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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攥緊刀柄，他想著若是沖上去結果了王，父親會怎樣？
會殺了他麽？他不懂，為什麽父親會死心塌地的維護昏君。這簡直就是愚忠，而這種忠心換不來王的信任。
父親一生謹慎，不多一言一語，亦不與他說一句。他一直認為父親是冷漠的，直到幾年之前將他從邊疆調回國都，擔任郎中令掌管內宮巡視。他將這視為父親對他的信任，可當他看見年邁的父親被那個昏君任意踢打。抑制不住的憤怒在他心中已悄然而生了，他恨父親的懦弱無能。
今日的父親已然掌握北軍王師，卻還要為了昏君與威望頗深民望頗高的天王氏拼殺，這大概是王最樂意見到的了。
他看著那渾厚的肩膀與身體相溶，堆在一起，那背影就像是一座小山，一動不動靜如水面。沒有絲毫波瀾，他在想此時的父親究竟在想些什麽呢？
“報！風調雨順，國泰民安！”高亢之聲從門外傳來，那是宮中侍者的近乎尖叫的傳令。
一時間，寢宮內眾人的目光不由自主的集中到了國相簡崇禮的身上。
但見國相依舊微瞇著眼睛，萎靡不振的犯瞌睡，誰能想到這麽個臃腫的老頭子竟能親掌三軍，可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只是沒人知曉，這個中緣由，王信任的人唯有國相一人罷了。
私語過後，殿內再度平靜，等著第二聲捷報。
不久，“民富國強，太平盛世”第二聲祝語從殿外傳來，回音在殿閣中蕩漾，眾人再度驚愕，一切都來得太快了，如夢似幻。
“啊——”女人的慘叫聲從王的臥榻上傳來，但見一具赤裸的女體直接被從幕簾之後扔出來，正砸在了國相跟前。
國相身體一歪，似是從瞌睡中醒來。
眾人早已被這一幕嚇得魂飛魄散了，只見王衣衫不整，披頭散發的從簾幕後搖晃著走出來，一點點挪到國相跟前，腳踩著女人光滑的肚皮，微笑以對。
眾人皆屏息凝神不敢作聲，而簡雍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父親受辱卻無能為力。他是個武將卻窩囊的像個草包，他寧願跟著天王冉反擊烏古斯人的入侵，亦不願參與著朝堂紛爭。
“崇禮，什麽時辰了？”唐王頗為疲憊，強打起精神面對面看著他最信賴之人。
國相簡崇禮，眼神呆滯，似乎還未從困倦中抽身，似醒非醒道，“王，已是二更天了。”
“哎喲”國相突然慘叫一聲，只見他花白的胡子竟被王扯了幾把。
渾身一顫，清醒不少。
五體投地，國相簡崇禮在看清王的臉後，連忙請罪，“老臣失態了，請大王恕罪。”
王花白的頭發垂在兩側，笑意盈盈的伸出手，要攙扶國相，寬撫道，“國相日夜為國操勞，定要保重身體。”
“謝大王關心！”國相顫抖著謝恩，已是卑微至極。
擡起腳，王的舉動嚇壞了所有人，他肆無忌憚的踩著國相已無限貼近地面的頭顱上，狠狠攆了幾腳。
反觀國相由始至終一聲不吭，簡雍看著自己父親蒙受如此屈辱，怒火中燒，眼看著就要拔刀，一旁鄭鶴伸手阻攔，向他示意不可沖動。
卸了勁，他咬著牙生生咬爛了下嘴唇，他懷疑下一刻他會抓爛他的手腕。
禦前太仆鄭鶴看著簡雍手腕的血，亦無力又無奈，王無道，已然陷入對權利掙紮的瘋狂中。而今夜便是王最後的掙紮，他想要的是天王氏族的血，將瀾江浸染血紅。
只是王不知道，天王氏不同於昔王氏，他們不會束手就擒，坐以待斃。恐怕現在城中兩軍已經交戰，孰是孰非天明即可揭曉。
“報！恭賀大王，萬壽無疆、聖體安康！”當第三聲捷報從殿外傳來，王欣喜若狂，顧不得禮節扯著簡崇禮沖向殿外。
一腳踢開，他便看到了那宮墻之外沖天的火光，“嘭”一聲巨響，天空上煙花蔚為壯觀。
整個黑夜被金燦燦的碎金鋪撒，猶如下著金花的大雨，唐王像個孩童般擺著手讚嘆道，“好，好，真是好啊！”
簡崇禮弓著背依舊下意識的也跟著拍手，“好，好。”
眾人不約而同的亦跟著拍手叫好，前呼後擁，滿堂荒唐，一場秋夢。
當第四聲捷報傳來時，宮廷侍衛從遙遠的盡頭狂奔而來，手中似乎托著什麽重物。
等到了唐王的面前，借助燈火。眾人才看清，血淋淋的白布下遮蓋著什麽東西。
唐王早已等候多時了，他等這一刻等了幾十年，至此之後南國將完全握於他的手中。
他是執拗的，是貪婪的，亦是怕死的，故作純良的日子不在了，他自由了。在眾目睽睽之下，他們看著年邁的唐王奔向那兵士手中的跟前。
慌張的吞咽口水，顧不得王者之尊，一把掀開血布。
“啊——”一聲慘叫，王看見了什麽，令他幾乎暈倒。他看見了一顆頭顱，一個死不瞑目的頭顱正看著他，望著他。
“怎麽會？怎麽會——”唐王雙腿發軟，直接跌坐在地上，他茫然若失，亦渾身發抖，那頭顱的主人竟非他所望。
夜空中，再度舞動起金色的煙火，一瞬間照亮了整個王宮的路。
從光火中，一人禦馬而行，一步步向著眾人走來，光影之下，他的臉忽明忽暗。
他身下白馬亦像個高貴的鬥士，而他身後跟著的是銀家披身的士兵，在光火中整齊有素的行進著。
唐王方寸大亂，攤在地上根本站不起來，他猛然轉頭對上方他的忠臣吼道，“為何這亂臣賊子還未伏誅？”
簡崇禮看著從光明中走來的青年，他目光中有些許耐人尋味之意。
微微擡起佝僂著的脊背，他拋下眾人向那光明走起。
簡雍費解，卻開不了口。他看著父親堂而皇之的越過唐王，不理睬唐王的呼喝，步履蹣跚的走著，直到那白馬之下。
在唐王震怒的目光中，國相簡崇禮向另一個男人膜拜行了大禮。
他的聲音響徹雲霄，像世人宣告，“臣，簡崇禮，恭迎公子主政。”
風雲變幻間，已然大勢已去。
10困獸之鬥
兩百黑甲軍環護守衛天王府，斬斷了四面八方的木橋，才抵擋住了王師的第一輪猛攻。
弩箭齊發，似乎要射穿一切，盾牌形成的墻死死擋住城防的位置，夜襲已然開始，王師雖不及鐵甲軍的攻擊力和戰術，但他們人數眾多如潮水般向天王府湧入。
火箭從頭頂上方飛逝而來，千年府邸已被點燃，四處救火之聲、尖叫之聲不絕於耳，王府內早已亂作一團。
但惟獨一人對著一切的發生都欣喜若狂，他的眼中倒映著火光，興奮至極。
而天王老爺早已按耐不住，看著滿目狼藉，天王氏即將毀於一旦，他痛苦不堪。天王氏就要毀在他的手中了麽？
四下傳來的喊殺聲振聾發聵，王府外重兵圍攻，他心灰意冷，絕望的審視一切。一個念頭油然而生，這是他這輩子第一次鼓起勇氣。
低頭，他看見腰中懸掛的寶劍，火光交雜中那般美麗，蠱惑著他將他舉過頭頂。
天王冉看著自己父親詭異的舉動，心道：“不好，這老匹夫難道要自盡了。”
他不知道是什麽驅使著他飛奔到那人身邊，狠狠踹了對方一腳。天王慶璽被一股蠻力擊倒，身體不穩單膝跪地。
擡起頭時，他看見了自己的兒子，正向他投來逼視的目光。
“無能，懦弱，老東西，你才是愧對列祖列宗！”天王冉破口大罵，對著自己的父親他毫無敬意，因為他恨他，可此時他卻不想看著他死。
奪過寶劍，天王冉高舉在頭頂，對早已亂作一團的天王府眾人喝道，“傳我號令，誓死保衛王府。若有膽怯私逃者立斬不赦。”
