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一種可能，府衙事先收到了來自帝京的指令，要求他們在那天夜裏按兵不動，所以巡邏的人一整夜都刻意不往鎮安巷這邊走，“不知道”平遠侯府會遭到滅頂之災。

至於程祜，他是真不知道，還是裝不知道，都不重要了，終歸是顆棋子而已。

眾人散去，書房裏只剩林靖與李好音、滿月三人。

李好音抱著胳膊站在窗前，看著窗外發呆，她背對著林靖，他看不到她臉上是什麽表情。

天已經黑盡了，窗外都是黑的，像濃稠的墨，什麽都看不到，又像無底的深淵，能吞噬一切。黑色漫進窗戶，好像快要觸及李好音的身體。

林靖走過去，將她的腦袋攬在自己胸前，“別難過，祖母她沒有死。”

李好音擡起頭來看他，她濕漉漉的眼睛蒙著一層水汽，“那那具屍體……”

那具屍體已經燒成焦炭，除了身著老夫人的衣服，拿著老夫人的刀，確實沒有其他可以證明身份之處。

“那不是她。”林靖篤定地說。

連滿月都覺得吃驚，因為此事連他都不知道。

“那回我和阿音在路上遇刺之後，我感覺到府裏有人是內應，從那時起便給祖母找了個替身藏在府裏，因為怕被對方知道，所以一直沒有將此事告訴任何人，連祖母自己都不知道。”

林靖拉著李好音到羅漢床坐下，又示意滿月將窗戶關上，如今府裏來自府衙的護衛很多，說話總是不很方便。

“那天夜裏，祖母在你們走後與他們打鬥了一番，有十二月煞的保護，對方死了許多人，趁亂中，他們幾個護送祖母從花園那裏逃出府去。對方沒有找到祖母，只在花園找到那個已自盡身亡的替身，便將她當做祖母抓走了。”

“那老夫人現在安全嗎？”滿月問。

林靖點點頭，回應一個讓他放心的表情，“安全，我在回來的路上收到了初五給我的飛鴿傳書，她和祖母暫時留在蘭若寺，對方暫時還不會察覺到那個替身有問題，也不會想到去蘭若寺找人。我們暫時也不要去蘭若寺，以免引起懷疑。”

李好音心裏最大的一塊石頭放下了，她好像魂魄重新註回到身體裏，臉上終於有了一絲生氣。

“那我們快告訴春晴姐姐她們吧，她們都以為老夫人真的沒了，現在都在傷心呢。”

“這件事你們倆知道就好，暫時不要告訴其他人。”林靖看著李好音面露不解的表情，解釋說：“我不是怕她們洩露機密，只是一旦知曉實情，多少會露出些破綻，萬一被人察覺，祖母反而不安全了。”

李好音懂事地點頭，他說的對，如今這侯府裏死氣沈沈的，外人才真以為老夫人死了。若是大家都突然放松下來，必定會引起別人懷疑。

林靖讓他們依照之前商議的，先停靈七七四十九日，設壇請青龍寺的僧人來拜大悲懺，替“老夫人”和府裏其他去世之人超度亡魂，然後再發訃聞，料理其他後事。

還要招新的管家和府裏的護院、廚子、丫鬟、小廝、花匠……這一大堆事都得要處理。

聽了超度亡魂這話，李好音又不由得傷感起來，還連著咳嗽了好幾聲，前幾天淋了雨之後，多少還是有些著了風寒。

林靖拍撫著她的背，哄著她睡了，才對滿月說：“最後的時刻要來了。”

滿月心跳得快起來，眼睛一時都有些發燙，“我不明白，為什麽皇上要用這樣的手段對林家斬盡殺絕。”

他貴為天子，若想加罪於林靖，何患無辭，可惜他總歸得看在林家一門忠烈的份上，貶謫流放都可以，唯獨不能判林靖死罪，否則世人都要說他毫無情義。

他本就是個沒有情義的人，卻偏偏最要裝出一副天下第一情深義重的樣子。

小時候，他和林靖是真的感情很好，可自從林靖從蒼平國回來之後，兩人之間表面上還一直保持著大家以為的親密關系，好像什麽秘密的話都能說，而背地裏卻一直都想暗下殺手。

如今，吳英傑已告訴周維楨，林靖知曉自己父親死因之事，周維楨更是按捺不住要正面交鋒了。

林靖只是有些後悔自己出手太晚，終究讓周維楨先下了殺手，害死了自己身邊的人。

他站起來像一個大哥一樣，用力拍了拍滿月的肩膀，“你如今有了妻兒，不同以前，找個鄉下偏僻地方躲著去吧，萬一此次失敗，不能留下她們孤兒寡母。”

滿月靜默片刻，迎上他的目光，他眼神明亮，堅定地說：“我們不會失敗的，對吧，有你在，我們不會失敗。”

頓了一會兒，他的聲音又低沈下來，“林老將軍一直視我如己出……如果沒有林家，我無父無母，早死在那幾年的饑荒裏了。所以我怎麽能在這時候自己躲著跑掉。”

林靖看著他，似乎還在斟酌語句，滿月反過來笑著安慰他：“再說我跟了你這麽多年，人人都知道我是你的左膀右臂，我要是跑掉了，他們翻遍整個永寧也得把我找到的。我現在擔心的，是阿音的病……”

“上次皇後給我來了密函，那幾個印章的線索都在正則宮裏，江公公幫忙找了出來。”林靖走回到桌案前坐下，提筆開始寫字，“據他所說，那寶藏所在的‘蓬萊’，確實指的是海外仙山，只不過無人知曉那地方到底在哪，我讓他們去找了好久，現在幾個人還沒有下落。只不過，只要那地方真的存在，我就一定能把他找出來。”

他將手裏的信折好，分別裝進兩個信封裏，遞給滿月，鄭重地說：“這段時間我肯定要留在府裏守靈，你替我上京一趟，將這封信交給老師，另一封，送到兵部去，你親自把它交到兵部尚書單斯年手上。記得，閱後即焚，千萬不要留下痕跡。”

說完，他深吸了一口氣，“四十九天之內，必要有個了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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