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5回門（四） (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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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回道：“陶大嫂，在下想了很久，像《三字經》《弟子規》《千字文》等啟蒙書，都是教孩子禮儀和道德，而四書五經則是走科舉路的學生們該鉆研的書籍。陶大嫂一介女流，懂禮儀，德行好，不必學那些，可能學習《女德》和《女訓》為好。奈何在下還不曾精讀過那兩本書，不好半知半解的教給你。”
這個不教，那個不學，李青青懷疑地問：“百裏先生，您後悔教奴家認字？”
“不是不是。”百裏燒連忙否認，隨即把背在背後的雙手放到面前來，兩手恭恭敬敬地捧著一本藍色封面線裝本書。
書名是四個字，李青青認出一個文字來。
“陶大嫂，在下想教你《增廣賢文》。”
“《增廣賢文》？”
百裏燒微笑著頷首。
李青青又說：“百裏先生，我是鄉野村婦，沒什麽文化，不曾聽過什麽《增廣賢文》，麻煩您說說這本書是講什麽的。”
“《增廣賢文》書很短，多是民間諺語，也有民間典故凝縮成的短句，朗朗上口又易懂。《增廣賢文》與啟蒙書和四書五經最大的區別在於赤裸裸地揭示人性覆雜多面又教導人要純摯善良。比如畫龍畫虎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再比如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又比如逢人且說三分話，未可全拋一片心。這三句話都是揭示人性覆雜，人心隔肚皮。另有如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以及寧可正而不足，不可邪而有餘等話語教人要善良正直不要走歪門邪道。年紀小的學生無法體會其中的韻味，你有生活經驗，結合實際生活中遇到的事情，很容易明白。”
百裏燒引用的句子確實很順口，不用解釋，李青青也能大概懂得意思，她一下子就喜歡上《增廣賢文》了。她看著藍色線裝本，“百裏先生，如此說來，這本書就是《增廣賢文》？”
“沒錯。”
“我可以拿回去看看嗎？”
“當然，這本書在下就是送給你讀的。”
李青青雙手接過書，兩世為人，她第一次收到書，心裏甭提多激動。她的手微微顫抖，輕輕地捏開扉頁，豎排的字一個個很好看，說不出來的好看。“百裏先生，這本書很貴吧？太貴的話，我不能要。”
“不貴不貴，我閑暇時候抄的，送給你看，這樣你上課就能對照書上看，有益於學習。”
親手抄的！那意義不同凡響。這書好是好，李青青不能要。
百裏燒不肯接，“陶大嫂，你是不是嫌棄在下抄寫的不如集市上寫得好？”
她怎麽會嫌棄呢？“百裏先生，您誤會了。您的墨寶彌足珍貴，我怎麽好意思要呢？”
“在下抄寫了十幾本，全發給學生了。正好剩下這一本，便送給你。”
原來是多餘的！多出來的一本給誰不是給？李青青這才同意收下，“多謝百裏先生的好意。”
“希望這本書對你有用。”
“再次感謝百裏先生，我一定會好好學的。”
“好了，陶大嫂，你趕緊回去吧，在下不耽擱你了。”
李青青懷揣著一本書離開正修書院。比起新衣裳、新繡鞋、新發簪等東西，一本書更加值得珍惜。因為她學習讀書認字，便可以早點挖掘出百寶園裏的寶藏，早日調配出治愈陶鯉的藥來。
正因她以一顆敬畏之心來學習《增廣賢文》，往後一連多日，百裏燒吃過早飯後，李青青也有閑時，百裏燒便教她《增廣賢文》裏的內容。他旁征博引，常舉例子讓她理解，一來二去的她不再拘束也懂得舉一反三，進步飛速，一盞茶的上課時間過得飛快。
待百裏燒去教書後，無論她去菜園子鋤草、施肥，或洗碗、煮飯，或回家路上，只要沒人在場，她便翻開書，低聲念一遍又一遍。她發自內心的喜歡這本書，裏面太多句子直指人心。
在學業上取得了小成績，李青青有時會忍不住想跟陶鯉分享，或兩人走在路上時，或兩人躺在床上時，交流心得。
忙碌的日子總是過得飛快，在將近十天的日子裏，李梅花都沒找李青青的麻煩，她也和和氣氣地對待婆婆，陶家罕見地和睦過了這麽些天，她想李梅花沈寂這麽久定是嘗到了中秋晚宴的甜頭，對她心存感激吧？
可惜，好日子到了八月二十五便急轉直下。
忙完一天的活，李青青跟陶鯉閑聊完，毫無睡意，待陶鯉鼾聲陣陣後，她抱著書躡手躡腳地打開房門，走到廚房竈膛口，拿火引子點燃了一根火把後，開始夜讀。
“馬行無力皆因瘦，人不風流只為貧。真是妙！”
“貧居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妙極了！”
“動口不如親為，求人不如求己。好一個求人不如求己！”
“瞧把你能的，又不是考狀元，點個火把念念有詞裝腔作勢給誰看？”
李梅花倏然發聲，臉色鐵青的踩在房門上，居高臨下的打量著蹲在竈膛口看書的李青青，直把她嚇了一跳。
李青青解釋說：“娘，我在書院當廚娘，讀書認字只有好處沒有壞處。反正我睡不著，就起來看看書，又沒吵著大家睡覺。”
“你沒吵到大家睡覺？我睡得正香，時不時聽到一個細如蚊子的聲音，我真想不聽不聽王八念經！”
李梅花把李青青讀書比作王八念經？這也太欺負人了！她默讀，幾乎沒出聲，廚房跟李梅花睡覺的房間隔著三堵墻，怎麽會聽得見？
124你一個女人讀書有什麽用（二）
李梅花沒事找事罷了！
李青青嘆氣說：“娘，如果我真的吵到你了，那真是不好意思，以後我再也不出聲了。”
李梅花走進幾步，離李青青只有三四步路的距離，橫眉豎眼，雙手叉腰，“看來，你是執意要看書？”
李梅花說：“娘，我已經說過了，我在書院裏當廚娘讀書認字沒啥不好的。”
“男人說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我不反對。你一個女人，讀書認字幹什麽？你是不是想識字以後再攀附上書院裏的哪個夫子，或者改嫁給哪個家裏有錢學生的爹？”
李梅花說話真的很不中聽。
李青青盯著黑乎乎的竈膛說：“娘，我從沒那麽想過。”
“李青青，你別仗著自己有幾分姿色，便動那些歪腦筋！你從小就窮慣了，又克死了兩個男人，你不好好守著陶鯉過日子，讀什麽書？你要是再敢看書，我就讓陶鯉休了你！”
自打李青青進門後，陶鯉從來都是把她捧在手心裏來呵護著，反倒是李梅花這個婆婆反打順搞興風作浪，總是以休妻來威脅她！她讀書識字，又不是為了攀附什麽有錢有才的男人，只是單純的想多識字以後研讀醫書，再在百寶園裏采藥調配藥給陶鯉吃，好讓他的智商早點恢覆正常！況且，她若是識字，等她和陶鯉的孩子出生後，就算陶鯉暫時沒治好病，她也能給孩子啟蒙，爭取讓孩子聰明懂事又好學。
李青青處處為陶鯉打算，到了李梅花嘴裏就成了動歪心思，她真的不想跟胡攪蠻纏的李梅花多說。
李青青站起來，低聲說：“娘，時候不早了，去睡覺吧。”