眾人慌張的舉動在頃刻間凝固了，唯有劈劈啪啪的灼燒聲和飛箭穿行的聲音在攪亂人心。
誰也沒有想到一個孩子能在此刻發出鼓舞人心的言論，僅這一句話便讓所有人都信服了。
“誓死效忠主上，保衛天王榮光。”眾人跪倒，齊聲道。
這一幕恰巧被虎子看到了，他盔甲蓋滿了灰塵，手臂也受了傷，血流不止，可當他看到那似曾相識的氣息時，他無法控制自己不停住腳步。
那被眾人簇擁之下的是個孩子，而他是誰呢？
他看著那個孩子手持寶劍，帶領眾人從他身邊匆匆而過，直奔王府大門處，亦啞口無言。
“坐鎮指揮者何在？”天王冉對正在商討的軍士厲聲道。
但誰也沒有留意到他們身後多出了個孩子。
“爺爺在跟爾等說話，誰是老大！”天王冉扯著脖子吼道。
眾人已然忙的暈頭轉向，商議是突圍還是死守以待，絲毫沒有發現矮小的孩子夾在其中。
“嘭”一聲巨響，所有將士驚呆了，因為桌子硬生生被掀翻，眾人的眼前出現了一個孩子，一個怒氣沖沖的孩子。
“餵！小鬼你是何人，一邊保命去。”元祿最先開口，他見這小鬼衣著不菲，定是王府中的較有身份之人，他答應將軍定要保全天王氏。
“住口！”天王冉呵斥道，“看來你就是這裏的老大了！”
“老大？”眾將士被孩子氣的問話弄得哭笑不得，他們可是號稱中州最後一道防線的鐵甲軍士兵，在這小孩口中倒像是一群烏合之眾。
眾將士不願與他糾纏，元祿擡起手推搡著天王冉的後腦勺。
“混蛋！”天王冉大叫著，一口咬住元祿的手背，直咬的對方呲牙咧嘴。
“臭小子，你找死！”元祿擡手就要扇這小鬼，卻看見這小鬼高昂著脖子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姿態，眼中燃燒著的烈火似乎要將一切焚燒殆盡。
手高高擡起來，卻落不下去，那小鬼滿口是他的鮮血，趾高氣昂的走到他跟前沖著他最引以為豪的佩刀吐了一口。
挑眉挑釁般的盯著元祿，肆無忌憚的掃視眾人。
“死小子，老子今天定要替你父母好好管教你！”元祿被天王冉的侮辱氣昏了頭，那是他的榮譽，是他奮勇殺敵，舍生忘死才換來的榮譽卻被人如此踐踏。還是個不知死活的小鬼。
眾將士見元祿雙眼通紅心道不好，緊要關頭時刻，怎能如此魯莽，紛紛上前抱住元祿的身體。
“你們放手，紀由你給我松手！”元祿大吼道，拼命掙紮。
“元祿，都什麽時候了，你和一個小鬼計較什麽，等結束了，兄弟我幫你好好教訓他。”紀由是天王晟身邊最冷靜的人，也是最理智的副將，有他在天王晟還是很放心的。
“餵！臭小子，還不趕緊滾，找死麽！”紀由高聲對天王冉吼道。
只是天王冉鐵了心了，一動不動的蔑視眾人，絲毫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裏。
就在這僵持不下之際，虎子終於及時感到，對眾人道，“都住手，他是大人的親弟，天王冉。”
此話一出，立止喧囂，竟唯有死般的沈寂。
元祿的手緩緩垂下，他後腦像是被人狠狠砸了一拳頭，蒙了。來到南國這些日子，街頭巷尾廣為人知的傳聞，便是天王氏家族出了個小惡魔。
那惡魔是英雄的弟弟，也只有英雄能鎮得住王府中的惡魔，天王冉。
但誰也沒想到惡魔竟長了長好面目，一個孩子怎麽會是人人口中的惡魔？
被人稱為惡魔的天王冉正挑眉看著眾人，繼而轉身跳上桌子站起來，這顯得他終於能俯視其他人了。
他一開口便是命令，毋庸置疑，“你們這些蠢貨，不要妄圖突圍了，根本無濟於事。”
眾人被天王冉的口中的話暗自吃驚，紀由從恍惚中清醒過來，連忙追問道，“此話何解？請小公子明示。”
得知此人是天王晟的親弟弟，眾將士的態度瞬間改變，因為他們知道天王晟亦是少年英雄，他的弟弟也絕不是凡人，但這僅僅是眾人潛意識對英雄天王氏族的敬畏之心。
“王師，是不會放過天王氏的，他們的目的是要將天王氏千年榮光付諸一炬。”天王冉對眾人道，“你們這幫蠢貨既已斬斷了四橋，早已成孤立之狀，唯有死守才有活路。”
“可死守，恐怕貽誤逃生之機啊！”
“愚蠢，爾等斬斷四橋之時就貽誤了逃生之機。現在整個天王府已成困局，天王府宛如鳥籠之態，插翅難飛。”
眾人因天王冉的話再度沈默不語，當初少將軍將保衛天王府的重任交予他們之手，若是天王府不保，他們自當以死謝罪。
天王冉示威收效，此時卻改換語氣為眾人帶來了些許轉機，“餵！你們不是鐵甲軍麽？我看就是一群喪氣家雀，只剩下聒噪不停的餘力了。”
被個毛孩兒痛罵，元祿等人頃刻間洩了氣，一蹶不振。唯有虎子一言不發的看著站在桌子上洋洋自得的孩童，他眼中早有打算。
那根本不是一個孩子該有的見地，像他又不像他。如果說天王晟將軍的眼中更多的是悲天憫人的慈悲，這小鬼的眼中卻是傲視群雄的膽魄。
“餵！無能之輩不要在這辱沒了我天王氏的名號，難道鐵甲軍都是一群窩囊廢麽？當下難道不應該是同仇敵愾，竭力抗敵麽？”天王冉的話終於驚醒了眾人，他們為自己的如此不堪而感到羞愧，還不如一個毛孩子看的長遠。
“我等慚愧，還望小公子賜教。”紀由待眾人開口道。
天王冉絲毫沒覺得自己是個孩子，他降服了這群野獸，那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快慰比任何游戲都讓他感到興奮。
“你們太小看了我天王氏的能耐了。天王府邸經過千年的苦心經營，除了外表虛無的木質房屋，實則全是巨石所建。外城三圈皆是防禦要塞。內儲量足夠一年之用，內修暗道外連水渠，想要攻城談何容易。若非如此，你們以為還能在此活著與我交談麽？”
所有人被天王冉的言論驚得啞口無言，他們所在的根本不是一個簡單的貴族宅邸而是一座最堅固的軍事要塞，而且是修了近千年的要塞。
確實如天王冉所言，此時唯有固守方能保全，突圍不是良策。
此刻，所有人都知道了這是一場攻堅戰，堅持到最後才能活。
“現在能做的就是守到我兄長的援軍到來之時。”天王冉堅持道，只是眾人的眼神依舊略有疑慮。
天王冉氣急敗壞的大怒道，“你們竟敢質疑一個英雄！”
英雄，這兩個字一出所有人不僅動容，眼中重新燃燒起必勝的火焰，齊刷刷抱拳跪地道，“我等必當誓死守衛天王府，為天王氏的榮耀而戰。”
那高呼聲直沖屋頂，竄向雲霄之巔，在他們面前的似乎不是天王冉而是他們要履行的契約，大丈夫定當為理想而戰。
“報！王師異動，軍情告急！”傳令聲再次響起來，新的一輪攻防戰又將開始。
眾將士帶著使命破門而出，齊赴外城防線。
“你，給我站住。”
手腕一緊，收住腳，虎子低下頭正看見扯著他的孩子，強勢的開口，“你隨我來！”
11挾主行令
他站在萬人之上，溫文儒雅，亦手段強硬，他帶給四王氏族一個新的可能。也將中州推向了另一條可能之路。
只是他卻不能看著那可能性出現的一天，天王晟的英雄事跡被中州列國歷史所記錄下來，書上無不眾口一詞，記載他身長八尺，儀表堂堂，丹鳳眉目，器宇軒昂，威風凜凜，嘶吼咆哮之時，敵人亦聞聲喪膽，逃之夭夭。
人們寧願相信這就是英雄的形象，也不願意相信英雄只是一介書生。
“報！老爺，大公子得勝了，負隅頑抗的王師左軍已被擊潰，圍攻王府的王師也被援軍殲滅了。”來報信的是一個著甲胄的哨兵，他淚流滿面帶來這個激動人心的消息。
