思是把三大田莊周圍的良田也量一量，看到底哪一處良田多產好糧，再敲定哪一處專門種貢糧。”
陶金尚在回想這到底是怎麽個量法。
陶鯉抱著孩子走到坐在八仙桌旁吃糕點的李青青身邊，“娘子，你可聽懂了我剛才說的話？”
李青青咽下嘴裏的糕點，才回道：“那有啥不好懂的？三處田莊離得都不近，若是黃大人能找出哪一個田莊附近良田多又最為適合種貢糧，那可真是天大的好事。一是免去自己買田、換田的麻煩；二是種貢糧的地方在一處，省得三個地方來回奔波，太累人。”
種田的人田不多，買田要錢多，換田最為麻煩，要一家一戶地調解，給錢或給好地，像李青青和陶鯉這樣的平民，沒有權勢，壓根辦不下來這事。現在有黃大人親自督辦，問題便迎刃而解了。
此外，她還有一個種貢糧萬無一失的好辦法：等到插秧時，她從百寶園裏拔出上等好禾苗移栽到田裏，那貢糧的產糧必定會比今年更好。
可在陶金看來，麻煩重重。“你倆說得太輕巧了，就算有黃大人在，你們田少是事實，取一處良田多的地方專門種貢糧固然好，但你們沒有那麽多田，其餘量出的田是你們花錢買下來，還是跟其他人合種？買田才算是你們走運，合種那就沒多少油水。”
“爹，你真是當局者迷了。假如要合種，黃大人和縣令應該先把整個縣的土地看一圈，哪些地方適合種貢糧，便把人給召集起來，分配種田任務。但兩位大人來找咱家，還叫陶鯉明兒個去量田，可見是咱們陶家主導種貢糧一事！咱們沒錢買田，黃大人自會想辦法。”
“不可能，黃大人又不是萬能的，他穿著也不像有錢的大官，說不定是來搜刮民脂民膏的。你和陶鯉都太年輕，別相信那些人，守住自己的田才是正道。”
陶金不看好貢糧一事，還給小夫妻潑冷水，但小夫妻自有看法，也不可能到嘴的鴨子給吐了。
390一點分歧
一連多天，黃大人和縣令他們沒再來烏山村，而是約定好在三個田莊匯合。陶鯉只身前去，但他舍不得離開妻兒，便讓妻兒一同乘坐馬車前去。而李梅花和陶金既牽掛孫子，又放心不下量田的事，也搶著坐馬車前去。
起初，老夫妻倆人是不大敢露面的，要麽呆在馬車上，要麽去田莊裏佃戶家坐坐烤火。但陶金閑不住，偷偷摸摸地跟著看量田，被黃大人發現，索性命陶金和陶鯉父子倆一起協同量田。
量田，實在是艱苦。已是隆冬，天寒地凍，雖未下雪，但早已打霜、結冰，路面上濕漉漉的，有點滑。再加上莊稼全收割了，樹葉全掉光了，冷風刮來，吹得人生疼。
虧得陽光晴好，量田才得以順利進行。
到了臘月初九申時末，量田已完成，黃大人選定了離烏山村最近的那處田莊。
黃大人指著一大片寬闊的田，道：“陶鯉，此處最適合種貢糧。鄙人會盡快跟這些田的主人商量換田之事，你且回去等候消息。”
臨近年關，大家多賦閑在家，換田好找人，但過年花錢的地方多，要換田的主人們怕是會敲上一筆。陶鯉心道黃大人這是攬下來件苦差事，他由衷地感謝黃大人為此事盡心盡力。
黃大人回道： “鄙人也是為當今聖上辦事，不必言謝。”
陶鯉：“黃大人，草民鬥膽問一句：今年黃大人回京過年麽？”
“此事沒料理好，如何有顏面回京？本官等辦妥此事再回京。”
謙虛的黃大人用了本官二字，這才多了幾分官架子。
陶鯉又道：“黃大人，您是因種貢糧一事才不能回京與親人們團圓，草民心中甚是歉疚。若是黃大人不嫌棄，二十四過小年，三十過大年，都可去寒舍吃頓粗茶淡飯，共慶新年。”
縣令可不能落於人後，忙道：“黃大人，陶家畢竟簡陋，不如去寒舍慶新年。城裏過新年，放爆竹和煙花，可是熱鬧了，在鄉下離得遠可看不到那麽熱鬧的場景。”
“屆時再說，本官多謝你們二位的好意。”
話畢，陶鯉告辭，坐上自家的馬車，踏上歸程。
聰明被李青青抱在懷中酣睡，陶鯉輕輕地抱到自己懷裏，聰明扭動了身子，快要哭時，陶鯉輕聲哄道：“聰明乖，爹在呢。”
聰明再次入睡。
李梅花道：“鯉兒，你哄孩子可真有一套。不像你爹，一見著你們哭鬧便躲得老遠。”
陶金冷哼道：“一個大男人會哄孩子，又不是什麽值得誇耀的事情。”
李梅花回話道：“怎麽就不能誇？孩子是娘生的，跟爹姓呢！當爹的也得照顧孩子這才像話。鯉兒做得很好，青青有福氣。”
李青青適時出聲道：“是啊，娘，我能嫁給陶鯉這麽好的夫君，都是爹娘教的好。”
李梅花和陶金皆自豪地笑了。
陶鯉道：“娘子，以後聰明睡覺，把他擱在這板凳上。反正包了繈褓暖和呢，省得你抱得手疼。”
李青青反問：“那你不也抱著？”
“我舍不得把聰明放下，可你人瘦，抱久了手酸吶。”
小夫妻相互疼惜，李梅花和陶金看著也高興。
馬車是特意找人做的，三條板凳很闊，全都包了棉布當坐墊。板凳下有抽屜，可放吃食和小衣裳之類的東西，馬車中間有一個炭火盆，李青青往裏添了兩塊炭，火苗燒在新炭上，四處迸發出小小的火花。
李梅花問：“鯉兒，你這量田到底量得咋樣了？明兒個就初十了，得置辦年貨、劈柴、買新衣之類的，哪有時間天天耗在冷風呼呼的田壟裏？”
