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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4章 前世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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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門,虞淵邊上。

魔尊及其率領的眾魔,終於被盛玉髓帶領的修真正道隊伍鎮壓下去,最後一絲魔息消失在風中,七星陣長老齊聚空中,匯集起全部靈力,重新下了一道封印。

封印非一時之功,他們必須趕在魔尊恢覆元氣,卷土重來之前,把虞淵入口封住,從此刻開始,玄門長老們將會輪換施法,直至封印完全加固完成。

盛玉髓和長老會飛快擬定了輪換的排布表,以金色文字發射到半空中,讓所有長老都能看到。

眾人齊齊往空中望去,陸萬閑亦看向金字,惶惶然地尋找自己的名字。

突然間,一個急促的聲音傳來:“喜訊,大喜訊!”

眾人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只見一個黃衣弟子乘坐神行法器,飛在半空中,他手中帶著天璇峰主的印信,是天璇峰主派來的傳令官。

“天璇峰主力挫炎尊者及百魔長於京邑,如今只剩下一名炎尊者還在負隅頑抗,但他身受重傷,應該命不久矣。天璇峰主派我來告知掌門一聲,活口留不下了。”黃衣弟子說道。

在場眾長老倒是沒有這麽興奮,那炎尊者風頭正勁的時候,沒見天璇峰主出手,這會兒炎尊者明顯就是魔尊的棄子,天璇峰主倒是重拳出擊,拋下他們這邊正面硬剛魔尊的同門,自個兒溜得倒快。

“留不下就留不下吧。”盛玉髓說道,“天璇峰主什麽時候回來?”

“清理完戰場就回來。”黃衣弟子回道。

這話說了跟沒說一樣。

黃衣弟子這邊正在交代,感覺氣氛不太對,他敏銳地覺察到,好像大部分長老的註意力都放在了另一個人身上。

東明山陸萬閑。

也對,他畢竟是炎尊者的師父麽,這會兒炎尊者要被就地正法了,大家肯定好奇他是什麽表情。這畢竟不是什麽光彩的事兒,但凡有點臉面的長老,都會主動和叛出師門的弟子撇清關系,何況是炎尊者這樣惡名遠揚的……

“人在哪裏?”陸萬閑擡頭問道,“京邑哪裏?”

“啊?”黃衣弟子一楞,“京邑南郊……”

“謝了。”陸萬閑一點頭,化作一道青光,穿雲而去。

盛玉髓和王問虛對視一眼,不約而同流露出擔憂的神色。

京邑南郊外,焦土百裏,溝壑之間,見累累白骨。

沒有人給中州王室收屍,不僅如此,趁火打劫的各方勢力屢屢進犯京邑,使得曾經繁華盛景、天下所望之地,變成了今天這樣荒涼的模樣。

陸萬閑降落下地,沿著焦土往前走,遠遠便看見城樓上濃煙滾滾,火光照亮逐漸暗下來的天空。

白色的火光,那般熟悉,純白汙垢,不帶一絲邪魔之氣,那是秦熾羽的天火炎髓。

他忽然不敢再往前走。

“前世”的袍子扯裂開,只剩下參差不齊的一截,在裹挾著熱流的風裏飄動,金甲上濺滿血水,斑駁不清。

他左臂中緊緊勒著一人的脖子,迫使其他人無法直接對他發動攻擊,右臂則空了一截,只有半截金甲耷拉著,遮擋住猙獰的傷口。

即便如此,他的神色依然張狂無忌,眼底流露著濃濃的嘲諷,輕蔑地掃視著眼前這群猴急搶功的長老們。

秦熾羽一直追著陸萬閑來到京邑南郊,他怕和陸萬閑走散,便緊緊地附著在陸萬閑袖子上,待陸萬閑一步一步走到戰場近前時,他才第一眼看到了血戰中狀似血人的“前世”。

頭一次看到自己那麽慘,秦熾羽呆住了,他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胳膊,靈體狀態什麽都摸不到,但是胳膊確實在,他可以把兩只手都舉到眼前。

而“前世”則沒有這樣的機會了。

陸萬閑似乎也呆住了,站在當地,一動不動。

直到“前世”的目光掃過來,定定落在陸萬閑身上,沾滿鮮血的臉上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你終於來了。”

天璇峰主氣惱道:“現在人也來了,可以把虛笈放了吧?秦熾羽,你這作為,可真是卑鄙,讓你曾經的師父看到,丟不丟人?不如幹幹脆脆、利利索索地,投降罷。”

“前世”卻像沒聽到天璇峰主在說什麽一樣,只一味地沖著陸萬閑笑,他的眼睛不曾稍移,似乎看不夠一般。

天璇峰主見狀,只好轉回頭,不悅地招呼陸萬閑:“陸長老,你可算來了,你這徒弟,正挾持著虛笈長老,你可得保證虛笈長老不受損傷,否則你徒弟造的孽,就是你造的孽,等會兒他被就地正法,剩下的業還得你來當。”

陸萬閑也如魂魄出竅一般,對天璇峰主的話,半點反應也無。

他怔怔地看著“前世”,低聲問道:“你這又是何苦?”