“好，好！”天王慶璽激動之餘竟只剩下這幾個字。
議事堂內眾人皆在歡呼中，痛哭流淚，天王氏族從上到下亦團結一心，死守至天明，終於等來了捷報，不由得喜極而泣，奔走相告。
迎接的眾將士顧不得傷痛，列陣等候王者歸來。
這雖是一場速戰速決的戰鬥，但每個兵士都似乎陷落在一種矛盾的漩渦中，以至於戰鬥力大減。
因為他們從來沒有將中州族人看作是敵人，非我族類的烏古斯人才是他們的敵人，所以在戰場上他們能下得去手。
但相同面孔，身體裏留著同種之血，讓這些久經沙場抵禦外敵的人反倒生出了不忍與憐憫，只是他們不知道就是這一絲絲的慈悲，卻招致他們幾乎全軍覆滅。
天王府大門前他們列陣迎接英雄凱旋。
馬上一人，自遠及近，風卷沙塵飛揚。背著光影，看不真切。白馬昂首擡足，雙耳高豎。馬上之人，銀甲披身，手握雙劍，身後旌旗飄揚，無聲無息，唯有馬鳴絕響。
人馬豪氣幹雲地傲立著。
眾將士整齊劃一的跪地行禮，低頭俯拜，喝聲道，“恭迎主上得勝而歸，我等願誓死追隨主上。”
天王晟跳下馬，立在當空，已是日出，東方浸染光輝，將他周身裹上金色。
光芒四射間猶如神佛。
遠遠的騎在虎子脖子上的天王冉，從人群之外遠遠地窺視他最崇拜的英雄，也是他的大哥。
“你高點！”天王冉狠狠的踢了虎子的背一腳，他個子矮，只能騎在別人的脖子上瞻仰一下他大哥的風采。
只是僅僅對視一眼，那遠方的英雄似乎看見了他，亦沖他微笑。那一瞬間，天王冉覺得那人不是別人期許的英雄而是他的親哥哥。
他憎恨一切，卻唯獨恨不了他的哥哥。那是一個優秀的男人，而他是一個罪惡之下的孽種。
頃刻間一項桀驁不馴，藐視一切的天王冉又陷入落寞與不安的失落中。
那種對死亡的渴望，再度襲上心頭，他拍拍虎子的肩頭示意將他放下。
虎子不解，看著那個雙眼失神的孩子，垂著頭，一個人靜悄悄的溜走了。
看著那背影，是與天王晟截然不同的感覺，讓他驚慌。
天空上裂變的雲朵間，有光從中墜射，形成了頗為壯麗的圖景，宛如巨龍騰雲駕霧般。所有人都看到了這一幕，無不在震驚中振臂高呼。
他們相信天王晟就是上天派來的真龍天子，來拯救中州於水火。
但恐怕只有虎子一個人，卻不這樣想，那巨龍浮現眷顧的是一個孩子，是一個改變了他的命運的孩子。
大局已定，南國已然變天。
南唐王被永久拘禁在深宮之中，叛亂者斬首，王族族親卻僥幸逃脫。有人說唐王昏庸無道，大勢所趨當另立新王，勸天王晟就此登基為王，這似乎是眾望所歸。
但天王晟似乎另有打算，議事堂內，重臣列席而坐，共商國是。
“公子，應當機立斷，安定民心，共謀天下，不可錯失良機。讓王族之勢死灰覆燃。”族親姚氏族長姚中玉力勸天王冉登基，亦是為了保住天王氏一系族裔的未來。
天王晟默不作聲，端起茶杯輕抿一口，芳香甘洌，沁人心脾，仿佛能洗滌靈魂。
沈默良久他轉頭將視線移到右手邊上座的國相簡崇禮的身上，簡崇禮依舊在昏昏欲睡打著瞌睡，誰也不知道這個王的心腹大臣為何要突然叛變，令人費解。
“不知國相大人，有何高見？”
尚在迷夢中的簡崇禮被喚醒，揉揉睡眼惺忪的雙眼，有氣無力道，“公子，老臣失禮了。前日老臣與狄大人論兵，狄大人熟悉兵法，曾與臣言之，故善用兵者，避其銳氣，擊其惰歸，此治氣者也。老臣深以為然。”
天王晟頗覺有趣，起身親自為簡崇禮呈上一杯香茗道，“大人，請。”
眾人不知為何這天王公子對死對頭簡崇禮這般恭順，亦有憤憤不平者。
簡崇禮並未起身，僅是擡手接過茶飲過道一句，“上品，多謝公子。”
“公子賜茶，我之幸也。不知公子可還記得那個狐藉虎威 的故事麽？”簡崇禮突然睜開瞇起的眼睛，精芒四射，一瞬間讓人摸不著頭腦，這老頭竟開始講故事了。眾人愈發不解，只是畏其威嚴，默不作聲。
“當然記得！”天王晟微笑道，還是孩童時的他，老人最喜歡給他講故事了，他亦聽得入迷。
“狐借虎之勢，虎不知獸畏己而走也，以為畏狐也。諸國敬畏天王氏之威勢，若廢君而王，必回招致列國聯盟圍攻。此一戰雖未傷及天王氏根基，但亦有損於天王威名。不如避其鋒芒之時，暗度陳倉。列國尤以西麟不安於天王氏得勢，此須先告知列國天王氏只為清君側，當安定諸國之心。才得以挾主行令 。”
國相簡崇禮說得直白，亦說出了重臣內心的不安，此行徑卻違逆王道，即使再開脫亦有叛逆謀之嫌疑，亦落下口實。西麟必會借此大做文章鼓動列國與南國為敵。聲威若不在，難保太平啊！
“大人說得極是，此卻不是天王氏稱王之時。天王氏雖得民心，但難敵悠悠眾口。我已早有決斷。”天王晟的行事 毫不遲疑，雷厲風行，此番才是當權者應有的姿態。
與其父的優柔寡斷大相徑庭，人言道生子當如晟，富貴可一生。
12難言之隱
香煙繚繞，屋內昏暗，細微的燭火在風的吹拂下搖擺不定。
唯有兩人的身影映在窗上，忽明忽暗。
他看著匍匐在地的老人向他行禮，想伸手攙扶，那人卻固執到聲淚俱下，他心軟亦不敢傷了老人的忠心。
“老奴拜見殿下。”簡崇禮雙目通紅，跪倒在地亦起不來身，他這一生終於完成了上一代老族長交付於他的使命。
那一年他只是個奴隸，奴隸哪有尊嚴可言。
那一年還是個孩子的他被領進了天王府，他忽然發現他仿佛來到了一個新的世界。老族長親自讓人教他讀書習字，並重新賜予了他新的身份。他仿佛在一瞬間化作了枝頭鳳凰，讓他有了人的尊嚴。
他終於在書中知曉，他已然入了中州文明之源的四王氏。這是一種榮譽又是一種榮光。他從蒙昧到開智，亦懂得了人性的善與惡。
老族長在臨死之前，囑托他要守住天王氏，守住中州。守衛中州是天王氏族人一生的使命，也是四王氏家族的使命。他的目光終於轉向了整個天下，整個中州。
之後他消失了，改頭換面，隱忍幾十載與王為友，不惜獻上自己的女兒來取悅那昏聵的王，以獲得信任。
只是幾十年的忍辱負重讓他並未看到希望，直到他見到新任族長的長子天王晟，長久以來的希望全系於一人之身。
天王晟智勇雙全、乃可塑之材亦可堪當大任。他總是喬裝成各色人，偷偷教導那個孩子。有時是農夫，有時改換成樵夫、賣油郎。
十二載春秋，終成大器，他覺得此生足以，死可明目。
“大人，於我天王氏有大恩，我理當拜謝，怎可讓您拜我！”天王晟雙膝落地，以大禮回簡崇禮。
“萬萬不可，萬萬不可，公子此舉是折煞老奴。”簡崇禮連連叩首道，“一朝為奴終身為奴，如今可完成老族長囑托之事，老奴入了陰曹地府也可見老族長了。”
天王晟一把握住老人的手臂，鄭重其事舉止莊嚴，亦開口，“大人，切莫言死，我還有一事要求大人成全。”
“公子但說無妨，老臣必當竭盡全力不辜負您的囑托。”
“我已讓唐王下旨，允天王氏主政，由天王氏代理國政。”天王晟每一言都極為謹慎，他的目光中已找尋不到一絲膽怯。
“您是說要設立攝政之制，此法尚可行。”簡崇禮一國之相，經歷過風雨之人，亦對這年輕人的眼光與謀略頗為賞識。
天王晟點頭道，“是，我已逼唐王寫了敕封攝政王的詔書。”從懷中掏出翠綠雲紋錦布的詔書，交入簡崇禮手中。
簡崇禮雙手握旨，一點點展開，直至目所能及之處，可他的臉在一瞬間就變了顏色，驚訝之餘不禁開口道，“公子，這聖旨可，可當真？”
