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虧欠。雉薇甚至後悔了，她有時會想若是沒有將紙王三千帶離南國，他或許永遠活在夢裏也未嘗不可。

至少不會像現在這般痛苦，眉宇間輕輕皺在一起，讓他看起來很傷心。

雉薇輕輕握住紙王三千因發抖而握在一起的拳頭，而紙王三千猛地回頭似乎終於從茫然中尋回了自己的意識。

雉薇亦撲捉到了紙王三千眼中的慌張，心中竟是如此苦澀，她竟讓一個男兒如此悶悶不樂。

明明自己需要的承諾，明明自己保證讓他有尊嚴的活著，可現在的每時每刻都仿佛在傷害眼前的男人。

擡手一下下撫平紙王三千眉宇間的不安與失落，無法直視紙王三千眼中暗淡。雉薇懊悔不已，一股情緒蔓延於心當下讓她變得沖動。

而就在她想要沖進去質問那些奴才時卻被紙王三千一把拉住，男人似笑非笑的看著她，眼眸中不乏柔情，輕輕開口，“我們走吧！政事要緊——”

那話語中竟暗含祈求，那一瞬間雉薇幾乎要哭出來——

想說些什麽，可她一句話都說不出口，甚至她能察覺到自己或許張口之時會忍不住痛哭出聲。

一把抱住紙王三千，雉薇心中的躁動與愁苦久久不能平息，埋盡男人的懷裏她甚至想肆無忌憚的大哭起來，可她不能因為她不是個女人，她是一國公主。

寶沁和剪水與眾人只是駐足在遠處不敢擅自上前打擾，她們兩人是公主的貼身侍女，常年陪在公主身邊雖是不懂卻也知道公主的無奈，兩人不由自主的互相對望一眼，輕輕在心中嘆氣。

公主與駙馬經歷了那麽多的磨難如今終於能相守在一起，卻偏偏有些人非要詆毀他們之間的愛。

胸前雉薇的整個身體都在發抖，無聲中紙王三千許久才伸出手臂回抱住雉薇。這麽弱小的身體，如此單薄瘦削的肩膀竟擔負起了男子甚至都無法背負的重擔。究竟在她心中有何種力量在支撐著呢？

紙王三千將下顎放在雉薇的頭頂，兩人就那樣緊緊的抱在一起。

這麽久的出生如此朝夕相伴，紙王三千終於明白了一件事，支撐起雉薇的剛強的力量中沒有他的分量。

曾經不是沒有幻想過雉薇心中自己分量的輕重，他甚至說服自己，雉薇在南國一擲千金只是為了自己。雖然他對一擲千金很反感，但心中不為人知的地方隱隱竊喜，因為至少天下間能讓雉薇一擲千金的只有自己。

可那不過是他反反覆覆勸說自己的借口，可他知道在雉薇心中依舊一片土地是不允許任何人到訪的，包括他。哪裏埋藏著雉薇真正的靈魂和秘密，或許曾經有人造訪過但至少不是他。

他甚至想起自己將雉薇的孩子交給大政國之後的情景，他親口將那一事實告訴雉薇。

對此雉薇臉上並無過多喜輩，只是眼眉兀自跳動了一下而已，緩緩低頭就像什麽都不曾發生過一樣，甚至不曾有過那個孩子一樣。但如此這般反倒讓他擔心緊張起來。

午夜子時，身邊空蕩蕩的床鋪的餘溫依然散去，他撤回手，楞神了很久，這偌大的宮殿只剩下他孤獨一人。

他知道雉薇去了何處，唯有那裏是雉薇此時會去的地方——日照大殿的佛堂。

入主王城後，雉薇一直都很忙，但他發現當雉薇心情不好時，便會去一處日照殿。對此他不認為雉薇或多或少是個禮佛之人。她只是在平覆自己，冰封自己的內心。

挑燈去尋找那雉薇，他此刻只想那樣做。

宦官傅辛見他來此方要開口通報，卻被他搶先做了個噤聲狀。對此這老宦官很是識趣，想來他們也算得上是故交。當初親自將西麟王諭旨交到他手中的正是傅辛。

或許這也是佛口中的人之間的緣，傅辛沒有說什麽只是微微向他行禮，退卻離開之際似是有話要說。

紙王三千亦更上前去，兩人走到日照殿外一處開闊之處，紙王三千幽幽開口道，“您——是否要話要說？”