李梅花冷哼一聲，紋絲不動。
李梅花不肯睡，李青青還想睡覺呢。“娘，那我先去睡了。”
一言不發的李梅花竟然在李青青經過她身邊時，伸手搶了《增廣賢文》，並發狠的把一整本書撕得稀巴爛！
李青青楞神了一下，錯過了搶回《增廣賢文》的最佳時機，好好一本凝聚先祖們智慧的《增廣賢文》成了一片片碎紙，紛紛飄落在地上。
李梅花邊撕邊說：“我讓你看！我讓你看！你這是不守婦道！都二十歲的女人讀什麽書！分明是想紅杏出墻！”
李梅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還毀了唯一一本珍貴的書。
李青青冷眼旁觀，心一寸寸涼下來，她事事以陶鯉為重，哪有什麽私心？更別說什麽紅杏出墻，除了公事外，她對其他的男人都不正眼瞧！
“我把這本書撕爛了，你要是還敢把書帶回家，你試試看！我見一本撕一本，再叫當家的家法伺候，看不打死你這個吃裏扒外的混帳東西！”
前面說什麽李青青要紅杏出墻，現在又說李青青吃裏扒外！李梅花真會往人身上亂扣屎盆子！
忍無可忍，無須再忍！身為兒媳婦的李青青處處忍讓，被李梅花欺負的次數數都數不過來！
“娘，你捫心自問，我這個大兒媳婦對您怎麽樣，對整個家裏的老老少少怎麽樣？我起早貪黑的忙活，得了月錢就給家裏買些好菜打牙祭，家裏的帳幔、瓜果點心，哪一樣不是我買的？我舍不得給自己買什麽好東西，衣裳也是出嫁前穿的那些舊衣裳，縫縫補補又能穿三年！我不敢說我是世上最好的兒媳婦，起碼我問心無愧！”
李梅花擡高聲音，吼道：“就你還問心無愧？你愧對我們陶家！你沒能給陶家添丁！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你是最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不知廉恥的女人！還好意思說自己是好兒媳婦！也不嫌臊得慌！”
添丁添丁添丁！陶鯉都不知道怎麽播種，李青青就算準備好給陶家添丁，那也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中秋節那天，她已經直白地告訴李梅花，她和陶鯉沒有圓房！沒圓房，怎麽可能生孩子？
李青青氣的渾身顫抖，七竅生煙。
李梅花得意洋洋地說：“李青青，你被我說中死穴了吧？我告訴你，就你這種狐媚子，想整日給鯉兒吹枕邊風來疏遠我，門都沒有！”
“娘，你這是做什麽呢？”陶鯉跑過來護在李青青身前。
李梅花原本得意到不行，現在看陶鯉護著李青青，真是氣人。她便瞪著李青青說：“睜大狗眼看好了！”
李梅花雙腳踩在鋪開於地上的一堆白紙黑字碎片夾雜著一些藍色封面碎紙。
“我踩我踩我踩踩踩！”李梅花一邊踩一邊放肆地嘲笑。
那一霎那，李青青覺得李梅花踩的不是一本撕碎的書，而是她整個人的尊嚴都被踩碎了。真是欺人太甚！
“你看不慣我？就算你看不慣我，我還是要撕碎你的書，再把它踩爛！”
李梅花踩完後，拍拍手，“李青青，我告訴你，你住在這個屋檐下，就得聽我的。你要是再敢看書，看我不叫當家的打死你！”
李青青早就不想跟李梅花同住一個屋檐下！她語氣悲涼地說：“娘，分家吧。”
“分家？李青青，不是我說風涼話，分了家你就得和鯉兒搬出去過活，你們沒地兒住可別去什麽土地公廟或者老寺廟裏住。你丟得起那人，我可丟不起！”李梅花拿準了李青青是絕不敢分家的。
李青青說：“娘，分家之後，我和陶鯉住哪裏，不用您費心。”
“這可真是天大的笑話！分家不難，家裏也沒什麽家產。問題是你不知天高地厚，房子都沒有，難道你讓鯉兒跟你一起回娘家住，跟那麽多賠錢貨住一起？”
李梅花竟把李青青的妹妹們稱作賠錢貨！這已經不是不尊重李青青本人，而是連帶著瞧不起她的娘家人了！李梅花在她頭上作威作福，她尚能忍受，但要是欺負她家人，絕對不行！
“娘，您別忘了，秋月和冬雪也是兩個姑娘。”李青青的意思是說假如她娘家那麽多妹妹是賠錢貨，那陶家的秋月和冬雪也是賠錢貨。
“李青青，你是不是想氣死我？”
“不敢。”
“好啊，你想分家是不是？那我便如了你的願，我現在就去叫醒你爹和鱔兒、玉霞，正式分家！從明天開始，你麻利的搬出去住！”
125分家（一）
李梅花氣鼓鼓地搶了火把轉身去叫人。
廚房陷入無邊的黑暗中。
“娘子，別怕。”
李青青這輩子最擔心的事情是嫁不出去，已經嫁人了，有什麽好怕的？如今走到這個地步，覆水難收，分家就分家，她不帶怕的。就是可惜了一本好書！
李青青流下兩行淚，她蹲下，摸黑憑感覺撿起地上的碎片。這一地被踩的碎片，簡直比雨後雕謝的桃花還要淒美。沒房子，沒銀子，沒靠山，分家後一定要苦一陣子。她撿起來的不僅僅是碎紙片，更是重拾好好生活的信心。她相信憑借著她和陶鯉的雙手，一定能創造出屬於自己的美好生活。
“娘子，娘子！”
“別叫了，我在這呢。”李青青仍是專心致志於黑暗中撿碎紙片。
“娘子，咱們走吧。”
“我還沒撿完地上的紙片。”
“娘子，我幫你。”
無月光無星光的夜裏，在黑暗中呆久了，李青青能感受到陶鯉的氣息，依稀能分辨出陶鯉的頭型。兩人相對無言，沈默地撿起碎紙片，最後，陶鯉的手觸碰到她手上的一處皮膚，她下意識地想拿開，但卻被他緊緊握住。
“娘子，有我在，你別怕。”
陶鯉的手溫暖又有力量，經過手與手的傳遞，直達她的內心，這股力量讓她無所畏懼，一往無前。
“娘子，走吧。”
李青青不知地上的碎片有沒有撿完，但堂屋裏已有人走動和談話的聲音，先把分家的事情搞定，再來撿碎片也不遲。陶鯉牽著她摸黑從廚房走到堂屋，若是有光照射，也就幾十步路的距離，但在一片漆黑的夜裏，顯得困難重重。好在陶鯉並非一無是處，他引導她往前走，竟一下也沒有撞墻或撞門，還準確的提醒她邁腳走過門檻。
走著走著，看到堂屋裏的光線，她低聲說：“陶鯉，我把一切都壓在你身上，你可不要辜負我的一片心意，你要一輩子對我好。”
“娘子，我會的。”
“你會什麽？”她想親耳聽到陶鯉說出那一句承諾。
“娘子，我會一輩子對你好。”
這句話就像幹涸的沙漠裏降下一場雨，就像溺水掙紮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等正式分家後，她便要和陶鯉相依為命，相互護持走下去。
其實，陶家人早就醒了，只不過不想摻和，看她們婆媳吵一吵鬧一鬧說開了也就沒事了。沒想到，這次吵架不同於以往的小吵小鬧，竟上升到了要分家的地步！除了陶冬雪外，連年紀最大的曾氏在內，全都換好了衣裳，陸路徐徐來到飯桌旁，準備議事。
李梅花跟陶金、曾氏訴苦，“娘，當家的，青青進門還沒滿一年，就敢跟我蹬鼻子上臉提分家。她就一不知死活的傻女人，家裏現成的飯菜給她吃，有屋子給她單獨住可以遮風擋雨，她還不滿足。大晚上的不睡覺，躲在竈門口看書，她就是一門心思的想改嫁，才去讀書的。我窺破她的心思，就把她的書撕了。一撕書，她就被激怒了，提出要分家。”
陶金和曾氏黑著臉，暫時未說話。
黃玉霞裝好人說：“娘，您別生氣。大嫂她去書院當廚娘，起了一些不切實際的念頭，打一頓就好了。”
陶鯉和李青青聽完這些話後，才走入眾人視線中。