天王晟似乎早已料到，淡然自若間一絲微笑浮現嘴角，他點點頭，重重向簡崇禮三叩首。
“大人，我心意已決，請務必成全。”天王冉已然下了決定，不容更改。
簡崇禮雙手有些發抖，握緊聖旨，嘆氣道，“老臣定不負公子所托。”
窗外擔任護衛的簡雍附耳傾聽著一切，原來他的父親竟是天王氏族中人。
幾十年來父親忍辱負重都是為了天王一族，父親從不向任何人透露，包括他這個親生的兒子。他一直覺得父親對他漠不關心，冷漠到將他丟棄北疆之外，不顧他的死活。
直到幾年前父親忽然詔他回來，父子之間話不多，父親只對他說，“今後就由你繼任郎中令一職！”
只有這麽一句話，這是父親幾年來對他說的第一句話，他領命。卻也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麽，背地裏他聽過太多人罵他父親，愚忠、昏庸和不分是非。曾經他也和他們中的人一樣，他恨父親將姐姐送給那個暴虐又無能的君主，以至於姐姐慘死宮廷。
可是當他看見父親抱著姐姐的屍體三天三夜不眠不休痛哭時，他在父親眼中看到了悔恨亦看到了難言之隱，只是那難言之隱父親說不出口。
而今他終於知曉，父親是為了天王氏族，不，也許是為了天下蒼生。
戍邊的那些歲月，讓他褪去一個貴族原有的自私自利，他追隨著天王晟的腳步看到了幅員遼闊的中州，亦看到了北國風光。
見識到了蠻族的殘忍暴虐，戰場上的拼殺讓他對生有了新的認知，他不是教徒卻將白教佛寶始終掛在身上，他相信佛祖保佑，保佑他攻無不克戰無不勝。
看來活佛賜福不假，大概真的聽到了他的祈禱。
微光中他只能看見父親，花白的頭發，那是歲月一點點流逝的證據。
父親老了，他為一個家族，一個國家甚至是整個中州耗盡心力，卻被天下誤解了多年。那麽史書會怎樣寫呢？
他看著天王晟似乎在向父親托付某事，而那件事全然記載在那聖旨之上。
那會是什麽？簡雍不解，若是可以他真希望自己能為父親分擔肩上的重任，只是他沒有父親的擔當亦無父親的沈著。
父親冷靜的令人膽寒，似乎一切都不能動搖他的決心。
長夜漫漫，他終於知曉了父親忍辱負重的使命。可他亦明白，若是父親不想讓他知曉，他這輩子都絕無知曉的可能。
這一點讓他既高興又慚愧，他的父親已經開始信任他這個兒子了。
13咄咄相逼
“給我！”伸出手，天王晟看著那將玉璽死死抱在懷中的南唐王。
多可笑，他竟然將一個曾經為王的人，逼迫至此，看著那人窮困潦倒猶如瘋漢，卻依舊記得什麽是最重要的東西。
南唐王滿臉驚恐，拼命閃躲以至於退無可退，躲無可躲。
天王晟看著那人像孩童般最終藏在了案幾下，瑟瑟發抖，而他卻咄咄逼人。偌大的宮殿中只有他們君臣二人對峙。
“大王，交給臣吧！”天王冉換了副盡量溫和的口吻道，亦屈尊趴在王的面前斜視，但言語中的每個字充滿威脅，“用它換三位公主的腦袋，您不覺得是值得的麽？”
“呃，嗚嗚——”王抱著頭嚎叫著，卻始終不肯撒手，他的江山他的王位，那是他的，是他的。
天王晟的耐心已經被消耗殆盡了，於他而言，最寶貴的便是時光。
“大王，別逼臣動武！”天王晟厲聲道，他本想給這昏庸的王保留最後一點尊嚴，只是他太貪婪，王權於他而言便是一切，就像當初他將自己的妹妹嫁給天王慶璽，只是為了監視天王慶璽，僅此而已。
“不，不，你不能——”王高聲尖叫，發狂般的向天王晟撲過來，摔了個人仰馬翻。
天王晟手持玉璽，高傲的看著王扭曲醜惡的面龐，心中亦無任何波瀾，他看著王爬到他腳邊，祈求道，“還給我，還給我，我可以將三個女兒都給你，都給你。”
一瞬間血霧漫上雙眸，天王晟深深吸了一口氣，慢慢吐出竭力將內心翻騰的殺意一點點埋藏。
一腳將王踹倒在地，唐王捂著肚子嚎叫著，呻吟著，他冷眼旁觀看著一切，就像是在審視這世間一切的罪惡包括他自己的罪惡。
他在戰場上殺戮，早已忘記了慈悲為懷，那似乎是瑟對他的詛咒。
轉身離去之際，猛然間他看到了那躲在柱子之後的眼睛。
那雙眼睛裏只有仇視和憎恨，只是那可怕的恨卻是從一雙純凈的眼瞳裏浮現出來的。
他一步步向那裏靠近，直至近前。
那是一個小女孩兒，他認得的，是唐王的三公主唐昊。
敬順昊天，廣大無邊，從日從天，昊天罔極，女為男名，可見這唐王用心良苦。
那小公主縮在角落裏，眼神裏是畏懼亦是仇恨，本該純潔的眼眸中竟是這番情景，天王晟心軟了，他又犯罪了。
一絲罪惡感油然而生，他看著那雙無所畏懼的眼底的火光將他團團包裹，燒的他口幹舌燥。一瞬間的失神，一剎那的茫然，最終他的手慢慢伸向那小公主的頭發，小公主一躲，躲開了天王晟最後的慈悲。
天王晟看著那逃走的背影，心如刀絞，原來他已經成了一個人人畏懼的惡魔了，而惡魔是沒有眼淚的。
翠色國璽由上好的金絲美玉雕刻而成，歷經千年他依舊美麗，他之看了一眼，便興趣全無，端端正正的在他視線擬好的詔書上印下象征著王命的標記。
他最後審視著詔書的內容，他微笑了，一切由此開始，必將由此結束。
那是一道震驚列國，震驚天下的‘王命’，更讓列國為之膽寒，尤其是死敵西麟。
千年後，第一個真正名義上掌權的四王氏向整個中州宣告了千年之後，四王氏再度蒞臨天下的雄心壯志，南唐王大權旁落，只是個名義上的傀儡，而南兕陸自此由天王氏行攝政之權。
南國臣民早已厭煩的唐王，百姓對天王氏的仁德而歡呼雀躍，他們期盼著英雄天王晟能成為南國新的王，他們盼著南國再度強盛。
只是，事與願違，鏡中月，水中花，不過是空歡喜，夢一場後便是過眼雲煙。
世人未曾想到他們等來的不是一個英雄而是一個惡魔。
“放開我，放開我！”淒厲恐怖又駭人的尖叫直穿雲霄，一個少年被困在王座子上，受萬人膜拜。
這其中就包括他的哥哥英雄天王晟。
天王晟引領百官、親族、僧侶、百姓共同朝拜他們新的當權者，攝政王天王冉。只是這小小的攝政王卻是被強行按在王座子上的。
“混蛋，你們快放開我，天王晟你這個畜生、蠢蟲、潑賊，豬狗不如的東西。”天王冉的叫罵聲愈發難聽，只是沒人敢堵住他的嘴，因為他已經是南國的攝政王了。
“秉承天命，萬物所歸，福澤天下——今冊封天王氏冉為南國攝政之主，輔佐唐王，代行國政，天地昭昭，日月可鑒。三行大禮。”國相跪在天王冉身邊，用高亢之聲向整個南國宣讀詔書，引領眾人跪拜。
“老匹夫，你閉嘴，閉嘴，放開我——”天王冉聲嘶力竭的大吼大叫，直到聲音沙啞無聲，亦搖頭拒絕。
他不想，不想當什麽攝政王，可是沒人聽他。
晨曦之時，他尚在臥榻之上，就被虎子、元祿、紀由等人強行揪出來，捆縛得嚴嚴實實的帶到了這裏，等他意識到時，已經沒有回旋的餘地了。
他的哥哥，他的父親，國相，文武百官，虎子，元祿，紀由都在他腳下跪拜，而他像寂寥秋葉裏的枯枝無力的掙紮，所有人對他都是置若罔聞，任由他高聲叫罵卻阻止不了一切。
為什麽，為什麽都要逼我？