“萬萬使不得，咱家哪裏配得上一個您字，——”傅辛連連開口表示惶恐。

但紙王三千卻不以為然，這位曾經侍奉了西麟王的老者或許見證了西麟王氏無數的殺戮和秘密，他想從傅辛的口中知道雉薇哪怕是一點點過往也好。

“紙王公子，今夜——您還是回去吧！”傅辛話語間的那絲無奈如此真切。

“總——總該有個理由吧！”紙王三千經不住開口問道，從九五之尊頂上俯瞰周遭的一切，當真有如一覽天下的豪情。

傅辛似乎有些難易，躊躇不定，紙王三千亦開口道，“今日莫非是什麽特殊的日子？不過我記得西麟王忌辰不在今日。”

“這——這——”傅辛被紙王三千質問的有些錯愕，當初那個少年如今也成了一個有擔當之人，至少在他眼中卻是如此。甘心雌伏於公主之下的男人，他甚是欽佩，亦杖斃了後宮中那些個亂嚼舌頭根的奴才。

紙王三千亦察覺出這老人心中或許有些為難，但他還是想知道，若是不知道他或許會將他逼瘋。

“我知道雉薇絕不會開口對我講明一切，可我若不知道如何能守護她？”紙王三千迫切的想要知道，一步步向傅辛逼近逼問。

傅辛看著年輕人眼中似是著了火，那是毫不遲疑的決心，這位公子對公主是真心實意的關心，“今日是公主曾經的師傅的忌日。”

“師傅？”紙王三千不禁愕然，捉摸著兩個字的含義，而心中仿佛正有了一個答案解釋那種可能。

35虛無幻相

雉薇跪倒在佛前，她與其父天燧元仁不同，她雖然對白教心懷敬意卻從來都不大相信白教活佛的話。

或許她曾經無比相信的早就不存在了，曾經她無比相信自己的父親，曾經她無比相信自己的師傅，但他們終究都離自己而去了。可她心中依舊相信這世間的善良終究是存在的。

曾經父親跪倒在這裏時，恐怕是因為太過孤獨無處訴說，唯有向佛祖傾訴自己的痛。而今她也像那個男人一樣不得不來到這裏懺悔。

“我錯了麽？”雉薇自言自語的說著什麽，手雙手輕輕撫摸上自己的小腹，那裏曾經有一個與她血脈相連的孩子，從她身體裏出世。

人言可畏，朝堂上發對她的大臣們重傷她為了一己之私拋棄自己的孩子，那時她雖故作平靜心中卻是無比疼，一刀一刀仿佛在割痛她的心房。

一個不該降世的孩子，那一切其實並非完全出於被昔王止戈脅迫，或多或少與她自己的抉擇不無關系。每每想至此處，她都愈發覺得愧對紙王三千。

他甚至眼睜睜的看著自己嫁給別人，更看著自己為他人生子，而自己卻偏偏還想與三千廝守終身，這樣的自己簡直是厚顏無恥。

“你終於來了？”一個聲音恍恍惚惚飄落到雉薇的耳畔，帶著絲絲嘲笑。

“使是的，我回來了——”雉薇輕輕答道。

“你終究是逃不出我的手心，雉薇，你知道麽我很想你的，這裏太冷了，我很孤獨啊！”那聲音忽近忽遠在雉薇腦中始終揮之不去，熟悉到反胃的聲音正是她的父皇天燧元仁。

“終究你還是舍不得我的，你看這裏一切都不曾改變。”

“住口，住口”雉薇無助耳朵，妄圖不去聽不去想，那魔音的摧殘——

“你不相信麽？一切都從未改變過——你終究是愛我的。”

“不——”雉薇突然尖叫一聲，搖著腦袋大叫道，“你給我住口，一切都不一樣了，都不一樣了——”

雉薇發狂版的尖叫怒吼，想要將那靈魂深處的聲音抹掉，直到她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被劇烈的晃動著，一個熟悉溫柔的聲音強行闖入，“雉薇，雉薇，醒醒，快醒過來——”