陶秋月跑過來，驚訝地說：“大嫂，你咋哭了？還有，大嫂你手裏怎麽這麽多碎紙片？”
李梅花呵斥說：“秋月，你吃飽了撐的是不是？這沒你的事，你給我閉嘴！”
曾氏和善地問：“青青，你有啥想說的？”
李青青早已擦幹了眼淚，聲音略有一點點哭腔，說：“奶奶，娘把我的書撕了，我確實生氣。其中的緣由是，我打小就窮，沒讀過書，陶家也不富裕，沒什麽閑錢給陶鯉看病。我不認識什麽有名的大夫，藥鋪又不收我這樣不認字不識草藥的女人當學徒，我只能先在書院裏當廚娘，有空去聽課學認字。等攢了一點錢後，識字多了，買幾本醫書自己鉆研，興許按照醫書上的藥方抓藥能把夫君的病治好呢？”
李青青話說完，曾氏和陶金頗為動容，陶鯉更是感激地握住她的手，說：“娘子，你辛苦了。”
當這麽多人的面拉手？李梅花大受刺激，嘲諷說：“大兒媳婦說得比唱的還好聽，誰知道是真是假！”
黃玉霞附和說：“娘說得沒錯。”
有人讚成，李梅花挺直腰桿，說：“鯉兒，娘知道你人傻心不傻。娘問你，你媳婦有沒有帶你去看過大夫？”
“有啊。”
“真的？”
“是啊，娘，大夫還罵娘子帶我來看晚了，把我們轟出來，不要耽誤他們做生意。”
李梅花不死心，又問：“鯉兒，你老實告訴娘，是不是李青青教你說這些話？”
“不是的，娘，我自己會說。”
李梅花生氣，“白養了你這麽個胳膊肘往外拐的白眼狼！”
曾氏說：“梅花，你就別拉鯉兒下水了，青青對鯉兒好，家裏誰人不知？就連村裏人也說鯉兒娶了個好媳婦。你們婆媳吵架，我就不說了。樹大分杈，兒大分家。兩個兒子都成家了，完全可以分家。”
李梅花回道：“確實到了可以分家的時候，但是，娘，鯉兒沒積蓄，咱家又沒有老房子分給他住，一旦分家，她們搬出去住哪裏？如果他們過的太落魄，咱們也臉上沒光。”
黃玉霞和陶鱔異口同聲說：“就是就是。”
黃玉霞又說：“奶奶，爹，娘，大哥，大嫂，我進門才半年而已。大嫂急著分家，該不是覺得愧對於我夭折的孩子吧？”
黃玉霞瞎摻合一腳，無形中是惡意中傷李青青。“人在做天在看，弟妹，你孩子怎麽沒了，你比任何人都清楚。你往我身上潑臟水也不是一次兩次，這一次，我絕不同意。”
李梅花罵罵咧咧說了一些臟話，瞄頭全對準李青青。
李青青罵不出來那麽難聽的話，只當沒聽見，凝視著曾氏。
曾氏說：“梅花，你少說兩句。”
李梅花終於閉嘴了。
曾氏會幫李青青說話嗎？
126分家（二）
曾氏繼續說：“玉霞，你別把孩子沒了怪罪在青青頭上。青青這個當大嫂的照顧你小月子，給你端屎端尿，每天變著法的給你做補身子的東西吃，你不能忘恩負義啊。還有，生孩子之前，你下面便不成樣子，什麽原因導致你的，你應當心裏清楚。”
黃玉霞不敢吭聲了。
“金子，分家這種大事，還是你來說。”
曾氏把話語權交到陶金手裏。
陶金說：“今年，兩個兒子都娶上媳婦了，我這個當爹的打從心底裏高興。娘說得沒錯，兒子大了分家是極為正常的事情。只是咱們陶家田產不多，只有這一間祖宅，秋月和冬雪年紀還小，等她們出嫁時少不得要置辦嫁妝。所以，如果現在分家，只能分一部分田地，剩下的田地由我耕種。祖屋不分，只要我在世，陶家人都歡迎在這個家住下。”
李青青從來沒巴望著從李梅花和陶金手裏分多少家產，反正是分開過活，什麽都得靠自己。
陶金和李梅花低聲商議，陶鯉拉著李青青坐在陶鱔和黃玉霞對面的板凳上。
黃玉霞說：“大嫂，你都沒造新房子，分家了還在家裏住的話，那跟沒分家有什麽區別？”
黃玉霞想借機奚落李青青，她才不會給機會！“玉霞，這些事情就不用你操心。反正要吃苦也是我和你大哥，苦不到你們的。”
“大嫂說這話就見外了，看在大嫂照顧我幾個月的份上，大嫂分家後過得不好，我也看不過眼啊。”
黃玉霞場面話說的賊溜，李青青只當沒聽到。
陶秋月來到李青青身邊問：“大嫂，我聽說分家之後就要分開住，那我就不能天天看到大嫂了？大嫂，不要分家好不好？我好喜歡吃你做的飯，還有你長得美，心地善良，每天看到你就高興呢。”
李青青和藹地說：“分家之後，大家還是一家人，你可以天天找我去玩。若是你嘴饞了，也可以跟我們一起吃飯。”
“那不一樣，大嫂，不要跟我們分開好不好？”
“你也是大姑娘了，到了年紀要嫁人，分家也是一樣，沒有辦法的事情。”李青青語氣中充滿了無奈，她之所以執意分家，完全是因為李梅花總是惹是生非還把什麽事情都怪到她頭上，更是用種種話語把她塑造成惡毒的女人，外加黃玉霞看似無辜實則最會使刀子的妯娌，天長日久以後，只怕還要爆發更大的矛盾。趁著目前還沒完全撕破臉，分開住也好。
曾氏揮手招呼李青青過去，她迅速走過去，蹲在地上傾聽曾氏教誨。
“青青，分家我不反對，分家後你準備住在家裏還是另尋他處？”
經過近半柱香的冷靜時期，李青青已想明白了許多事。分家不是說分就分的，要上報裏長，當面分割家產再白紙黑字的寫下字據，交由縣裏蓋章後才算生效，到時候李青青和陶鯉才算真正的另立門戶，是一個家的男主人和女主人。而辦好這些程序，短則兩三天長則十天半個月，不是一蹴而就的。給她幾天時間緩緩，一切便好解決了。“奶奶，我想分家了的話，那便分開住。奶奶放心，我和陶鯉雖沒什麽積蓄，但靠著賣包子的收入加上當廚娘的月錢，再找人借一點錢，湊錢請人做一個簡單的茅草屋湊合著住。”
茅草屋能遮風蔽日，卻不能擋雨。曾氏說：“青青，你是個有志氣。只是，茅草屋冬不暖夏不涼，屋外下大雨屋裏下小雨，一到梅雨季節，更是無比潮濕，沒法住人。聽我一句勸，你既打算借錢造房子，何不多借一點錢拿黃土塊做房子，屋頂用燒制的瓦片，不省錢卻省心吶。”
造茅草屋，李青青滿打滿算應該不借幾個錢，可若是造土房加蓋瓦片，只怕費用翻翻也不止。看在曾氏一片好心的份上，她說：“奶奶，多謝您的建議，我會好好考慮一下。”
曾氏伸手摸了摸李青青的頭，“嗯，乖孩子。”
這邊，陶金和李梅花低聲嘀咕商量完，陶金輕咳一聲吸引大家的註意後便開始宣布分家舉措。陶鯉和陶鱔田地總數加起來是一模一樣的，都是九分水田和三分旱地。但是，陶鱔得到的是一整塊靠近池塘的九分水田，而陶鯉分得的九分水田則是由三分和六分加起來組成的，離池塘和河邊都比較遠。
陶金分田看似公平公正，實際上好處都被陶鱔占了，只是做得沒那麽明顯罷了。
分田完畢後，李梅花提出一個要求：“你們兩兄弟分家，不管誰搬出去住，每年都要給家裏三兩銀子當作贍養父母、奶奶和妹妹們的費用。跟著我們一起住，則不需要承擔這個費用。”
搬出去住的兒子和兒媳婦一年間要出三兩銀子當作贍養費？
三兩銀子！不是什麽小數目！李青青當廚娘一個月也才三錢銀子，十個月才能掙三兩銀子！
黃玉霞趕忙跑到李梅花身邊捏肩捶背，“娘，您就是趕我走，我也不走。我要伺候您，孝順您！”
黃玉霞含沙射影地說李青青和陶鯉搬出去住就是不孝順的行為。
李青青說：“娘，三兩銀子不算多，但我和陶鯉目前手裏沒什麽錢，能不能減少一點？”
“既然你沒能力，那你提什麽分家？你要分家，總不能拍拍屁股帶走我兒子，就不管我們一家人死活了！三兩就是三兩，不能少！”
開弓沒有回頭箭，李梅花想以三兩銀子逼迫李青青放棄分家的念頭，如果她不分家，往後的日子李梅花一定會每天都諷刺某人不自量力提分家，她受不了那種嘮叨，臉也掛不住。