“前世”沒有跟著陸萬閑回到東明山,以他元嬰期的修為,被清洗過的經脈,根本不足以長久地瞞過魔尊。

他終究會變成一顆棄子,就像今天這樣,魔尊的意圖過於明顯,以至於一個旁觀的長老都能看出來,炎尊者已經變成棄子。

然,“前世”仍然聽從了魔尊的話,帶領一隊百魔長沖出重圍,引走一部分火力,他明知道,區區元嬰期的修為,根本逃不過被抓住的命運,可他仍然這麽做了。

能戰鬥到此刻,同時對抗一名分神期大能和五名長老,已經是“前世”的極限。

如果真的一心求死,為何要把自己弄得這般慘烈?

陸萬閑怔怔地望著那金色鎧甲低低垂下的右臂甲,裏面空空如也,什麽都沒有。

你這又是何苦。

心絞到已經麻木,連一個表情都給不了了。

陸萬閑木然走到城樓下,穿過神色各異的長老,來到“前世”面前。

“前世”凝視著陸萬閑,笑道:“沒有那麽疼,沒什麽感覺,陸仙長不必過於擔心。”

陸萬閑皺起眉頭:“你是在怪我麽?”

“前世”左臂勒緊,將探頭偷聽的虛笈憋暈過去,並且無視了天璇真人的咒罵,黑沈沈的眼睛依然一瞬不瞬地凝註在陸萬閑臉上:“你是指哪一次?”

陸萬閑的眉頭皺得更緊:“看來不止一次。”

“前世”笑了一下,默認了。

陸萬閑的心痛短暫地被緩解掉,他也不知道這是為什麽,現在他更想跟“前世”論個是非對錯,怎麽就怪他了,他自認行得正坐得端,行事對得起天地良心,更對得起秦熾羽,怎麽就不止一次地怪他,要用這種方式來折磨他呢?

“你是怪我替你洗髓,洗掉你的魔功,妨礙你稱霸魔域,反攻修真界嗎?”陸萬閑窩火地問道。

“嗯,有一點。”“前世”微微頷首。

“有一點?那還有兩點三點嘍?你怪我不讓你把盛家弟子打翻在地,還是怪我支持留下蕭百畫?怪我不肯動手為你滅掉中州王室,還是怪我未曾助你突破瓶頸?”陸萬閑搜腸刮肚,把所有可能出現分歧的地方都說了出來,不說不知道,“前世”和他起過爭端的地方,還真不少。

“前世”看他氣惱的樣子,這般鮮活,這般真實,本來無欲無求的眼眸裏流露出生動的感情,就像一個凡人,會埋怨他在意的人,這是另外一種表達喜歡的方式麽?權當如此了,他的傻師父,能表達到這份上已經很不容易了。

“陸仙長,我有件事想麻煩你。”“前世”卻沒有回答陸萬閑的話,“時間有限,我就直說了,我這些年來囤積的寶物,都在須彌芥子袋裏,我想贈給曾經的同門,或是幫助提攜過我的人,一直沒機會報答他們,以後應該也沒機會了,希望你能幫我,把東西傳遞到。至於他們要不要收,也不是我能控制的。”

陸萬閑閉了閉眼睛:“你自己送,我不管。”

“裏面還有一封信,寫著這些寶物如何分配,請陸仙長仔細閱讀後,再分配給對應的人,省得出了錯亂,讓他們覺得我不夠誠心。”“前世”自顧自地說下去。

“秦熾羽……”陸萬閑的眼眶微微泛起薄紅,“你我已經恩斷義絕。”

“但我實在沒人托付了,陸仙長,在這世上,我唯一信任的人就是你。”“前世”又笑了一下,只是這次笑得有點難看,失血過多,讓他唇色蒼白如紙,臉上也顯出些不祥的青灰來。

一陣沈默後,陸萬閑輕輕點了一下頭。

一諾千金重。

“前世”終於露出釋然的笑容,在天璇峰主愈發急促的催促聲中,他低聲對陸萬閑說:“退開些。”