眼前模糊而又虛幻的影子漸漸退卻，一張臉正出現在她正前方，好像與記憶深處的那張臉漸漸重合，雉薇緩緩向那張臉伸出手——

真實而又溫熱，一切都無比清晰，眼前的那張臉的主人正是紙王三千，只有他或許也唯有他了。

兒時記憶深處老師的樣貌愈發不真切了，歲月流逝沖淡了老師在稚薇心中的留下的烙印，而今取代老師虛無縹緲幻影的是那個真實陪伴在她身邊的男人。

無怨無悔陪在稚薇身邊的紙王三千是她能夠擡手摸到的，面目愈發清晰起來與遙遠記憶中的影子重合了，稚薇覺得心痛，她對不起紙王三千，更不該冷落男人十年。

36北苑之危

“蘇利文，王爺現在究竟在哪裏？”侯利終於失去了耐性，他已然等的不耐煩了，王城外數萬北苑軍正處在群龍無首的狀態，此時卻是最危險的時刻，若是有人趁火打劫，北苑軍一無詔令，二無統帥是極其危險的。

終於讓蘇利文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王爺不再若是軍隊發生嘩變，那公主必會以謀反的名義大肆撲殺北苑軍。如此一來便是正大光明的將北苑吞並，他們便再無棲身之所，那恐怕也非王爺所願。

如何安撫與他情同手足的兄弟，蘇利文是想了許久也沒個結果，只好稱病躲著不見，如今侯利、葉脂雪等人終究是按耐不住將他所在的軍帳團團圍住，駐紮在王城外的這群北苑軍戰士中已有騷亂的跡象。

王爺或許早已料到會發生這種事所以隨便給他按上一個罪名，將他逐出王城，圍得就是希望他能穩住北苑軍戰士的情緒，讓這一萬餘人的軍隊不用成為這場權利更替的犧牲品。

王爺目光長遠之處非一般人所及，他亦非全然明白王爺心中所想。臨行前，北苑丞相從攸大人曾特意召他密談。

那是他尚且覺得意外，那位身份尊崇的大人物竟會召他私下見面，讓他頗為驚訝亦感到身上的重擔。

“不知大人召小人前來有何要事？”蘇利文開口道，畢竟權臣與北苑軍將領私下見面多有不妥。此時他人在丞相府更是從密道來到此處，擺明了是不想引人註目。

“此次王爺南下去往國都，實在是冒險之舉。且不說王位，王爺此行勢單力薄。王爺雖具有北苑、庸玉二國卻因兩地距離深遠難以調度，互通有無。而息吹鳳主實則在暗中幹涉庸玉，我等妄圖插手也是有心無力。而予茲王天燧知堯瘋癲後，封地實則是豹相在派人主政。至於百塗和鹹臨不提也罷。西麟七大封地實則只有北苑在王爺手中，其他稍有異動勢必會對我北苑造成威脅。”從攸一番長談，讓蘇利文聽的很是慷慨激憤，打心中暗自佩服從攸大人的謀略。

從攸說完後看了一眼蘇利文，見對方只是在聆聽似乎並未聽懂他言外之意，只得搖搖頭提點道，“蘇校尉難道沒聽懂本官的意思？”

蘇利文見從攸以一種耐人尋味的眼神看著他，心中那個答案呼之欲出，可他就是出不出來。

從攸丞相似是也等的不耐煩了脫口而出道，“望蘇校尉勿必牢記，王爺在，北苑在；王爺活，北苑存，王爺的安危是一等要務。你定要記牢——”

丞相從攸的話從他們離開北苑之時，蘇利文就不曾忘記。而他心中還知道一點便是，這北苑軍不僅是為了守衛北苑而存在的，北苑軍更是為了守衛西麟守衛中州而存在的。唯有這一點恐怕並沒有多少人知曉。

就像他眼前的侯利、葉脂雪或許他們一心追隨的只是王爺，但王爺也並非庸碌之人。他曾說過總有一天要帶領他們去北國邊關抵禦烏古斯人，守衛中州大地。

他或許是被王爺的豪言壯語蠱惑了，但他相信所有的北苑軍戰士都被王爺的身上的氣魄所懾服。

因為王爺是他們的父親，一位偉大的父親賜予他的兒子們的是一條通往佛國光輝下的光明之路。

“王爺此刻在王城中，他讓我等勿要輕舉妄動。”蘇利文眼中沒有絲毫猶豫遲疑，面對眾位兄弟的質問他依舊泰然。

但這種態度明顯激怒了侯利，他一把撤出他的衣領高聲質問道，“蘇利文，不要再蒙騙我們了。你以為我們什麽都不知道麽？”

