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可就在此時，她在震驚中安靜下來，那幾乎讓她惶恐細微的哭聲正是來自她身後的男人。

他哭了，在竭力壓抑的痛苦中做出了一個人該有的反應。雉薇睜大眼睛，死死盯著那早已斷了氣的嬰兒。

就是在方才，那鮮活的氣息還在她懷中，轉瞬間便悄然流逝。雉薇終是合上了雙眼，不忍再看。

後背的衣物已被浸濕，細微的哭聲像是失去幼崽的野獸，只是這頭野獸只能在心中嚎叫。

冰涼的手指顫抖的抹上雉薇頸項處的脈搏，雉薇驚訝的睜開眼，感受那手指扣住她脖子的力道，男人也想殺了他麽？

只是她怎麽肯輕易死去！顫抖的一只手在腰間摸索著，雉薇在找尋可以抵抗的利刃，只是未等到她摸索到利刃，天王冉的手豁然松開了。

可她依舊沒有逃得開天王冉的懷抱，那緊貼在她背後的人在雉薇面前伸出雙手，開口道，“你看我滿手鮮血，如今連自己的骨肉都死在了這雙手上，哈哈哈哈！”笑聲刺耳排山倒海從雉薇的腦後呼嘯而來，每一聲大笑都牽動著她思緒的繚亂。

那近乎等同於哭的笑聲中，是無奈，是悲痛，是絕望，是淒涼，是在與命運鬥爭中的慘敗。雉薇雖一無所獲，卻在驀然間生出對這男人的一絲同情。

能讓這個男人在痛苦的煎熬中，親手殺掉自己的孩子的原因只有一個，那便是王道。也許從天王冉將孩子交到她手中的那一刻，那個男人就起了殺心。

20暗語天機

三天三夜，水米不進，天王冉不上朝亦不見一人。他躲在黑暗且封閉的堡壘中，守在他身邊的只有雉薇。

他怕她逃走，也許是因為她知曉了他的秘密。

那麽，何不殺了她，讓那個秘密石沈大海不是更妥當？

三天與此人相對無語，雉薇默默觀察此人久矣。他像座木雕，一動不動的盯著跳動的燭火發呆，不知其所想。

讓人捉摸不透，更猜不出他所思所想，這人可怕到在癲狂中亦能保持冷靜。

“嘿嘿嘿！”驀然間，天王冉陰沈的臉驟變，陰森森的笑容在昏黃中愈發恐怖，扭頭他瞪著雉薇。

一點點向雉薇爬過去，雉薇在本能之下只能向後退，直到背貼石壁。她眼前的男人像一只優雅的蠻貓，以一種詭異的姿勢從下自上的與她對視。

那一刻雉薇但覺天王冉面容慘白如鬼魅，對著她狂笑不止，她亦察覺到了危險所在。

還記得那一夜天王冉死死的困住她，在她後背痛哭時的情景。她甚至不知道眼前的他與那是真情流露的他是否還是一個人。

天王冉幾乎是爬到雉薇的身邊，將頭枕在雉薇的腿上，輕笑道，“你這輩子都不能離開我，否則我寢食難安！”

恍惚間雉薇警覺眼前略帶純真的眼眸中不似成熟的男人，倒像是他那個刁蠻任性的親弟弟。

此次南國之行，她那個弟弟再也按耐不住，非要跟來，她也只得同意。若非有楊徂大人陪伴，她定是心緒難安，無法安心采取行動的。

讓她甘冒如此風險喬裝改辦混入天王府的原因只有一個，她為救中州天下而來，為救天地正統而來，為求仁救人而來。

若是她不救，又有何人還能拯救天下禮法，對抗四王之家。

半年前，當滿身是血的厲風颯出現在七星寶殿外，出現在雉薇面前時，殿中眾人無不被驚得目瞪口呆。但見他在眾人中逡巡了一圈，終於將目光定格在了卸任的太傅楊徂身上。

但見他推開攙扶的眾人，直接奔到楊徂面前，噗通一聲雙膝跪地，幾乎是呼嚎的發出了那悲鳴之聲，“先生，正統將決，仁本一家，求您救救吾師蘇子！”

伴隨著一聲哀嚎，厲風颯直挺挺的仰面倒下，雙目依舊瞪著。

須臾，最先上前的是武將馮湛，伸出雙指探上那人脈搏與鼻息。

擡頭，搖頭，嘆道，“公主，此人氣絕身亡矣。”

