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第一次看到春風十裏的笑容。

在她印象裏，這人和他的劍光一樣清冷，總是板著一張臉，好似有人欠了他幾千金幣不肯還。

他們不過點頭之交，甚至幾天前還是敵對關系。春風越是熱情，她越是懷疑對方別有用心。

最終，她什麽也沒有說，默默目送春風離去。

下線之前，三月打開好友列表看了一眼，見星塵在線，發了密語過去，向她詢問哀傷墓地的情況。

“哀傷墓地？最近新人很多，那地方你們怕是不好去……”星塵沈吟，“不著急的話，過一個月左右就好了。”

“為什麽這麽說？”

星塵低聲笑起來：“你沒有意識到嗎？懷舊服，註定是個沒有未來的游戲。”

她的話像一記重錘，敲在三月心上。

“官方開放懷舊服的目的，無非是為了給正式服引流。”星塵緩緩道，“對老玩家來說，懷舊服賣的無非是個情懷，體驗幾天也就滿足了；

“新玩家如果真心喜愛這款游戲，最終也會被引導到正式服，畢竟懷舊服缺少很多內容。

“別看版本初這麽火爆，過一個月，不，甚至要不了一個月，人口就會大量流失。”

“一個月……”三月喃喃。

“是的，一個月左右，我們身邊的人就會大批離開。”星塵低聲道，“到時候，我大概也會走吧。”

三月仰頭望著圓月，夜風蕭瑟，吹起她的鬢發。

月下的白雲城和五年前一模一樣，然而城中來來往往的玩家，已經換了一批又一批。

這樣的熱鬧，不知還能維持多久？

次日。

三月在白雲城旅館上線，背景音樂是一首歡快的陶笛獨奏。

她走出客房，見酒歌獨自坐在大堂，喝著雖然看不清是什麽、但多半為酒類的飲品。

“早。”那人沖她舉起杯子。

“早。”她要了一杯清酒，在他對面坐下。

“白雲城西邊，有一塊地圖，叫榮耀平原。”酒歌直接進入正題，“榮耀平原有一個湖泊，叫微風湖，據說幫太陽神拉戰車的馬匹，偶爾會去那裏飲水。”

“所以，這跟奧彌翁的血液有什麽關系？”

“太陽神蓄養的戰馬，籠頭上全都裝飾著一顆鮮紅的寶石。傳說，這些寶石，就是太陽神的血液凝固而成。”

用血液裝飾馬籠頭，這是什麽詭異的審美……

“那我們去微風湖？”

“不急，要到日落時分、四周無人，戰馬才有幾率出現。上次的水下呼吸藥劑還有剩嗎？”

“還剩十幾瓶。”

“應該夠了。到時候，我們潛在湖裏等。”

三月點頭。

眾所周知，BOSS級的怪物都具備優秀的反隱能力，可以看破玩家的潛行。太陽神的戰馬絕非等閑，還是躲在湖裏埋伏更保險。

“我有一個問題。”她道。

“說。”

“你是不是為了長生圖，才來玩懷舊服的？”

“是。”

“那長生圖任務做完後……”

“我會離開。”酒歌將杯中物一飲而盡，“除了長生圖，這游戲對我來說，沒什麽值得留戀的。”

三月呆呆地望著他。

雖然是意料之中的回答，但親耳聽到對方說出，她心中難免又苦又澀。

天下無不散的宴席，游戲裏的冒險終歸有結束的時候。

他們才剛剛重聚，又要面臨分離嗎？

“怎麽了？”酒歌見她神情有異，問道。

“沒什麽，我在想任務的事。”她慌忙低頭，掩飾過去，“雲上之星不是和白雲山脈有關嗎，我們要不要順道去看看？”

“我正要說呢，根據調查，雲上之星，似乎和‘藥谷’有關。”

白雲山脈是一片連綿不斷的群山，占地廣闊。其中隱居著許多世外高人，北有劍閣，南有藥谷。

——前者是劍客的師門，而後者，正是藥師的師門。

【系統提示】你現在位於：中立領地：藥谷

藥谷是一處四季如春的山谷，種滿藥草，連空氣中都充斥著濃濃的藥味，仿佛走進了某間中藥館。

兩人沿著石子路緩緩前行，連棵雜草都不敢踩——誰知道路邊某棵貌不驚人的小草，會不會是NPC視如珍寶的靈藥……

多年來，因為隨意踐踏草坪被扔出藥谷的玩家，起碼有四位數。

“雲上之星難道是一種藥材？”三月問道。

除了藥草，藥谷也沒有其他特產了。

“估計是，得問問掌門。”

藥谷的掌門名喚百草老人，據說曾經嘗遍百草，博聞強記，識得天下所有藥材。

他們來到這位正在閉目養神的老嫗面前，畢恭畢敬地行了一禮。

“年輕人，有什麽事嗎？”