陸萬閑擡起頭,仿佛感應到什麽一般,腳下生根,動也不動。

“前世”無奈,縱起一陣天火炎髓的熱流,硬生生將陸萬閑推開。

只聽“轟——”的一聲,地動山搖,燃燒的城樓在劇烈的爆炸中向下傾塌,化作一片廢墟堆。

同塵歷元年,玄門叛徒秦熾羽,於京邑南郊畏罪自盡,爆體而亡。

其間還有一無辜長老被牽連犧牲,死後追封藍衣,稱虛笈藍衣長老。

水色長老服染上斑斑血跡,長風帶著血腥和焦爛味掠過地面,吹起獵獵廣袖。

陸萬閑孤身一人,站在廢墟堆上。

他方才猝不及防被推開一丈外,堪堪站住,便親眼目睹了那慘烈的一幕,熱血濺落在他臉上,仍然帶著那個人的溫度。

陸萬閑睜大了眼睛,唇瓣微分,卻發不出一絲聲音。

一雙透明的手,從他背後探出,試圖捂住他的眼睛。

透明的靈體,與自爆而亡的孽徒有著相同的長相,他急切地俯身於陸萬閑耳邊,重覆著“陸仙長,不要看了”,然而並無人能聽到。

在那焦黑的廢墟裏,突然亮起了一點靈光。

陸萬閑似乎又活了過來,他的眼睛追隨者那點靈光轉動,望著它飛到半人高處,而後認主一般,朝自己飛來。

那點靈光來到陸萬閑面前一尺處,懸停不動,此時,陸萬閑才看清楚那是什麽——秦熾羽的須彌芥子袋。

每個修真者,都會擁有一件須彌芥子袋,須彌芥子袋裏面有很大的空間,可以攜帶許多東西,不管是日用百貨,還是天材地寶,只要裝進須彌芥子袋,都可以隨時取用,而且不擔心遺失。

這須彌芥子袋自認主以後,便為主人一人所用,其他人不能輕易拆開,尤其是修為高深的人,都會給須彌芥子袋加上層層封印,若無主人允許,連修為高過主人層級的修士也不能打開。

然,在主人靈體破滅,意識消散之後,須彌芥子袋卻會自動敞開,其中的寶物便可以任人取用,許多不入正道的修士殺人奪寶便是利用須彌芥子袋的這一特點。

為保證自己得到的寶物不會被仇人繼承,許多修真者會采用一種極端的方式,保留一部分靈力,讓須彌芥子袋在修真者死後,向指定的繼承者飛去。“前世”采用的就是這種方法。

而今,“前世”的遺物,就這麽飛到了陸萬閑面前。

仿佛在告訴他,這一切都是“前世”謀劃好的。

“秦熾羽,你怎麽能……這麽狠。”

陸萬閑閉上眼睛。

“今日之事,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你。”

說罷,陸萬閑攤開手掌,將須彌芥子袋納入掌心。

秦熾羽漂浮在空中,怔怔地望著陸萬閑。

他突然就明白了,為什麽重活一世,陸萬閑會那麽恨他,那麽嫌棄他。

在知道他沒有記憶之後,卻又沒有趁機報覆他,而是眼睛中露出失望,失落,幹脆利落地轉身走開。

在虛花秘境,浮生橋下,陸萬閑問他,為什麽要叛出師門,他回答不出,陸萬閑便收束起所有感情,躍入兩世門。

說到底,他還是輸了。

輸給了“前世”。

“前世”做的太絕,下手太狠,對自己,對陸萬閑亦是。

以至於傷透了人心,再也無法恢覆,不管今生如何努力,都捂不熱那人的心了。

秦熾羽想到此處,如遭雷殛,心魂俱滅。

他望著那抹淺色身影一步一步走向廢墟中,彎腰搜尋什麽,在那焦糊難辨的地方,撥開碎磚,一點點搜集零落的遺體。

秦熾羽不敢上前,他不知道面對這一切的時候,陸萬閑當時心裏在想什麽,他是怎麽做到替“前世”收屍下葬,又交代了遺物的。

這些,在陸萬閑的述說中,只是一兩句忽然低下去的話語,似乎並不重要,不想提起。

而此刻,在秦熾羽眼前呈現的,卻是千鈞之重,裂心之痛。

“陸仙長,我該怎麽做,才能讓你……不再難過。”秦熾羽飛上前去,再試圖阻攔執著搜尋的陸萬閑,然而他的雙臂只是透明,眼下又沒有可以附身的軀體,一切行動只是百忙一場,毫無用處。

“陸仙長,求你不要再找了……”秦熾羽哀哀懇求著,像尾巴一樣跟著陸萬閑。

“他會找下去的,很快就能搜集齊,天火炎髓在經脈中留下火靈,可以輕而易舉地用靈識探查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從秦熾羽頭頂高處傳來,“比起這個,你能不要再做無用功了嗎?”

秦熾羽猛地擡起頭,目光中帶著濃烈的不可置信。

在那離地三丈高的地方,同樣處於靈體狀態的陸萬閑正俯視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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