這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蘇利文的身上，那其中亦夾雜著憤怒與不甘。

“你以為就你自己與眾不同是王爺的義子麽？你眼前的所有北苑軍戰士都是王爺的孩子，我們有權利知道王爺現在身在何處。”侯利的聲音愈發高亢，而所有人竟也隨著他附和著。

而在一旁的葉脂雪雖然沒有開口但那冷淡的目光中竟也要他做個交代。

“侯利，我從未想過你竟然會有如此淺薄的見識，真是丟人！”蘇利文被侯利的話所傷，憤怒的回擊道，他不該質疑王爺的公正與嚴明。

“你說什麽？你再敢說一次！”侯利咬牙切齒的沖著蘇利文怒吼道，他平素就是看不慣這個色目人總是能得到義父的青睞。

劍拔弩張之態，讓一旁的葉脂雪終於看不下去了。空氣中焦灼的殺意與躁動，讓他很是反感，“蘇利文，我們只是想知道王爺此刻是否安全！這裏的兄弟不過是想知道一個答案。也許欺瞞並不能解決問題。”

蘇利文沒想到一項少言寡語的葉脂雪會開口，連向來冷靜的他都坐不住了。可想而知整個北苑軍此刻的焦躁與不安，他非但沒有幫助王爺守護北苑軍，反倒讓北苑軍陷入了惶恐中，確實是罪該萬死。

可他又能說些什麽呢？

餘光可見之處乃是所有人對王爺的強烈的關心之情，他不忍心欺騙那一雙雙期許的眼睛，終是嘆氣道，“我離開時只知道王爺被困於王府中，而囚禁他的人並非是公主而是大長公主！”

“大長公主？”侯利有些不解，在眾人眼中這西麟的公主只有一位便是此刻坐鎮王城的中州公主天燧岐，他們不曾想過能稱得上公主還有一人，那便是一代霸主西麟王天燧元仁的長姊鳳主天燧鳳。

37夢寐以求

“來，把藥喝了！”天燧鳳溫柔的捧著藥碗，遞到那日思夜想之人眼前，只是這麽看著他，她便覺得心滿意足了。

“別碰我！”冷言冷語，在這些日子裏似乎已經讓天燧鳳習以為常了，他的弟弟即使年近四旬可在她眼中依舊是當初那個高傲的少年。

天燧良是發自內心厭惡眼前的女人，鳳主此人違背綱常倫理竟然向他傾訴情義，這本身就令他惡心。

十幾年了，都沒有令這個癡心妄想的女人醒悟過來，反倒是關於她的傳言不堪入耳。在鳳主的淫威下多少男兒慘遭此人淩辱，或許只是為了發洩著女人得不到他的怨恨，她的心是惡的是黑的，早在幾十年前他已然認清了這女人的真面目。

“良弟，你若不喝要身體難以痊愈。”天燧鳳低聲下氣的祈求道，在她眼前的是她日夜夢寐以求之人。天燧鳳自然想要討好他，只要能和良弟在未來的日子長相廝守，她甘願付出一切代價。

良王盯著那藥碗看了許久，突然朗聲笑出來，無奈道，“鳳主何須多此一舉，在藥碗裏做些江湖小把戲，不覺得有辱身份麽？”

手一抖，藥碗跌落，竟燙傷了天燧鳳白皙的手指。他都知道了，他全都知道了麽？天燧鳳在終日的疑神疑鬼下，變得敏感而又多疑，她害怕又一次失去他，這一次沒有父皇、也沒有天燧元仁的阻撓，她將會不惜一切代價將良弟留在身邊，她相信終有一日良弟會明白她的真心。

縱然是心生厭惡，但當天燧鳳手上紅腫一片時，天遂良依舊於心不忍，他錯開視線讓子顯得冷淡卻依舊開了口，“你走吧！”

下意識的用餘光瞥向天燧鳳的手背，卻偏偏與其目光相接。他看到天燧鳳眼中明顯浮現出喜色，心下又是一陣苦惱。他就不該對那無恥的女人留情。

依稀記得當年此人的無恥程度簡直讓人嘆為觀止，竟然暗中派劫匪妄圖將他囚禁於公主府中。誠然他也確實被囚禁在了公主府中，在公主府中他才見識到了這個女人的荒淫。那一屋子的男寵竟然是她游獵四方強行劫掠到自己的府中供她淫樂。