李青青準備咬牙答應下，曾氏說：“梅花，你和金子好手好腳的，大孫子和大孫媳婦才結婚一年不到，一年三兩銀子，你這不是吃他倆的肉喝他倆的血？”
“娘，瞧您這話說的，我是那麽狠毒的人嗎？我花在鯉兒身上的心思，是最多的。我舍不得他吃苦啊，不分家不就沒這回事？更何況，一個大家庭的開銷確實大，我說的也不是很過分。”
李梅花說得真不過分嗎？
127借錢（一）
李梅花是不知道過分怎麽寫吧？
曾氏罵道：“大家都好手好腳的，我混口飯吃就行，說什麽一年三兩贍養銀的混帳話！這麽多人都能幹活，你非要坑大孫子和大孫媳婦你才開心？”
曾氏不是潑辣的老婦人，這可是李青青進門後第一次看曾氏發這麽大的脾氣。她打從心底裏感謝曾氏為她著想，不惜破口大罵。她立誓，以後一定要好好孝敬曾氏。
李梅花不敢接話。
陶金說：“娘說得沒錯，一年三兩確實多了，陶鯉雖傻，大兒媳婦心似明鏡，看著給吧。”
“當家的，看著給？那她要是不願意給呢？總得說個數目才是。”
李青青主動說：“感謝奶奶和爹的體諒，搬出去住，確實要承擔贍養大家的責任。今年手裏比較緊，也就剩下三四個月就過年了。我把話擱在這裏，今年起碼上交給娘一兩銀子，明年開始每年三兩銀子，分文不少。”
“大嫂，你可別是聽到同意分家太高興了吧？三兩銀子，可就是三千文錢，可不是你一個月的三錢銀子！你可別想岔了，待日後扯皮，那就不好辦了。”黃玉霞明著提醒三兩銀子，實則是瞧不起李青青，認為李青青沒有實力給出三兩銀子。整個烏山村，一年能拿出三兩銀子的養爹媽的後生，一個也數不出來呢！
李青青含笑說：“多謝玉霞提醒，三兩銀子等於三千個銅板，三錢銀子是三兩銀子的十分之一，這些我都知道的一清二楚。雖然我是個女人，但一言既出駟馬難追，絕不反悔。”
李青青豪爽地許諾，李梅花便催促陶金明早去找裏長，讓裏長立下字據，待李青青下午回家後便按手印，正式分家。
商量完這些事情，已到了亥時二刻，各自回去睡覺，李青青和陶鯉也關上房門躺下睡了。
陶鯉目睹了分家的全過程，始終一言不發。
李青青主動抱住陶鯉的手臂，輕聲問：“夫君，我一氣之下提出分家，以後你跟我要吃苦，有一段時間要看家人臉色，等住進新房子就好了。你會不會怪我太沖動了？”
“娘子，我不怪你。”
“那你都聽懂了啥？”
“分家後，咱們要搬出去住。”
“對，還有呢？”
“要給爹娘三兩銀子。”
李青青糾正說：“夫君，你記住了，是從明年開始，每年都要給三兩銀子。因為爹娘生你養你這麽大，奶奶對我們又這麽好，我們搬出去沒法照顧她們，於情於理都要用銀子折現才行。”
“好。”
陶鯉對分家毫無意見，可能是他對分家後的困難並沒有什麽概念，也想象不出來日後困難重重。她一個女人，可以想盡一切辦法克服各種困難，但她也得讓陶鯉知道她面臨什麽樣的困境，以及往後的日子會怎麽樣。
李青青說：“夫君，我們搬出去住，可是沒有地方住，怎麽辦呢？”
“娘子，你不是說造房子嗎？”
“造房子要很多很多的錢，我們只有一點點錢，不夠造房子。”
“那咋辦呢？”陶鯉活了這麽多年，早就知道處處要花錢，可沒錢的話，他真不知道怎麽辦才好。
李青青回道：“夫君，你別慌張，我找娘家人能借一點是一點，再找書院的鄭管事借點錢，湊湊應該夠了。趁著現在還沒入冬，天氣又好，早點開工，建好後就立刻住進去，咱們在新房子裏過大年。”
難題有辦法解答，陶鯉豁然開朗，“娘子，你真聰明。”
“夫君，你別一個勁的誇我。咱們就算借到了足夠的錢建房子，也得盡快還錢才是。你繼續做包子，我還是當廚娘，看似收入還可以，但攢錢速度太慢了。”有沒有什麽快速攢錢的辦法呢？
“那咋辦呢？”
短短一兩個時辰內，李青青經歷了太多事情，她絞盡腦汁也想不出來快速賺錢的方法，便說：“夫君，你容我好好想兩天。我相信辦法總比困難多，咱們手腳勤快，不可能掙不到錢。”
“娘子，我相信你。”
“好了，還有兩三個時辰要天亮，趕緊睡覺吧。”
李青青閉眼後，感覺渾身輕松，終於把積壓在心頭上分家的想法落實了，以後她只要跟陶鯉一起努力經營小日子就可以了。
這一覺她睡得無比香甜，連清早醒來都忍不住想笑。
到了正修書院後，李青青煮粥、分粥、分醬菜，忙個不停，她內心有點小緊張，從小到大她沒找人借過錢，她在心中打了無數次腹稿，非常期待鄭管事立刻出現，又希望他不要出現，以免他不想借的話，讓人難堪。
全書院的人都吃過早飯，唯有鄭管事還沒來，她懷疑是不是鄭管事躲著她，怕她借錢？
辰時末，鄭管事姍姍來遲，給了她包子錢後，便端著粥去隔間吃。
盛粥的時候，分明是提借錢的最佳時機，李青青難以啟齒，便錯過了好機會。她給自己加油打氣，待會兒鄭管事吃好了，一定要把握時機。
鄭管事花了一盞茶的時間才吃完粥，吃完，他便叫李青青去收拾。
李青青來到桌邊，忙說：“鄭管事，我有個不情之請，不知當講不當講？”
“你如果想提加薪，還是別說了。你來書院才一個多月而已……”
李青青臉色羞紅，“鄭管事，我沒有這個想法，書院給我的月錢，我非常滿意。是我……我最近手頭緊，能不能找您借……借一點錢周轉一下？”
鄭管事會不會借？等待答案的時間異常漫長，她面紅耳赤，緊張極了。
鄭管事嘆了兩口氣，“真是不巧！你早幾天說，我還能借你個幾兩銀子。前兩天，內人弟弟娶媳婦，內人要隨大禮，全花出去了。鄙人還指望著發月錢度日，實在是心有餘而力不足，無力幫扶你，真是愧對你。”
“沒事沒事，鄭管事，我再想想其他辦法，您忙去吧。”
“好嘞。”鄭管事走了幾步，扭回頭說：“以後啊，不要在上午找人借錢，這樣會給人帶來不好的運氣，非常晦氣。”
128借錢（二）
李青青恨不得鉆進地縫裏去。
鄭管事不僅沒借錢給她，還教訓她不懂禮數。
她確實不知道借錢只能在下午和晚上進行，更不知道借錢時機不對還會給壞運氣。吃一塹長一智，她得牢記在心，以後再也不犯這樣的錯誤。
好不容易鼓足勇氣開口找人借錢，竟被毫不留情面的拒絕了，李青青羞於啟齒再借錢了。
在正修書院借不到錢，只能等午後回娘家去借。她知道娘家人沒什麽錢，只怕一兩銀子也借不著。一邊是李梅花等著看她的笑話，另一邊是急需錢造新房子，現實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人生怎麽就這麽艱難呢？
她鼻子發酸，雙眼蓄淚，把桌子收拾幹凈後轉身進廚房洗碗。洗碗水是早上特意留下來的淘米水，她一手拿著絲瓜絡，另一手拿著碗，一只只臟碗經過她的手後邊光滑又亮白，拿拇指摩擦有悅耳的聲音。
連上輩子無法完成的嫁人任務，她都達成了！分家後的這點小困難，算得了什麽？
天無絕人之路！
洗完碗，她擦幹眼淚，拿一個菜籃子和一把小鋤頭去收拾菜園子。
走到半路，經過一圓形拱門，偶遇百裏燒。
百裏燒主動跟她打招呼，“陶大嫂，你去弄菜啊。”
她有點不大自在，不知百裏燒能否看出來她哭過，她吸了一下鼻子，盡量用正常的語氣說：“是啊，百裏先生，我先去忙了。”
百裏燒瞧出李青青不對勁來，“陶大嫂，你哭過了？”
李青青把頭撇向另一邊，回避似地說：“百裏先生，我沒事，你該去教書了。”
“不妨，才剛下課。”百裏燒又問：“陶大嫂，是不是陶大哥欺負你了？還是你生活中遇到了什麽困難？”
