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阿青第一次對千靈說這樣的重話，看神情似乎被氣的半死。

千靈若有所思垂下眉眼，忽然長長嘆了口氣，“阿青，對不起，我只是覺得你被人永生永世地壓著很可憐，想要幫幫你罷了。我在這座城市舉目無親的時候，只有你常來說些笑話逗我，昨日聽說你的大哥就是蘇俊坤，覺得你作為一個庶子很可憐，所以我想著盡些綿薄之力，好回報你之前待我的恩情。”

“可憐？”阿青愕然，伸出手指指向自己，“我可憐？”

“是。”

“我有哪裏可憐的，並非是我不想要，只是我不願意去爭罷了。”

“阿青，你只是害怕罷了。你害怕自己做的這些事終有一天會被蘇老爺查出來，他會把這些全部都怪罪在你的頭上。從此你身敗名裂，而你大哥卻權勢滔天妻妾成群。”

“笑話。”阿青嗤笑。

每次一提到蘇俊坤，阿青眉眼裏總會若隱若現一絲不甘與憤怒。多年的欺壓看似微不足道，其實爆發出來會成無窮無盡的恨意，唯有這點，千靈百分之百確定的。

“你不敢做？”

“有什麽不敢的。”阿青瞇起雙眼，“那我就做給你看便是。”

他猛然拿起桌面上的小包藥粉收入懷中，像要強調似得一字一頓，“如果你認為這是在激怒我就大錯特錯了，我只是想證明我並不是一個可憐的男人。我想得到的東西，只是我不願意去追求罷了。”說完，阿青從荷包裏拿出幾個銅幣扔在桌上，擡頭看著千靈，“那麽，我就先告辭了。”

阿青大步離去了。其實千靈一開始也沒想過激將法能成功，只是覺得阿青年輕，做事情必然沖動，沒有想到阿青如此好哄騙，也省得她想了。

千靈起身再去了一趟煙柳軒，問了一會兒青宛的近況。再去了一趟花鳥軒，將上次蘇俊坤給的地契交給了掌櫃，請他幫忙轉手給別人。

掌櫃痛快應下了，問到自己想要轉手的費用，千靈只說全權交給掌櫃處理了。

一切事情辦妥之後千靈起身款款回了舒宅，她已經沒什麽可以做的了，棋子已經布好，不過等待時機罷了。

到了夜裏千靈正吃著飯，忽然聽見門外一陣朗笑聲，舒常駿難得滿面喜色進了屋，舒羽翎一前一後跟著。

舒夫人問舒常駿何事如此高興，舒常駿只是神神秘秘搖了搖頭：“今日蘇老爺的臉可丟了大了。”往下卻不肯再說了。

千靈慢條斯理吃過飯，然後到舒羽翎的房裏去。

舒羽翎正對著桌面上一張信紙發著呆，燈光昏暗，映襯著他的臉模糊又暧昧。

“羽翎。”千靈輕輕開口。

舒羽翎擡起頭，見是千靈，趕忙請姐姐坐下。

千靈坐在舒羽翎對面仔細端詳了一番他的臉，巴掌大的臉，眼角細長，眉毛粗厚，和原主舒千靈確實幾分相似。

舒羽翎被千靈看的不自在，臉色微紅：“不知道姐姐來是有什麽事麽。”

“嗯。”千靈垂下眉眼略微思索，“我想問問你今日在蘇府是有什麽好事發生嘛，怎麽父親如此開心。”

“呃……”舒羽翎本以為千靈有什麽重要的是，神情似乎有些陰沈，哪知道一開口就是聽八卦，頓時有些哭笑不得，“倒也算不上什麽好事，只不過今日本是蘇老爺的生辰，蘇家的大公子蘇俊坤卻出了個洋相。”

“你說來我聽聽。”

“具體的，我也不大清楚，只知道我們是聽見一陣尖銳喊叫聲趕過去的，幾個貴婦少女聚集在一間客房門口，伸頭往裏邊看的時候……”舒羽翎似乎在尋找更適當的形容詞，“卻看見蘇家大公子昏昏沈沈衣不蔽體與一個歌姬睡在床鋪上。”

“這也……”千靈顯得有幾分吃驚。

舒羽翎臉色泛紅，“父親說這個蘇大公子做這樣羞恥於人的事情，也不知道遮遮掩掩，竟然就睡在了明知道賓客要歇息的客房，也是蠢的很，就十分開心。我們離場的時候蘇老爺的臉色並不好看，令人拿冷水把蘇大公子澆醒，當著眾人的面狠狠給他抽了兩巴掌。蘇大公子醒來之後也不知道怎麽想的，竟然也不顧蘇老爺還氣急敗壞坐在高堂，只是眼淚橫流抱住藍小姐的腿，一個勁說自己是被人暗算的。”

“藍小姐？”

“宰相之女藍霏霏。”