他從不知曉自己的姐姐竟有如此癖好，恐怕在西麟也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之舉。無數次的夜晚，那個堪稱他長姐的女人向他投懷送抱。可他只覺得惡心無比，那是他第一次感到失落，為什麽？為什麽太子不來救他，他自是站在太子一邊，可似乎沒人還記得他的存在。

後來在駙馬王靖之的口中他終於知道了原因，太子用自己與天燧鳳做了交易。原來他只是眾人眼中的一枚棋子，隨時都可被人拋棄。他擁有冠絕天下男子的相貌，卻只能任人擺布麽？他不要，他決不能成為別人手中的工具。

那是他第一次想到了死，死，與其生不如死，不如真正的死亡來的痛快。他本是愛惜生命之人，可在絕望中他只能想到哪一個辦法。

湖水很深，他站在湖邊駐足良久，卻始終遲疑不決。而就在此時，身後突然傳來了王靖之的吆喝聲，“良辰美景，良兄何故在此地嘗北來夜風。不如與我共飲美酒，來的逍遙。”

王靖之或許已然看透了他心頭萌生的想法，順手一拉將他拽離湖邊。溫熱的酒壺貼在他手臂上，傳來難得的暖宜。

“夜宵之時，靖之兄也有雅興喝著黑夜狂風？”在這公主府中唯一讓天遂良覺得意外的便是這公主駙馬王靖之的存在，街頭巷尾口中的窩囊男人與他原來認為的此人並不完全一致。王靖之此人亦讓他捉摸不透。

此人全然不再乎那公主府中來來往往的妖冶男寵，總會一副笑哈哈的姿態。終日酒壺不離身，或許他並非無動於衷，只是借酒消愁罷了。

“夜深人靜，才好作奸犯科！”看似酒後胡言，在此時從此人口中說出來倒是頗有奇怪之處。

天遂良接過王靖之遞來的酒壺，仰頭一飲而盡，烈酒入喉，讓他的身體漸漸暖意融融。方才心寒之時，萌生的自殺的念頭此刻也被這酒沖擊的減半。

酒過三巡，心中愈發燃燒起烈焰，他突然為自己方才心中萌生的念頭感到可笑。

“有駙馬爺月夜作陪，如此長夜竟也不覺得無趣，想不到駙馬爺竟也獨守空門麽？”雖是調侃，但恐怕聽者卻也不是一番滋味。

王靖之似乎對此言司空見慣了，晃晃手中的酒壺，臉上竟有些許狡黠，“良兄難道不好奇為何我今夜如此空閑邀你飲酒消愁！”

天遂良或許心中早已有了答案，可他依舊想從旁人口中知道轉機來於何處。

王靖之徑自站起身來，擡手將酒壺拋入湖中，看著月隱浮動時隱時現，“一人飲酒醉，兩人成雙對。此生我恐怕註定要孤獨終老了。”

天燧良不知這駙馬今夜為何如此悵然，反倒想要安慰起這人的苦厄，“今朝有酒今朝醉，但不知駙馬今夜為何相邀在下喝酒！”

王靖之淡然一笑，“因為今夜我終於是個男人了。”

此話既出讓天遂良頗為不解，方要追問便聽見身後不遠處傳來嘈雜之聲，猛然回身之際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的親哥哥宛若天降神兵正帶著侍衛向他走來，那一瞬間他腦中一片煞白，親情血緣在此刻變得尤其可靠。

這一切都是如他所願，可他又不想讓他出現，因為他不想欠他一點恩情，因為他換不清。

被帶離公主府時，天遂良曾想邀王靖之一同離開，因為他不想見到如此男兒被天燧鳳脅迫而終日郁郁寡歡。可偏偏這醉酒人不領情兀自搖頭道，“我與公主是結發夫妻，夫妻本該同心協力，可我如今已經背叛了她，若是再離她而去不是君子所舉，生該同衾，死亦同槨。”