未等雉薇開口，但見楊徂大人已然起身，他高大的身體卻在微微顫抖。

抖著腿，楊徂來到厲風颯身邊，擡手合上那人暴突的雙眼，臉上亦是沈痛萬分。在眾目睽睽之下，楊徂用仁者禮儀叩拜一個殉道士。

雉薇在驚訝中開口問道，“大人，這人來此為何？”

禮畢，楊徂從厲風颯的懷中掏出了一枚令牌，左為‘仁者無敵’，右為‘義薄雲天’，令牌中間雕刻有山川模樣，鐫刻‘道南正脈’四字熠熠生輝。

老人久久的撫摸著那四個字，沒人知曉那四個字於中州的分量究竟有多重，也許只有仁者方能說出一二。

仁本一家，派生七脈，終歸一元。

時至今日，中州‘法術’最高者，為世人推崇冬兜莫屬。但冬兜先生亦尊‘仙山七老’為師，東華山洙泗先生、西銘山洞府大賢張子、鳳凰城外草廬伊尹居士、啟明山程洞先生、篤巫山川頌賢人、守心書院解悔山長、南亙山溫樹仁大家。

楊徂雖生於西麟國，卻非師承天下第一冬兜先生，而是拜東靈聖西銘山張子為師。此派最講求自省脫世，因而人數最少。楊徂自小學仁六十載，這也是先王在世時他避而不見的原因。

先王死後，國相豹師良請其為帝師，他才出山。後受王後一系排擠，才不得不暫居朝桓。未曾想到，在此得見的竟是仁將不覆之景。

在眾人的惶恐震驚中，頑強不屈誓不低頭的老人潸然淚下。這一刻無人再敢多言，曾經面對先王利刃亦放聲大笑的狂徒，此刻卻已頹然老矣。

後來在沈戎的口中，雉薇終於得知了厲風颯的來歷。此人師承天麓書院山長蘇子，是其坐下眾弟子之一，求仁之前更是南國刀客。

此人身負重傷卻不遠千裏求於楊徂，恐怕是天麓生變蘇子遭逢不測了。如今冬兜先生趕赴北國，中州正統之學僅剩蘇子一人。

蘇子若亡，天下就再也沒有與四王氏鬥法之正統之學，諸國亦難有安寧。

楊徂老人在沈思三日後，做出的第一件事便是要率親族親赴南國營救蘇子，不為一己之私，只為仁義不絕，中州正道。

那天老人向雉薇請命道，“公主，老臣有負囑托不能在輔佐朝桓王，心中實在有愧！”

雉薇深知仁者之心，不出其二，一者為萬物免受生靈塗炭，二者為萬世開太平！此仁義之學正是許多年前那人的教誨，師命難違。

那個在她年幼時闖入她世界裏的男人，從未死去，那人的音容笑貌亦鐫刻在她靈魂深處。往往會在她最無助時，浮現在她腦海中。

君子佩玉者以伏生為最，因玉字符仁道、合五德，乃為以玉為名。

玉有五德，潤澤以溫，仁之方也。?理自外，可以知中，義之方也。其聲舒楊，專以遠聞，智之方也。不撓而折，勇之方也。銳廉而不技，絜之方也。這也是伏生慘死於後，天下士人為其追尊之墓志銘。（引自《說文解字》許慎）

可士人不曾知曉，伏生弟子承繼正統之學，貴為中州公主。

雉薇從未對人講起過她的老師，但此刻她卻在波瀾不驚中開口道，“楊大人，本宮師承伏生，亦受仁義教誨多年。雖乃一介女流，亦願與大人同行，共赴南國。”

“公主千金之軀，萬萬不可！”楊徂不禁為這女子的膽量動容。他已知曉，從天麓書院逃亡之人四方逃遁，正是向諸國求援無望。

諸國忌憚天王氏與天王冉不敢冒然得罪，竟暗中與天王氏勾結屠殺天麓生徒，此不仁不義之舉無人敢言。天下中州默契的成了扼殺禮法沆瀣一氣的同謀，雉薇深知這於她而言也許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常言道，蘇子一言可抵千軍萬馬，若是能將蘇子迎入朝桓，天下人亦會拔刀相助。若有天下義士相助，何愁大事不成。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21臨行之托