這倒是大實話，辦年貨很費時，再加上李青青和聰明終日在外頭，聰明睡得不太好，她早想結束這樣的奔波勞苦。
陶鯉回道：“娘，量田已經完成了，剩下的全是黃大人的事。”
那可真是太好了！
陶金問：“選了哪一處？”
“就這一處，離咱村子也近，不到十裏路，往來方便。”
李青青一邊琢磨這件事，一邊回道：“離家近，倒是好事。但此處的田咱只有六十畝，實在是太少了。黃大人處理換田的事，怕是很麻煩。”
陶金接話道：“當然麻煩，田就是咱老百姓的命，換田不就跟換命似的？”
換田等於換命？哪有那麽恐怖？陶鯉不大認同，“爹，你這說的好像咱們不仁不義了。”
“那倒沒有，就看換田的條件好不好。換田的條件好，那些人換了田還能過好日子，那就值當，那咱們也沒做壞事。”
陶鯉有點喪氣地說：“值當不值當，也不是咱說了算。”
陶金和陶鯉父子倆的談話，未免說得太嚴重了。李青青道：“爹，夫君，你們好好想想，要是咱們家的田要被換，假如官家開的條件太差，咱會換嗎？”
陶金道：“肯定不會換，但是官家人有手段，他們硬著來，咱們平頭百姓哪裏反抗得了？那還不是他們說啥就得聽啥？”
“爹，此言差矣。黃大人特意留下協調換田一事，可見是為了明年早稻能順利種下收割後納貢做準備。如果他手段強硬，何必費這麽多時間量田？只要把那些人召集，提出一個籠統條件，他們答應就照章辦事，不答應就轟走，那不是早就辦完事了？現在臨近年關，假如黃大人手段那麽強硬，不肯離開田的人鬧出人命，鬧大了觸了皇上黴頭，全部人都得倒黴，首當其沖便是黃大人和縣令的烏紗帽不保。爹，他們當官當的好好的，豈會因小失大？還有，換田肯定是先給他們換去咱另兩個田莊的好田，那些田也不差，收成也不錯，為何不換呢？”
陶金覺得自己幾十年的見識被一個年輕婦人給碾壓了，他很不服氣，繼續問：“有些人種了幾十年的田，舍不得離開，咋辦？”
“一個人舍不得離開，那就撇開不管；若是一大家人不離開，肯定是想要個好價錢。只要錢給到位，整個村的人都搬走，依舊還是街坊鄰居，那不就是換個地方繼續種田，他們有啥不樂意的？”
391過年送節禮
換田的事，自有黃大人去操辦。
李青青和陶鯉小夫妻，置辦年貨、給全家人買新衣等，趕在臘月二十這天，去娘家送節。
巧的是——李青花和王滿生也帶著二蛋回娘家送節了。
全家人都對尚在繈褓中但會盯著人看的聰明極有興趣，誰都要上前抱一下，就連二蛋也試著抱抱，驚得陶鯉蹲下托著就怕二蛋抱不動把孩子給摔著了。
玩鬧了片刻後，眾人圍桌吃點心面。一碗熱乎乎的點心面下肚，再圍著炭火盆烤火，閑話家常。
李青花道：“青青，聰明洗三禮的時候我沒去，實在是走不開啊。家裏公婆身體都不好，要我照顧，王滿生他去幹活，我還得照顧二蛋。雖說後補禮不像話，但總歸是我的一點心意。”
說完，李青花硬要塞一個紅封給李青青，李青青哪肯收？“大姐，你一家人全指著大姐夫養活，日子過得緊巴巴的。托人去給你報喜，你捎信說了不來，我便懂了。馬上要過年，花錢的地方太多了，何必送禮呢？我不收，權當送給二蛋買糖吃。”
“那怎麽行？青青，你不肯收，便是怪我當日沒去你兒子的洗三禮。”李青花執意要給。
李青青實在是不想接。
吳美華道：“青青，你收下，你頭一個兒子洗三禮，青花沒去，實在是不像話。我已經說過她了，禮多禮少是一回事，補禮必須收下。”
李青青只得接了紅封，手一捏，下面鼓起一些銅板，可見是真的沒多少禮錢。她完全不想收這份禮，這可是從李青花、王滿生和二蛋嘴裏摳出來的錢，她收了於心不安。“夫君，大姐給的禮錢放你身上，我等會要餵奶不方便拿。”
陶鯉抱著孩子走近，李青青將紅封塞進他袖中時，她悄悄說道：“你找個沒人的地方，添點錢，把這個紅封塞給二蛋。”
“好。”
陶鯉正欲抱孩子走開，孩子竟哭了。他給孩子換了尿布後，還是哭，只得喊李青青進房餵奶。
李青青一邊餵奶，一邊哄孩子睡覺，陶鯉走出房後，吳美華和李青花後腳跟進了房。
李青花坐在床邊問：“青青，你奶水多不多？”
李青青回道：“每天都漲漲的，算多吧？”
“那算多了，看你臉色也不錯，應該吃得很不錯。”
吳美華插話道：“青青她一天吃五頓，除了上午和下午吃糕點或煮面吃外，其他三頓都喝湯呢。”
李青花眼裏都是羨慕，“怪不得奶多，原來是喝的湯多呢。想當初我生二蛋，啥好吃的也沒有，沒啥奶就趕緊多喝兩碗稀飯或多喝面湯，那樣才勉強有點奶。青青，還是你命好，嫁了個好丈夫，生了個好兒子，以後有享不完的福。”
李青青日子好過，但絕不會在親大姐面前顯擺，她只希望大姐一家也過得好。“大姐，我瞧著大姐夫好像轉了性子，你跟他好好過日子，二蛋又長得這麽大了，再過幾年讀書也好，去學一門手藝也罷，總歸是有奔頭。”