你為什麽要逼我？他看著自己的哥哥面無表情的向自己跪拜，他曾經那般信任他，那麽在乎他，活著原本只是想向他贖罪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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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殺了他麽？他不懂，為什麽父親會死心塌地的維護昏君。這簡直就是愚忠，而這種忠心換不來王的信任。
父親一生謹慎，不多一言一語，亦不與他說一句。他一直認為父親是冷漠的，直到幾年之前將他從邊疆調回國都，擔任郎中令掌管內宮巡視。他將這視為父親對他的信任，可當他看見年邁的父親被那個昏君任意踢打。抑制不住的憤怒在他心中已悄然而生了，他恨父親的懦弱無能。
今日的父親已然掌握北軍王師，卻還要為了昏君與威望頗深民望頗高的天王氏拼殺，這大概是王最樂意見到的了。
他看著那渾厚的肩膀與身體相溶，堆在一起，那背影就像是一座小山，一動不動靜如水面。沒有絲毫波瀾，他在想此時的父親究竟在想些什麽呢？
“報！風調雨順，國泰民安！”高亢之聲從門外傳來，那是宮中侍者的近乎尖叫的傳令。
一時間，寢宮內眾人的目光不由自主的集中到了國相簡崇禮的身上。
但見國相依舊微瞇著眼睛，萎靡不振的犯瞌睡，誰能想到這麽個臃腫的老頭子竟能親掌三軍，可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只是沒人知曉，這個中緣由，王信任的人唯有國相一人罷了。
私語過後，殿內再度平靜，等著第二聲捷報。
不久，“民富國強，太平盛世”第二聲祝語從殿外傳來，回音在殿閣中蕩漾，眾人再度驚愕，一切都來得太快了，如夢似幻。
“啊——”女人的慘叫聲從王的臥榻上傳來，但見一具赤裸的女體直接被從幕簾之後扔出來，正砸在了國相跟前。
國相身體一歪，似是從瞌睡中醒來。
眾人早已被這一幕嚇得魂飛魄散了，只見王衣衫不整，披頭散發的從簾幕後搖晃著走出來，一點點挪到國相跟前，腳踩著女人光滑的肚皮，微笑以對。
眾人皆屏息凝神不敢作聲，而簡雍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父親受辱卻無能為力。他是個武將卻窩囊的像個草包，他寧願跟著天王冉反擊烏古斯人的入侵，亦不願參與著朝堂紛爭。
“崇禮，什麽時辰了？”唐王頗為疲憊，強打起精神面對面看著他最信賴之人。
國相簡崇禮，眼神呆滯，似乎還未從困倦中抽身，似醒非醒道，“王，已是二更天了。”
“哎喲”國相突然慘叫一聲，只見他花白的胡子竟被王扯了幾把。
渾身一顫，清醒不少。
五體投地，國相簡崇禮在看清王的臉後，連忙請罪，“老臣失態了，請大王恕罪。”
王花白的頭發垂在兩側，笑意盈盈的伸出手，要攙扶國相，寬撫道，“國相日夜為國操勞，定要保重身體。”
“謝大王關心！”國相顫抖著謝恩，已是卑微至極。
擡起腳，王的舉動嚇壞了所有人，他肆無忌憚的踩著國相已無限貼近地面的頭顱上，狠狠攆了幾腳。
反觀國相由始至終一聲不吭，簡雍看著自己父親蒙受如此屈辱，怒火中燒，眼看著就要拔刀，一旁鄭鶴伸手阻攔，向他示意不可沖動。
卸了勁，他咬著牙生生咬爛了下嘴唇，他懷疑下一刻他會抓爛他的手腕。
禦前太仆鄭鶴看著簡雍手腕的血，亦無力又無奈，王無道，已然陷入對權利掙紮的瘋狂中。而今夜便是王最後的掙紮，他想要的是天王氏族的血，將瀾江浸染血紅。
只是王不知道，天王氏不同於昔王氏，他們不會束手就擒，坐以待斃。恐怕現在城中兩軍已經交戰，孰是孰非天明即可揭曉。
“報！恭賀大王，萬壽無疆、聖體安康！”當第三聲捷報從殿外傳來，王欣喜若狂，顧不得禮節扯著簡崇禮沖向殿外。
一腳踢開，他便看到了那宮墻之外沖天的火光，“嘭”一聲巨響，天空上煙花蔚為壯觀。
整個黑夜被金燦燦的碎金鋪撒，猶如下著金花的大雨，唐王像個孩童般擺著手讚嘆道，“好，好，真是好啊！”
簡崇禮弓著背依舊下意識的也跟著拍手，“好，好。”
眾人不約而同的亦跟著拍手叫好，前呼後擁，滿堂荒唐，一場秋夢。
當第四聲捷報傳來時，宮廷侍衛從遙遠的盡頭狂奔而來，手中似乎托著什麽重物。
等到了唐王的面前，借助燈火。眾人才看清，血淋淋的白布下遮蓋著什麽東西。
唐王早已等候多時了，他等這一刻等了幾十年，至此之後南國將完全握於他的手中。
他是執拗的，是貪婪的，亦是怕死的，故作純良的日子不在了，他自由了。在眾目睽睽之下，他們看著年邁的唐王奔向那兵士手中的跟前。
慌張的吞咽口水，顧不得王者之尊，一把掀開血布。
“啊——”一聲慘叫，王看見了什麽，令他幾乎暈倒。他看見了一顆頭顱，一個死不瞑目的頭顱正看著他，望著他。
“怎麽會？怎麽會——”唐王雙腿發軟，直接跌坐在地上，他茫然若失，亦渾身發抖，那頭顱的主人竟非他所望。
夜空中，再度舞動起金色的煙火，一瞬間照亮了整個王宮的路。
從光火中，一人禦馬而行，一步步向著眾人走來，光影之下，他的臉忽明忽暗。
他身下白馬亦像個高貴的鬥士，而他身後跟著的是銀家披身的士兵，在光火中整齊有素的行進著。
唐王方寸大亂，攤在地上根本站不起來，他猛然轉頭對上方他的忠臣吼道，“為何這亂臣賊子還未伏誅？”
簡崇禮看著從光明中走來的青年，他目光中有些許耐人尋味之意。
微微擡起佝僂著的脊背，他拋下眾人向那光明走起。
簡雍費解，卻開不了口。他看著父親堂而皇之的越過唐王，不理睬唐王的呼喝，步履蹣跚的走著，直到那白馬之下。
在唐王震怒的目光中，國相簡崇禮向另一個男人膜拜行了大禮。
他的聲音響徹雲霄，像世人宣告，“臣，簡崇禮，恭迎公子主政。”
風雲變幻間，已然大勢已去。
10困獸之鬥
兩百黑甲軍環護守衛天王府，斬斷了四面八方的木橋，才抵擋住了王師的第一輪猛攻。
弩箭齊發，似乎要射穿一切，盾牌形成的墻死死擋住城防的位置，夜襲已然開始，王師雖不及鐵甲軍的攻擊力和戰術，但他們人數眾多如潮水般向天王府湧入。
火箭從頭頂上方飛逝而來，千年府邸已被點燃，四處救火之聲、尖叫之聲不絕於耳，王府內早已亂作一團。
但惟獨一人對著一切的發生都欣喜若狂，他的眼中倒映著火光，興奮至極。
而天王老爺早已按耐不住，看著滿目狼藉，天王氏即將毀於一旦，他痛苦不堪。天王氏就要毀在他的手中了麽？
四下傳來的喊殺聲振聾發聵，王府外重兵圍攻，他心灰意冷，絕望的審視一切。一個念頭油然而生，這是他這輩子第一次鼓起勇氣。
低頭，他看見腰中懸掛的寶劍，火光交雜中那般美麗，蠱惑著他將他舉過頭頂。
天王冉看著自己父親詭異的舉動，心道：“不好，這老匹夫難道要自盡了。”
他不知道是什麽驅使著他飛奔到那人身邊，狠狠踹了對方一腳。天王慶璽被一股蠻力擊倒，身體不穩單膝跪地。
擡起頭時，他看見了自己的兒子，正向他投來逼視的目光。
“無能，懦弱，老東西，你才是愧對列祖列宗！”天王冉破口大罵，對著自己的父親他毫無敬意，因為他恨他，可此時他卻不想看著他死。
奪過寶劍，天王冉高舉在頭頂，對早已亂作一團的天王府眾人喝道，“傳我號令，誓死保衛王府。若有膽怯私逃者立斬不赦。”
眾人慌張的舉動在頃刻間凝固了，唯有劈劈啪啪的灼燒聲和飛箭穿行的聲音在攪亂人心。