臨行之前，月色勾魂，朝桓外，四野寂寥。

雲秀垂落暗奪香，婀娜倚欄夜未消。

纖纖玉指輕輕撫摸在那張略顯蒼白的臉上，天下一笑與雉薇相識已有十年之久，自以為她懂眼前的這個小女子。

從何時開始，她才驚覺似乎天下不曾猜得透這女人的心思，或許能拯救的這中州公主的會是那個同樣怪癖的駙馬爺麽？

幾年前駙馬送來的東西便由畫卷變成了白紙，鋪陳開的宣紙上空空如也。未有一言一語卻叫雉薇失魂一天。

十年對一個女人的芳華正是最殘酷的折磨，但她亦不曾松口。天下一笑曾問道，“於你而言天下真有那般重要？”

雉薇在仿徨中失神，茫然的雙眸循聲而至等她終於看清天下一笑的臉，竟在梗塞中難以開口。

平覆了許久，雉薇拉著天下一笑的手，微笑著點點頭。

“此去路途遙遠，危機四伏，你定要多加小心。”

雉薇有些訝然，一項言語刻薄的天下一笑，此番卻為她遠行而擔心，這份情義讓她頗為感動，但更重要的是一笑主動請命易容假扮她的身份，留在朝桓以觀時局大勢。

“姐姐放心，我定會毫發無損而歸！”雉薇安撫道，末了側目對沈戎亦囑托道，“沈大哥！”一聲叮囑，雉薇竟在沈戎面前雙膝跪地，沈戎驚得亦五體跪地道，“公主折煞下臣，請快快起身，下臣著實擔當不起。”

“我走後，朝桓大小事務盡交付於你，我姐弟二人身家性命也全系於你一人之手。”雉薇如此懇切的話語，讓沈戎知曉這份信任的無價之處。

他本是敵國之人卻如此深得公主信賴，這份恩惠讓他感動又惶恐。

“公主放心，下臣定不辜負厚望。”沈戎雙膝跪地久久不敢起身，直到雉薇緩緩將他扶起，擡起頭的那一剎那他看到的一個女人的雄心壯志。

“若是馮湛將軍再惹沈大哥不悅處處阻撓，徒生事端，沈大哥可無需請示，自行定奪。”雉薇自是知曉馮氏一族在朝桓根深蒂固的勢力，更對她身為女子執掌朝桓頗為不滿。

朝桓馮氏乃西麟名門望族，族長馮臚曾跟隨先帝東征西討，更是滅千年文昌的頭號功臣，族中七世為帝王將者功勳卓著，滿門忠烈，一門武將在西麟大族中頗受尊崇。只是馮氏享王恩世居朝桓，勢力頗大，並不安分。即是如今歸順朝桓王下亦忌憚雉薇以女兒身執掌朝桓大政，堂議之時多是出言不遜，更不將沈戎這個丞相看在眼裏。

雉薇自是知曉這諸方勢力，即是在幾年前嚴懲枉法之官卻也未動馮氏絲毫。或許那王後當初正是看中了馮氏一族在朝桓的勢力，才允許她與冷寰共赴朝桓。

若是朝桓內生叛亂，那後果不堪設想，十年歲月她盼著重返國都的那一刻，那一天。或許那時便是她踐行仁道的第一步。

22撞破天機

天王冉總是出其不意的出現在雉薇面前，有時爛醉如泥，有時異常清醒，在喜怒無常下竟會在沈默中黯然神傷甚至落下淚來。

這種反覆無常的情緒持續了很久，雉薇每日守在天王冉身邊，因為即使在睡夢中那人依舊會強橫的攥住她手腕，她無法掙脫亦身不由己。

上朝時，天王冉會取來繩索小心翼翼的將她捆綁起來，似乎是怕她跑了。室內一片昏暗就連燭火也被謹慎的那人吹滅了。

敞開的大門，光芒四射，天王冉的背影慢慢消失，直到石門合攏，四下黑沈如墨時間變得漫長而煎熬，雉薇的思緒卻異常清晰。她又怎會甘心被困在這座牢籠中，縱然身不由己她亦有辦法將欣喜傳遞出去這還是當著天王冉的面。

黑暗中更令她思緒湧動，她與冷寰來此只為營救蘇子蘇淵。混入天王氏府邸無非是要查探一二。

兕水城中能藏住蘇子的有三處，一則王宮，二則四王氏宗廟，三則便是這天王氏府邸。寰弟早已將王宮查探並未有所獲，而四王氏宗廟乃血脈宗緣絕不是藏汙納垢之所，或許天王府邸便是那最終的答案。

