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歌走後，三月沒有急著離開，而是回身看向副本入口。

那是一扇古樸雕花的厚重石門，門內散發著炫目的金色光芒。

——榮耀之門。

看見這扇門的瞬間，她豁然明白——

那個人，在想念她。

榮耀之門，距離白雲城最近的副本，適合等級在25~35之間的玩家攻略。

1.0末期，玩家稀少，集合石前空無一人。

“這個本，你打過嗎？”酒歌領她走到入口，問道。

“練級的時候打過，滿級後還沒有。”三月困惑地望著他。

——他倆都已經滿級，而滿級後再來打低級副本，無法獲取任何經驗。

“你不是一直想提升技術嗎？”他說，“這個副本，就是最佳選擇。”

一個優秀的奶媽，需要泰山崩於前而不變色的心理素質，見縫插針、替隊友彌補失誤的應變能力，跑路時脫韁野狗般的敏捷身手，以及對藍量和仇恨值的精準掌控。

“我真的可以嗎？”她握緊法杖，心中發虛。

“有我當你的陪練，我都不怕，你怕什麽。”盜賊說罷，當先走進石門。

酒歌為她挑選的練手對象，是副本中途的一個石像鬼BOSS。

兩人需要根據BOSS的不同臺詞，觸發各種機關，如果處理錯誤，便會受到大量傷害，並暈眩10秒。

與此同時，BOSS會定期釋放AOE（範圍攻擊技能），對BOSS房間的所有玩家造成一定傷害。

若是稍不註意，踩錯機關，再吃一次AOE，便會當場去世。

——這裏，機關和AOE的傷害是按百分比扣減的，不會因玩家等級高、裝備好而豁免。

假設遇到一群正常隊友，正常處理機制，難度並不是很高。

然而，眾所周知，奶媽的難度，大部分來自於隊友。

——不怕神一樣的敵人，就怕豬一樣的隊友。

“註意了，接下來我會故意踩錯機關，你必須在AOE之前，把我的血擡到安全線。”酒歌提醒。

“好！”她點頭。

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差事。

幾乎所有加血技能都需要三秒左右的讀條，除了一項——神靈之恩。

它是藥師的終極大招，能夠瞬間擡滿目標的血量，一天只能用一次。

雖然技能描述是瞬發，但它其實有個小小的延遲，需要先將法杖在空中旋轉一圈——大約半秒到一秒——才能生效。

盡管有少數力挽狂瀾、成功救場的案例，但更多的坦克倒在法杖轉圈之時，死不瞑目。

微妙的延遲、漫長的CD（冷卻時間），註定了它壓箱底的命運。

煙花三月一面來回跑位、觸發機關，一面時刻關註著酒歌的血條，很快便左支右絀。

“感受我的怒火吧！”石像鬼發出桀桀的笑聲，頭頂出現一個紫色電球——這是AOE的起手動作，意味著再過5秒鐘，AOE的傷害便會判定。

怒火，應該踩水滴標記的石板。這塊石板在場地的另一面，跑過去至少需要3秒……

她瞄了眼盜賊的血條——對方因為踩錯了上一個機關，血條不滿，肯定吃不下AOE。

三月心一橫，給酒歌讀了一個治療術。

不出所料，讀完條後，由於來不及跑到石板，機關和AOE的連續傷害使她化作白光一道，覆活在副本入口。

酒歌撤出BOSS房間，脫離戰鬥，在隊伍裏說：“謝謝你為我節省修理費，但是，這種情況，你應該優先保全自己。

“不要貪讀條，優先處理機制。

“奶媽活著，隊伍才有過本的希望。”

三月低下頭，知道他說得沒錯。

身為治療，犧牲自己、保全他人是沒有意義的。

一旦缺少藥師，團隊將很快因斷奶而覆滅。

如果隊友是陌生人，她一定能理智地放生吧。

可是……偏偏是他……

接下來的幾個小時，類似的情景上演了無數次，要麽是三月貪讀條去世，要麽是酒歌的血沒及時奶上，當場暴斃。

所幸，她堅持的時間越來越長。

“時間不早了，這是今天最後一把，打完休息。”酒歌偷偷瞟了瞟裝備所剩無幾的耐久度，眼角一抽，“別灰心，你的進步很大。”

“我的憤怒將化作洪水！”石像鬼一面機械地念著臺詞，一面召出電球。

洪水，應該躲到巖石後面。巖石，不巧又在場地另一端，大概需要3秒……

酒歌的血條是滿的，但他站在場地中心，巋然不動，似乎準備硬吃。

洪水的判定大概是5秒，AOE也是5秒，傷害幾乎同時出來！

——沒法救！

酒歌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給三月出了一道無解的題目。

看到對方往巖石跑去，他抱起手臂，冷靜地等待死亡。

洪水湧出，盜賊不閃不避，血條立時空了大半。

電球爆炸，閃爍的電光籠罩全場，AOE傷害即將判定。

就在這個當口。

耳邊突然傳來噌的一聲。

那一聲很輕，輕得像嫩芽破土，冰雪消融；

那一聲又無比響亮，在震耳欲聾的雷電聲中，依舊那麽清晰。

——那是血條瞬間被擡滿的音效。

AOE落下，他安然無恙。

彈指之間，從生到死，由死轉生。

不用解釋，他也知道，那是奶媽唯一的瞬發技能——神靈之恩。

與此同時，他想起了這項技能，臭名昭著的延遲。

這間不容發的空隙，這妙到毫巔的時機……

刺激！

在他劇烈的心跳聲中，藥師放下法杖，沖他微微一笑。

“剛才那手，很漂亮。”離開副本後，酒歌評價。

“運氣好罷了。”她輕描淡寫地說。

蒙面巾後，他嘴角上翹。

——怎麽可能只是運氣？

正常人即使瞎貓撞上死耗子，無意中達成這種神仙操作，都要大肆吹噓，她卻雲淡風輕。

憑這份心態，她將來肯定會成為頂尖高手吧。

——不，不用等到將來。

她現在，已經是了。

“真的很漂亮。”他笑道，“以後沒有你，我都不想下這個本了。”

