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在過年前，林靖和李好音回到了長安。

眼下就是年關，林府裏日日都十分忙碌。李好音原來最愛湊這些熱鬧，幫管家寫春條和福字，幫廚房送竈神，陪林靖熬夜看看書、寫寫字。可最近她覺得身體越來越乏，晚上才到己時就開始犯困。

除夕夜裏，李好音跟著林靖一起在書房裏守夜。

在世間萬物都在變換的時候，長安城還是那樣，高聳的城墻，四四方方的格局，今年冬天沒有下雪，天還是一直灰蒙蒙，幹冷幹冷的。

林府裏林靖的書房也還是那樣，空洞洞雪白的墻壁，燒得火紅的炭盆，有一個能陪著他度過寂寞長夜的丫頭，讓人溫暖。

林靖還是坐在書案前看書，李好音則坐在羅漢床上百無聊賴地玩一個孔明鎖，面前的小桌子上擺了一盤她愛吃的各式點心。

屋裏地龍燒得太旺，熱得人沒一會兒就感到口渴。林靖伸手去拿茶杯，發現杯子裏已經空了，他也懶得叫李好音，自己拿起茶壺準備添水。誰知茶壺輕飄飄的，居然也已經空了。

他擡頭一看李好音，孔明鎖扔在一旁，人已經趴在小桌子上睡著了。她纖長的睫毛低垂著，不知道夢裏又在吃什麽好東西，口水都流到了桌子上。

在帝京忙了大半年的滿月也回到長安一起過年了。只是他回來之後，每天愁雲慘淡，總是欲言又止，好像有什麽心事的樣子。

林靖見這會兒李好音睡得正香，便起身給她披了件外袍，掩上門去西廂房裏找滿月了。

滿月見到林靖來，並不意外，也不怎麽慌張。他心裏明鏡似的知道，自己那點心事不可能瞞得過這個聰明人。他只是不想在過年這麽歡樂的時候，將那件事說出來。林靖一年到頭難得在長安待幾天，他想讓大家都能過個好年。

“你到底是有什麽事。”林靖也很開門見山，“這會兒正好沒人，與其這樣憋在心裏，還是說了吧。”

滿月重重地嘆了一口氣，極不情願地說：“還是等過完年再說吧。”

林靖沒有步步緊逼地追問他，自己找了把椅子坐下來，智珠在握地說：“我不用問你，看你為難成這樣，不說我也知道是什麽事了。”

滿月沈默下來，這大半年來，他幾乎只在查一件事，幾年前的那個冬月，灑金巷原禮部尚書文府的那場大火中，究竟有沒有人逃出來。他低聲說：“好不容易我們都在家裏，開開心心過個年，我不希望大家心裏不好受。”

林靖問：“誰心裏不好受？”

滿月懊惱得鼓起眼睛，說：“誰的心裏都不好受。”

“那藏著在心裏就好受嗎？”林靖冷靜地說，“結果已經昭然若揭，你繼續瞞著我有什麽意義。”

滿月一楞，啞口無言，轉而又嘆了一口氣。

去年四月，他奉林靖之命，去調查當年文府大火中剩下的所有屍體的身份。

這可不是件容易的差事，當初事發後，文氏一族的其他人也無人敢來收屍，林靖就讓滿月將他們全部直接埋在文府的地下，算是讓他們入了土。

屍體本來就已經在大火中都被燒得面目全非，就算帝京氣候幹燥，經過了七、八年的時間，也早就成了一堆白骨。能辨別出男女已屬不易，遑論將他們與文府那八十一口人全部對應上。

而且這活兒還不能在白天幹，否則被人撞見，一定要罵林靖太過囂張，他與文家究竟有何深仇大恨，事情過去這麽多年，還要把這全家人的屍骨挖出來挫骨揚灰。

滿月只好叫了十來個膽子大的弟兄，晚上醜時至寅時之間去挖屍骨，看完再重新埋起來。

所幸文府裏的幼童沒有幾個，年齡均相差不過兩歲，除了幾個下人的孩子，就只有文旭炎六歲的小女文淑尤。

文淑尤從出生起就一直得病，因此，文旭炎給她脖子上掛了一個長命鎖，由黃金打造，上面有“長命百歲”的字樣，以求她能無病無災、平安長大。

可那幾個年幼的屍骨身上都沒有長命鎖。俗話說：“真金不怕火煉”，金子沒那麽容易被燒毀，即使在大火裏熔化了，再凝固下來也還是金子，不會憑空消失。

滿月後來查到，那一天，文淑尤乳母的孩子去文府玩兒，不幸被卷進了這場災難裏。因為年紀與文淑尤相仿，也都是女孩兒，那天晚上清點現場的時候，就將她誤當作文淑尤了。

這就是說，當天文家有八十二人在，但文淑尤本人，從那場大火中失蹤了。

滿月推測，可能是有人救了文淑尤，將她包裝成李好音。他們篤定林靖一定看不上玉樓春逼幼女為娼的做法，因此，特意在那一天林靖去玉樓春的時候，安排了一場戲，讓林靖將她帶走。

若林靖將文淑尤帶回林府去最好，她就可以伺機向林靖尋仇。

至於那個人牙子錢三兒，還有曾城的李朗以及李朗家的鄰居，也都是他們事先設計安排好的，林靖不可能留一個來歷不明的人在林府裏，給文淑尤一個查不出破綻來的身份，就能夠打消林靖對她的懷疑。

只是不知道為何她就失去了記憶。要麽她壓根就沒有失去過記憶，這麽多年來，她一直都在演戲，如此看來，這孩子心機太深，竟然將所有人都瞞了過去。要麽是在大火裏腦袋受了傷，真的忘記了自己的身世，所以近年來，她總夢見被大火焚燒的噩夢……滿月突然恍悟，也許這是因為她的記憶開始覆蘇了。

林靖聽完滿月的這一番長篇大論，沈思了一會兒，平靜地說：“你說的都很有道理，這也是我所懷疑的。但現在能證實的事只有一件，就是文淑尤沒有死在那場大火裏，至於阿音是不是文淑尤，還有待查證。”

同樣的年紀，同樣的大火，虛假的來歷，紅蓮教的魁子……雖然許多跡象都表示李好音的真實身世就是文淑尤，但一切都還只是推測，缺少一個實實在在有力的證據。就此下結論，未免太過草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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