而能藏住蘇子的地方大約就在她眼前，在這座天王冉的石堡殿閣中，這裏是天王府中唯一的禁地。

原始而古樸的碉堡，似乎由暗道相連，只是她無從查看。她一直身處外殿，而遠處的別有洞天她從不曾她如一步。

天王冉嘴唇擦過她後頸輕聲道，“記住你的本分，惹惱本王後果會很嚴重。”

但雉薇是不安分的，她本不是個安分守己的女人，從她反抗她父皇的那一刻開始，她便有了自由翺翔之翼。

外殿的神龕後是唯一一條通往內殿的暗道。每次在雉薇面前，天王冉都會光明正大的進入，似乎是在向雉薇示威，更是一種炫耀或許是一種誘惑。

內殿或許有不為人知的秘密，燈火下男人眼角間的狡黠顯露無疑。一連三日皆是如此頻繁出入。

雉薇望著那暗道的盡頭，那裏或許是她苦苦尋找的答案，但也許那裏會是她的終結。她曾無數次的對視那黝黑眸子中的寒徹，最危險的眼神，那是對她的警告，她知道一直都是。

默默在心底數著逝去的日子，她心頭浮現的焦躁日日叫她輾轉難眠。

終於，她還是邁出了那一步。

幽暗的隧道中，每個一段距離便是一座人形燭臺。鐵甲武士模樣，張著的口中是燈芯，眼睛空洞的位置是投射出的光線。

斑斑駁駁映射在墻上的光斑猶如宇宙浩渺星空的繁星，《南書》中說，“往古來今謂之宙，四方上下謂之宇。”雉薇憶起老師曾說，‘天道與仁並行於宇宙無極之中，變化無窮、變幻莫測，人世之下亦有一亙古不變之神通——天仁地法，地生王法天行仁道，悟道成仁法行天下，方可成王立命，扭轉乾坤，主宰蒼生。’（伏生《仁通》）

中州歸宿在人亦在於仁，若為仁必與四王氏為敵，只是在這南國在四王氏的身邊，雉薇總是會對先師之言感到錯愕，亦在冥冥中生出些許疑惑。

無知無覺間雉薇已然走出暗道，眼前豁然開朗，竟是一片開闊的之地，空無一物為有頭頂上方的天窗洩露的日光，在白石地板上投射出一個符號。

空曠之下，毫無一物。

愈發讓人感到不安，她緩緩走向那空曠之地，只是那麽艱難的一步她亦覺得自己的一切秘密都暴露在了光芒之下，包括心底那最難以啟齒的秘密。

終於借助著陽光她看見了凹陷的墻壁上雕刻著的字，‘靜’。

指尖在觸碰到墻壁的一瞬間，她慌了，慌張之下落荒而逃。那一個字竟將她多年修為全然粉碎。原來一直以來困擾她的竟是這個靜字，她竭力在面上裝作靜如止水，卻掩藏不住心中的躁動與不安。