時至今日，天遂良終究是不懂，他始終不懂為何王靖之如眼前這個醜態百出的婦人依舊心存愛憐。而那人也用死亡終結了這種幻想，也讓他徹底看透了天燧鳳的狠毒。

天燧鳳得知他被離開後竟然惱羞成怒，將王靖之關押起來，闖入王宮要求王上將自己賜予她。而大王終是被自己這驚世駭俗的女兒激怒了。下令天燧鳳閉門思過半年不得入王宮更不能擅自離開府邸。

而他也被先王送到北苑暫且絕了天燧鳳的念頭，而臨走之時他得知了一個消息，王靖之竟被天燧鳳活活打死了。一個駙馬，堂堂七尺男兒未實現一腔熱血，竟慘死在女人的棍棒之下，何其可笑，天下間亦再也照不出個如此窩囊的駙馬。

而此後天燧鳳竟妄稱駙馬染了病亡故了，而在自己的府中竟沒有舉行祭奠大肆坐擁男寵飲酒作樂。

如此惡心的女人這天下再也找不出第二個了，天遂良心中的憤怒愈發強烈，他忍無可忍冷斥道，“鳳主不必如此卑躬屈膝妄圖討好於本王，若是還顧忌姐弟之情，就不要再違背了倫常。否則只會害人害己，作孽深重之人不可活。”

“倫常？呵呵呵——”天燧鳳突然嗤笑幾聲，眼角的皺紋縱然有胭脂水粉遮掩卻無暇遮蓋，虛度年華之時她早已忘了倫常，卻唯獨忘不掉天遂良。若是真能忘記也不會做出如此驚世駭俗之舉。

“天理倫常與我何幹？不要妄想離開我，我也不會讓你再從我手心裏逃走，若是你不想你那萬餘人的北苑軍被全部坑殺！”如此威脅，讓天遂良臉上更是難看之極。但他知道能考慮如此周祥的或許只有他那個侄女天燧岐。

果不其然，天燧鳳似乎覺得勝券在握，“我可以明確講於你聽，雉薇將你那萬餘北苑軍早已視作眼中釘，正想盡辦法拔出。不過我可以倒是可以幫你——”

天遂良心中總是萬分惱火卻也不得不顧忌那一種義子，他此刻從北苑帶來的萬餘北苑軍乃是在北苑精挑細選的最精銳的人馬。與其說是為了要與雉薇爭奪西麟的王權，不弱說僅僅是為了考量一下這只軍隊是否又捍衛西麟的資格。

縱然是年輕，他卻願意將西麟的未來交托於年輕一輩之手。其實他本是可以逃脫於天燧鳳之手，但在心中早已做了某個決定要試一試他苦心經營的北苑軍能否值得他的托付。

38百步穿楊

他的箭威力無邊，他能一連發三箭直中目標，他的箭像是冬日裹了銀霜的雪舞之狀，銀光閃閃好不照人。

尤其是當羽衛營萬箭齊發時倒真像是暴雪狂舞讓人躲不開，死在雪花的高潔純凈之下，即使萬箭穿心也如白雪鋪就織錦上點綴朵朵寒梅。

這百十人的弓弩手是北苑軍的兵種之一，卻當是最神秘的營隊。雖僅有百十人卻是北苑軍最可怕的力量，這群年輕人組成的擅長遠襲作戰的隊伍是為了營隊突如其來的變故而暗中訓練。戰時混入軍中卻相對獨立，一旦匯聚在一起便是漫天箭雨下的亡魂。羽衛營的箭上因有銀白色的羽毛而愈發顯得不同尋常，但更重要的是他們的箭非一般弓箭，殺傷力遠勝於普通箭矢。

這一切都要歸功於北苑的左氏一門，其中擅長兵器、機關術的左磐超更是被良王委以重任，制造了非同尋常的弓箭，便是如今羽衛營所用的弓箭。百煉鋼打造而成後淬上從漠北商人手中得到的一種水礦石，經過三年年的熔煉之術才能制成威力無窮的弓箭。每一支劍都需三年的時間方可出爐。如此雖是珍惜無比卻也是最令人膽寒的武器。

蘇利文曾見過葉脂雪彎弓射箭時的英姿，百步穿楊一擊斃命，沒人能逃得過他的箭。葉脂雪也曾是北苑最詭異的刺客，沒人能背叛北苑。葉脂雪亦才能夠單槍匹馬追了百裏之地刺殺呂氏一門，百發百中沒有留下一個活口。

