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在雪村找到了酒歌。

“你騙我。”看到他的瞬間，她脫口而出。

——他明明說過，會陪她到最後。

酒歌一楞，隨即笑彎了眼，說道：“一刻鐘後，我們南城門見，如何？”

——正是數天前，她為了從公廁脫身，情急之下說過的謊言。

她哼了一聲，背過身去。

“現在我們扯平了。”他笑著說，“你還好吧？有沒有受傷？”

這個問題實在太傻，以至於她懶得回答。

——這是虛擬世界，不是現實，即使受了傷，脫離戰鬥後，也能立刻恢覆。

“想吃什麽？”見她沒有回應，他又道，“我還欠你頓飯，你再不吃，我就要賴賬了。”

若是真想賴賬，這人肯定絕口不提，等著她自己忘記，哪裏會三番五次地提醒？

三月笑笑，轉過身，掏出一件道具：“你怎麽不問蒼龍之角？”

他接過，頓了頓，說道：“辛苦了。”

“沒誠意。”

“怎樣算有誠意？”

“請我吃水晶宮。”

“沒錢，換一個。”

“不管，就要吃水晶宮。”

酒歌忽然面色一肅：“說到水晶宮，我想起件事。”

“什麽？”

“你有沒有想過，無盡雪原的積雪，下面是什麽？”

“挖開不就知道了。”

“我曾經看過皇家圖書館的禁/書。”酒歌緩緩道，“書上記載，雪下是冰層，冰層之下……是海水。

“無盡雪原，下面是一片海域。”

“然後呢？”

“水晶宮，位於海底。

“白雲海灣有人潛下去看過，海底沒有建築；死亡之海沒有任何生物，也不像。”

“你是說，水晶宮在無盡雪原？”三月眨了眨眼，不解，“那又怎麽樣呢？”

“我和你提過，”他仰頭望著夜空，“幽王的寶庫很可能在無盡雪原，極光就是開門的鑰匙。

“之前，我們也分析過，長生圖只是一條支線，官方沒必要設計專門的場景。

“像水晶宮這種已經存在的場景，反而很可能利用到。”

三月瞠目結舌。

按照這人的分析，幽王的寶庫，藏在一家豪華餐廳裏？

似是天方夜譚，卻又難以反駁。

“等極光出來，我們去水晶宮看看，就知道了。”酒歌低頭，替她拂去帽子上的一片雪花。

“所以，你請客？”

“……零點過了，又可以找那個NPC提問了，走吧。”

幾分鐘後，某座雪屋中。

“你可以提問了。”

“‘極寒之火’在哪裏？”

人類少女擡起右手，打了個響指。

她面前的桌上，出現了一道虛幻的投影。

——那是一條深藍色鱗片、長條形的魚。

“‘極寒之火’是一種稀有魚。

“雪原北邊有一口溫泉，名為‘不凍泉’。

“大師級以上的漁夫，可以在‘不凍泉’釣到這種魚。”

隨著她的講述，藍魚的投影旋轉兩圈，消失不見——無所謂，兩人已經眼疾手快地截了圖。

少女說完，轉向三月：“你的問題是什麽？”

“我想知道釣到‘極寒之火’的詳細條件。”她想了想，“包括魚餌、時間、天氣等等。”

“‘極寒之火’只在晴朗的夜晚出來活動。”少女冷然道，“先用‘血紅蟲’作為魚餌，有幾率釣上‘冰川鮭魚’；用‘冰川鮭魚’作為魚餌，有幾率釣上‘冰川鱈魚’；再以‘冰川鱈魚’作為魚餌，有幾率釣上‘白斑狗魚’；最後用‘白斑狗魚’作為魚餌，有極小概率，釣到‘極寒之火’。”

三月倒吸一口涼氣。

這是什麽新型套娃？

連續幾個“有幾率”、最後一個是“極小概率”，只要學過小學算術，都能看出有多坑！

酒歌掏出紙筆，將這一連串的魚類記錄下來：“放心吧，幫裏有不少老漁夫，交給他們就好。”

聞聽此言，三月不禁默默為漁夫們掬了一把同情淚。

“你們有空嗎，要不要來一把‘鬥亡靈’？”少女揚了揚手中的卡牌，問道。

——“鬥亡靈”是游戲原創的卡牌游戲，玩法類似於“鬥地主”。聽說，亡靈那邊管它叫“鬥人類”。

“謝謝，不用了。”酒歌婉拒，“時間不早，我們該休息了。”

下線後，三月睡得不怎麽安穩。

次日，她難得起了個大早，登錄游戲一看，好友列表無人在線。

這群夜貓子大概還在睡懶覺……

正要關閉界面，一個名字閃爍兩下，亮了起來。

——是星塵。

她心中一喜，發消息過去：“有空嗎？來聊天啊。”