“王滿生改性子，的確是改了。能不改嗎？那姘頭上門鬧，要五十兩銀子娶她進門，還要把我和二蛋掃地出門才好。王滿生哪拿得出來那麽多銀子？他拿不出來，就繼續鬧，我公婆被她鬧久了，便氣病了。我衣不解帶照顧兩個老人家，王滿生他被姘頭迷了心竅，姘頭一鬧又原形畢露，他總算看透了我才是他的枕邊人。不過，他變好了又怎樣？家都給敗光了，晚稻割的稻子已經全賣了，過年怕是沒米下鍋。就說今兒個來送節，青青和陶鯉提著大件小件的禮來送節，而我也是一家三口，要不是我典當了出嫁時的那件嫁衣才買得起兩斤肉和蜜餞，可就丟人了！”
李青花說著說著就想哭了。
吳美華道：“青花，這有什麽難受的？我和你爹種的田，還夠家裏人吃。等你們回去，我給你們裝幾籮筐糧，正好坐牛車拉回去！至於沒錢的事，也不用急，先好好過年。你公婆身體還健朗，王滿生回頭了，浪子回頭金不換吶！你再熬個幾年，就像青青說的，二蛋長大了，就有奔頭了。”
“娘，我咋能要家裏的糧？那不行，得留著呢，幾個妹妹要出嫁，做酒席要不少糧食，還得留些糧釀酒。”
“你妹妹們要出嫁，我也有錢。青青曾給了我一大筆銀子，足夠你五個妹妹們出嫁！”
“大姐，爹娘要給你糧食，你就拉回去，好好過日子，爹娘就開心。”
為避免李青花又啰嗦不肯要之類的話，李青青另起話頭問：“娘，咋沒見招娣？她跑哪去了？不是在河邊洗衣裳吧？”
吳美華起身給聰明掖好被褥，才回道：“不是，她去城裏跟百裏先生一起尋房子。”
“尋房子做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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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飄來一陣蔥香味。
李青青扭頭一看，福全手捧兩個碟子，其中一個碟子倒扣在另一個碟子上。
“福全，我暫時還不餓。”她實在是沒胃口。
福全掀開碟子，煎得兩面金黃的一張大圓蔥餅擺在盤中，斜畫了五刀，甚是誘人。福全眨巴著眼睛，用手指指碟子，好似在叫她趕緊吃。
“福全，這蔥餅是你做的？”
福全搖搖頭。
“是他做的，那我不吃了。”
福全迷惑地看著她。
“福全，我生他的氣！他把我照顧得太好，村裏人都說我是個廢人，而不是賢妻良母。”
福全拼命搖頭，搖得如晃動中的撥浪鼓。他特意拿起一塊蔥花最多煎得最金黃的蔥餅，遞給她。
她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最後，一陣冷風刮來，她接下那塊蔥餅，放進嘴裏細細咀嚼，蔥味濃，餅皮薄脆好吃。
這傻子，是不是真的傻透頂了？明知她生氣了，還特意做一盤蔥餅差福全送來，他自個兒留在家裏看孩子。到底是他傻還是她犯傻？
她不知作何感想。
不知不覺中，她吃完了這塊蔥餅。
福全又遞上一塊蔥餅。
“福全，我不想吃了，你吃吧。”
福全也沒吃，擺好在盤中，倒扣好盤子，端回家。
一進屋，沒有孩子的哭鬧聲，也沒有任何其他響聲，李青青有點心急，推開房門一看，八尺男兒陶鯉蜷縮著身子睡在床邊，用手給孩子枕頭，將孩子圈在懷中，父子倆一同睡著。
陶鯉的臉棱角分明，而孩子的臉很圓潤很可愛，但父子倆睡覺的神態有說不出來的相似。
李青青站在窗邊，看著父子同睡的場景發呆。
陶鯉是一個稱職的爹，也是一個稱職的丈夫，是她還沒有習慣生了孩子就該以家為中心，減少忙碌，多陪伴家人。
懷中小小的人兒動了一下，陶鯉立刻醒了，“聰明乖，爹在這裏，別哭別哭。”
“聰明乖，娘也在。”
陶鯉扭過頭看，開心地笑了。
李青青彎身，在他額頭蜻蜓點水般親了一下，才從裏抱出孩子，換好了尿布才開始餵奶。
李青青坐著餵奶，必須腳踩一樣東西，陶鯉早已替她搬來。
“娘子，你想吃什麽？”
每次陶鯉這麽問，李青青總會報上菜名，但這一次，她道：“你做什麽我都吃。”
“行，娘子，那你先餵奶，我去竈間做飯。”
387吃兒子的醋（二）
酉時初，李青青、陶鯉和福全三人吃過晚飯後，李青青去洗簌時，福全和陶鯉兩人合力給聰明擦澡。
待李青青泡完腳上床，聰明也洗好了。
被窩裏很冷，陶鯉早已灌好了兩個湯婆子放在腳下，她的腳觸到湯婆子，便開始暖和起來。
這傻子無微不至的照顧，把她養成廢人又如何？村裏那些婦人嚼舌根，無非是嫉妒她罷了！她這幾天為廢人一事苦惱不已，終於徹底想通了：能被陶鯉養成廢人一個，是她的本事也是她的好福氣，別人羨慕不來，便各種詆毀。日子還是她和陶鯉過，甭聽別人瞎說。
一刻時後，陶鯉也來上床睡覺。
孩子依然睡在中間，正在吃奶。
“娘子，被窩裏很冷吧？從明兒個開始，我早點泡了腳來暖被窩，這樣你和聰明睡覺時就不覺得冷了。”
“有湯婆子倒也不怎麽冷，夫君，你待我真是太好了。”好到她都有種不安感，不知怎麽對他回報才好。
陶鯉將手擱在她腰上，“娘子，你為我生了兒子，你受了那麽大的痛苦，我對你好是應該的。”
“夫君，是別人教你這麽想，還是你自己想出來要對我好的？”