於他而言葉脂雪對良王的命令深信不疑，他也只聽從王爺之命。當蘇利文與侯利等人感到羽衛營駐紮地時，早已人去帳空。擺明羽衛營的弓箭手竟一齊無間了蹤跡，蘇利文一拳砸在木板上，拳頭竟在微微發抖。

他大約猜得出葉脂雪等人的危險舉動，為了救出良王他們已然開始了自己的行動，那百十人的羽衛營弓弩手與其說是去救人，不如說是去自投羅網，若是被公主抓住了把柄，必有對北苑開戰的口實。那必定會葬送了北苑的一方安寧。

“葉脂雪，怎可輕舉妄動，壞了王爺的命令。”蘇利文咬牙道，心中亦是焦慮不已。反倒是侯利卻幸災樂禍道，“如此不是甚好，若是葉脂雪等人能暗中將那女人刺殺，便除去了後顧之憂。王爺便可順勢登基為王，這難道不是你我一直期盼的麽？”

“糊塗，侯利我萬萬沒想到你竟然也如此目光短淺。北苑軍此時群龍無首，西麟公主早已派人監視你我的一舉一動，若是有任何不軌之舉便可以謀反的名義坑殺我這北苑萬餘男兒郎。你還不懂麽？”蘇利文一把扭住侯利的衣領痛斥，受傷的力道卻由大變小，慢慢松開手，蘇利文不等侯利直接沖出了營帳。

跳上馬，他想東北的方向追過去，黑夜中的疾馳唯有馬蹄聲驚動了曠野的一切生靈，這並不是個寧靜之夜，血腥的前兆漸漸籠罩著西麟大地。

39死不瞑目

這亦非冷宮而是牢房，曾經不可一世的女人如今卻被關押於此好不唏噓。

似乎在她的臉上從來不曾看到過年輕貌美的姿容，曾經貴為一國王後的她似乎早就忘記了曾經低賤的身份。

她不過是一名小吏的庶女，當初能嫁給那個男人竟是如此恍惚。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從未與那未來夫君有任何接觸，當那人揭開蓋頭時，她眼前出現的年輕人竟讓她震驚不已。如此英俊的男人竟是她的夫君麽？

那一瞬間她竟暗自在心中竊喜，如此氣宇軒昂的男人竟會是自己的夫君，僅僅是看著他竟覺得心滿意足了。

認定了便是一輩子的事，至少對於女人來說分毫無差，可她並不懂她的丈夫在想些什麽。午夜，偷偷看著自己丈夫英俊的面容，竟是如此的不真切。

他到底從何而來，從哪裏來？為什麽父母認定了他是個了不起的男人。一直存有疑慮，而她更擔心更擔心有一天這個男人會離他而去，因為自己並不美。

那一天或許來的太快了，不知從何處來的一夥強盜肆意在小城裏縱火，不似一般的強盜那般。父親帶著相親一起抵抗，卻終究是被他們抓走了。

而她與自己的丈夫正躲在地窖中，這處藏身之所是她不曾知曉的。鎮子裏的人全部被驅趕在一起，隱隱搖曳的火花中，她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親族、相鄰和父母被殺害。

淚落，暗示無法抑制的痛苦，而就在她感到無助時她的丈夫終於從身後伸出一雙手臂緊緊抱住她，輕輕掩住她的嘴。那一刻既是痛亦覺得心有歸宿哦，她並非孤苦無依。她還有丈夫。

一把紅燒光了一切，她來不及為父母收屍便隨同自己的丈夫離開了，自此踏上了逃亡之路。路途艱辛，可她的前方總有那個身影。

她們似乎永遠處於危險中，從一個地方逃亡到另一個地方，可她從無怨言，因為她追隨的是她此生唯一的依靠。

三年的流竄讓她老了很多，默默的看著男人愈發強悍的身軀，燈下小心的縫補衣物。其實這樣就好，只要在他身邊就好。

那些日子原本是最幸福的，清苦卻不會因為欲望而痛苦。

可她的丈夫並非凡人，而是一位皇子，是西麟王的大皇子天燧元仁，縱然是最不受寵的皇子卻也是高高在上的貴族。

得知這個消息時，她竟覺得無比失落，她幻想著無數個可能，被拋棄被一直休書驅逐，原來她從不曾了解自己的丈夫，或許是不敢她怕眼前的一切都是她編制的幻想。

“你我結發夫妻，以後你再也不必受苦了！”那一夜一身戎裝的夫君無比威武，她不自覺的跪下膜拜的不僅僅是丈夫，而是一個王者。

她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只是跪在那裏拜了幾拜，“妾定當在此等候夫君平安歸來。”

