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一個星期過去了，在這一個星期裏發生了很多事情，比如鬼子想要再次空襲重慶的計劃被我方偵破，比如我們在臺兒莊取得了勝利，你都是值得大家高興的大喜事兒。

還有一件讓恩銘高興的事情，就是今天恩銘終於接到調令了，在他找了無數次長官之後，他終於要回武漢了。

這幾天，詩語跟恩銘聊天都說些沒有什麽用的話，誰家的小貓丟了，誰又做了一身新衣服。他想聽到她主動找自己坦白上次事情，可是自從上次的談話之後，她便再也沒有提過，她是故意不想提的，他不想面對這件事情。

恩銘回到臥室，詩語正在院子裏澆花，恩銘嘆了嘆氣，前兩天剛有鬼子的飛機過來轟炸，她當時還嚇壞了，這才過了幾天啊，她居然還有心情澆花，可是轉念一想，卻又覺得這也正常，這仗還不知道要打到什麽時候，日子總歸是要過下去的，她能有這樣的興致，她能夠苦中作樂，也是一件好事。

恩銘發現自己越來越不了解詩語了，她到底是不懂戰爭的殘酷，還是覺得這些無關緊要，又或者是已經參透這一切了。

詩語看見恩銘回來了，柔聲說道: “你今天又去軍部了？”恩銘這一周每天都去軍部，每次都是碰一鼻子灰，他已經堅持這麽久了，也該放棄了吧。

“嗯，去過了。”見詩語沒有什麽反應，恩銘又說道:“後天我就回武漢了。”

詩語一驚，差點把水壺裏的水澆在自己的鞋上，“怎麽突然要回去了？”

“怎麽是突然？不是早就該回去了。”恩銘笑了笑，又接著說道：“你我本是至親夫妻，所以我剛知道這個事情就馬上趕回來告訴你。”

詩語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之中，恩銘是在試探自己嗎？他是不是已經知道了？也對，這世界上畢竟沒有不透風的墻，他若認真追查起來，早晚是會知道的。

可是，他剛剛的話是什麽意思？他是在暗示自己他已經知道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嗎？還是說，他在暗示自己去主動向他坦白。

這些真的要坦白這一切嗎？詩語不知道了，若是自己坦白說出來，他還會原諒自己嗎？可如果自己不說出來，他的話已經說到這個份兒上，自己是不是讓他更失望了？

詩語放下水壺，說道：“走吧，我和你一起去收拾東西。”

恩銘楞了一下，他倒是沒想到，詩語會這麽快就放自己走。

看著詩語收拾出好幾個行李箱，恩銘終於忍不住了，“我是去打仗，不是去玩，沒有必要拿那麽多的行李。”

“這不是你自己的行李，這裏有我的東西。”

“帶著你的東西做什麽？”

詩語終於放下手裏的衣服，對著恩銘說道：“既然你不肯留在重慶，那我只好陪你去武漢了。”

“你不許去，你就留在重慶，哪裏都不許去。”

“憑什麽你能去武漢，我就不可以？”

恩銘惱怒道：“我是去打鬼子的，你去是做什麽？”

“你打你的鬼子，我做我的醫生，我們互不打擾，我不會耽誤你幹正事兒。”

恩銘冷笑了起來，“不會耽誤我的正事兒嗎？”

詩語自知理虧，不願在接著說下去了， 恩銘溫柔說道:“詩語，別任性了，若是放在平時，我能依你，可是現在，不管你怎麽說，我都是一定要去的，而且我也不會同意你去。”

詩語終於忍不住了，這麽長時間以來，自己天天為他擔心，難道他真的什麽都不知道嗎？自己怎麽就任性了？她有些委屈了，說話都帶著幾分哭腔，“你能不能為我考慮一些？”

“就是為你考慮，我才沒有戳破這一切，詩語，這幾天我一直在等你親口對我坦白，攔著不讓我去武漢的人，是你吧？”

恩銘終於把這一切都說破了，那麽自己也可以坦誠說出來了，自己本來就不想騙他，只是自己真的舍不得讓他身陷危險之中。詩語低下頭去，說道:“對，是我。”

雖然早就知道是她，可是聽到她親口承認，恩銘這心裏更難受了。

“為什麽要這麽做？”恩銘早就知道答案是什麽了，可是他們之間，除了這樣的對話，他已經不知道要說些什麽了。

“恩銘，你明知故問。”他都已經知道了，究竟還要自己說些什麽？

恩銘長舒了一口氣，這麽些年，自己刻意回避那些有分歧的話題，所以即使他們之間想法有很多的不同，並沒有產生什麽大的矛盾，可這畢竟不是辦法，躲得了一時，卻躲不過一世。

而今天，這一切都躲不過去了，這矛盾就像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如今這矛盾，這分歧，是再也躲不過去了。

恩銘說道：“從前總是不喜歡說這樣的話，我不想我們之間出現矛盾。所以總是避著這樣的話題。可是如今看來，這卻是最錯誤的做法，我以為你能懂我的所思所想。我以為我們夫妻同心，卻沒想到，最不懂我的那個人，是你。”