等她終於逃離了光芒，再度墜入黑暗時，眼前模糊出現的竟是白茫茫的水霧。

煙霧繚繞，潺潺流水聲清晰可辨。

眼前的世界讓雉薇無法錯開探尋的目光，視線所及竟宛若神仙洞府。薄霧朦朧恰如浮雲遮眼，那一池水在流光下竟是蔚藍之色。

那像是，像是許久以前她曾經看見過的那雙蠻族年輕男人的眼瞳。周遭熱氣騰騰帶著溫度的水珠濺在她裙擺上。

眼前竟是一池溫泉湯水，怪不得這座石砌殿中異常潮濕且溫暖。

湧動的水聲像是蛟龍在吞吐雲海，雉薇一步步向前走去，緩慢而堅定，直到駐足在池畔。

映入眼眸中的那一幕，便是駭然更是惶恐。她看到了他，在震驚中，終是知曉了南國攝政王天王冉的秘密。

細微的腳步聲亦未逃過池中人的耳朵，回眸的瞬間，池中人的臉上並未有太多驚訝，或許那是釋然的解脫。

一上一下的對視間怎會如此漫長，那或許是這一男一女最坦誠的對視。

池中之人未著一縷，瘦而單薄，並不是個魁梧的男子，披著的長發帶著水珠一點點從池水中心的位置向她走來。

而雉薇也終於看清了男人的身後，池水中央，漂浮著的竟是一具女人的軀體。赤裸的軀體，周身膚色蒼白，高高隆起的腹部讓雉薇竟無法輕易挪開視線，那竟是一個懷孕的女人。

而就在她失神的一剎那，天王冉已站在她面前，單手扼制住了雉薇喉嚨。

23血淚盈襟

喉嚨間的痛處讓雉薇陷入混沌中，她張口竭力呼吸，妄求得生，胡亂的掙紮著耗盡了她最後的力氣。

他看著她，眼前的女人似乎下一刻就會斃命。

為什麽？為什麽她的到來會讓自己如此釋然，竟有解脫之感，天王冉不得而知。他只知道在這個女人面前他似乎可以放棄了偽裝，放棄了做一個好人。

無力的捶打著自己的胸口，只要稍稍施力，女人即可便死。

最終，他還是放棄了，輕輕吐了口氣，一甩手便將女人甩入了溫泉池水中。

迎面而來的溫水充斥在雉薇的七竅中，往日將要溺亡的記憶再次浮現在她的腦海中。即使周遭的水溫很高，她亦陷入了記憶的深淵中。

那種侵入骨髓的痛將她包裹，她看不清一切，拼命掙紮之下亦無法脫離苦海。

天要亡我麽？思緒中僅存的念頭讓她很想哭，她想活著，她不能死也不可以死，可她卻無力再掙紮了。

猛然沖破水面，雉薇胸腔起伏不定劇烈的咳嗽起來。此刻她才意識到，後頸捏著的手是天王冉的，是他將自己拉出來的。

緩緩轉頭，她看到了近在咫尺的天王冉。

兩人間更多的是沈默，唯有潺潺的流水聲，讓氣氛顯得不是那般的詭異。

在雉薇的註視下，天王冉的手滑落。她看著那個男人一點點走到池水中懷孕女子的身畔，俯身嘴唇印在女子的額頭上，竟是那般小心翼翼。

只是天王冉的所有舉動似乎都不能喚醒那水中的女子，近距離之下，雉薇終於看清了那個女子的面目。

樣貌端莊，不似小家碧玉，更像是大家閨秀，那麽她又是何人？

未等雉薇思量一二，男人竟然破天荒的率先開了口帶著雉薇不曾見過的溫柔，“她是我的女人！”

眩暈襲來，雉薇在震驚中駭然跌落水中，但她很快便發現池水不深。驚魂甫定之下，她看著天王冉向她伸出了一只手，那或許是她活下去的機會。

指尖觸碰的一剎那間，強勁的力道將她拽起，等她尋回意識時已然在一個男人的懷抱中，這個男人沒有她父皇的偉岸身軀，卻很溫暖。

天王冉將下巴嵌入雉薇的頸窩，那人震顫的聲音似乎能在自己的胸腔中回蕩，她聽見了男人的祈求，“幫幫我，幫我殺了她吧！”

周身劇顫，一股寒意襲上心頭。她難以置信的看著那漂浮在水中的女子，直到耳畔再次響起的不是祈求而是命令，“殺了她，你便能活！”

殺了她，殺了她，殺了她！意識中回蕩的只剩下魔魘的低沈之音，這句話充斥在雉薇的五臟六腑，驅使著一步步向那裏走去。

天王冉目視著這個瘦弱的女人脫離自己的懷抱，一點點向那裏走去，或許她真的能幫自己終結那年覆一年的噩夢。

她到底是誰？從何而來？

無數個夜晚他看著身邊的這個特別的女子，他來到自己身邊竟如一陣清風，無聲無息的出現攪動著沈悶天王府中的一草一木。

他不想派人去徹查這女子的來歷，那也許會是索然無味的結果。他不介意一點點刨開這女人的胸腔，女人的腦顱，直到那跳動的心臟握在自己手中瞬間浮上心頭的興奮。

有趣的事尚需慢慢品味，他更願意看到的或許是紙王三千因這女人的失態。

雉薇覺得靈魂似乎脫離了身體，每一步都是那般沈重，當她終於走到了女人身邊時，她竟不知所措。

那不經意間的胎動直戳入雉薇的心房，她看到了什麽，那分明，分明就是個活胎。

擡手探向女人的鼻息，那微弱的呼吸牽動著雉薇的心臟的跳動，活生生的女人，即使是行屍走肉猶如一葉浮苓，卻依舊掙紮的活著，也許是為了她肚子的孩子。

手心貼合在那薄薄的肚皮之上，那不經意間的胎動讓她終於崩潰的哭喊道，“她還活著，還活著，還活著——”