那雙手輕輕握住她的肩膀，這是他們第一次如此坦誠的凝視著對方。她的夫君果真是龍鳳之姿，心中終於浮現起久違的溫暖，她望著那離去的背影苦苦等待，只是這一等竟變成了永遠。

因為他們的心再也不能靠近了——

她等了很久，幾乎等到了絕望，但一個個消息接踵而至，他的丈夫是西麟的大皇子，被封了親王，成了手握重兵之人

又過了三年，她依舊在苦苦等待，想象著那人威風凜凜的雄姿何等威武。

夜夜幻想，夜夜捧著他的衣衫抱緊在懷裏，直到那一夜她沖出門外並未等到他丈夫的身影，卻等來了一個孩子。

撩開車簾的瞬間馬車上竟藏了一個宛若仙童的孩子，迷迷糊糊的張開眼睛，眉清目秀竟看得出這孩子僅是小小年紀就有如此好相貌。

那是她與天遂良的第一次相逢，他們至今都還記得，銘記於心。

但誰又能想到，當初的那個孩子曾經的那位忠貞不渝的妻子會冒天下之大不韙，有了私情。是因為愛？還是因為洩憤。

“王後，本宮給您請安了——”鳳主的尖刻而刺耳，飄渺如雲讓她恍惚起來。口中不由得咀嚼著那王後二字。

是啊！多久沒有人稱她為王後了，可她明明已是太後——

突然當那張熟悉的面容出現在她眼前時，她的心幾乎也同時狂跳不止，是他，真的是他，他是來救自己的。

“皇嫂——”而從對方口中說出的那個字卻讓她再度失望，那兩個字曾經隔絕了他們的身份、地位，在道德的桎梏下，他們數度品嘗禁忌的快慰，只有在那是她才覺得自己贏了華蓉，贏了天下第一美人。

“你——你——不要——這樣叫我——”女人的聲音全然在喉嚨中顫抖哽咽，她的原本清亮的眼睛被水霧氣裹住，從牢籠中向那個方向伸出手，她想要確定那一切究竟是不是真的

鳳主衣著光鮮就立在一側欣賞著訣別的景致，內心無比歡喜，這一天她等了太久，這個老不死的女人究竟有何等魅力占據她的弟弟，這是她一直都無法理解，不過今天眼前即將上演的好戲，讓她無比興奮。

她不怕被人說卑鄙無恥，尤其是自己的弟弟，作為權力者她給了天遂良一個選擇，是選擇自己的親生兒子還是選擇自己嫂子。

冷寰那個小子果然不是元仁的孩子，這一點從她知道時便成了她奪取他的武器，若是天燧冷寰的真實身份公之於眾。那小子不僅無法成為西麟的繼承人，更會招致天下反對，西麟王室變成了中州列國口中的笑話，曾經疏離的威信便會蕩然無存。

岌岌可危西麟天燧氏的醜聞會葬送曾經的輝煌與榮耀，這是她手中掌握的最大秘密，也是因為這個秘密天燧岐才會同意將天遂良送給她。

記得天燧岐的質問，“姑姑亦是王氏中人，難道一點兒也不顧及西麟王族的聲望麽？”

聲望？名譽？她天燧鳳早就不在乎那些了，從她被王族拋棄時就只願意做個蕩婦，世人眼中的淫娃，男人傷了她的心她便報覆天下男子，只是為了讓自己忘記

天遂良心中的糾結與掙紮折磨的他幾日未眠，眼中浮現血絲那是太過疲憊的證明，短短數日他竟覺得自己老了許多，發絲間冒出的銀色時刻在提醒他。

“你我之間從——開始便是錯！”這句話他想了很久，想象著以怎樣的方式說出口，想象著亦怎樣的目光望著她，可說出口時他竟然不敢看皇嫂的臉。

從他們背著王一開始的放縱時，便早該知道誰也終究逃不脫那歡愉忘情種下的惡果。

“呵——呵呵——”零落的笑聲僅有那麽微弱的響動，在這黑暗中也變得微不足道。

那聲音亦發讓天遂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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