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已經到了冬天，恩銘總覺得心裏有些不踏實，可是又說不上是為什麽。

校長又要剿匪了，恩銘站在辦公室的窗戶往外看，窗外一片蕭條，這一打起來，又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又要用掉多少錢了。

恩銘輕輕嘆氣，為即將要死去的戰士們惋惜，更為自己準備軍需的工作心煩，自己在上海準備的軍需，肯定不夠將士們用的，如此多的大軍長時間打消耗戰，政府真的能受得了嗎？

還有路修遠，他不肯供出其他人的名單，現在很多人都要對他用刑了，如果他再不說，他會被殺了的，恩銘到底還是不忍心了，畢竟當年是同窗，還一起並肩作戰過，他下不去手，恩銘說是給路修遠時間在考慮考慮，可已經拖了一兩個月了，都這麽久了，應該拖不下去了吧，這畢竟不是自己的家事，自己哪能這樣一直拖延下去啊。

吳斌輕輕敲了敲門，提醒道：“師座，已經到時間了，夏醫生該等急了。”

恩銘今天約了詩語還有宇翔他們，最近忙著籌集軍費的事，很少有時間去見他們，詩語說讓自己先忙工務，自己就真的那麽久沒有時間見她，她已經開始學著遷就自己，適應自己了，今天要是自己再去晚了，那還真是說不過去了。

恩銘馬上起身去飯店，可到了的時候他們三個已經等在那裏了，自己還是來晚了，“對不起，今天有事，來的有些晚了。”

翔宇家雖然和恩銘家挨著，但是恩銘天天早出晚歸，忙於公務，他們其實已經很多天不見了，恩銘看起來好像更瘦了，“恩銘，你這最近憔悴了不少啊，”

清歡說道：“林大哥的公務應該忙不過來吧，現在要籌措軍需，還有抓地下黨，任務太重了，我聽說，林大哥抓到自己以前的同學了。”

恩銘說道：“從哪裏聽來的？”

清歡說道：“我哥哥說的，他說你最近肯定心煩。”

恩銘說道：“原來已經傳到南京了。”盧師兄既然能和清歡說出來，那就證明這不是個秘密了，南京應該很多人都知道了吧。

恩銘苦笑了下，也對，肯定很多人盯著自己的位子呢，上海可是全國的錢包，只要自己肯動動歪腦筋，那錢還不是大把大把的飛到自己的口袋裏，這樣的位子，誰能不惦記？就算不想這些，光是抓捕地下黨，做好了就能平步青雲。

真是高處不勝寒啊，何況自己審的還是和自己同一期出身的黃埔校友，多少人在等著找自己的毛病呢。

“師兄還說什麽了？”

清歡說道：“他沒說別的了，哥哥有心事，我猜他應該和林大哥想到的是同一件事情，你們更心煩的，大概是要不要繼續打內戰吧。”

恩銘心裏一驚，沒想到清歡竟能把自己和師兄看的這樣透徹，到底是師兄的妹妹，師兄能從這錯綜覆雜的表面中看出問題，沒想到清歡也能看出來，自己原以為她只是比其他女孩子聰明一些，看來已經還是小看她了。

清歡見恩銘一驚，猜想自己猜的正確，便繼續說道：“林大哥不想繼續內戰，但是又不敢違抗委員長的命令，所以才心裏不舒服吧。”

這個清歡，倒真是個人才了，如果她是個男孩子，現在不會比自己的職位底。恩銘笑了笑，說道：“有沒有人說過你太聰明了？”

“我並不算聰明，是我從小就和我哥哥一起長大，所以我對哥哥很了解，我哥哥說，你和他有很多相似的地方，所以能猜出一些。”

恩銘說道：“從九一八之後，你哥哥和我都不願意再內戰了，他好歹還可以跟著校長，可我不行。”頓了一下，又繼續說道：“可是這一次，你哥哥去了教導總隊，以後怕是由不得他了吧。”

清歡說道：“哥哥做事一向有分寸，今年去了教導總隊，應該也是他考慮很久的結果，不用擔心。”

師兄做事沈穩，確實用不著自己為他擔心。“師兄做事一向有分寸，確實不用我們擔心。”恩銘想了想，認真說道：“如果你是師兄，你有什麽建議給我？或者說，如果你是我，你現在應該怎麽做？”

恩銘有些迷茫了，自己追求的道路越來越與自己想象中的不同了，問題到底出在哪裏？是不是自己哪裏做的不對了？

清歡笑了，說道：“林大哥現在心裏應該已經有主意了，只是有些掙紮吧，我就算是說了，怕是也白說了。”

清歡正是說在了恩銘想心上，近來一段時間，張學良將軍一直在勸校長停止內戰，一致抗日，可是校長一直反對，還命令東北軍剿匪，恩銘心裏清楚，現在中共元氣大傷，正是剿滅他們的好時機，一旦現在停止內戰，他們的實力必然會有所恢覆，到時候他們的勢力壯大想要剿滅可就難了。

可是，現在內戰還合適嗎？去年中共煽動北平的大學生游行示威，到了今年，西南又發生事變，連黨內的聲音都不一樣了，再這麽下去非出什麽亂子不可，到時候可就更麻煩了，自己要怎麽做才是正確的？怎麽樣才能抗日呢？

