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都說不管了，底下的人更不敢言語什麽。

那前來稟告的小太監行完禮就要退下，祝雲臻好像這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叫住他問：“等等，你剛說皇上在哪兒？”

“回稟皇後娘娘，皇上在瓊華宮……”

這名字一說出來，一屋子的人都吸了口涼氣，低著頭不敢出聲。

錦嫣然去赤塔國和親已經有一個多月了，一個後宮妃子，能被送到北蠻之地去和親，可見皇上是有多厭煩她。可沒想到，她人走了之後，皇上竟然會在中秋之夜，一個人跑到她的寢宮裏思念往事去了。

祝雲臻心裏也像紮了根刺一樣難受，她本以為錦嫣然早已失寵，誰料周維楨還惦記著她。

周維楨這個人，說他無情無義吧，他倒又表現出一副深情的模樣，好像執意要送走錦嫣然的人不是他一樣。就好像當年是他親手殺了祝雲嵐，又整天讓人覺得他一輩子都為她的死而痛苦一樣。

而自己，還不知道要忍受這樣的人，和忍受待在他身邊的日子多久，以及，還有多久才能替自己的姐姐報仇。

“本宮知道了……”祝雲臻嘴角露出一絲冷笑，一下一下輕拍純熙公主的後背，若有所思地說：“剛剛公主想吃單籠金乳酥，這做好了沒吃就睡了。本宮看晚宴上瑛妃幾乎沒吃東西，你給她送去吧。”

她對侍女使了個眼色，侍女上前將桌上的點心盒子遞給那小太監。

“是，皇後娘娘。”小太監接了點心，再次行禮退下。

周維楨進入瓊華宮半個多時辰之後，他的貼身太監關德芳一路小跑著從正則宮趕了過來。

雖然沒人敢進去，但瓊華宮門前還是站了好幾個人，隨時等候周維楨的差遣。

關德芳自然也早就收到了消息，知道瓊華宮發生了什麽事，也知道這時候最好不要去觸周維楨的黴頭。但他實在有要緊事要稟報，因此不得不硬著頭皮進去。

關德芳跨過院子，立在屋門口，屏氣偷偷觀察了一會兒。

地上散落著砸碎的瓷片、從瓶中掉出來的桂花，是屋內之人大發雷霆過的證明。雖然金色的花瓣都撞離了花枝，落到地上，還是傳來一陣陣馥郁的芳香。

周維楨正雙手交叉放在膝蓋上，身體前傾，動也不動地坐著，好像一尊雕塑一般。

他低著頭，靜靜看著地板發呆。月光從他身後照過來，剛好將他圈在一片人形的黑暗裏，他的眼眶裏也是黑洞洞的，看不出一點眼神。

他已經在這裏坐了好半天，心裏的火雖慢慢滅了下去，但還是不想走。他實在不願意承認自己還喜歡錦嫣然，因為喜歡她，但沒有留住她，這讓他實在有太強的挫敗感。

林靖曾問過他：“你到底喜歡那個錦嫣然什麽？”

他說：“你以為我心裏不清楚嗎，別人心裏對我多少都有些目的和算計，只有她對我是單純的感情。錦嫣然的動人之處，並非她的人，而是她的情。”

她用一顆真心待他，可他終究是辜負了她的真心。

明昌六年的七月初七，他第一次微服南下，也第一次見到她。

她嫣然一笑，道：“我姓錦，叫嫣然。”

他從容地扇著扇子，問：“是‘嫣然空谷回春姿，莫道佳人難再得’的‘嫣然’嗎？”

她抿嘴一笑，沒有答話。

“莫道佳人難再得”，那年一語成讖，如今是真的再也得不到了。

周維楨身前的黑暗裏，罩著濃重的憂傷，好像要將他吞噬進去。

關德芳看著他，心裏也暗自嘆了口氣。他是個孤兒，從東宮起就侍候在周維楨跟前了。

跟隨了周維楨這麽多年，眼裏就只有一個周維楨。對他來說，周維楨已不僅僅是一個皇帝，也是他在皇宮裏唯一的一個親人、一個依靠。

他感受到周維楨此刻的孤獨和難過，有點不忍心打擾他。

但周維楨好歹不再發脾氣了，關德芳料想他目前的情緒應該還算穩定，機不可失，這才小心翼翼地輕輕叫了一聲：“皇上……”

“什麽事？”周維楨語氣淺淺淡淡的，但依舊冰冷。

關德芳邁著小碎步走到他跟前，彎腰將一封信雙手遞給他：“回皇上，林大將軍來信，他已經班師回朝了。”

周維楨慢慢擡起頭，接過信封打開來。他臉從黑暗裏挪出來，眼睛裏這才有了光。

林靖信中簡短介紹了剿滅紅蓮教的情況，兩個月內就能回到帝京，順帶提及了周維哲的死和找到的印章線索。

這兩樣都是周維楨發愁已久的事。

周維哲一死，周維楨就再也不用糾結怎麽讓他不好受的同時，又不會令人覺得自己待他刻薄了。

而印章線索拿到，便可以開始尋找那寶藏。等有了那五轉芝草還魂丹，他就不用再吃肖築夢的那些金丹，就可以長生不老，坐擁這萬裏河山。

周維楨緊繃的臉上終於有了一絲笑意，站起身來，神色恢覆如常，對關德芳說：“回正則宮去。”

如英宮裏，小太監送來了祝雲臻賞賜的點心。

肖築夢謝過之後，親手接下點心。

待小太監走後，她問自己的侍女：“皇後娘娘賞賜的是什麽點心？”

侍女揭開蓋子，答道：“回娘娘，是單籠金乳酥。”

肖築夢聞言立刻明白過來。

她心中一笑，剛剛她也讓人去打聽了，知道了周維楨去瓊華宮的事。

祝雲臻在這個時候送來這麽一份點心，無非是想告訴自己，這皇宮的囚籠裏，除了皇後，就只剩下她一個人了。

雖然又要開始新的選秀，但也都不過是些什麽都不懂的小丫頭，怎麽會像她們這般，手中的根系已經紮進後宮的最深處，沒有人能輕易撼動。

並且，有祝雲臻這個皇後在背後支持她，以後，她得寵的機會只會更多，也更好實行她們的計劃。

肖築夢和自己宮裏的侍女一起坐在院子裏，邊賞月，邊吃那金乳酥。

如英宮裏種了好幾棵桂花樹，這季節裏，倒成了皇宮裏最讓人羨慕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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