她沖著天王冉的方向反反覆覆說著詛咒般的話語，眼眶在熱淚中變得模糊起來，她下不去手。

“呵呵——”雉薇聽到男人隱隱的發笑聲，徑自大步走過來。

破開水面直至女人的身邊，她眼睜睜的看著天王冉雙手扣住女人脆弱的脖頸，喃喃自語道，“她不能活，不能活，決不能活——”

她看著他陰翳的眼中閃過殺戮的殘忍，他正要用自己的手殺死自己的女人和孩子麽？雉薇猛然生出些莫名的敬畏之意，她明明知道的這是殺生的罪孽，而這男人亦是在痛苦中掙紮。

來到南國，她從眾人口中之下聽到的賢王冉都不是這個男人的真正的面目，猙獰中男人像豺狼一樣心狠或許是為了家族的未來。

明明只需要再施力便可以終結，為什麽他下不去手？自己明明像惡魔般心狠手辣，可此時卻變得心慈手軟。

他不能讓自己的骨肉降臨於世，他不能讓他自己的孩子威脅到天王止蒙的地位。他本是罪孽之身，又怎配擁有自己的子嗣。

五年來他親手打掉女人腹中的胎兒，唯一生下來的孩子也死在他的手中，如今孩子們母親也要死在他的手中。

上蒼究竟為何要如此折磨他，活著便是煎熬，生不如死的懲罰，而這一切的罪孽便是深入骨髓的痛處。

沒人能幫他，他亦無法獲得救贖。

死亡曾是他最大的奢求，一直都是，可他亦死不掉或者說不能死。因為他的命早已不屬於他自己，屬於整個中州或許是天下蒼生。

他背負著星命預言、家族榮辱、四王氏興衰、南國命運，中州存亡、天下安危，那是他死去的長兄托付給他的重擔，他用命在堅守。

豁然而起，雉薇看著男人微不足道的掙紮沖到女人的面前，猛然伸出雙手握住女人的脖子。

這是怎樣一個狠心絕情的男人，突然升起的疑問讓雉薇一剎那間陷入魔怔與恍然中。但轉瞬間她如夢驚醒，沖到天王冉面前顧不得此刻身份的懸殊緊緊握住天王冉的手腕，望著她悵然搖頭，她開口帶著低三下四的祈求，“她還活著——”

天王冉看著雉薇眼中透著水汽的哀求，這個不知死活的女人放肆到這種地步，真不知道她是天性無畏，還是生來無知。

他隨時隨地都可以殺了這個女人，可讓他下不去手的究竟是什麽？

天王冉目光中的冷漠讓雉薇周身發涼，即使深處溫泉中，她亦找不到些許溫情，她聽到自己在低聲祈求，這輩子她第一次這般卑微，“王，她還活著，還會呼吸——”