酒歌在床上翻了個身。

兩人一起攻略榮耀之門的場景，在腦中揮之不去。

那一刻，峰回路轉，起死回生。

那一聲，既是滿血的音效，也是心動的信號。

大概，就是從那時候起，那個人，悄然走進了他心裏。

三月靜靜凝望著石門。

榮耀之門是2.0時期的低級副本，50級後，便沒有任何收益。

3.0版本的任務，也和此地無關。

可那個人，偏偏出現在這裏。

於是，她察覺到，他在思念煙花三月。

——正如看到這扇門，她便會想起那人一般。

意識到這一點的瞬間，她忽然生出了無限勇氣。

顯然，這是坦白的最佳時機。

“我叫三月酒。

“煙花三月的三月，對酒當歌的酒。”

話語出口的瞬間，她心潮起伏，百感交集，並不像表面那麽平靜。

坎坷波折的長生圖，前途未蔔的懷舊服。

難以預期的未來，近在眼前的分離。

無論如何，她要陪著他，並肩走完這條路。

“這位美女，要不要一起打本？”有人熱情地招呼。

三月楞了一楞，隨即反應過來。

在游戲裏，技術高超的強者，永遠是受歡迎的。

之前的打鬥，已經展現了她的實力，而她又徘徊在副本門口，一副準備下本的模樣，自然會有隊伍邀請。

“不好意思，我不打本。”

婉拒之後，她捏碎回城符，回到了白雲城。

明月清風，好天良夜。

她心情激蕩，不想下線，在城中閑逛。

街上行人寥寥無幾，NPC的店全部打烊，僅有三四間玩家租賃的鋪子亮著燈光。

這個點還在營業的玩家，對這款游戲應該是真愛吧。

要知道，曉光大陸不允許RMT。

這意味著，在游戲裏賺到再多資產，也無法兌換成現實貨幣。

看了看兜裏數額巨大的金幣，三月隨意走進一間鐵匠鋪，打算給店主送點溫暖。

“歡迎光臨。”店主正在忙碌，聽到腳步聲，頭也不擡地道。

他是人類男子，紅色頭發，古銅色皮膚，手拿鐵錘，專心致志地敲打一根劍坯。

也不知他怎麽想的，沒選擇年輕帥氣的外貌，而是頂著一張飽經滄桑的中年男子面容，臉上還有一條刀疤。

——在游戲裏，即使是真正的中老年人，也喜歡把角色調得朝氣蓬勃、風華正茂。

三月一瞥之下，便移不開目光，越看越熟悉。

“姑娘看中什麽了？要不要我給你介紹介紹？”店主見她遲遲沒有動作，詢問道。

“你是……老趙？”

“你認得我？”店主放下錘子，在圍腰上擦了擦手，快步迎了出來，語氣驚喜，“姑娘可是四海幫的人？”

三月微微一笑，對方的捏臉和五年前一模一樣，她怎麽可能認不得？

這個鐵匠，正是四海幫的副幫主，縱橫四海最得力的幫手——

五湖歸棹。

據說他真名姓趙，幫中其他人都喊他“老趙”。

“我是煙花三月。”她輕聲道。

“原來是三月姑娘！”五湖歸棹露出爽朗的笑容，“我記得你，我們一起打過本的！幫主說過，你跟他是現實朋友……”

“恩，我們是鄰居。”

“幫主現在還好嗎？他……還會回來玩嗎？我們都很想他。”

不知是不是錯覺，三月似乎在他眼裏看到了淚光。

她驚詫得挑起一邊眉毛——縱橫四海改名六朝，建立了“亡朝”，在懷舊服混得風生水起，這件事，他昔日的部下竟然全不知情？

“他家搬走了，現在的情況，我也不清楚。”她斟酌著道，“老趙，你知道我A得早，能不能跟我說說，四海幫後來怎麽樣了？”

五湖歸棹垂下頭，低聲道：“你走了沒多久，四海幫就解散了。”

作者有話要說：

關於RMT，以下摘自百度百科：

【RMT，現實金錢交易(Real-Money Trading)的縮寫。將MMORPG之類的在線游戲中出現的虛擬道具，用做現實貨幣交易的行為。

比方說游戲中的游戲代練、RMB換游戲虛擬貨幣等等用真實貨幣去買賣虛擬物品或用虛擬物品兌換真實貨幣的行為，是一種影響游戲平衡的行業。

隨著游戲業的發達，這個行業也迅速壯大，甚至有完全靠這種虛擬投資為生的人。隨之而來的是各種游戲工作室等產業形式的誕生。】

考慮到小說的長度，作者采取了禁止RMT的設定，不然游戲裏肯定會出現大型工作室之類的組織，激化土豪玩家和普通玩家的矛盾，導致游戲背景變覆雜，又要花很多筆墨去描寫。

另外，禁止RMT使得游戲內的經濟體系更加平衡健康，避免通貨膨脹~~~

合理性方面，首先現實裏確實存在一些禁止RMT行為的游戲，現在也運營的不錯（基本是日系游戲，國產網游裏似乎沒有），其次書中的《曉光大陸》本來就已經過氣、半死不活，依靠懷舊服賣情懷續命，屬於小眾游戲，並不是什麽火遍全球、壟斷市場的現象級作品，咳咳，所以，不要在意這些細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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