清歡說道：“所以林大哥想要致電給委員長北上抗日嗎？”

“我覺得我在你面前好像不能有秘密了。”恩銘想要致電校長，這個念頭已經動了好幾次了，但是他還沒有跟任何人說過，他曾經想要給盧師兄打個電話商量一下，可是想了想，還是罷了，這件事情，弄不好會影響前途的，自己不怕這些，可是他不能影響師兄了。

“這並不難猜，林大哥是委員長的愛徒，想要直接致電，應該不難，況且，林大哥出身與其他黃埔系的軍官不同，家裏的財力人力都頗為雄厚，就算從別的地方間接傳話給委員長，大概也不是什麽難事。”

恩銘徹底服了，怪不得翔宇和吳斌那麽喜歡清歡，就憑這一點，大概很難有人能趕得上她，“什麽都瞞不過你。”

清歡說道：“林大哥跟我哥哥是同一種人，想要做什麽事，會不計得失去完成，當年我哥哥為了報考黃埔軍校，從覆旦大學退學去了黃埔，家裏的親戚聽了都說可惜，只有我哥哥說值得，我聽哥哥說，林大哥也是從大學退學去的。”

“我也覺得是值得的，性格會決定命運，或許有一天，我會折在我的性子上。”恩銘的眼神有些悲戚，像是已經看見了未來一樣。

清歡忽然沈默下來，她覺得她好像也看見了恩銘和哥哥的命運了，不禁低下頭去，不敢看恩銘此刻失落的眼睛，恩銘的眼睛，讓她想起了哥哥，就好像此刻是她的哥哥在她的面前訴說自己最終的歸宿，清歡覺得好像是在自己的心上敲了一棒子，疼的想要流淚。

恩銘起身說道：“詩語，我先送你回家，清歡，你和翔宇慢慢吃吧，我還有事要辦，改天再好好請你們吃一頓。”

恩銘和詩語出了飯店，詩語問道：“恩銘，剛才清歡說的是真的嗎？”

恩銘說道：“你是說致電的事？我已經想了好多天了。”

詩語眼眉低垂，說道：“怪不得哥哥那麽喜歡清歡，看來清歡不僅人漂亮，還那麽聰明。”詩語的語氣裏滿是羨慕，但又有些許吃醋。

恩銘說道：“清歡是翔語的女朋友，又是吳斌喜歡的人，不管她有多懂我，我都不會對她動其他心思。”

詩語小聲說道：“年輕，漂亮，聰明，真是讓人羨慕。”

年輕？難道是說她自己不年輕了嗎？也是，詩語已經二十六了，跟自己訂婚已經好幾年了。

恩銘忽然說道：“詩語，若是來年我不用去剿匪，我們就結婚吧。”

詩語笑了，哪有人求婚連個信物都沒有的。

恩銘見詩語不作聲，以為是她不願意，其實剛才也是見詩語不開心才臨時決定的，現在這個時間並不適合他結婚，他這三天兩頭出去打仗，若是有個什麽閃失，詩語以後怎麽辦，可是詩語的年齡，若是一直等下去，也不太合適。

“這次不作數，下次我把東西買好再來和你說，到時候你再回答我，你願不願意嫁給我。”

“誰說這次不作數的。”詩語的眼睛裏好像有星星在閃爍，她繼續說道：“我是嫁給你，又不是嫁給定情信物。”

原來她是願意的，恩銘笑了笑，把自己身上的勃朗寧掏了出來，說道：“我把它送個你，這就是我們的信物。”

恩銘是軍人，槍就是生命，他把自己的命交給了詩語，這樣的信物，讓詩語如何不喜歡？

恩銘把詩語抱在懷裏，他聽見詩語在他懷裏輕聲說道：“以後你要小心，你的命也是我的命，我們不分開。”

餐廳裏，翔宇和清歡安安靜靜的吃飯，從前翔宇都會一直說話的，今天真是安靜，果然，他安靜不了太久，翔宇忽然說道：“清歡，我有些嫉妒恩銘，你們才是同一種人，可以為了自己的理想不顧一切，我和詩語永遠都沒有你們那樣的勇氣。”

清歡說道：“實現理想是要付出代價的，恩銘的性子太過執著了，會吃虧的。”

“那你剛才怎麽還那麽說？他真的會給中央致電的，我去找他。”翔宇起身準備去攔恩銘。

清歡拉著翔宇，說道：“沒用的，他心裏早就有了主意了，根本不會聽你的，這些年來，他想做什麽事，可曾有人能夠攔住他？”

翔宇細想起來，發現確實沒有人能攔住恩銘，讓他不要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即使是詩語也不行。他擔心道：“那恩銘會不會有事？”

清歡安慰道：“應該不會，恩銘比我們想的要聰明，只要他不鉆牛角尖，肯定不會有事，再說，恩銘是什麽身份？就算不顧念他是委員長的學生，也要顧念他是林家的獨子吧，林夏兩家在全國有多少生意？給政府捐過多少錢？難道政府會駁了你們兩家的面子嗎？”

清歡只是在安慰翔宇，恩銘的性子，不鉆牛角尖很難，他想做的事，你若是不讓他去做，他會後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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