唇間吐出深沈而瑣碎的嘲笑，七零八落的笑聲如蕭瑟之下最落寞的哀傷，這個男人在孤獨中掙紮的歲月遠比她想的還要漫長。

而就在二人雙眸的對碰中，不知是誰先錯開了，也許同時而為，他們二人的視線同時轉向了水中躺浮著的女人臉上。

雉薇在想那也許她在這世間看到的最美麗的溫情，柔情似水，女人依舊緊閉著的眼角間流淌出兩行熱淚，滑落成線，滾落成珠，最終墜落水中。

那是生命的痕跡，也是這世間的真情，遠超乎於禮法之上。

24登堂入室

禦相殿中，雉薇跪坐於梳妝鏡前，七八個侍女在她身邊忙碌。

偷偷側目，她瞥到侍女再為天王冉束發更衣。分外隆重的九層禮服依次裹在天王冉身上，每一層都繡著迥異別致的圖騰紋樣。

縱使身為男子之軀，衣著亦繁瑣，猶如穿著幾十斤的重甲在身。低頭看著自己也頗為隆重的衣著，想起在朝桓每日堂議之時的情景，雉薇不由得在惆悵中嘆了口氣。

都說西麟國先王在世僭越帝制，衣著頗為考究，但與這富饒南國相比亦無所別。南國人向來富碩，上至王公下至百姓服飾皆華美此話非虛。

天王冉從銅鏡中亦看到雉薇暗淡的面容，想來天色未明，四下漆黑卻已然是他每日上朝之時，只不過今日他想帶著這個女人一起去。

女子跟隨入朝堂之上乃是僭越禮法之舉，不過若是他的命令想來亦無人敢反對，那只不過是一個小小侍女。

紗幕在夜風下飄蕩，殿中燈火輝煌猶如黑夜中的跳動的繁星。

“過來，為本王梳頭！”天王冉開口將玉梳擲於地面，一眾侍女亦不敢拾起。

雉薇了然，王是在等她，身為首席侍女的她緩緩起身，一眾侍女悄無聲息的退在一側。拾起梳子，她來到天王冉身邊，打量了許久卻依舊無從下手。

看著雉薇的遲疑無措，天王冉搖搖頭咋舌道，“賢良女子之事你一竅不通，卻巧言令色，逞口舌之快，有違婦德。”

雉薇知道天王冉話外之音，回想起幾日前石堡內秘事，至今心有餘悸。她不曾想，那一刻天王冉會真的松手，會在她的哀求之下放過那奄奄一息的女子。

那女子似乎僅剩下了為了生的一口氣，那臉上的淚水或許是她唯一的念想。

雉薇緊緊握住木梳，輕輕挑起天王冉披散的長發一疏到底。似曾相識的遙遠記憶讓她的手停在了半空中，這雙手此前只為一個男人梳過發，那便是她的父皇。

縱使寰弟期盼著她為自己梳發，她卻總是推脫、逃避。因為她已將那人的一切全部塵封在靈魂深處，待她化為灰燼的那一刻亦隨風而逝。

天王冉察覺到這女人的失神，一個滿腹心思的女人，一個不安分的女人，他倒是要看看究竟這個女人能忍的了多久。如此沈得住氣，毫無破綻可言的對手，他還是第一次見到，這一切都讓他頗有興致。

一把搶下雉薇手中玉梳，雉薇在愕然間慌忙低頭跪地。

“退下吧！”俯視雉薇的頭頂許久，天王冉平靜的開口。手伸向一旁的侍女，侍女識趣的接過木梳為天王冉梳發。

雉薇不敢移動依舊跪在天王冉身後，望著那脊背陷入了神游中。

她想起了前幾日突然闖入石堡殿的天王止蒙，她震驚的看著那個少年笑嘻嘻的向她笑道，“薇姐姐，我終於見到你了。”

猛然撲向她懷裏的少年撒嬌般的搖晃著她的身體，那或許是貪戀這孩子不曾有過的母親般的溫暖懷抱。

“你是如何闖到這裏來的？”雉薇低頭問道，她看到懷中的少年頗為得意的咧嘴笑道，“兵法有雲，聲東擊西，出其不意。他們此刻定亂作一團，在那萬象湖中掀翻了天。”

終究是個無法無天的孩童，全然不顧他人之感，她嘆氣道，“你這般胡鬧，要叫多少關心之人難過，切不可再如此胡來了。”

天王止蒙閃動著眼睛，一再向她保證僅此一次，她才釋然。權勢之家子嗣一言一行即可牽動無數條無辜性命，這種無畏的殺戮能少一點便是一點。她見多了殺戮，亦望天下少些血腥之事。

而她從天王止蒙的口中亦得知了一個事實，那溫泉中的女人極有可能是早年天王冉納的側妃王下高氏小姐——高瑩月。

此前坊間流傳著關於高氏小姐的傳聞。聽聞天王冉年少時乃是風流多情之人，文昌館名妓第一美人錦繡紅便身受天王冉恩惠，就連文昌館也是天王冉為其所建。

後高氏為與天王氏聯姻鞏固王下四家的地位，獻上高氏小姐於冉王。本是莊政治聯姻卻不曾想高氏小姐與冉王舉案齊眉甚是恩愛。連第一美人錦繡紅都拋諸腦後不再流連花柳之所。但好景不長高氏小姐離奇失蹤，街頭巷尾謠言四起，指責高氏記恨天王冉僅僅納高氏小姐為側室形同羞辱，便將高氏小姐另嫁別國。

