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再景意外地夢見他妹妹了。

四歲的陸再雪，“失手”摔壞了他短跑小學組全區第一的獎杯。那個獎杯，是那時候被同學嘲笑“小胖子”的陸再景，連續一年每天五點揉著惺忪睡眼起床去跑步的成果。

六歲的陸再雪，“無意”扯壞了他最好朋友出國讀書前送的蠍子項鏈。媽媽說算了吧，妹妹不是故意的，想要的話再買一個不就得了。

七歲的陸再雪，“不小心”推倒他馬上要拿去展覽的模型，並且整個人摔了上去，一個月的努力一瞬間變成一地廢品。十四歲的陸再景早已明白去找父母也沒有結果的，紅著眼睛默默拿掃帚把東西清理了，倒進垃圾桶。

九歲的陸再雪，在他期末考試的早上給全家人倒了牛奶。於是上午陸再景在考場，一百五十分鐘的語文考試他跑了八趟廁所。回家把滿書包的書狠狠砸在陸再雪面前，卻被父母橫眉指責，說他自己吃壞了東西怪妹妹。

“我們三個都好好的，難不成你妹妹還會害你？！”

十歲呢，十歲的陸再雪，在陡峭的山路上，推了他一把。

陸再景滿頭大汗醒了過來，滾落下山的畫面近在眼前一般。他抹了一把額頭，閉了眼睛深呼吸幾下，猛然轉頭看向身邊仍在熟睡的人。

看著林可熟睡的臉，陸再景安心地舒了口氣。

昨晚從郊區回來已經十一點多了，陸再景就留下林可讓睡自己這裏。他看了一眼頭頂的天窗，現在大概是淩晨三四點鐘，還能再睡一會兒。怕驚動了林可，他緩緩躺下去。

真躺下了，陸再景又不老實了，他側頭看著旁邊睡得正香的林可，慢慢往人家面前湊去。

離得實在太近，仔細看的話，連林可臉上細小的絨毛都看得清楚。有點熱，幾縷頭發粘在他太陽穴附近的皮膚上，睫毛雖然顏色淺但仔細看的話還挺長。再往下看，陸再景喉結動了動，轉過身面朝上強迫自己閉上眼睛。

又過了一會兒，他湊近了，屏住呼吸，偷偷地，印了一個吻在林可嘴巴上。

陸再景心“砰砰”跳。親完趕緊躺回枕頭上閉上眼睛，過幾秒睜開一直眼睛看林可，發現他沒有任何反應，才無聲笑起來。

幹完壞事兒睡不著了，六點多陸再景起身洗漱完去樓下晨跑加買早飯。他心情好，哼著歌跑了一圈，又哼著歌拎著生煎和酸奶正上著樓，迎面卻看到林可“咚咚咚”飛快往下跑。

狹窄的樓梯上，陸再景還沒來得及側身讓出位置，林可就直接擠了過去，慌慌張張說隔壁阿姨來電話說他爸來了。

陸再景只聽林可說就明白他爸是什麽人，這會兒什麽也顧不上了，趕緊跟在林可後面跑下去。

兩人騎著自行車到的時候，林父正在樓下拉扯林可媽媽。周圍早起的老太太老大爺們圍了一圈，說不能把人就這麽拉走了，人家不願意跟你走。

林父著急上火，破口大罵。說自己的媳婦別人少他媽多管閑事。罵歸罵，他倒也不敢動手，只能眼睜睜看著起床散步的老年人越圍越多。

林可自行車都來不及停好，直接扔在地上就跑進人群中心。陸再景手忙腳亂把早餐扔地上，用自己的鎖把兩輛自行車鎖在一起也飛快跑去。

林父一看兒子來了，氣不打一處來，一把把老婆推倒在地就來打林可。一把年紀了腿腳倒是利索，擡腿就要往林可肚子上踹。陸再景這時沖過來直接給了他一腳，把他踹翻在地。

陸再景這才仔細看他，這人很黑，和林可完全不一樣的膚色。一臉皺紋，胡子看起來能有三四天沒刮了，眼下掛著濃重黑眼圈，穿著一件洗得發黃的白色汗衫和一條黑色短褲。四十多的年紀看這幅樣子像是六十多歲。

地上那人爬起來氣急敗壞，拿出平時打老婆孩子的力氣輪著拳頭往陸再景身上招呼。

陸再景把林可護在身後。他一想起林可二十多年來遭的罪就心疼又生氣，攢了一肚子火這下可算碰上正主了。他反應快，初中時候還被閆雪拉去學了快一年跆拳道，現在明顯占了上風。

沒想到這人吃了虧再加上丟了面子，變得像瘋狗一樣，指甲甚至還往陸再景臉上撓。陸再景招招狠準快，也被他沒有章法亂來一氣氣笑了。

“你他娘的哪兒來的趕緊滾，不關你事！”林父嘴裏還沒停下叫罵。趁他分神說話的時機，陸再景一腳把他絆倒在地上壓制住他，幾分鐘就把林父打得指著他鼻子罵著斷子絕孫的詛咒落荒而逃。