“沒什麽，我過得很好，陶鯉對我也很好，好得不能再好了，一切都很好，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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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不教，那個不學，李青青懷疑地問：“百裏先生，您後悔教奴家認字？”
“不是不是。”百裏燒連忙否認，隨即把背在背後的雙手放到面前來，兩手恭恭敬敬地捧著一本藍色封面線裝本書。
書名是四個字，李青青認出一個文字來。
“陶大嫂，在下想教你《增廣賢文》。”
“《增廣賢文》？”
百裏燒微笑著頷首。
李青青又說：“百裏先生，我是鄉野村婦，沒什麽文化，不曾聽過什麽《增廣賢文》，麻煩您說說這本書是講什麽的。”
“《增廣賢文》書很短，多是民間諺語，也有民間典故凝縮成的短句，朗朗上口又易懂。《增廣賢文》與啟蒙書和四書五經最大的區別在於赤裸裸地揭示人性覆雜多面又教導人要純摯善良。比如畫龍畫虎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再比如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又比如逢人且說三分話，未可全拋一片心。這三句話都是揭示人性覆雜，人心隔肚皮。另有如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以及寧可正而不足，不可邪而有餘等話語教人要善良正直不要走歪門邪道。年紀小的學生無法體會其中的韻味，你有生活經驗，結合實際生活中遇到的事情，很容易明白。”
百裏燒引用的句子確實很順口，不用解釋，李青青也能大概懂得意思，她一下子就喜歡上《增廣賢文》了。她看著藍色線裝本，“百裏先生，如此說來，這本書就是《增廣賢文》？”
“沒錯。”
“我可以拿回去看看嗎？”
“當然，這本書在下就是送給你讀的。”
李青青雙手接過書，兩世為人，她第一次收到書，心裏甭提多激動。她的手微微顫抖，輕輕地捏開扉頁，豎排的字一個個很好看，說不出來的好看。“百裏先生，這本書很貴吧？太貴的話，我不能要。”
“不貴不貴，我閑暇時候抄的，送給你看，這樣你上課就能對照書上看，有益於學習。”
親手抄的！那意義不同凡響。這書好是好，李青青不能要。
百裏燒不肯接，“陶大嫂，你是不是嫌棄在下抄寫的不如集市上寫得好？”
她怎麽會嫌棄呢？“百裏先生，您誤會了。您的墨寶彌足珍貴，我怎麽好意思要呢？”
“在下抄寫了十幾本，全發給學生了。正好剩下這一本，便送給你。”
原來是多餘的！多出來的一本給誰不是給？李青青這才同意收下，“多謝百裏先生的好意。”
“希望這本書對你有用。”
“再次感謝百裏先生，我一定會好好學的。”
“好了，陶大嫂，你趕緊回去吧，在下不耽擱你了。”
李青青懷揣著一本書離開正修書院。比起新衣裳、新繡鞋、新發簪等東西，一本書更加值得珍惜。因為她學習讀書認字，便可以早點挖掘出百寶園裏的寶藏，早日調配出治愈陶鯉的藥來。
正因她以一顆敬畏之心來學習《增廣賢文》，往後一連多日，百裏燒吃過早飯後，李青青也有閑時，百裏燒便教她《增廣賢文》裏的內容。他旁征博引，常舉例子讓她理解，一來二去的她不再拘束也懂得舉一反三，進步飛速，一盞茶的上課時間過得飛快。
待百裏燒去教書後，無論她去菜園子鋤草、施肥，或洗碗、煮飯，或回家路上，只要沒人在場，她便翻開書，低聲念一遍又一遍。她發自內心的喜歡這本書，裏面太多句子直指人心。
在學業上取得了小成績，李青青有時會忍不住想跟陶鯉分享，或兩人走在路上時，或兩人躺在床上時，交流心得。
忙碌的日子總是過得飛快，在將近十天的日子裏，李梅花都沒找李青青的麻煩，她也和和氣氣地對待婆婆，陶家罕見地和睦過了這麽些天，她想李梅花沈寂這麽久定是嘗到了中秋晚宴的甜頭，對她心存感激吧？
可惜，好日子到了八月二十五便急轉直下。
忙完一天的活，李青青跟陶鯉閑聊完，毫無睡意，待陶鯉鼾聲陣陣後，她抱著書躡手躡腳地打開房門，走到廚房竈膛口，拿火引子點燃了一根火把後，開始夜讀。
“馬行無力皆因瘦，人不風流只為貧。真是妙！”
“貧居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妙極了！”
“動口不如親為，求人不如求己。好一個求人不如求己！”
“瞧把你能的，又不是考狀元，點個火把念念有詞裝腔作勢給誰看？”
李梅花倏然發聲，臉色鐵青的踩在房門上，居高臨下的打量著蹲在竈膛口看書的李青青，直把她嚇了一跳。
李青青解釋說：“娘，我在書院當廚娘，讀書認字只有好處沒有壞處。反正我睡不著，就起來看看書，又沒吵著大家睡覺。”
“你沒吵到大家睡覺？我睡得正香，時不時聽到一個細如蚊子的聲音，我真想不聽不聽王八念經！”
李梅花把李青青讀書比作王八念經？這也太欺負人了！她默讀，幾乎沒出聲，廚房跟李梅花睡覺的房間隔著三堵墻，怎麽會聽得見？
124你一個女人讀書有什麽用（二）
李梅花沒事找事罷了！
李青青嘆氣說：“娘，如果我真的吵到你了，那真是不好意思，以後我再也不出聲了。”
李梅花走進幾步，離李青青只有三四步路的距離，橫眉豎眼，雙手叉腰，“看來，你是執意要看書？”
李梅花說：“娘，我已經說過了，我在書院裏當廚娘讀書認字沒啥不好的。”
“男人說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我不反對。你一個女人，讀書認字幹什麽？你是不是想識字以後再攀附上書院裏的哪個夫子，或者改嫁給哪個家裏有錢學生的爹？”
李梅花說話真的很不中聽。
李青青盯著黑乎乎的竈膛說：“娘，我從沒那麽想過。”
“李青青，你別仗著自己有幾分姿色，便動那些歪腦筋！你從小就窮慣了，又克死了兩個男人，你不好好守著陶鯉過日子，讀什麽書？你要是再敢看書，我就讓陶鯉休了你！”
自打李青青進門後，陶鯉從來都是把她捧在手心裏來呵護著，反倒是李梅花這個婆婆反打順搞興風作浪，總是以休妻來威脅她！她讀書識字，又不是為了攀附什麽有錢有才的男人，只是單純的想多識字以後研讀醫書，再在百寶園裏采藥調配藥給陶鯉吃，好讓他的智商早點恢覆正常！況且，她若是識字，等她和陶鯉的孩子出生後，就算陶鯉暫時沒治好病，她也能給孩子啟蒙，爭取讓孩子聰明懂事又好學。
李青青處處為陶鯉打算，到了李梅花嘴裏就成了動歪心思，她真的不想跟胡攪蠻纏的李梅花多說。
李青青站起來，低聲說：“娘，時候不早了，去睡覺吧。”
李梅花冷哼一聲，紋絲不動。
李梅花不肯睡，李青青還想睡覺呢。“娘，那我先去睡了。”
一言不發的李梅花竟然在李青青經過她身邊時，伸手搶了《增廣賢文》，並發狠的把一整本書撕得稀巴爛！
李青青楞神了一下，錯過了搶回《增廣賢文》的最佳時機，好好一本凝聚先祖們智慧的《增廣賢文》成了一片片碎紙，紛紛飄落在地上。