此事全城轟動，成為一時軼聞。有人說高氏小姐至今還在高氏府中，亦有人說高氏小姐早死，但更多的人相信高氏小姐嫁與敵國。人說天王冉對高氏小姐癡情至深，才未曾另娶她人，成就了一段佳話。

初到南國之時，在戲館中她亦看的那出戲‘月下離人’正是講述了這一段情。只是今時今日她只覺格外諷刺。

王者無情，正如他父皇那般，後宮佳麗三千亦，甚至是母妃那般傾城的絕代佳人亦拴不住父皇的心。王者喜歡的只有權勢，只有江山社稷。

不可否認的是，她亦變得無情又冷酷。她的無情讓一個大好男兒甘心為她等了十年，即使相見卻不能相認。

雉薇不曾想到天下間真有肯為她而活的男人，無怨無悔的等著她。十年其實是個謊言，本是一個虛假的謊言如今卻無法收場了。

若是那個男子沒有聽信她的謊言而放棄等待，或許她如今會好過點，只是後悔已晚。

南國兕水城乃是一座水城，上朝之路亦走河道。禦天河道從天王府後直修造至王宮所在的島。

每日上朝之時，王舟從天王府開拔駛向王宮正殿太虛殿，取自“太虛無形，氣之本體，其聚其散，變化之客形爾。”之意。

河道兩岸居住的正是南國萬物官員的府邸，天未明，早已跪地等候王舟駛來，帶著一眾文武大臣共赴朝堂。

南國獨特朝風頗令雉薇感到新奇，她挑燈跟隨在天王冉身後。

未行至碼頭附近，那裏早已有眾人等候。

燈籠墜地，雉薇竟不能上前，這不大之聲驚動了天王冉。天王冉挑眉回視順著雉薇的目光放眼望去，亦了然於心。

碼頭之上站在最前方的不是別人正是紙王三千。

四目相對之下，他們相望著彼此，渾若天地間只剩下了他們彼此二人。雉薇看到了男人一瞬間的溫柔，在這涼意逼人的初晨宛若第一縷陽光。

25治水三策

朝堂之上，年邁的南唐王居於王座之中，幕簾垂落他躲在那裏。呆滯的目光盯著他手上的寶石扳指，朝堂眾臣奏議之事似乎都與他無關。

“陛下。”猛然傳來的聲音讓他周身發抖，他茫然的循著那聲音望去，那張讓他畏懼的臉孔依舊和顏悅色。

天王冉恭順的站在王座簾幕外，這朝堂之上唯有他一人可站立於其中。

“愛——愛卿定奪便是！”王虛弱的喘著氣，這是他如今唯一能說的話。他此時猶如黃昏落日遲遲不能落日，因為他怕，他怕死。更因為他還心存希望，哪怕是一點點希望，便足夠支撐著他茍且偷生。

天王冉看著幕簾後無能的王輕蔑冷笑，不得不說這南唐王怕死之心極強，縱是這般無能亦存活了如此之久，還在貪戀王位可笑之極。

不在理睬那昏庸的唐王，天王冉款步從王座之上走下去，來到席地而坐的眾臣之間，肅然道，“諸位大人，月前本王收到北水地禦史的奏疏，已知汴清河水泛濫成災，水患之下流民愈多，是為今日本王心頭大患，不知各位大人可有何良策？”

眾臣心中似乎早已知曉此事今日定要朝議，南國向來註重河工防治水患為中州列國之榜樣。十年前工部尚書李章之過，天王冉為以儆效尤，將李氏滿門抄斬。至此河工堤防便是南國重中之重，無人再敢怠慢。

未曾想年初北水地竟因白蟻潰堤，亦與西麟在清河上游篡改水道洩洪不無關系。此事南國北水地受災嚴重。雖懲辦了一眾官員亦難以解決流民問題。

諸臣面面相覷不約而同將視線轉向了王下四家高氏族長高守恒身上。但見這鷹眼長髯之身雖著文臣朝服卻又不輸於武將的身軀。在眾人的註視下，起身向天王冉跪拜行禮，道，“王爺，下臣認為北水地災民頗多為今之計只有開倉放良，將東水地之糧調往北水地以解燃眉之急！”

眾臣頗覺可信紛紛點頭附議。只是天王冉依舊未做表態，不知所想。不多時姚光紀亦起身上前奏道，“開倉賑災雖可解燃眉之急，但亦不是長遠之計，北水地已有搶糧劫糧之事發生，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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