“我自己想的。”
“你能想出來？”李青青不大相信。
“娘子，你生孩子痛得哭成那樣，還是忍痛把孩子生了下來。看你生完孩子，累得睡著了，我真是很舍不得。”陶鯉永遠都會記得李青青為他生孩子所經歷的苦楚。
這話，是她第一次聽陶鯉說。生孩子，她只記得很痛，痛了很久，其他事情記不太清。“夫君，我大喊大叫地喊痛，樣子一定很醜，生完孩子肯定也不好看。”
“不，娘子，你永遠是最好看的。”
“瞎說！生完孩子，我就要成黃臉婆了，很快便要人老珠黃了。”李青青不是妄自菲薄，而是能感受到生完孩子身體大不如前，有一種元氣大傷之感。雖然她能吃能睡，但從娘胎裏帶出來的好元氣，已經傳到了聰明身上，她自己身子虛了很多。再加上餵奶，頭發掉得厲害，臉上也長了幾個斑點。
陶鯉溫柔地說道：“娘子，你還是很美。”
“有個成語叫美人遲暮，是說美人也會變老。連大美人都會變老，我更會變老。”李青青愛美，特別是現在手裏寬裕，擦脂抹粉自不用說，打扮好了給陶鯉看那也是賞心悅目。不過，生完孩子後，變老是不可逆的，當然不生孩子也會變老，但操心的事少，老得慢些而已。
“娘子，你變老了，也是老美人。”
老美人？李青青莫名想笑。
陶鯉又道：“娘子，你變成老美人，我變成俏老頭，老美人和俏老頭，是不是很好？”
老美人和俏老頭！真不錯。
李青青讚道：“夫君，你比以前更聰明了。”
“真的嗎？娘子？”
“對啊，你越來越聰明了。你要是不信，我來考你幾個問題，你要是答對的多，那就是很聰明了。”
“好。”
李青青張口就來，“天地玄黃，宇宙洪荒。下一句是什麽？”
“日月盈昃,辰宿列張。”
陶鯉竟沒瞎編，一字不錯地答對了！
李青青誇他後，又問：“昔孟母，擇鄰處。下一句是什麽？”
“子不學，斷機杼。”
又答對了！李青青只在生孩子前經常教他，坐月子後時不時會跟孩子說幾句，但她不確定陶鯉是否耐心聽著學進心裏。如今他對答如流，可見記得非常牢固！
李青青有心測他到底知道多少正經知識，便繼續問正經問題。
“夫君，接下來這一題很難。《增廣賢文》裏說：貧居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窮人住在鬧市也沒人過問，富人住在深山上也有親戚往來。說明人情世態是非常現實的。”
解答非常正確！
“夫君，那我問你守口如瓶是什麽意思？”
“謹守秘密。”
又對了！
考了一些關於書方面的知識，陶鯉應答如流，可見他真的變聰明了，而不像以前一樣刨根問底地追問李青青。
她又問：“乞巧節是什麽日子？”
陶鯉答：“七夕！七夕乞巧節！”
她稍加思索，問：“冬練三九，夏練三伏。所謂的三九天和三伏天，哪個是天冷？”
“三九天是最熱的時候，三伏天是最熱的時候。”
非常正確！
“夫君，聰明的生辰是哪天？”
“十一月初六戌時末。”
日子和時辰記得分毫不差！
李青青終於確信陶鯉是真的變聰明了。“夫君，你也太聰明了！”
陶鯉嘿嘿地發笑，“有嗎？”
“有，非常有！非常聰明！”
誇讚完，李青青很不解，“夫君，你背著我偷偷看書了？”
“沒看。”
“那你咋啥都知道？難道你有夫子教你？”
“也沒有。”
“那你咋知道這些？”
“我腦子裏就是知道。”
“以前你的腦子咋想不通這些事？難道生了兒子，你就變聰明了？這有點邪門。”李青青又試探著問：“這幾天，我不大搭理你，你知道為啥嗎？”
“因為我對兒子太好了，怠慢了你。你便吃兒子的醋。”
這個理由？“不是。”
李青青詳細跟他說了村民那些關於她不幹活是廢人的閑話。
陶鯉道：“娘子，你別聽她們瞎說！你為我生了兒子，你受了大苦，我對你怎麽好都是應該的。你不是廢人，你是有用的人。”
“但我的確沒幹活。”
“你怎麽沒幹活？咱家的家業都是你掙來的，馬上要種貢糧，也是你一手經辦的！你辛苦了二十多年，現在輪到你享福。以後啥事我去幹，你享福就行。”
雖說陶鯉變聰明了很多，但讓她在家享福？那可不行。還有，她強調道：“夫君，我當娘的人，怎麽會吃兒子的醋？”
“我經常抱兒子、哄兒子，沒太多時間哄你，你不就吃醋了？”
好像還真是這麽回事！因為陶鯉老是跟孩子在一起，她閑得無聊，便只好去婦人家裏坐坐，說些閑話。婦人們嘴碎，她更愛胡思亂想了。
陶鯉嘆氣道：“其實，娘子，我也吃兒子的醋。他想吃奶就有奶吃，我想吃也沒得吃。”
李青青頓時面紅耳赤！
388京官來了（一）
臘月初二巳正時，一大隊人馬停在陶家新宅門口。
縣太爺穿著青色官服，胸前有一團鴛鴦補子，頭戴烏紗帽。其他衙役們也穿著官服，個個穿著整齊，精神抖擻。
一行人共有六十多人，他們簇擁著一個身著淺藍色圓領袍年約四十多歲的高個男人，頭戴同色方巾，品級定比縣令高出許多，但他打扮低調，甚是儒雅。
這些人的出現，實在是打得李青青、陶鯉和福全還有小聰明措手不及。