誰也沒有想到一個孩子能在此刻發出鼓舞人心的言論，僅這一句話便讓所有人都信服了。
“誓死效忠主上，保衛天王榮光。”眾人跪倒，齊聲道。
這一幕恰巧被虎子看到了，他盔甲蓋滿了灰塵，手臂也受了傷，血流不止，可當他看到那似曾相識的氣息時，他無法控制自己不停住腳步。
那被眾人簇擁之下的是個孩子，而他是誰呢？
他看著那個孩子手持寶劍，帶領眾人從他身邊匆匆而過，直奔王府大門處，亦啞口無言。
“坐鎮指揮者何在？”天王冉對正在商討的軍士厲聲道。
但誰也沒有留意到他們身後多出了個孩子。
“爺爺在跟爾等說話，誰是老大！”天王冉扯著脖子吼道。
眾人已然忙的暈頭轉向，商議是突圍還是死守以待，絲毫沒有發現矮小的孩子夾在其中。
“嘭”一聲巨響，所有將士驚呆了，因為桌子硬生生被掀翻，眾人的眼前出現了一個孩子，一個怒氣沖沖的孩子。
“餵！小鬼你是何人，一邊保命去。”元祿最先開口，他見這小鬼衣著不菲，定是王府中的較有身份之人，他答應將軍定要保全天王氏。
“住口！”天王冉呵斥道，“看來你就是這裏的老大了！”
“老大？”眾將士被孩子氣的問話弄得哭笑不得，他們可是號稱中州最後一道防線的鐵甲軍士兵，在這小孩口中倒像是一群烏合之眾。
眾將士不願與他糾纏，元祿擡起手推搡著天王冉的後腦勺。
“混蛋！”天王冉大叫著，一口咬住元祿的手背，直咬的對方呲牙咧嘴。
“臭小子，你找死！”元祿擡手就要扇這小鬼，卻看見這小鬼高昂著脖子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姿態，眼中燃燒著的烈火似乎要將一切焚燒殆盡。
手高高擡起來，卻落不下去，那小鬼滿口是他的鮮血，趾高氣昂的走到他跟前沖著他最引以為豪的佩刀吐了一口。
挑眉挑釁般的盯著元祿，肆無忌憚的掃視眾人。
“死小子，老子今天定要替你父母好好管教你！”元祿被天王冉的侮辱氣昏了頭，那是他的榮譽，是他奮勇殺敵，舍生忘死才換來的榮譽卻被人如此踐踏。還是個不知死活的小鬼。
眾將士見元祿雙眼通紅心道不好，緊要關頭時刻，怎能如此魯莽，紛紛上前抱住元祿的身體。
“你們放手，紀由你給我松手！”元祿大吼道，拼命掙紮。
“元祿，都什麽時候了，你和一個小鬼計較什麽，等結束了，兄弟我幫你好好教訓他。”紀由是天王晟身邊最冷靜的人，也是最理智的副將，有他在天王晟還是很放心的。
“餵！臭小子，還不趕緊滾，找死麽！”紀由高聲對天王冉吼道。
只是天王冉鐵了心了，一動不動的蔑視眾人，絲毫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裏。
就在這僵持不下之際，虎子終於及時感到，對眾人道，“都住手，他是大人的親弟，天王冉。”
此話一出，立止喧囂，竟唯有死般的沈寂。
元祿的手緩緩垂下，他後腦像是被人狠狠砸了一拳頭，蒙了。來到南國這些日子，街頭巷尾廣為人知的傳聞，便是天王氏家族出了個小惡魔。
那惡魔是英雄的弟弟，也只有英雄能鎮得住王府中的惡魔，天王冉。
但誰也沒想到惡魔竟長了長好面目，一個孩子怎麽會是人人口中的惡魔？
被人稱為惡魔的天王冉正挑眉看著眾人，繼而轉身跳上桌子站起來，這顯得他終於能俯視其他人了。
他一開口便是命令，毋庸置疑，“你們這些蠢貨，不要妄圖突圍了，根本無濟於事。”
眾人被天王冉的口中的話暗自吃驚，紀由從恍惚中清醒過來，連忙追問道，“此話何解？請小公子明示。”
得知此人是天王晟的親弟弟，眾將士的態度瞬間改變，因為他們知道天王晟亦是少年英雄，他的弟弟也絕不是凡人，但這僅僅是眾人潛意識對英雄天王氏族的敬畏之心。
“王師，是不會放過天王氏的，他們的目的是要將天王氏千年榮光付諸一炬。”天王冉對眾人道，“你們這幫蠢貨既已斬斷了四橋，早已成孤立之狀，唯有死守才有活路。”
“可死守，恐怕貽誤逃生之機啊！”
“愚蠢，爾等斬斷四橋之時就貽誤了逃生之機。現在整個天王府已成困局，天王府宛如鳥籠之態，插翅難飛。”
眾人因天王冉的話再度沈默不語，當初少將軍將保衛天王府的重任交予他們之手，若是天王府不保，他們自當以死謝罪。
天王冉示威收效，此時卻改換語氣為眾人帶來了些許轉機，“餵！你們不是鐵甲軍麽？我看就是一群喪氣家雀，只剩下聒噪不停的餘力了。”
被個毛孩兒痛罵，元祿等人頃刻間洩了氣，一蹶不振。唯有虎子一言不發的看著站在桌子上洋洋自得的孩童，他眼中早有打算。
那根本不是一個孩子該有的見地，像他又不像他。如果說天王晟將軍的眼中更多的是悲天憫人的慈悲，這小鬼的眼中卻是傲視群雄的膽魄。
“餵！無能之輩不要在這辱沒了我天王氏的名號，難道鐵甲軍都是一群窩囊廢麽？當下難道不應該是同仇敵愾，竭力抗敵麽？”天王冉的話終於驚醒了眾人，他們為自己的如此不堪而感到羞愧，還不如一個毛孩子看的長遠。
“我等慚愧，還望小公子賜教。”紀由待眾人開口道。
天王冉絲毫沒覺得自己是個孩子，他降服了這群野獸，那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快慰比任何游戲都讓他感到興奮。
“你們太小看了我天王氏的能耐了。天王府邸經過千年的苦心經營，除了外表虛無的木質房屋，實則全是巨石所建。外城三圈皆是防禦要塞。內儲量足夠一年之用，內修暗道外連水渠，想要攻城談何容易。若非如此，你們以為還能在此活著與我交談麽？”
所有人被天王冉的言論驚得啞口無言，他們所在的根本不是一個簡單的貴族宅邸而是一座最堅固的軍事要塞，而且是修了近千年的要塞。
確實如天王冉所言，此時唯有固守方能保全，突圍不是良策。
此刻，所有人都知道了這是一場攻堅戰，堅持到最後才能活。
“現在能做的就是守到我兄長的援軍到來之時。”天王冉堅持道，只是眾人的眼神依舊略有疑慮。
天王冉氣急敗壞的大怒道，“你們竟敢質疑一個英雄！”
英雄，這兩個字一出所有人不僅動容，眼中重新燃燒起必勝的火焰，齊刷刷抱拳跪地道，“我等必當誓死守衛天王府，為天王氏的榮耀而戰。”
那高呼聲直沖屋頂，竄向雲霄之巔，在他們面前的似乎不是天王冉而是他們要履行的契約，大丈夫定當為理想而戰。
“報！王師異動，軍情告急！”傳令聲再次響起來，新的一輪攻防戰又將開始。
眾將士帶著使命破門而出，齊赴外城防線。
“你，給我站住。”
手腕一緊，收住腳，虎子低下頭正看見扯著他的孩子，強勢的開口，“你隨我來！”
11挾主行令
他站在萬人之上，溫文儒雅，亦手段強硬，他帶給四王氏族一個新的可能。也將中州推向了另一條可能之路。
只是他卻不能看著那可能性出現的一天，天王晟的英雄事跡被中州列國歷史所記錄下來，書上無不眾口一詞，記載他身長八尺，儀表堂堂，丹鳳眉目，器宇軒昂，威風凜凜，嘶吼咆哮之時，敵人亦聞聲喪膽，逃之夭夭。
人們寧願相信這就是英雄的形象，也不願意相信英雄只是一介書生。
“報！老爺，大公子得勝了，負隅頑抗的王師左軍已被擊潰，圍攻王府的王師也被援軍殲滅了。”來報信的是一個著甲胄的哨兵，他淚流滿面帶來這個激動人心的消息。
“好，好！”天王慶璽激動之餘竟只剩下這幾個字。
