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好音不會鳧水，落入河中必死。

還在“噠噠”作響的、越來越近的馬蹄聲，好像是在給她生命的結束倒數計時。

白色披風的帶子在先前的搏鬥中散開了，這時從背後脫離她的身體，像一只孤零零的大鳥飄進了河裏，而下一個掉進水裏的，就是披風的主人。

李好音閉上了眼睛，她已失去了控制身體的能力，只能等待著落入水中的那一刻，等待進入永遠的黑暗之中。

恍惚中，她仿佛看見一片白茫茫的大雪，她跌坐在雪地裏，那個清冷的、天神一般的少年站在面前，向她伸出手。

又好像看見了一場大火，幼小的她，站在火焰中央痛哭，身邊是她的爹娘，已經被燒成了焦炭，連樣貌都看不出來。

心臟突然塌陷出了一個深洞，無數的東西從裏面爭先恐後地飛出來，心裏越來越空，她的頭劇烈地疼起來。

下墜的時間不過幾瞬，連眼淚都來不及離開臉頰。山風很冷，從她的四肢到心臟，都凍得瑟瑟發抖。

突然，一個懷抱接住了她，一個力量止住了她的下墜，帶著她再次騰空而起。

“笨蛋。”一個聲音在耳邊響起，這是五洲四海之內最好聽的聲音。

李好音睜開眼，一時間樹靜風止，她癡迷地看著林靖。像那一年，她從神廟上跳下來的時候一樣，每一回她以為自己死定了，可是每一回他都在下面接住了自己。現在，他又救了她一次，此時此刻，她的世界裏只有眼前的這個男人。

她在他的身邊長大，已經快十年過去了，他的一切，早就深深地滲透進了她的心裏。在那些未名情意的滋養下，心裏那顆情動的種子，不知不覺間已長成了參天大樹。

林靖心裏明明是一塊石頭落了地，嘴裏卻揶揄地說：“我要是來晚一會兒，是不是就只能給你收屍了？”

一股強大的暖流撞進李好音的心裏，內心的空洞被一塊塊填滿，融融暖意流遍四肢百骸，身體又重新回到她的掌控之中。

福壽千春樓拿人錢財，替人辦事，只許成功，不能失敗。那殺手可沒興趣欣賞他倆的卿卿我我，趁著林靖還在半空中，舉劍向他刺來。

林靖橫抱著李好音，騰不出手來拔劍，他腳踏在木橋的欄桿上，足尖一點，又向上躍起兩丈高，躲過這一劍。

他將李好音放在地上，“自己小心，躲遠點。”

林靖不是李好音，可沒那麽好欺負，殺手貓捉耗子的那一套在他身上完全不管用。

李好音扶著木橋欄桿，離他們遠遠的，省得他倆的劍氣波及到自己，也省得那殺手突然又拿自己當人質。她從小就明白一件事，要是不能給林靖幫上忙，至少不要做他的累贅。

好像是刻意演示給她看，林靖使的是她練的那套“飛雪滿群山”劍法。那殺手早已見李好音用過這些招數，初時並不以為意。幾招過後，他才發現，同樣的招式在林靖耍起來卻是一點也不一樣，出手比李好音更快，力度比李好音更大，角度比李好音更刁鉆，每一招裏都蘊含著變化。

更要命的是，林靖身上的殺氣也比李好音更勝，他似乎一刻都不打算讓自己多活，出劍又準又狠，為了盡可能快的將自己滅口。

一刻鐘之後，那殺手死在了林靖的劍下。

林靖提著他的屍體，扔到橋下，又將自己的馬牽過來。

李好音的馬已經被那殺手殺死了，她只能和林靖共騎一馬行路。好像當年從帝京第一次回長安的時候，林靖將她罩在自己的披風裏，只不過李好音如今長大了也長高了，頭頂毛茸茸的碎發蹭得林靖的鼻子發癢。

“大人不是要忙朝貢的事嗎，怎麽會來這兒？”李好音突然醒悟，她這一路上已經算是很趕，也花了半個月才到曾城，林靖怎麽會來得這麽快。

“我擔心你路上有危險，所以朝貢的事一結束就趕過來了。”林靖輕描淡寫地說，但是他沙啞的聲音裏明顯透露出一絲疲憊。

他從帝京出發，不敢停歇，連著幾個晚上都沒休息，一路上換了好幾匹馬。距李好音出發已經半個月了，福壽千春樓是專業的殺手組織，他們只要拿到錢，不會讓目標茍延殘喘太久，李好音此時很可能已經被解決了。

在到達這裏之前，他看見倒在路上的馬和地上尚未幹涸的血，心就涼了一大半。

還好他及時趕到了。

還好我沒有死，李好音也暗自慶幸。雖然她心裏那點隱秘的、懵懂的感情也沒有打算讓林靖知曉，可是，能活在待在他身邊多好啊。

林靖短短的胡茬蹭得她後頸發癢，兩個適婚之齡的男女挨得這麽近，讓她有一點點不自在，但又貪戀他懷裏的溫暖。

李好音左顧右盼，掩飾著內心的羞赧，“會不會還有人來。”

“別動。”林靖將下巴擱在她頭頂，壓住她亂動的腦袋，“不會再有人來了。”

李好音從懷裏掏出那封信，見信件安好，舒了口氣，又有些懊惱地說：“大人，我今天又幹砸了一回。”

怎麽偏偏是在跳河的時候讓他遇見，要是早一點，讓他看見自己努力鬥爭過也好啊。但轉念一想，被打得狼狽的樣子也十分不美，還不如不看呢。

林靖從她手裏搶過那封信，揣入自己懷中，“你打不過他很正常。”

“大人知道他是誰嗎？”李好音問。

“不知道，不過從他和我交手的情形來看，應該是個職業殺手，武功可比你高多了，所以，你打不過他很正常。”林靖回答的滴水不漏。

頓了頓，他問：“我來時看見路上有血，你哪兒受傷了？”

“沒事兒，就是胳膊上被拉了一道。”李好音裝作不以為意地說，明明剛才疼的要死，但在林靖面前必須逞這個強。

“等到了宛城，找個醫館看看。”林靖語氣裏聽不出什麽情緒，但是比平時訓她時溫柔了一點。

“真的不會再有人來殺我了嗎？”

“再也不會有人來殺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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