李梅花邊撕邊說：“我讓你看！我讓你看！你這是不守婦道！都二十歲的女人讀什麽書！分明是想紅杏出墻！”
李梅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還毀了唯一一本珍貴的書。
李青青冷眼旁觀，心一寸寸涼下來，她事事以陶鯉為重，哪有什麽私心？更別說什麽紅杏出墻，除了公事外，她對其他的男人都不正眼瞧！
“我把這本書撕爛了，你要是還敢把書帶回家，你試試看！我見一本撕一本，再叫當家的家法伺候，看不打死你這個吃裏扒外的混帳東西！”
前面說什麽李青青要紅杏出墻，現在又說李青青吃裏扒外！李梅花真會往人身上亂扣屎盆子！
忍無可忍，無須再忍！身為兒媳婦的李青青處處忍讓，被李梅花欺負的次數數都數不過來！
“娘，你捫心自問，我這個大兒媳婦對您怎麽樣，對整個家裏的老老少少怎麽樣？我起早貪黑的忙活，得了月錢就給家裏買些好菜打牙祭，家裏的帳幔、瓜果點心，哪一樣不是我買的？我舍不得給自己買什麽好東西，衣裳也是出嫁前穿的那些舊衣裳，縫縫補補又能穿三年！我不敢說我是世上最好的兒媳婦，起碼我問心無愧！”
李梅花擡高聲音，吼道：“就你還問心無愧？你愧對我們陶家！你沒能給陶家添丁！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你是最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不知廉恥的女人！還好意思說自己是好兒媳婦！也不嫌臊得慌！”
添丁添丁添丁！陶鯉都不知道怎麽播種，李青青就算準備好給陶家添丁，那也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中秋節那天，她已經直白地告訴李梅花，她和陶鯉沒有圓房！沒圓房，怎麽可能生孩子？
李青青氣的渾身顫抖，七竅生煙。
李梅花得意洋洋地說：“李青青，你被我說中死穴了吧？我告訴你，就你這種狐媚子，想整日給鯉兒吹枕邊風來疏遠我，門都沒有！”
“娘，你這是做什麽呢？”陶鯉跑過來護在李青青身前。
李梅花原本得意到不行，現在看陶鯉護著李青青，真是氣人。她便瞪著李青青說：“睜大狗眼看好了！”
李梅花雙腳踩在鋪開於地上的一堆白紙黑字碎片夾雜著一些藍色封面碎紙。
“我踩我踩我踩踩踩！”李梅花一邊踩一邊放肆地嘲笑。
那一霎那，李青青覺得李梅花踩的不是一本撕碎的書，而是她整個人的尊嚴都被踩碎了。真是欺人太甚！
“你看不慣我？就算你看不慣我，我還是要撕碎你的書，再把它踩爛！”
李梅花踩完後，拍拍手，“李青青，我告訴你，你住在這個屋檐下，就得聽我的。你要是再敢看書，看我不叫當家的打死你！”
李青青早就不想跟李梅花同住一個屋檐下！她語氣悲涼地說：“娘，分家吧。”
“分家？李青青，不是我說風涼話，分了家你就得和鯉兒搬出去過活，你們沒地兒住可別去什麽土地公廟或者老寺廟裏住。你丟得起那人，我可丟不起！”李梅花拿準了李青青是絕不敢分家的。
李青青說：“娘，分家之後，我和陶鯉住哪裏，不用您費心。”
“這可真是天大的笑話！分家不難，家裏也沒什麽家產。問題是你不知天高地厚，房子都沒有，難道你讓鯉兒跟你一起回娘家住，跟那麽多賠錢貨住一起？”
李梅花竟把李青青的妹妹們稱作賠錢貨！這已經不是不尊重李青青本人，而是連帶著瞧不起她的娘家人了！李梅花在她頭上作威作福，她尚能忍受，但要是欺負她家人，絕對不行！
“娘，您別忘了，秋月和冬雪也是兩個姑娘。”李青青的意思是說假如她娘家那麽多妹妹是賠錢貨，那陶家的秋月和冬雪也是賠錢貨。
“李青青，你是不是想氣死我？”
“不敢。”
“好啊，你想分家是不是？那我便如了你的願，我現在就去叫醒你爹和鱔兒、玉霞，正式分家！從明天開始，你麻利的搬出去住！”
125分家（一）
李梅花氣鼓鼓地搶了火把轉身去叫人。
廚房陷入無邊的黑暗中。
“娘子，別怕。”
李青青這輩子最擔心的事情是嫁不出去，已經嫁人了，有什麽好怕的？如今走到這個地步，覆水難收，分家就分家，她不帶怕的。就是可惜了一本好書！
李青青流下兩行淚，她蹲下，摸黑憑感覺撿起地上的碎片。這一地被踩的碎片，簡直比雨後雕謝的桃花還要淒美。沒房子，沒銀子，沒靠山，分家後一定要苦一陣子。她撿起來的不僅僅是碎紙片，更是重拾好好生活的信心。她相信憑借著她和陶鯉的雙手，一定能創造出屬於自己的美好生活。
“娘子，娘子！”
“別叫了，我在這呢。”李青青仍是專心致志於黑暗中撿碎紙片。
“娘子，咱們走吧。”
“我還沒撿完地上的紙片。”
“娘子，我幫你。”
無月光無星光的夜裏，在黑暗中呆久了，李青青能感受到陶鯉的氣息，依稀能分辨出陶鯉的頭型。兩人相對無言，沈默地撿起碎紙片，最後，陶鯉的手觸碰到她手上的一處皮膚，她下意識地想拿開，但卻被他緊緊握住。
“娘子，有我在，你別怕。”
陶鯉的手溫暖又有力量，經過手與手的傳遞，直達她的內心，這股力量讓她無所畏懼，一往無前。
“娘子，走吧。”
李青青不知地上的碎片有沒有撿完，但堂屋裏已有人走動和談話的聲音，先把分家的事情搞定，再來撿碎片也不遲。陶鯉牽著她摸黑從廚房走到堂屋，若是有光照射，也就幾十步路的距離，但在一片漆黑的夜裏，顯得困難重重。好在陶鯉並非一無是處，他引導她往前走，竟一下也沒有撞墻或撞門，還準確的提醒她邁腳走過門檻。
走著走著，看到堂屋裏的光線，她低聲說：“陶鯉，我把一切都壓在你身上，你可不要辜負我的一片心意，你要一輩子對我好。”
“娘子，我會的。”
“你會什麽？”她想親耳聽到陶鯉說出那一句承諾。
“娘子，我會一輩子對你好。”
這句話就像幹涸的沙漠裏降下一場雨，就像溺水掙紮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等正式分家後，她便要和陶鯉相依為命，相互護持走下去。
其實，陶家人早就醒了，只不過不想摻和，看她們婆媳吵一吵鬧一鬧說開了也就沒事了。沒想到，這次吵架不同於以往的小吵小鬧，竟上升到了要分家的地步！除了陶冬雪外，連年紀最大的曾氏在內，全都換好了衣裳，陸路徐徐來到飯桌旁，準備議事。
李梅花跟陶金、曾氏訴苦，“娘，當家的，青青進門還沒滿一年，就敢跟我蹬鼻子上臉提分家。她就一不知死活的傻女人，家裏現成的飯菜給她吃，有屋子給她單獨住可以遮風擋雨，她還不滿足。大晚上的不睡覺，躲在竈門口看書，她就是一門心思的想改嫁，才去讀書的。我窺破她的心思，就把她的書撕了。一撕書，她就被激怒了，提出要分家。”
陶金和曾氏黑著臉，暫時未說話。
黃玉霞裝好人說：“娘，您別生氣。大嫂她去書院當廚娘，起了一些不切實際的念頭，打一頓就好了。”
陶鯉和李青青聽完這些話後，才走入眾人視線中。
陶秋月跑過來，驚訝地說：“大嫂，你咋哭了？還有，大嫂你手裏怎麽這麽多碎紙片？”
李梅花呵斥說：“秋月，你吃飽了撐的是不是？這沒你的事，你給我閉嘴！”
曾氏和善地問：“青青，你有啥想說的？”