議事堂內眾人皆在歡呼中，痛哭流淚，天王氏族從上到下亦團結一心，死守至天明，終於等來了捷報，不由得喜極而泣，奔走相告。
迎接的眾將士顧不得傷痛，列陣等候王者歸來。
這雖是一場速戰速決的戰鬥，但每個兵士都似乎陷落在一種矛盾的漩渦中，以至於戰鬥力大減。
因為他們從來沒有將中州族人看作是敵人，非我族類的烏古斯人才是他們的敵人，所以在戰場上他們能下得去手。
但相同面孔，身體裏留著同種之血，讓這些久經沙場抵禦外敵的人反倒生出了不忍與憐憫，只是他們不知道就是這一絲絲的慈悲，卻招致他們幾乎全軍覆滅。
天王府大門前他們列陣迎接英雄凱旋。
馬上一人，自遠及近，風卷沙塵飛揚。背著光影，看不真切。白馬昂首擡足，雙耳高豎。馬上之人，銀甲披身，手握雙劍，身後旌旗飄揚，無聲無息，唯有馬鳴絕響。
人馬豪氣幹雲地傲立著。
眾將士整齊劃一的跪地行禮，低頭俯拜，喝聲道，“恭迎主上得勝而歸，我等願誓死追隨主上。”
天王晟跳下馬，立在當空，已是日出，東方浸染光輝，將他周身裹上金色。
光芒四射間猶如神佛。
遠遠的騎在虎子脖子上的天王冉，從人群之外遠遠地窺視他最崇拜的英雄，也是他的大哥。
“你高點！”天王冉狠狠的踢了虎子的背一腳，他個子矮，只能騎在別人的脖子上瞻仰一下他大哥的風采。
只是僅僅對視一眼，那遠方的英雄似乎看見了他，亦沖他微笑。那一瞬間，天王冉覺得那人不是別人期許的英雄而是他的親哥哥。
他憎恨一切，卻唯獨恨不了他的哥哥。那是一個優秀的男人，而他是一個罪惡之下的孽種。
頃刻間一項桀驁不馴，藐視一切的天王冉又陷入落寞與不安的失落中。
那種對死亡的渴望，再度襲上心頭，他拍拍虎子的肩頭示意將他放下。
虎子不解，看著那個雙眼失神的孩子，垂著頭，一個人靜悄悄的溜走了。
看著那背影，是與天王晟截然不同的感覺，讓他驚慌。
天空上裂變的雲朵間，有光從中墜射，形成了頗為壯麗的圖景，宛如巨龍騰雲駕霧般。所有人都看到了這一幕，無不在震驚中振臂高呼。
他們相信天王晟就是上天派來的真龍天子，來拯救中州於水火。
但恐怕只有虎子一個人，卻不這樣想，那巨龍浮現眷顧的是一個孩子，是一個改變了他的命運的孩子。
大局已定，南國已然變天。
南唐王被永久拘禁在深宮之中，叛亂者斬首，王族族親卻僥幸逃脫。有人說唐王昏庸無道，大勢所趨當另立新王，勸天王晟就此登基為王，這似乎是眾望所歸。
但天王晟似乎另有打算，議事堂內，重臣列席而坐，共商國是。
“公子，應當機立斷，安定民心，共謀天下，不可錯失良機。讓王族之勢死灰覆燃。”族親姚氏族長姚中玉力勸天王冉登基，亦是為了保住天王氏一系族裔的未來。
天王晟默不作聲，端起茶杯輕抿一口，芳香甘洌，沁人心脾，仿佛能洗滌靈魂。
沈默良久他轉頭將視線移到右手邊上座的國相簡崇禮的身上，簡崇禮依舊在昏昏欲睡打著瞌睡，誰也不知道這個王的心腹大臣為何要突然叛變，令人費解。
“不知國相大人，有何高見？”
尚在迷夢中的簡崇禮被喚醒，揉揉睡眼惺忪的雙眼，有氣無力道，“公子，老臣失禮了。前日老臣與狄大人論兵，狄大人熟悉兵法，曾與臣言之，故善用兵者，避其銳氣，擊其惰歸，此治氣者也。老臣深以為然。”
天王晟頗覺有趣，起身親自為簡崇禮呈上一杯香茗道，“大人，請。”
眾人不知為何這天王公子對死對頭簡崇禮這般恭順，亦有憤憤不平者。
簡崇禮並未起身，僅是擡手接過茶飲過道一句，“上品，多謝公子。”
“公子賜茶，我之幸也。不知公子可還記得那個狐藉虎威 的故事麽？”簡崇禮突然睜開瞇起的眼睛，精芒四射，一瞬間讓人摸不著頭腦，這老頭竟開始講故事了。眾人愈發不解，只是畏其威嚴，默不作聲。
“當然記得！”天王晟微笑道，還是孩童時的他，老人最喜歡給他講故事了，他亦聽得入迷。
“狐借虎之勢，虎不知獸畏己而走也，以為畏狐也。諸國敬畏天王氏之威勢，若廢君而王，必回招致列國聯盟圍攻。此一戰雖未傷及天王氏根基，但亦有損於天王威名。不如避其鋒芒之時，暗度陳倉。列國尤以西麟不安於天王氏得勢，此須先告知列國天王氏只為清君側，當安定諸國之心。才得以挾主行令 。”
國相簡崇禮說得直白，亦說出了重臣內心的不安，此行徑卻違逆王道，即使再開脫亦有叛逆謀之嫌疑，亦落下口實。西麟必會借此大做文章鼓動列國與南國為敵。聲威若不在，難保太平啊！
“大人說得極是，此卻不是天王氏稱王之時。天王氏雖得民心，但難敵悠悠眾口。我已早有決斷。”天王晟的行事 毫不遲疑，雷厲風行，此番才是當權者應有的姿態。
與其父的優柔寡斷大相徑庭，人言道生子當如晟，富貴可一生。
12難言之隱
香煙繚繞，屋內昏暗，細微的燭火在風的吹拂下搖擺不定。
唯有兩人的身影映在窗上，忽明忽暗。
他看著匍匐在地的老人向他行禮，想伸手攙扶，那人卻固執到聲淚俱下，他心軟亦不敢傷了老人的忠心。
“老奴拜見殿下。”簡崇禮雙目通紅，跪倒在地亦起不來身，他這一生終於完成了上一代老族長交付於他的使命。
那一年他只是個奴隸，奴隸哪有尊嚴可言。
那一年還是個孩子的他被領進了天王府，他忽然發現他仿佛來到了一個新的世界。老族長親自讓人教他讀書習字，並重新賜予了他新的身份。他仿佛在一瞬間化作了枝頭鳳凰，讓他有了人的尊嚴。
他終於在書中知曉，他已然入了中州文明之源的四王氏。這是一種榮譽又是一種榮光。他從蒙昧到開智，亦懂得了人性的善與惡。
老族長在臨死之前，囑托他要守住天王氏，守住中州。守衛中州是天王氏族人一生的使命，也是四王氏家族的使命。他的目光終於轉向了整個天下，整個中州。
之後他消失了，改頭換面，隱忍幾十載與王為友，不惜獻上自己的女兒來取悅那昏聵的王，以獲得信任。
只是幾十年的忍辱負重讓他並未看到希望，直到他見到新任族長的長子天王晟，長久以來的希望全系於一人之身。
天王晟智勇雙全、乃可塑之材亦可堪當大任。他總是喬裝成各色人，偷偷教導那個孩子。有時是農夫，有時改換成樵夫、賣油郎。
十二載春秋，終成大器，他覺得此生足以，死可明目。
“大人，於我天王氏有大恩，我理當拜謝，怎可讓您拜我！”天王晟雙膝落地，以大禮回簡崇禮。
“萬萬不可，萬萬不可，公子此舉是折煞老奴。”簡崇禮連連叩首道，“一朝為奴終身為奴，如今可完成老族長囑托之事，老奴入了陰曹地府也可見老族長了。”
天王晟一把握住老人的手臂，鄭重其事舉止莊嚴，亦開口，“大人，切莫言死，我還有一事要求大人成全。”
“公子但說無妨，老臣必當竭盡全力不辜負您的囑托。”
“我已讓唐王下旨，允天王氏主政，由天王氏代理國政。”天王晟每一言都極為謹慎，他的目光中已找尋不到一絲膽怯。
“您是說要設立攝政之制，此法尚可行。”簡崇禮一國之相，經歷過風雨之人，亦對這年輕人的眼光與謀略頗為賞識。
天王晟點頭道，“是，我已逼唐王寫了敕封攝政王的詔書。”從懷中掏出翠綠雲紋錦布的詔書，交入簡崇禮手中。
簡崇禮雙手握旨，一點點展開，直至目所能及之處，可他的臉在一瞬間就變了顏色，驚訝之餘不禁開口道，“公子，這聖旨可，可當真？”
天王晟似乎早已料到，淡然自若間一絲微笑浮現嘴角，他點點頭，重重向簡崇禮三叩首。