“我們在尋找‘雲上之星’。”

“哦？”老嫗睜開眼，她的眼睛出奇的明亮，“好多年沒有聽人提起這個名字了，真是懷念啊。”

兩人屏息凝神，等著她的下文。

“藥谷中有一種常見的藥材，名為‘星花’，俗稱滿天星，喏，花型又小又圓的那種就是。”老嫗隨手一指，“‘雲上之星’就是星花的一種，但極為稀有，可遇不可求。”

“那它和普通的星花有什麽區別呢？”

“這就要牽扯到一個傳說了。”百草老人閉上眼睛，娓娓道來，“相傳，很久很久以前，曉光大陸的夜空是沒有星星的。

“直到一位藥師潛心鉆研，改良出一種能夠發光的星花。

“某天夜晚，他登上白雲山脈最高的山峰，將這批星花的種子撒向天空。

“晚風吹拂，把它們送到了雲層之上。

“——奇跡出現了，夜空中從此有了星星。”

三月一時竟不知道該從哪裏開始吐槽。

畢竟是虛擬世界，畢竟有神靈存在，只要策劃腦洞夠大，什麽奇跡都有可能發生……

“您是說，這種星花，生長在雲層上面嗎？”她小聲問。

“呵呵，這只是傳說，不一定是真的……

“總之，‘雲上之星’和普通星花的區別，就是能夠在夜晚發光，宛如星辰落到了地面。

“這種花，藥谷是沒有的，在大山深處，人跡罕至的角落，或許能夠找到吧。”

三月側過頭，見對酒當歌眉眼彎彎，蒙面巾微微起了皺褶，似是在笑。

“你笑什麽？”她在隊伍裏問。

“我在笑，某人許下的承諾終於能夠兌現了……對了，你是不是還不知道，我們幫會為什麽叫‘摘星’？”

“不知道，快說！”

“據說有人答應過我們的幫主，要把天上的星星摘下來送給他。為了提醒那人不要忘記自己的承諾，幫主就起了這個名字。”

“你說的幫主，是流浪者嗎？”

“哈，不是流浪者，是正式服的老幫主。”

“後來呢？”

“沒有後來。”酒歌斂去笑容，聲音低沈，“聽說那個人早就A了……在幫主建幫之前。”

“哦。”三月轉過話頭，“你們幫主，是個怎樣的人？”

“他……是個不擇手段的人。”他揉了揉額頭，“罷了，提他做什麽？我們去微風湖吧。”

明明是你自己先提的，三月腹誹。

【系統提示】你發現了：微風湖

【系統提示】你現在位於：人類領地：微風湖

午後，清風徐徐，水波漪漪。

桃紅柳綠，鳥語蟬鳴。

玩家大部隊忙著練級，這片區域因為沒有怪物，意外的清靜。

兩人坐在湖畔草叢上，等待著黃昏的降臨。

酒歌隨手撿了幾個石子打水漂，喃喃道：“好無聊，早知道副職練個漁夫了……對了，你的副職是什麽？”

“沒練。”三月伸了個懶腰，“主職都玩不過來，哪有空練副職。”

“你玩懷舊服，莫非也是為了長生圖？”

“不錯。”她幹脆地道，“當年沒做這個任務，是我最大的遺憾……我想親眼見識一次，這個任務的過程。”

“這麽巧。”他看過來，目光如炬，“長生圖，也是我最大的遺憾。”

四目相對，一時無言。

三月移開視線：“正好，我們可以一起了結當年的遺憾。”

暮色蒼茫，日薄西山。

兩人各自喝下藥劑，潛進水中。

微風湖水質幹凈，清澈見底，和流星湖簡直是天壤之別。

三月藏在礁石下方，朝水面張望，波光粼粼，難以看清岸上情形，只恨游戲裏沒有潛望鏡一類的設備。

“有東西過來了。”酒歌用密語提醒。

她探出頭，掃視一眼，迅速縮回礁石下面。

——她看到了，有一匹馬在喝水！

“我倒數五秒，五秒後，我們一起上。”酒歌當機立斷，“五，四……”

倒數結束，兩個盜賊不約而同地反用“後跳”，從藏身地沖了出去。

強襲、割喉、撕裂……

兩人不假思索，一套連招對著那匹倒黴的馬甩了出去，等駿馬哀鳴一聲、頹然倒下，他們才意識到不對勁。

“咦，怎麽沒看到寶石？”

“血量也太少了吧，堂堂太陽神的戰馬這麽沒牌面？”

說完，他們對視一眼，心有靈犀：殺錯馬了！

“亞特，我最親愛的老夥計，你去哪了？”遠遠的，傳來某個NPC的呼喊。

終於，他在湖邊找到了愛馬的屍體，哭道：“亞特，你醒醒，告訴我是誰幹的，我一定給你報仇！”

而兩名沒心沒肺的兇手早已開啟潛行，跑沒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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