那些人過來時，李青青抱著孩子曬太陽，福全曬衣裳和尿布，而陶鯉把陳年的紅豆曬曬，挑出有蟲眼的紅豆丟掉，他準備親手做紅豆餅，等到臘八熬制臘八粥也要用到紅豆，正好一舉兩得。
最平凡的農家生活，不經意闖入一大群人，福全下意識躲在陶鯉身後，李青青和陶鯉交換了個神色：這大概就是京城來的官員，特意來幫他們弄妥種貢糧一事的。
其中，最先開口的是師爺——曾跟小夫妻因百年人參一事打過很多交道，“陶爺，陶夫人，請二位過來見見京城來的黃大人。”
陶鯉和福全跪地道：“草民拜見黃大人。”
李青青抱著孩子行萬福禮，“民婦見過黃大人。”
“不必多禮，快請起。”
黃大人看起來也很和善，跟梁大人頗為相似，大概做京官的人都很有涵養？
陶鯉道：“黃大人和縣太爺親臨寒舍，草民頓感蓬蓽生輝，還請二位大人進屋喝茶。”
如此體面招呼兩位大人進屋喝茶的話，竟是從陶鯉嘴裏說出來的！
李青青頗為高興，便抱著孩子和福全去竈間忙活。
黃大人回道：“不必客氣。”
陶鯉道：“此時已是隆冬時節，屋外寒冷刺骨，寒舍雖簡陋但可遮風避雨，家中也已燒好炭火盆，請兩位大人移步屋內敘話。”
縣令道：“黃大人，陶鯉說得沒錯，這東風吹得人骨頭都要僵了，進屋敘話暖和些。”
黃大人終於答應進屋談話。
陶家新宅，在黃大人和縣令看來，頗為寒酸，但比其他農舍又多了幾分文雅。中堂上掛著一幅山水花鳥圖，角落裏的花斛插了新折的臘梅，炭火盆裏上好的木炭燒得火旺，甚是暖和。
陶鯉特意將一把扶手椅擺在炭火盆的正前方，請黃大人坐在椅上。他又給縣令搬了一條條凳，這差別待遇縣令非常滿意。縣令就怕他不懂規矩，給兩人搬一樣的扶手椅，那縣令可不能坐。
陶鯉不坐，站得規矩。
黃大人道：“陶鯉，鄙人受皇上委派，特意來找你商議種貢糧一事。聽梁大人說令正操持貴府大事小事，剛才令正抱著令郎走開，可是為了避嫌？貢糧一事非同小可，鄙人須得跟明白人商議。”
陶鯉毫不避諱，自揭傷疤，道：“黃大人，草民年幼時因發高燒無錢醫治燒壞了腦袋，當了二十年的傻瓜。但犬子出生後，草民似打通了任督二脈，腦子好用了。拙荊的確是明白人，現如今草民也是明白人，草民對家中有多少田產多少糧知根知底，請黃大人與草民細說即可。”
黃大人道：“陶鯉，種貢糧，收成得納貢送給皇上享用。其中有許多規矩，必須遵守……”
竈間，福全蹲在竈膛口燒火，蓋上鍋蓋燒水，李青青抱著小聰明在一旁盯著，豎起耳朵聽堂屋裏的動靜。
黃大人說話聲音小，又文縐縐的，她只能聽個大概，但陶鯉說話聲音中氣十足，擲地有聲，她聽得一清二楚。
陶鯉不僅能熟練運用拙荊、犬子這類對妻、對子的謙稱，跟京官交流那也是不卑不亢，進退有據！特別是黃大人隱晦地指出要明白人李青青出來商量種貢糧的事，陶鯉能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將難題攬到自己身上！
那話怎麽說來著？
“燒壞了腦袋，當了二十年的傻瓜。但犬子出生後，草民似打通了任督二脈，腦子好用了。”
對，陶鯉就是小聰明出生後大徹大悟，成為了一個聰明人！這到底是針灸起效慢還是小聰明激起了陶鯉的父愛？其中緣由，很難辨別。但李青青知道，陶鯉說以後她只管享福，是真的，絕非口頭說說而已！
鍋蓋上冒氣白煙，李青青命福全拿了新買的一套好茶杯和碧螺春茶葉，把聰明交給福全抱著，她自己忙活泡茶的事。
一個身影悄悄潛入竈間。
“青青，你還有心思泡茶呢！也不去堂屋裏聽聽三個人在說啥！可別他們哄著鯉兒亂來。”
李梅花抱過聰明，李青青恰好已把茶泡好了，三杯碧綠的茶水盛在白瓷茶杯中，猶如一樹梨花和綠葉般相配，好看極了。她一一蓋上杯蓋，放在紅漆托盤中，叫福全端到堂屋去給客人享用。
李梅花極為不滿意，壓低聲音指責道：“青青，你讓一個啞巴奉茶？那可是京城來的官，話都不會說的啞巴，可別嚇壞了大人！”
福全已捧茶穩穩當當地走去堂屋了。
李青青低聲回道：“娘，你有所不知。我不去奉茶和說話，原因有二：第一，我是一介女流，婦道人家再能耐，跟大官說話，還得男人出面不是？第二，京城高官家中，手腳伶俐的啞巴比能說會道的聰明人更吃香，就因為他啥也不會說，最安全。福全幹活不錯，奉茶能勝任，有啥不能去的？”
屋外風聲呼嘯，堂屋裏的交談聲在竈間也聽不大清楚了。
李梅花問：“青青，自你和陶鯉成親差不多有兩年了，家中大事小事全憑你做主，怎地現在倒放手讓鯉兒去管？”
“娘，夫君他是聰明人，他被人小看了近二十年，也該讓他施展一下自己的才能，叫別人瞧瞧他是如何摘掉傻子那頂黑帽。”
“鯉兒變成聰明人了？我咋不知道？”
並非李梅花毫不關心陶鯉，而是兩人多交流聰明拉屎了沒吃奶了沒，並無其他什麽疑難問題問。這些生活常識類的問題，陶鯉一慣是會回答的，是以李梅花並沒有感覺到陶鯉改頭換面成了聰明人。
389京官來了（二）