“大人，我心意已決，請務必成全。”天王冉已然下了決定，不容更改。
簡崇禮雙手有些發抖，握緊聖旨，嘆氣道，“老臣定不負公子所托。”
窗外擔任護衛的簡雍附耳傾聽著一切，原來他的父親竟是天王氏族中人。
幾十年來父親忍辱負重都是為了天王一族，父親從不向任何人透露，包括他這個親生的兒子。他一直覺得父親對他漠不關心，冷漠到將他丟棄北疆之外，不顧他的死活。
直到幾年前父親忽然詔他回來，父子之間話不多，父親只對他說，“今後就由你繼任郎中令一職！”
只有這麽一句話，這是父親幾年來對他說的第一句話，他領命。卻也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麽，背地裏他聽過太多人罵他父親，愚忠、昏庸和不分是非。曾經他也和他們中的人一樣，他恨父親將姐姐送給那個暴虐又無能的君主，以至於姐姐慘死宮廷。
可是當他看見父親抱著姐姐的屍體三天三夜不眠不休痛哭時，他在父親眼中看到了悔恨亦看到了難言之隱，只是那難言之隱父親說不出口。
而今他終於知曉，父親是為了天王氏族，不，也許是為了天下蒼生。
戍邊的那些歲月，讓他褪去一個貴族原有的自私自利，他追隨著天王晟的腳步看到了幅員遼闊的中州，亦看到了北國風光。
見識到了蠻族的殘忍暴虐，戰場上的拼殺讓他對生有了新的認知，他不是教徒卻將白教佛寶始終掛在身上，他相信佛祖保佑，保佑他攻無不克戰無不勝。
看來活佛賜福不假，大概真的聽到了他的祈禱。
微光中他只能看見父親，花白的頭發，那是歲月一點點流逝的證據。
父親老了，他為一個家族，一個國家甚至是整個中州耗盡心力，卻被天下誤解了多年。那麽史書會怎樣寫呢？
他看著天王晟似乎在向父親托付某事，而那件事全然記載在那聖旨之上。
那會是什麽？簡雍不解，若是可以他真希望自己能為父親分擔肩上的重任，只是他沒有父親的擔當亦無父親的沈著。
父親冷靜的令人膽寒，似乎一切都不能動搖他的決心。
長夜漫漫，他終於知曉了父親忍辱負重的使命。可他亦明白，若是父親不想讓他知曉，他這輩子都絕無知曉的可能。
這一點讓他既高興又慚愧，他的父親已經開始信任他這個兒子了。
13咄咄相逼
“給我！”伸出手，天王晟看著那將玉璽死死抱在懷中的南唐王。
多可笑，他竟然將一個曾經為王的人，逼迫至此，看著那人窮困潦倒猶如瘋漢，卻依舊記得什麽是最重要的東西。
南唐王滿臉驚恐，拼命閃躲以至於退無可退，躲無可躲。
天王晟看著那人像孩童般最終藏在了案幾下，瑟瑟發抖，而他卻咄咄逼人。偌大的宮殿中只有他們君臣二人對峙。
“大王，交給臣吧！”天王冉換了副盡量溫和的口吻道，亦屈尊趴在王的面前斜視，但言語中的每個字充滿威脅，“用它換三位公主的腦袋，您不覺得是值得的麽？”
“呃，嗚嗚——”王抱著頭嚎叫著，卻始終不肯撒手，他的江山他的王位，那是他的，是他的。
天王晟的耐心已經被消耗殆盡了，於他而言，最寶貴的便是時光。
“大王，別逼臣動武！”天王晟厲聲道，他本想給這昏庸的王保留最後一點尊嚴，只是他太貪婪，王權於他而言便是一切，就像當初他將自己的妹妹嫁給天王慶璽，只是為了監視天王慶璽，僅此而已。
“不，不，你不能——”王高聲尖叫，發狂般的向天王晟撲過來，摔了個人仰馬翻。
天王晟手持玉璽，高傲的看著王扭曲醜惡的面龐，心中亦無任何波瀾，他看著王爬到他腳邊，祈求道，“還給我，還給我，我可以將三個女兒都給你，都給你。”
一瞬間血霧漫上雙眸，天王晟深深吸了一口氣，慢慢吐出竭力將內心翻騰的殺意一點點埋藏。
一腳將王踹倒在地，唐王捂著肚子嚎叫著，呻吟著，他冷眼旁觀看著一切，就像是在審視這世間一切的罪惡包括他自己的罪惡。
他在戰場上殺戮，早已忘記了慈悲為懷，那似乎是瑟對他的詛咒。
轉身離去之際，猛然間他看到了那躲在柱子之後的眼睛。
那雙眼睛裏只有仇視和憎恨，只是那可怕的恨卻是從一雙純凈的眼瞳裏浮現出來的。
他一步步向那裏靠近，直至近前。
那是一個小女孩兒，他認得的，是唐王的三公主唐昊。
敬順昊天，廣大無邊，從日從天，昊天罔極，女為男名，可見這唐王用心良苦。
那小公主縮在角落裏，眼神裏是畏懼亦是仇恨，本該純潔的眼眸中竟是這番情景，天王晟心軟了，他又犯罪了。
一絲罪惡感油然而生，他看著那雙無所畏懼的眼底的火光將他團團包裹，燒的他口幹舌燥。一瞬間的失神，一剎那的茫然，最終他的手慢慢伸向那小公主的頭發，小公主一躲，躲開了天王晟最後的慈悲。
天王晟看著那逃走的背影，心如刀絞，原來他已經成了一個人人畏懼的惡魔了，而惡魔是沒有眼淚的。
翠色國璽由上好的金絲美玉雕刻而成，歷經千年他依舊美麗，他之看了一眼，便興趣全無，端端正正的在他視線擬好的詔書上印下象征著王命的標記。
他最後審視著詔書的內容，他微笑了，一切由此開始，必將由此結束。
那是一道震驚列國，震驚天下的‘王命’，更讓列國為之膽寒，尤其是死敵西麟。
千年後，第一個真正名義上掌權的四王氏向整個中州宣告了千年之後，四王氏再度蒞臨天下的雄心壯志，南唐王大權旁落，只是個名義上的傀儡，而南兕陸自此由天王氏行攝政之權。
南國臣民早已厭煩的唐王，百姓對天王氏的仁德而歡呼雀躍，他們期盼著英雄天王晟能成為南國新的王，他們盼著南國再度強盛。
只是，事與願違，鏡中月，水中花，不過是空歡喜，夢一場後便是過眼雲煙。
世人未曾想到他們等來的不是一個英雄而是一個惡魔。
“放開我，放開我！”淒厲恐怖又駭人的尖叫直穿雲霄，一個少年被困在王座子上，受萬人膜拜。
這其中就包括他的哥哥英雄天王晟。
天王晟引領百官、親族、僧侶、百姓共同朝拜他們新的當權者，攝政王天王冉。只是這小小的攝政王卻是被強行按在王座子上的。
“混蛋，你們快放開我，天王晟你這個畜生、蠢蟲、潑賊，豬狗不如的東西。”天王冉的叫罵聲愈發難聽，只是沒人敢堵住他的嘴，因為他已經是南國的攝政王了。
“秉承天命，萬物所歸，福澤天下——今冊封天王氏冉為南國攝政之主，輔佐唐王，代行國政，天地昭昭，日月可鑒。三行大禮。”國相跪在天王冉身邊，用高亢之聲向整個南國宣讀詔書，引領眾人跪拜。
“老匹夫，你閉嘴，閉嘴，放開我——”天王冉聲嘶力竭的大吼大叫，直到聲音沙啞無聲，亦搖頭拒絕。
他不想，不想當什麽攝政王，可是沒人聽他。
晨曦之時，他尚在臥榻之上，就被虎子、元祿、紀由等人強行揪出來，捆縛得嚴嚴實實的帶到了這裏，等他意識到時，已經沒有回旋的餘地了。
他的哥哥，他的父親，國相，文武百官，虎子，元祿，紀由都在他腳下跪拜，而他像寂寥秋葉裏的枯枝無力的掙紮，所有人對他都是置若罔聞，任由他高聲叫罵卻阻止不了一切。
為什麽，為什麽都要逼我？
你為什麽要逼我？他看著自己的哥哥面無表情的向自己跪拜，他曾經那般信任他，那麽在乎他，活著原本只是想向他贖罪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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