李青青早已擦幹了眼淚，聲音略有一點點哭腔，說：“奶奶，娘把我的書撕了，我確實生氣。其中的緣由是，我打小就窮，沒讀過書，陶家也不富裕，沒什麽閑錢給陶鯉看病。我不認識什麽有名的大夫，藥鋪又不收我這樣不認字不識草藥的女人當學徒，我只能先在書院裏當廚娘，有空去聽課學認字。等攢了一點錢後，識字多了，買幾本醫書自己鉆研，興許按照醫書上的藥方抓藥能把夫君的病治好呢？”
李青青話說完，曾氏和陶金頗為動容，陶鯉更是感激地握住她的手，說：“娘子，你辛苦了。”
當這麽多人的面拉手？李梅花大受刺激，嘲諷說：“大兒媳婦說得比唱的還好聽，誰知道是真是假！”
黃玉霞附和說：“娘說得沒錯。”
有人讚成，李梅花挺直腰桿，說：“鯉兒，娘知道你人傻心不傻。娘問你，你媳婦有沒有帶你去看過大夫？”
“有啊。”
“真的？”
“是啊，娘，大夫還罵娘子帶我來看晚了，把我們轟出來，不要耽誤他們做生意。”
李梅花不死心，又問：“鯉兒，你老實告訴娘，是不是李青青教你說這些話？”
“不是的，娘，我自己會說。”
李梅花生氣，“白養了你這麽個胳膊肘往外拐的白眼狼！”
曾氏說：“梅花，你就別拉鯉兒下水了，青青對鯉兒好，家裏誰人不知？就連村裏人也說鯉兒娶了個好媳婦。你們婆媳吵架，我就不說了。樹大分杈，兒大分家。兩個兒子都成家了，完全可以分家。”
李梅花回道：“確實到了可以分家的時候，但是，娘，鯉兒沒積蓄，咱家又沒有老房子分給他住，一旦分家，她們搬出去住哪裏？如果他們過的太落魄，咱們也臉上沒光。”
黃玉霞和陶鱔異口同聲說：“就是就是。”
黃玉霞又說：“奶奶，爹，娘，大哥，大嫂，我進門才半年而已。大嫂急著分家，該不是覺得愧對於我夭折的孩子吧？”
黃玉霞瞎摻合一腳，無形中是惡意中傷李青青。“人在做天在看，弟妹，你孩子怎麽沒了，你比任何人都清楚。你往我身上潑臟水也不是一次兩次，這一次，我絕不同意。”
李梅花罵罵咧咧說了一些臟話，瞄頭全對準李青青。
李青青罵不出來那麽難聽的話，只當沒聽見，凝視著曾氏。
曾氏說：“梅花，你少說兩句。”
李梅花終於閉嘴了。
曾氏會幫李青青說話嗎？
126分家（二）
曾氏繼續說：“玉霞，你別把孩子沒了怪罪在青青頭上。青青這個當大嫂的照顧你小月子，給你端屎端尿，每天變著法的給你做補身子的東西吃，你不能忘恩負義啊。還有，生孩子之前，你下面便不成樣子，什麽原因導致你的，你應當心裏清楚。”
黃玉霞不敢吭聲了。
“金子，分家這種大事，還是你來說。”
曾氏把話語權交到陶金手裏。
陶金說：“今年，兩個兒子都娶上媳婦了，我這個當爹的打從心底裏高興。娘說得沒錯，兒子大了分家是極為正常的事情。只是咱們陶家田產不多，只有這一間祖宅，秋月和冬雪年紀還小，等她們出嫁時少不得要置辦嫁妝。所以，如果現在分家，只能分一部分田地，剩下的田地由我耕種。祖屋不分，只要我在世，陶家人都歡迎在這個家住下。”
李青青從來沒巴望著從李梅花和陶金手裏分多少家產，反正是分開過活，什麽都得靠自己。
陶金和李梅花低聲商議，陶鯉拉著李青青坐在陶鱔和黃玉霞對面的板凳上。
黃玉霞說：“大嫂，你都沒造新房子，分家了還在家裏住的話，那跟沒分家有什麽區別？”
黃玉霞想借機奚落李青青，她才不會給機會！“玉霞，這些事情就不用你操心。反正要吃苦也是我和你大哥，苦不到你們的。”
“大嫂說這話就見外了，看在大嫂照顧我幾個月的份上，大嫂分家後過得不好，我也看不過眼啊。”
黃玉霞場面話說的賊溜，李青青只當沒聽到。
陶秋月來到李青青身邊問：“大嫂，我聽說分家之後就要分開住，那我就不能天天看到大嫂了？大嫂，不要分家好不好？我好喜歡吃你做的飯，還有你長得美，心地善良，每天看到你就高興呢。”
李青青和藹地說：“分家之後，大家還是一家人，你可以天天找我去玩。若是你嘴饞了，也可以跟我們一起吃飯。”
“那不一樣，大嫂，不要跟我們分開好不好？”
“你也是大姑娘了，到了年紀要嫁人，分家也是一樣，沒有辦法的事情。”李青青語氣中充滿了無奈，她之所以執意分家，完全是因為李梅花總是惹是生非還把什麽事情都怪到她頭上，更是用種種話語把她塑造成惡毒的女人，外加黃玉霞看似無辜實則最會使刀子的妯娌，天長日久以後，只怕還要爆發更大的矛盾。趁著目前還沒完全撕破臉，分開住也好。
曾氏揮手招呼李青青過去，她迅速走過去，蹲在地上傾聽曾氏教誨。
“青青，分家我不反對，分家後你準備住在家裏還是另尋他處？”
經過近半柱香的冷靜時期，李青青已想明白了許多事。分家不是說分就分的，要上報裏長，當面分割家產再白紙黑字的寫下字據，交由縣裏蓋章後才算生效，到時候李青青和陶鯉才算真正的另立門戶，是一個家的男主人和女主人。而辦好這些程序，短則兩三天長則十天半個月，不是一蹴而就的。給她幾天時間緩緩，一切便好解決了。“奶奶，我想分家了的話，那便分開住。奶奶放心，我和陶鯉雖沒什麽積蓄，但靠著賣包子的收入加上當廚娘的月錢，再找人借一點錢，湊錢請人做一個簡單的茅草屋湊合著住。”
茅草屋能遮風蔽日，卻不能擋雨。曾氏說：“青青，你是個有志氣。只是，茅草屋冬不暖夏不涼，屋外下大雨屋裏下小雨，一到梅雨季節，更是無比潮濕，沒法住人。聽我一句勸，你既打算借錢造房子，何不多借一點錢拿黃土塊做房子，屋頂用燒制的瓦片，不省錢卻省心吶。”
造茅草屋，李青青滿打滿算應該不借幾個錢，可若是造土房加蓋瓦片，只怕費用翻翻也不止。看在曾氏一片好心的份上，她說：“奶奶，多謝您的建議，我會好好考慮一下。”
曾氏伸手摸了摸李青青的頭，“嗯，乖孩子。”
這邊，陶金和李梅花低聲嘀咕商量完，陶金輕咳一聲吸引大家的註意後便開始宣布分家舉措。陶鯉和陶鱔田地總數加起來是一模一樣的，都是九分水田和三分旱地。但是，陶鱔得到的是一整塊靠近池塘的九分水田，而陶鯉分得的九分水田則是由三分和六分加起來組成的，離池塘和河邊都比較遠。
陶金分田看似公平公正，實際上好處都被陶鱔占了，只是做得沒那麽明顯罷了。
分田完畢後，李梅花提出一個要求：“你們兩兄弟分家，不管誰搬出去住，每年都要給家裏三兩銀子當作贍養父母、奶奶和妹妹們的費用。跟著我們一起住，則不需要承擔這個費用。”
搬出去住的兒子和兒媳婦一年間要出三兩銀子當作贍養費？
三兩銀子！不是什麽小數目！李青青當廚娘一個月也才三錢銀子，十個月才能掙三兩銀子！
黃玉霞趕忙跑到李梅花身邊捏肩捶背，“娘，您就是趕我走，我也不走。我要伺候您，孝順您！”
黃玉霞含沙射影地說李青青和陶鯉搬出去住就是不孝順的行為。
李青青說：“娘，三兩銀子不算多，但我和陶鯉目前手裏沒什麽錢，能不能減少一點？”
“既然你沒能力，那你提什麽分家？你要分家，總不能拍拍屁股帶走我兒子，就不管我們一家人死活了！三兩就是三兩，不能少！”
開弓沒有回頭箭，李梅花想以三兩銀子逼迫李青青放棄分家的念頭，如果她不分家，往後的日子李梅花一定會每天都諷刺某人不自量力提分家，她受不了那種嘮叨，臉也掛不住。
李青青準備咬牙答應下，曾氏說：“梅花，你和金子好手好腳的，大孫子和大孫媳婦才結婚一年不到，一年三兩銀子，你這不是吃他倆的肉喝他倆的血？”
“娘，瞧您這話說的，我是那麽狠毒的人嗎？我花在鯉兒身上的心思，是最多的。我舍不得他吃苦啊，不分家不就沒這回事？更何況，一個大家庭的開銷確實大，我說的也不是很過分。”