李青青正欲向李梅花詳細說說近來陶鯉的改變，等她一說，李梅花便知陶鯉還是那個陶鯉，但腦袋瓜聰明了好幾百倍。
冷風吹來，又有人從屋檐下進了竈間的門。
不是別人，正是陶金。
李梅花不悅地說道：“當家的，我們女人家在竈間忙活還像話，你一個幾十歲的男人來竈間做啥？”
陶金更加不悅，強壓怒火道：“你以為我想進竈間來？我這一輩子，就沒在竈間停留過！但是，堂屋裏的兩位大人和大兒子交談甚歡，我哪好意思去打擾？”
李梅花發出嘖嘖的聲音，“當家的，論年紀，那兩位大人都在你之下，你有啥不好意思去打擾的？兩位大人跟你兒子商量種貢糧的事，你當老子的人有啥不好意思去的？”
“你懂個屁！兩位大人找兒子說話，又不是找我說話，我貿然進去，要是那些衙役誤以為我要對大人們不利，豈不是要被村裏人笑話？我寧願當個縮頭烏龜候在這裏，也不願去做那丟人現眼的事。”
李青青和李梅花瞧出來陶金看似當家作主慣了，實際上見了官也膽小怕事，尤其害怕丟面子。
李梅花諷道：“當家的，你一直說我只會窩裏橫，你這不也一樣？大人們就在堂屋裏，走幾十步路就能見到，你寧願在這裏跟我們婦道人家閑聊，也不肯厚臉皮去聽正事！以後，你可別說我了，咱們半斤對八兩，般配呢！”
陶金被自家女人看低，很是不高興，“你頭發長見識短，你懂什麽！”
李青青急忙開口道：“爹，娘，你們別說了。堂屋裏扶手椅響了，估摸著他們要去田裏看看，或是大人們要離開。咱們該出去行禮，送人走。”
這圓場的話說得正是時候，老夫妻倆人梗著脖子，靜聽堂屋裏的動靜。
堂屋內，炭火盆裏火苗跳躍，給三人帶來溫暖。
縣裏道：“今兒個黃大人剛抵達本縣便來你家了，黃大人一路奔波，甚是疲憊，不宜再談下去。明兒個上午巳時初去量田，此事就這麽說定了。”
陶鯉回道：“草民遵命。”
黃大人拱手道：“那鄙人先告辭。”
陶鯉鞠躬回道：“有勞黃大人了，請黃大人好生歇息，明兒個草民靜候黃大人，不見不散。”
黃大人和縣令各坐一頂官轎，由衙役們護送離去，陶鯉把他們送到村口才折回。
村裏人早就想去看熱鬧，奈何衙役們提早來清場，叫他們不得隨意出來，以免沖撞了從京城來的大官。此時送走了大官，村民們一窩蜂的將陶鯉圍攏，七嘴八舌問個不停。
“陶鯉，你家行大運了！連大官都親自來拜訪。”
“陶鯉，大官來跟你說啥玩意？有啥好事，能不能帶上我一份？”
“陶鯉，你小子娶了嬌妻，生了個大胖小子，現在又有大官上門巴結，你飛黃騰達了可別忘了大家夥兒。”
陶鯉被問得頭疼，“此事需保密，若真有好事，能幫大家夥兒我一定會幫。”
“怎麽個幫法？”
“大家也能富起來？”
村民們太多追問，陶鯉不能洩密，便逃也似的回了家。
李梅花見陶鯉逃竄回來，頗不滿意，他理應雄赳赳氣昂昂像打了勝仗的將軍一樣走回家才對！“鯉兒，你這是做啥？咋跟老鼠過街人人喊打似的？大官跟你談話，那是多光榮的事，挺直腰桿走路，堂堂正正做人！”
陶鯉抱了聰明，才答道：“娘，我做人是堂堂正正的，但大家夥都想知道大官找我所為何事，那事還沒搞成，現在肯定不能洩密，我只能逃回家避一避。”
陶金迫切地問：“大兒子，大官到底跟你咋說的？說是明兒個上午巳時去量田？你名下有多少田，你不是清清楚楚，為何還要去量田？”
“爹，你有所不知了。咱名下的田有多少，我自然是知道的。但田太少了，等明兒個去量田，黃大人的意思是把三大田莊周圍的良田也量一量，看到底哪一處良田多產好糧，再敲定哪一處專門種貢糧。”
陶金尚在回想這到底是怎麽個量法。
陶鯉抱著孩子走到坐在八仙桌旁吃糕點的李青青身邊，“娘子，你可聽懂了我剛才說的話？”
李青青咽下嘴裏的糕點，才回道：“那有啥不好懂的？三處田莊離得都不近，若是黃大人能找出哪一個田莊附近良田多又最為適合種貢糧，那可真是天大的好事。一是免去自己買田、換田的麻煩；二是種貢糧的地方在一處，省得三個地方來回奔波，太累人。”
種田的人田不多，買田要錢多，換田最為麻煩，要一家一戶地調解，給錢或給好地，像李青青和陶鯉這樣的平民，沒有權勢，壓根辦不下來這事。現在有黃大人親自督辦，問題便迎刃而解了。
此外，她還有一個種貢糧萬無一失的好辦法：等到插秧時，她從百寶園裏拔出上等好禾苗移栽到田裏，那貢糧的產糧必定會比今年更好。
可在陶金看來，麻煩重重。“你倆說得太輕巧了，就算有黃大人在，你們田少是事實，取一處良田多的地方專門種貢糧固然好，但你們沒有那麽多田，其餘量出的田是你們花錢買下來，還是跟其他人合種？買田才算是你們走運，合種那就沒多少油水。”
“爹，你真是當局者迷了。假如要合種，黃大人和縣令應該先把整個縣的土地看一圈，哪些地方適合種貢糧，便把人給召集起來，分配種田任務。但兩位大人來找咱家，還叫陶鯉明兒個去量田，可見是咱們陶家主導種貢糧一事！咱們沒錢買田，黃大人自會想辦法。”
“不可能，黃大人又不是萬能的，他穿著也不像有錢的大官，說不定是來搜刮民脂民膏的。你和陶鯉都太年輕，別相信那些人，守住自己的田才是正道。”