“哦。”千靈點了點頭，若有所思。她單純覺得阿青也算是比較有膽量的一個人，若是事情真被查出來了，恐怕到時候受苦的就是阿青自己。

但到時候已經管不著了，如果阿青到時候真被查出來，頂多自己往後伸手拉他一把，也不至於太慘。

至於蘇俊坤，現在是真的身敗名裂了，偏偏挑所有權貴都在的場合，他也是無法再翻身了。蘇老爺又是個好面子的人，家產是不是應該讓蘇俊坤繼承，估計也要好好斟酌一番了。

舒羽翎見千靈盯著跳躍的燭火半晌沒吭聲，只好拿手在千靈面前晃了晃，“姐姐，你在想什麽呢。”

“不，沒什麽。”千靈淺淺地笑，忽然神色變了變，看向舒羽翎，“羽翎，怎麽今日父親那麽高興，你倒顯得有幾分不樂意似的。”

“不，我只是覺得這樣嘲諷別人的短處大有不妥罷了。”舒羽翎垂下眉眼，“這也不是一件值得多麽開心的事情。”

千靈楞了半晌，側過頭打量一番舒羽翎的神情，忽然開口：“羽翎，我帶你離開這裏好不好？”

“離開？”舒羽翎猛的擡頭。

“離開舒宅，去別的地方生活下去。”

“這……”

“羽翎，你恨不恨父親？”千靈逼近問。

“不恨。”舒羽翎側過頭垂下眉眼，並不顯得真心。

“你老實說就好了，這裏也只有我們姐弟兩個，如果我們之間彼此都不能坦誠相待，世間上還有什麽好相信的。”

舒羽翎一怔，擡起頭凝視千靈，半晌放棄似得搖了搖頭：“恨又能怎麽樣呢，娘親是無論如何也回不來了。”

“羽翎，呆在這裏的話，終有一天舒夫人會視你為眼中釘，你聽我的話，跟我一起走吧。”

“走的話，去哪裏。”舒羽翎若有所思。

“羽翎，你是不是有喜歡的人在這裏？”千靈柔和地笑。

舒羽翎臉一紅，只是擺著手沒吭聲。

“姐姐要留在這裏做一些事，你必須要先離開，我在洪州城置辦了一套宅子，會請張婆子先照料著你。等到事情辦妥了，我便會帶著那個姑娘一並去找你。”

“姐姐，你要做什麽。”舒羽翎隱約覺得千靈說的事不是什麽好事，不知道從何時開始他總覺得原本隱忍的姐姐體內多了一股子莫名的韌勁。

“羽翎，”千靈忽然伸手握住舒羽翎的手，“我只希望你能健康的長大。”

她說完就站起來，站在他面前躊躇了會兒，頓了頓，“大概還有些時日張婆子才回來，你要是有想做的事情，就快些做了吧。”千靈垂下眉眼，然後轉身推門離去了。

舒羽翎伸手握緊掛在脖子上的平安符，腦子裏自然而然勾勒出某人的一顰一笑。如果姐姐說，離開是現在最好的選擇，那麽便離開吧。

他如此篤定好了，卻一夜輾轉。

就現在閑閑度過了十多天，千靈每到煙柳軒和花鳥軒轉一圈，偶爾也從別人嘴裏聽說阿青現在如日中天，也不再是從前那個上不得臺面的庶子了。幾乎所有了都知道他可能成了蘇家下一任家主，於是巴結的巴結，送禮的送禮，自己卻再也沒見過他。

藍霏霏偶爾來了幾封信，說到蘇俊坤現在仍是守在自家府邸前提著大包小包的聘禮，不勝其擾。

千靈淡淡回了些話，兩人一來二去，也成了朋友。

蘇俊坤的宅子早已經轉手了，據說蘇俊坤還去自己曾經送出去的宅子看過，結果被人家轟出來，狼狽而倉皇的走了。

秋意漸涼，舒夫人已經看千靈十分不順眼了，天天在舒常駿耳邊吹風，舒常駿也覺得千靈常待在舒家也不行，便讓舒夫人給千靈找個好婆家。

正是這天，阿碧風塵仆仆的回來了。

阿碧最先見的卻不是千靈，她去舒夫人那裏一趟，然後再回來見的千靈。

“你同夫人怎麽說的？”

“奴婢隨便撿了一些沙土給夫人看，說這便是您要的材料，再隨便說了個價錢。”

“你聰明很多。”千靈直言不諱誇張。

阿碧抿嘴笑，“小姐，張婆子正在客棧等著您，您給的錢財我也盡數交給她了。”

“我知道了，你一路辛苦，放你三日的假，好好歇著吧。”千靈掏出一顆金珠遞給阿碧，阿碧滿心歡心收下，就退去了。

千靈去了客棧，剛一推開門，一個年邁老婦猛地上前熊抱住千靈，然後扶著千靈的肩膀老淚縱橫，“千靈，你長大了啊。”

“張嬤嬤。”千靈也露出幾分動容。

面前的老婦頭戴藍色頭巾，露出幾縷花白銀發，面容蒼老，眼珠泛白，但卻很有氣色，想必是這些年過得還不錯。

張婆子讓千靈坐下，自己握著千靈的手始終沒有松手。

“千靈啊，這些年你過得好嘛。當年多虧你娘親替我那犯了事的兒子，在官吏那裏上下疏通多多打點，要不然我現在還不知道怎麽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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