李梅花說得真不過分嗎？
127借錢（一）
李梅花是不知道過分怎麽寫吧？
曾氏罵道：“大家都好手好腳的，我混口飯吃就行，說什麽一年三兩贍養銀的混帳話！這麽多人都能幹活，你非要坑大孫子和大孫媳婦你才開心？”
曾氏不是潑辣的老婦人，這可是李青青進門後第一次看曾氏發這麽大的脾氣。她打從心底裏感謝曾氏為她著想，不惜破口大罵。她立誓，以後一定要好好孝敬曾氏。
李梅花不敢接話。
陶金說：“娘說得沒錯，一年三兩確實多了，陶鯉雖傻，大兒媳婦心似明鏡，看著給吧。”
“當家的，看著給？那她要是不願意給呢？總得說個數目才是。”
李青青主動說：“感謝奶奶和爹的體諒，搬出去住，確實要承擔贍養大家的責任。今年手裏比較緊，也就剩下三四個月就過年了。我把話擱在這裏，今年起碼上交給娘一兩銀子，明年開始每年三兩銀子，分文不少。”
“大嫂，你可別是聽到同意分家太高興了吧？三兩銀子，可就是三千文錢，可不是你一個月的三錢銀子！你可別想岔了，待日後扯皮，那就不好辦了。”黃玉霞明著提醒三兩銀子，實則是瞧不起李青青，認為李青青沒有實力給出三兩銀子。整個烏山村，一年能拿出三兩銀子的養爹媽的後生，一個也數不出來呢！
李青青含笑說：“多謝玉霞提醒，三兩銀子等於三千個銅板，三錢銀子是三兩銀子的十分之一，這些我都知道的一清二楚。雖然我是個女人，但一言既出駟馬難追，絕不反悔。”
李青青豪爽地許諾，李梅花便催促陶金明早去找裏長，讓裏長立下字據，待李青青下午回家後便按手印，正式分家。
商量完這些事情，已到了亥時二刻，各自回去睡覺，李青青和陶鯉也關上房門躺下睡了。
陶鯉目睹了分家的全過程，始終一言不發。
李青青主動抱住陶鯉的手臂，輕聲問：“夫君，我一氣之下提出分家，以後你跟我要吃苦，有一段時間要看家人臉色，等住進新房子就好了。你會不會怪我太沖動了？”
“娘子，我不怪你。”
“那你都聽懂了啥？”
“分家後，咱們要搬出去住。”
“對，還有呢？”
“要給爹娘三兩銀子。”
李青青糾正說：“夫君，你記住了，是從明年開始，每年都要給三兩銀子。因為爹娘生你養你這麽大，奶奶對我們又這麽好，我們搬出去沒法照顧她們，於情於理都要用銀子折現才行。”
“好。”
陶鯉對分家毫無意見，可能是他對分家後的困難並沒有什麽概念，也想象不出來日後困難重重。她一個女人，可以想盡一切辦法克服各種困難，但她也得讓陶鯉知道她面臨什麽樣的困境，以及往後的日子會怎麽樣。
李青青說：“夫君，我們搬出去住，可是沒有地方住，怎麽辦呢？”
“娘子，你不是說造房子嗎？”
“造房子要很多很多的錢，我們只有一點點錢，不夠造房子。”
“那咋辦呢？”陶鯉活了這麽多年，早就知道處處要花錢，可沒錢的話，他真不知道怎麽辦才好。
李青青回道：“夫君，你別慌張，我找娘家人能借一點是一點，再找書院的鄭管事借點錢，湊湊應該夠了。趁著現在還沒入冬，天氣又好，早點開工，建好後就立刻住進去，咱們在新房子裏過大年。”
難題有辦法解答，陶鯉豁然開朗，“娘子，你真聰明。”
“夫君，你別一個勁的誇我。咱們就算借到了足夠的錢建房子，也得盡快還錢才是。你繼續做包子，我還是當廚娘，看似收入還可以，但攢錢速度太慢了。”有沒有什麽快速攢錢的辦法呢？
“那咋辦呢？”
短短一兩個時辰內，李青青經歷了太多事情，她絞盡腦汁也想不出來快速賺錢的方法，便說：“夫君，你容我好好想兩天。我相信辦法總比困難多，咱們手腳勤快，不可能掙不到錢。”
“娘子，我相信你。”
“好了，還有兩三個時辰要天亮，趕緊睡覺吧。”
李青青閉眼後，感覺渾身輕松，終於把積壓在心頭上分家的想法落實了，以後她只要跟陶鯉一起努力經營小日子就可以了。
這一覺她睡得無比香甜，連清早醒來都忍不住想笑。
到了正修書院後，李青青煮粥、分粥、分醬菜，忙個不停，她內心有點小緊張，從小到大她沒找人借過錢，她在心中打了無數次腹稿，非常期待鄭管事立刻出現，又希望他不要出現，以免他不想借的話，讓人難堪。
全書院的人都吃過早飯，唯有鄭管事還沒來，她懷疑是不是鄭管事躲著她，怕她借錢？
辰時末，鄭管事姍姍來遲，給了她包子錢後，便端著粥去隔間吃。
盛粥的時候，分明是提借錢的最佳時機，李青青難以啟齒，便錯過了好機會。她給自己加油打氣，待會兒鄭管事吃好了，一定要把握時機。
鄭管事花了一盞茶的時間才吃完粥，吃完，他便叫李青青去收拾。
李青青來到桌邊，忙說：“鄭管事，我有個不情之請，不知當講不當講？”
“你如果想提加薪，還是別說了。你來書院才一個多月而已……”
李青青臉色羞紅，“鄭管事，我沒有這個想法，書院給我的月錢，我非常滿意。是我……我最近手頭緊，能不能找您借……借一點錢周轉一下？”
鄭管事會不會借？等待答案的時間異常漫長，她面紅耳赤，緊張極了。
鄭管事嘆了兩口氣，“真是不巧！你早幾天說，我還能借你個幾兩銀子。前兩天，內人弟弟娶媳婦，內人要隨大禮，全花出去了。鄙人還指望著發月錢度日，實在是心有餘而力不足，無力幫扶你，真是愧對你。”
“沒事沒事，鄭管事，我再想想其他辦法，您忙去吧。”
“好嘞。”鄭管事走了幾步，扭回頭說：“以後啊，不要在上午找人借錢，這樣會給人帶來不好的運氣，非常晦氣。”
128借錢（二）
李青青恨不得鉆進地縫裏去。
鄭管事不僅沒借錢給她，還教訓她不懂禮數。
她確實不知道借錢只能在下午和晚上進行，更不知道借錢時機不對還會給壞運氣。吃一塹長一智，她得牢記在心，以後再也不犯這樣的錯誤。
好不容易鼓足勇氣開口找人借錢，竟被毫不留情面的拒絕了，李青青羞於啟齒再借錢了。
在正修書院借不到錢，只能等午後回娘家去借。她知道娘家人沒什麽錢，只怕一兩銀子也借不著。一邊是李梅花等著看她的笑話，另一邊是急需錢造新房子，現實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人生怎麽就這麽艱難呢？
她鼻子發酸，雙眼蓄淚，把桌子收拾幹凈後轉身進廚房洗碗。洗碗水是早上特意留下來的淘米水，她一手拿著絲瓜絡，另一手拿著碗，一只只臟碗經過她的手後邊光滑又亮白，拿拇指摩擦有悅耳的聲音。
連上輩子無法完成的嫁人任務，她都達成了！分家後的這點小困難，算得了什麽？
天無絕人之路！
洗完碗，她擦幹眼淚，拿一個菜籃子和一把小鋤頭去收拾菜園子。
走到半路，經過一圓形拱門，偶遇百裏燒。
百裏燒主動跟她打招呼，“陶大嫂，你去弄菜啊。”
她有點不大自在，不知百裏燒能否看出來她哭過，她吸了一下鼻子，盡量用正常的語氣說：“是啊，百裏先生，我先去忙了。”
百裏燒瞧出李青青不對勁來，“陶大嫂，你哭過了？”
李青青把頭撇向另一邊，回避似地說：“百裏先生，我沒事，你該去教書了。”
“不妨，才剛下課。”百裏燒又問：“陶大嫂，是不是陶大哥欺負你了？還是你生活中遇到了什麽困難？”
“沒什麽，我過得很好，陶鯉對我也很好，好得不能再好了，一切都很好，很好。”
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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