陶金不看好貢糧一事，還給小夫妻潑冷水，但小夫妻自有看法，也不可能到嘴的鴨子給吐了。
390一點分歧
一連多天，黃大人和縣令他們沒再來烏山村，而是約定好在三個田莊匯合。陶鯉只身前去，但他舍不得離開妻兒，便讓妻兒一同乘坐馬車前去。而李梅花和陶金既牽掛孫子，又放心不下量田的事，也搶著坐馬車前去。
起初，老夫妻倆人是不大敢露面的，要麽呆在馬車上，要麽去田莊裏佃戶家坐坐烤火。但陶金閑不住，偷偷摸摸地跟著看量田，被黃大人發現，索性命陶金和陶鯉父子倆一起協同量田。
量田，實在是艱苦。已是隆冬，天寒地凍，雖未下雪，但早已打霜、結冰，路面上濕漉漉的，有點滑。再加上莊稼全收割了，樹葉全掉光了，冷風刮來，吹得人生疼。
虧得陽光晴好，量田才得以順利進行。
到了臘月初九申時末，量田已完成，黃大人選定了離烏山村最近的那處田莊。
黃大人指著一大片寬闊的田，道：“陶鯉，此處最適合種貢糧。鄙人會盡快跟這些田的主人商量換田之事，你且回去等候消息。”
臨近年關，大家多賦閑在家，換田好找人，但過年花錢的地方多，要換田的主人們怕是會敲上一筆。陶鯉心道黃大人這是攬下來件苦差事，他由衷地感謝黃大人為此事盡心盡力。
黃大人回道： “鄙人也是為當今聖上辦事，不必言謝。”
陶鯉：“黃大人，草民鬥膽問一句：今年黃大人回京過年麽？”
“此事沒料理好，如何有顏面回京？本官等辦妥此事再回京。”
謙虛的黃大人用了本官二字，這才多了幾分官架子。
陶鯉又道：“黃大人，您是因種貢糧一事才不能回京與親人們團圓，草民心中甚是歉疚。若是黃大人不嫌棄，二十四過小年，三十過大年，都可去寒舍吃頓粗茶淡飯，共慶新年。”
縣令可不能落於人後，忙道：“黃大人，陶家畢竟簡陋，不如去寒舍慶新年。城裏過新年，放爆竹和煙花，可是熱鬧了，在鄉下離得遠可看不到那麽熱鬧的場景。”
“屆時再說，本官多謝你們二位的好意。”
話畢，陶鯉告辭，坐上自家的馬車，踏上歸程。
聰明被李青青抱在懷中酣睡，陶鯉輕輕地抱到自己懷裏，聰明扭動了身子，快要哭時，陶鯉輕聲哄道：“聰明乖，爹在呢。”
聰明再次入睡。
李梅花道：“鯉兒，你哄孩子可真有一套。不像你爹，一見著你們哭鬧便躲得老遠。”
陶金冷哼道：“一個大男人會哄孩子，又不是什麽值得誇耀的事情。”
李梅花回話道：“怎麽就不能誇？孩子是娘生的，跟爹姓呢！當爹的也得照顧孩子這才像話。鯉兒做得很好，青青有福氣。”
李青青適時出聲道：“是啊，娘，我能嫁給陶鯉這麽好的夫君，都是爹娘教的好。”
李梅花和陶金皆自豪地笑了。
陶鯉道：“娘子，以後聰明睡覺，把他擱在這板凳上。反正包了繈褓暖和呢，省得你抱得手疼。”
李青青反問：“那你不也抱著？”
“我舍不得把聰明放下，可你人瘦，抱久了手酸吶。”
小夫妻相互疼惜，李梅花和陶金看著也高興。
馬車是特意找人做的，三條板凳很闊，全都包了棉布當坐墊。板凳下有抽屜，可放吃食和小衣裳之類的東西，馬車中間有一個炭火盆，李青青往裏添了兩塊炭，火苗燒在新炭上，四處迸發出小小的火花。
李梅花問：“鯉兒，你這量田到底量得咋樣了？明兒個就初十了，得置辦年貨、劈柴、買新衣之類的，哪有時間天天耗在冷風呼呼的田壟裏？”
這倒是大實話，辦年貨很費時，再加上李青青和聰明終日在外頭，聰明睡得不太好，她早想結束這樣的奔波勞苦。
陶鯉回道：“娘，量田已經完成了，剩下的全是黃大人的事。”
那可真是太好了！
陶金問：“選了哪一處？”
“就這一處，離咱村子也近，不到十裏路，往來方便。”
李青青一邊琢磨這件事，一邊回道：“離家近，倒是好事。但此處的田咱只有六十畝，實在是太少了。黃大人處理換田的事，怕是很麻煩。”
陶金接話道：“當然麻煩，田就是咱老百姓的命，換田不就跟換命似的？”
換田等於換命？哪有那麽恐怖？陶鯉不大認同，“爹，你這說的好像咱們不仁不義了。”
“那倒沒有，就看換田的條件好不好。換田的條件好，那些人換了田還能過好日子，那就值當，那咱們也沒做壞事。”
陶鯉有點喪氣地說：“值當不值當，也不是咱說了算。”
陶金和陶鯉父子倆的談話，未免說得太嚴重了。李青青道：“爹，夫君，你們好好想想，要是咱們家的田要被換，假如官家開的條件太差，咱會換嗎？”
陶金道：“肯定不會換，但是官家人有手段，他們硬著來，咱們平頭百姓哪裏反抗得了？那還不是他們說啥就得聽啥？”
“爹，此言差矣。黃大人特意留下協調換田一事，可見是為了明年早稻能順利種下收割後納貢做準備。如果他手段強硬，何必費這麽多時間量田？只要把那些人召集，提出一個籠統條件，他們答應就照章辦事，不答應就轟走，那不是早就辦完事了？現在臨近年關，假如黃大人手段那麽強硬，不肯離開田的人鬧出人命，鬧大了觸了皇上黴頭，全部人都得倒黴，首當其沖便是黃大人和縣令的烏紗帽不保。爹，他們當官當的好好的，豈會因小失大？還有，換田肯定是先給他們換去咱另兩個田莊的好田，那些田也不差，收成也不錯，為何不換呢？”