詩語有些傷心了，說道: “你這話什麽意思？”

“你做了什麽，你自己心裏最清楚了，從我回來開始就是你的計劃，你去政府找了一位想今後爭權位的官員，答應給他三萬件軍裝，條件是把我調回重慶，那個官員的名字，我不想說出來，不是為了保護他，我是想保護你，我不想讓人知道這些事，不想讓人在你的背後對你指指點點。”

恩銘倒是不怕把這件事情說出去得罪別人，可是如果別人知道了這件事情，他們一定會在詩語背後指指點點的，他們會說詩語不愛國，只顧著自己的情情愛愛，這樣的大帽子不管是扣在誰的身上，應該都很難承受。

詩語說道：“如果你一開始同意我和你一起留在武漢，我不會這樣做的。”她是不願意讓恩銘去武漢，可是如果恩銘肯帶自己一起去的話，自己只會對他進行勸解，絕不會找他的長官進行阻攔。

恩銘長長的嘆氣，“詩語，雖然你留過洋，但是你還是傳統的思想，我也是一樣的，我不願意讓我的人在那麽危險的地方，你要是出了事，我會受不了的。”

“既然你這麽放心不下我，我可不可以求求你，留下來，不要再打仗了，你留在重慶，去情報部門，防空司令部，去哪裏都好，不會再幹預你，總之，你不要再上戰場了。”

“你讓我做逃兵？”

“這不是逃兵，抗日不是都要在前線的。”

“這就是逃兵，這對於那些死去的將士來說就是背叛，你知道他們是怎麽死的嗎？勝利為了阻止鬼子追上大部隊，被鬼子炸的粉身碎骨，盧師兄死守紫金山，在孤立無援的情況下，在電臺被炸毀的情況下，寫信給司令部，被子彈當場打穿了頭，他的血就濺在信上，他連自己的名字還沒有寫完，吳斌為了保護百姓，與鬼子進行肉搏，屍體被江水沖走了，連個屍骨都沒留下，路修遠在沖鋒的路上被鬼子一槍打爆了喉嚨，連話都不出來，還掙紮著起來沖鋒，而我，作為一個和他們曾並肩戰鬥過的軍人，你要我躲在一個安全的地方茍且偷生，我真的做不到。”

詩語的掉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直不住的掉下來，“恩銘，放下吧，你參軍已經十三年了，你的理想，你的熱血，你最美的年華，還有你的一只手，都留在戰場了，你真的可以放下了，你的戰友們也希望你可以好好的活，而不是把他們的死一直背負在身，把自己拖垮。”

恩銘苦笑了一下，放下？這放下談何容易，十幾年的堅持，十幾年的信仰，怎麽可能說放下就放下的。

“當初我被綁架的時候，你可以拼了性命的去救我，可是今天，我只是叫你不要親自去戰場，你還是可以做個軍官的，你還是可以去抗日的，難道真的不行嗎？”

恩銘想起那些過往，那一次，自己為了她，真的差點兒丟掉了性命，其實不管多少次，只要是為了她，丟掉性命又如何呢？只要她好便好，可是，生命中，總有些東西，要比生命重要，要比愛情重要，這個東西，對他來講，其實並不算是很難的選擇，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麽，正是因為他清楚，她才越發的覺得自己殘忍。

“為了你，我可以去死，但是為了祖國，我必須得去戰鬥。”盡管他知道自己去戰鬥要付出很大的代價，可是，他並不介意，這是他的信仰。

選擇國家還是選家國？恩銘到底還是選擇了國家。

“你到底還是選擇了國家，選擇了對我殘忍。”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我們守衛的是國土，是百姓，是你我的家，如果人人都為了保全自己的小家而不去作戰，那我們的國土就都會變為淪陷區，我們的生活就會像在淪陷區生活的人們一樣，你看上海被轟炸的平民區，看南京被屠殺的百姓，你心裏不難過嗎？”

“我心裏當然難過了，我是醫生，每天救死扶傷，就是為了減少人們的痛苦，延長人們的生命，可是這並不代表，我願意為此犧牲我的丈夫。”

恩銘深深的嘆了一口氣，雙手握住詩語的肩膀，“詩語，你只是一個普通的女人，所以你可以不去考慮國家興亡，也可以不去考慮黎民疾苦，可是我不能，我是一個軍人，一個熱血軍人，國家和民族的重擔，擔負在我們的肩上，我必須為此戰鬥。”

這些大道理，詩語不是不懂，可是，她還是舍不得他，她不是不讓他去戰鬥，她是不想讓他自己去，哪怕是去送死，他們兩個一起，黃泉路上，至少不是孤孤單單的。

或許，他對自己現在自私的樣子厭惡至極，他看膩了，他討厭自己阻攔他的樣子，他不肯原諒自己了。

“恩銘，你上次問過我，問我是不是後悔了，其實，是你想後悔了吧，你覺得我拖累了你，你給過我很多提示，但是，我都死賴著不走，對嗎？”

不是，才不是呢，自己不是說的很明白了嗎？她怎麽老是想一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恩銘對上她哭紅的眼睛，想要安慰她，卻怎麽也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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