周圍看熱鬧的人這才慢慢散去。陸再景回頭跑去看林可。林可扶著他媽媽站著，他媽媽這會兒精神狀態很差，又是哭喊又是掙紮費盡了力氣，現在幾乎要暈過去了。旁邊相熟的阿姨們也關心地圍在旁邊。

陸再景蹲下身，讓林可把他媽媽放在自己背上，林可小聲跟他說謝謝，然後在後面扶著媽媽，兩人一起上樓。

早上晨跑完蹬著自行車來這裏，和林父打了一架，現在又背著林可媽媽上樓，上到三樓陸再景就沒力氣了。可他怎麽著也想在林可面前表現下，咬著牙氣喘籲籲終於到了六樓，差點腿一軟跪下。

林可把媽媽扶進屋子，扶到床邊看著她躺下休息，然後伸手拉著陸再景去桌子前坐著。

陸再景疑惑看著他去拿東西，看林可轉身才發現他手裏是棉簽和碘酒。他以為林可受傷了，連忙站起來前後看著林可，想找到他哪裏受傷了。

林可無奈地把他按到椅子上讓他坐好，用棉簽沾了碘酒小心地往他額頭上塗。陸再景這才明白過來，估計是剛剛被林父撓到了，太過混亂沒註意。這會兒被棉簽一碰，他小聲吸了口氣去摸額頭的傷口，又被林可按住手說別碰。

他仰起臉看林可，林可心情不好，臉色也不太好。陸再景看著他眼睛沖他擠眉弄眼地笑，林可撐不住也笑了，伸手捏了下他臉。

“謝謝你小景。”

陸再景也擡起胳膊伸手捏捏他的臉。“沒事。”

兩人一時無話，四目相對。林可看著陸再景的眼神，忽然臉紅起來，不自在的移開目光看向別處。

這一看，才發現墻上掛的鐘表指針指向八點了。嚇得林可趕緊拉起陸再景出門去上班。

遲到了免不了又被經理一通罵。陸再景在這種事情上一向臉皮厚，林可都要慚愧死了，低著頭認真聽經理批評。

陸再景忽然在想，回去讀書的話，什麽時候告訴林可自己馬上要回學校呢。

學校離這裏也就是騎自行車快一個小時那麽遠，節假日也不是不能來找林可的。可是落下半年的課程，還是在高三這麽緊要的關頭，一周見一次面都不一定吧。

不過在這之前，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午飯兩個人一起去吃牛肉面。陸再景吃地心不在焉，店裏太吵了，林可在店外給他媽媽打電話。

“你有沒有想過……你爸……他是怎麽找到這裏的？”林可剛回來坐下，陸再景開口問。

林可楞住了。陸再景看他的表情，知道他心裏有答案了。

“我剛遇到樊曉的那天早上，給她指了我們住的小區……”林可擰著眉：“但我覺得不是她說的啊，她說了對她又沒什麽好處……應該是我爸他自己找來的吧……”

陸再景放下筷子：“所以，你爸神機妙算，在隔壁省算出來你們住哪個小區？”

林可笑容有些勉強：“樊曉她不是那種人。咱們先吃飯吧不說這個了。”

陸再景不說話，站起身出去了。

林可知道陸再景生氣了，可他還是認為樊曉不是那種人。他笑呵呵給陸再景拿了罐可樂，陸再景讓他先放著。結果他悄悄觀察半天，也不見陸再景喝。

下班陸再景自己騎著自行車就走了也沒等他。

照他對自己親爹的了解，這人大老遠跑來上海了絕對不會善罷甘休，留母親一個人在家也危險，他沒空再管陸再景，先回家去了。

到了家發現母親還在睡覺，林可有點擔心，把母親叫醒。可他媽媽醒過來看到他就抱著被子縮到墻角，渾身大汗發抖。

他檢查了家裏的食物，知道他媽媽一天沒吃東西了，就端著餛飩想哄著她先吃一點。沒想到他媽吃了兩口，突然把嘴裏的餛飩吐在林可身上，擡手就把餛飩打翻在地。

她尖聲大叫起來，說這飯裏有毒，林建軍你打我就算了，還想害死我嗎？

林建軍就是林可他爸。他知道他媽一時半會兒好不了了，只好去拿了掃把先把地上的垃圾處理幹凈。

把衣服脫下來拿去洗，裏面母親還在大喊大叫。林可默默搓著衣服，搓著搓著眼睛就紅了。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一直都是一個人扛著這一切也算習以為常了，可他現在就是很委屈，很想見陸再景。

屋裏傳來一陣響聲，他趕緊跑進去看，原來是他媽媽摔在床下了。林可去扶她起來，他媽媽卻兩條胳膊用力揮舞起來，讓林可臉上打，林可躲閃不及沒站穩摔倒在地。她嘴裏還在念叨著，說你敢打我兒子，林建軍我要殺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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