幾分鐘後，月影鎮酒館一角。

兩名女性盜賊相對而坐，面前各放著一杯麥酒。

“每個種族都有自己的特色節日。”星塵似乎漫不經心地道，“人類有聖火節，影族有拜月節，亡靈有骸骨節。”

“聖火節我參加過，蠻無聊的，就是一群人圍著篝火跳舞。

“拜月節，聽說月影鎮有免費的啤酒可以喝。

“骸骨節不清楚。”

“你說的都是2.0的內容。”星塵灌了口酒，“後續版本，節日活動越來越豐富。

“就拿聖火節來說，3.0新增了‘傳火’環節，玩家需要從幽都和月影鎮收集火種，帶回白雲城。

“月影鎮還好，幽都嘛，呵呵……”

人類和亡靈不共戴天，到亡靈老巢取火的下場，不言自明。

“那骸骨節是什麽情況？”

“骸骨節那天，每個亡靈可以取出手臂上的一根骨頭，參與評比。

“最堅硬骨頭的主人，將成為優勝者，得到一個特殊稱號。”

“就這樣？”

“嗐，確實挺無聊的，所以玩家自己組織了一項活動。

“你應該知道，亡靈潛水沒有時間限制。

“3.0的骸骨節，不知道誰帶頭，組織了一批亡靈，從水路偷偷潛進了白雲城，將城裏的人屠得片甲不留。

“史稱，‘骸骨奇襲’。

“後來，每逢骸骨節，屠一趟白雲城，就成了亡靈的傳統。”

“聽起來不錯。”三月點頭，算是明白了流浪者為什麽建議他們在骸骨節動手——玩家都跑到白雲城搞事去了，亡靈的領地也就相對空虛。

“你知道亡靈是怎麽誕生的嗎？”

“聽說，具有深重怨氣或執念的生物，死後靈魂不滅，軀體不腐，成為‘亡靈’。”

“差不多，反正玩家創建的角色都是從哀傷墓地爬出來的。”星塵又灌了口酒，“一直以來，亡靈受到的歧視其實都挺嚴重的。

“不止是背景設定中，被各個種族排擠。

“由於外觀比較恐怖，絕大多數人族和影族的玩家，也都反感我們。”

她說著，挽起袖子，向三月展示自己的手臂——手肘以上、手腕以下都完好無損，唯獨中段的血肉不翼而飛，露出一截白森森的骨頭茬。

“挺帶感的。”三月面不改色，“不過，這種程度居然沒被和諧？感覺會嚇壞小孩子。”

“‘曉光大陸’的分級是R13，小孩進不來，不然我們就可以見證白骨生肉的奇跡了。”

兩人嘮嗑一陣，酒過三巡，漸漸有了醉意。

星塵突然錘了一下桌子，說道：“我想講個故事。”

“講，我聽著。”

“從前有個女玩家，創建了一個影族盜賊角色，選了張默認臉，踏進了曉光大陸。”星塵頓了頓，“是不是很耳熟？對，她的角色和你很像。”

“然後呢？”

“滿級以後，她沈迷PVP，每天只幹兩件事，找人PK，或者圍觀別人PK。

“她研究了無數的高手錄像，其中，她最崇拜的，就是老服的第一高手——‘疑是銀河落九天’。

“如果說，其他人的水平還可以通過勤奮練習達到，銀河九天就在更高一層的境界，神乎其神，難以模仿，無法超越。

“可惜，銀河九天在老服，她在新服，終歸沒法見面。

“有一天，她在競技場遇到了一個劍客。

“這個人的劍，強得不可思議，橫掃全場，所向披靡，絲毫不比銀河九天遜色。

“這是她第一次親眼看到這個水平的高手，於是記住了劍客的ID。”

“後來？”

“後來，她暗暗留意與劍客有關的消息，聽說劍客的幫會正在收人，便毫不猶豫地提交了入會申請。

“劍客也是個PK狂人，整天癡迷於PVP，無心管理，所以幫會的規模一直很小。

“為了引起劍客的註意，她開始學習如何管理一個幫會，將幫會打理得井井有條。

“而劍客也如她所願，越來越重視她。”

她說到這裏，忽然停了下來。

“那他們在一起了嗎？”三月提了一個很俗的問題。

“這不是言情小說，沒有小說那麽完美的結局。”星塵微笑，“某一天，她看到了劍客的照片，猛然發現，她崇拜的，只是對方游戲裏的形象罷了。”

傳說中的見光死？

“莫非那個劍客，長得很醜嗎？”三月訝道。

“不光是長相的問題。”星塵搖頭，“是……更難以逾越的東西。

“像曉光大陸這種MMORPG游戲，提供了一個相對平等的環境，玩家可以拋開現實的身份，從同一起跑線開始冒險。

“但，這不代表，現實中的差異，完全不存在。

“比如說，一個小學都沒上完的人，和一個大學教授，很難聊到一起。

“我明白了。”三月低聲道。

比長相更大的阻礙，是階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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