陶金覺得自己幾十年的見識被一個年輕婦人給碾壓了，他很不服氣，繼續問：“有些人種了幾十年的田，舍不得離開，咋辦？”
“一個人舍不得離開，那就撇開不管；若是一大家人不離開，肯定是想要個好價錢。只要錢給到位，整個村的人都搬走，依舊還是街坊鄰居，那不就是換個地方繼續種田，他們有啥不樂意的？”
391過年送節禮
換田的事，自有黃大人去操辦。
李青青和陶鯉小夫妻，置辦年貨、給全家人買新衣等，趕在臘月二十這天，去娘家送節。
巧的是——李青花和王滿生也帶著二蛋回娘家送節了。
全家人都對尚在繈褓中但會盯著人看的聰明極有興趣，誰都要上前抱一下，就連二蛋也試著抱抱，驚得陶鯉蹲下托著就怕二蛋抱不動把孩子給摔著了。
玩鬧了片刻後，眾人圍桌吃點心面。一碗熱乎乎的點心面下肚，再圍著炭火盆烤火，閑話家常。
李青花道：“青青，聰明洗三禮的時候我沒去，實在是走不開啊。家裏公婆身體都不好，要我照顧，王滿生他去幹活，我還得照顧二蛋。雖說後補禮不像話，但總歸是我的一點心意。”
說完，李青花硬要塞一個紅封給李青青，李青青哪肯收？“大姐，你一家人全指著大姐夫養活，日子過得緊巴巴的。托人去給你報喜，你捎信說了不來，我便懂了。馬上要過年，花錢的地方太多了，何必送禮呢？我不收，權當送給二蛋買糖吃。”
“那怎麽行？青青，你不肯收，便是怪我當日沒去你兒子的洗三禮。”李青花執意要給。
李青青實在是不想接。
吳美華道：“青青，你收下，你頭一個兒子洗三禮，青花沒去，實在是不像話。我已經說過她了，禮多禮少是一回事，補禮必須收下。”
李青青只得接了紅封，手一捏，下面鼓起一些銅板，可見是真的沒多少禮錢。她完全不想收這份禮，這可是從李青花、王滿生和二蛋嘴裏摳出來的錢，她收了於心不安。“夫君，大姐給的禮錢放你身上，我等會要餵奶不方便拿。”
陶鯉抱著孩子走近，李青青將紅封塞進他袖中時，她悄悄說道：“你找個沒人的地方，添點錢，把這個紅封塞給二蛋。”
“好。”
陶鯉正欲抱孩子走開，孩子竟哭了。他給孩子換了尿布後，還是哭，只得喊李青青進房餵奶。
李青青一邊餵奶，一邊哄孩子睡覺，陶鯉走出房後，吳美華和李青花後腳跟進了房。
李青花坐在床邊問：“青青，你奶水多不多？”
李青青回道：“每天都漲漲的，算多吧？”
“那算多了，看你臉色也不錯，應該吃得很不錯。”
吳美華插話道：“青青她一天吃五頓，除了上午和下午吃糕點或煮面吃外，其他三頓都喝湯呢。”
李青花眼裏都是羨慕，“怪不得奶多，原來是喝的湯多呢。想當初我生二蛋，啥好吃的也沒有，沒啥奶就趕緊多喝兩碗稀飯或多喝面湯，那樣才勉強有點奶。青青，還是你命好，嫁了個好丈夫，生了個好兒子，以後有享不完的福。”
李青青日子好過，但絕不會在親大姐面前顯擺，她只希望大姐一家也過得好。“大姐，我瞧著大姐夫好像轉了性子，你跟他好好過日子，二蛋又長得這麽大了，再過幾年讀書也好，去學一門手藝也罷，總歸是有奔頭。”
“王滿生改性子，的確是改了。能不改嗎？那姘頭上門鬧，要五十兩銀子娶她進門，還要把我和二蛋掃地出門才好。王滿生哪拿得出來那麽多銀子？他拿不出來，就繼續鬧，我公婆被她鬧久了，便氣病了。我衣不解帶照顧兩個老人家，王滿生他被姘頭迷了心竅，姘頭一鬧又原形畢露，他總算看透了我才是他的枕邊人。不過，他變好了又怎樣？家都給敗光了，晚稻割的稻子已經全賣了，過年怕是沒米下鍋。就說今兒個來送節，青青和陶鯉提著大件小件的禮來送節，而我也是一家三口，要不是我典當了出嫁時的那件嫁衣才買得起兩斤肉和蜜餞，可就丟人了！”
李青花說著說著就想哭了。
吳美華道：“青花，這有什麽難受的？我和你爹種的田，還夠家裏人吃。等你們回去，我給你們裝幾籮筐糧，正好坐牛車拉回去！至於沒錢的事，也不用急，先好好過年。你公婆身體還健朗，王滿生回頭了，浪子回頭金不換吶！你再熬個幾年，就像青青說的，二蛋長大了，就有奔頭了。”
“娘，我咋能要家裏的糧？那不行，得留著呢，幾個妹妹要出嫁，做酒席要不少糧食，還得留些糧釀酒。”
“你妹妹們要出嫁，我也有錢。青青曾給了我一大筆銀子，足夠你五個妹妹們出嫁！”
“大姐，爹娘要給你糧食，你就拉回去，好好過日子，爹娘就開心。”
為避免李青花又啰嗦不肯要之類的話，李青青另起話頭問：“娘，咋沒見招娣？她跑哪去了？不是在河邊洗衣裳吧？”
吳美華起身給聰明掖好被褥，才回道：“不是，她去城裏跟百裏先生一起尋房子。”
“尋房子做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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