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引沿著後山的小路去追無塵，這更像是一次賭博，由道觀下山只有兩條路可以走，一條是石階小路，很可能會遇上王融她們，還有一條是另一側的山路，崎嶇難行，張引猜測老道會走這條路。

如果老道經驗豐富一點，直接躲在暗處不出來，張引知道自己就算花上十天半月的時間也找不到。但他不相信老道能那麽做，他覺得老道沒那個心眼，也沒那麽茍且。

就算無塵偷了東西，張引還是覺得無塵是不錯的，幼稚又不失博學。

也虧得無塵沒經驗沒做過什麽壞事，張引在追了兩個小時之後就把風塵仆仆的老道給截在了山路上。

他繞到無塵的前邊，雙手一伸攔住了無塵，看到無塵背著個小包袱拄著根棍子，處變不驚地盯著他。

“道長，一看你就沒怎麽幹過壞事，跑能這麽跑嗎？”張引回覆了身體，感覺渾身輕松，要不是不熟悉地形，他絕對不可能追這麽久才把個老頭兒攆上的。

“我沒有幹壞事，我也沒有跑，我就是心血來潮，想外出雲游，走得急著，沒有和你們打招呼而已。”無塵答。同時把包袱解下來，抱在懷裏。

張引不想和老頭硬碰硬，雖然動手搶更節省時間但他還是覺得不能那麽做，自己能有再世為人的機會還要感謝人家老道，這剛剛過了沒多長時間就恩將仇報，好像也太不是人了。

“道長，你是因為沒錢，想把翡翠白菜賣了嗎？”

“胡說！”無塵這下動了真怒，白胡子撅起來老高，臉色也漲紅了。

“這翡翠白菜本就是我道觀之物，我拿著自己的東西出趟遠門，有何不可？它的功用只有在我這裏才能發揮作用，你也是其中的受益者。豈會不知？此物落在惡人的手裏就只剩下經濟價值，也就等於毫無價值。你是想讓它成為續命救人的寶物還是想讓它成為僅供富貴人家觀賞追逐的俗物？”無塵抱著包裹，義正辭嚴滔滔不絕。把一個個問句拋向張引，把個張引砸暈了。

這是張引有史以來見過的最理直氣壯的賊了，而且他挑不出人家話裏半點毛病。一老一少，就在這山間小路上僵持住了。

張引知道從道德的角度自己是譴責不了人家的，索性換了個方式：“道長，這東西可能之前確實是你的，但是現在已經不是了，多少人都能證明，這東西是人家王鐵柱的，你抱著跑了，不像話！”

“這東西就是我的！這世上沒有誰比我更了解它，除了我，沒人配擁有它！”無塵情緒激動，很正義地講著不講理的大道理。

“道長，這是偷的東西，你不能抱一會就說這東西是你的。”

“王鐵柱祖宗偷了東西就可以是他家的了，我偷了東西為什麽不能算我的？”

張引徹底沒轍，他覺得老頭子是在故意裝糊塗，而且裝得很天真和無辜，這樣談話不是辦法。

張引故意瞪著眼睛向前一步，擺了個猙獰的臉色，嚇得無塵向後急退了兩步，雙手死死抓住包裹。

“道長，你可想清楚，這東西是我朋友費了半天勁才偷出來的，你就這樣截胡不合適吧！你這有點坑人了。王鐵柱一報警，警察第一步就得把我朋友揪出來，你就忍心幾個姑娘受牢獄之災？”

無塵凝神想了一會兒，面上果然露出了不忍之色。

張引再接再厲：“你看這樣好不好，我先把東西送回到王鐵柱家裏，過些日子你再偷，我朋友就沒有嫌疑了。你偷得好的話也不用外出雲游了，你看怎麽樣？”

“不行！”無塵搖頭，雙手抱著自己想要的東西是最踏實的。

“如果警察找到你的朋友，你們就把罪責直接賴到我的身上就行。像你那樣還回去再偷太麻煩！”

張引氣得無可奈何，他向後退了兩步，一下子跪在地上：“道長，求求你了，你體諒體諒我吧！”

無塵也後退了兩步，把拐棍一扔，跪在地上：“小哥，求求你了，你也體諒體諒我吧！”

張引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限，道理他講了，感情他煽了，怎奈老道長一意孤行。他咬牙喊了一聲：“道長，對不起了！”跳起來一伸手就拉住了老道長懷中的包裹一角。

老道長嚇了一跳，死死抓著包裹，擡眼驚恐地註視著張引。

張引齜牙咧嘴，扮出一副嚇人的嘴臉，他希望老道長不要那麽倔強，看到自己發火就乖乖松手，那樣也不至於誤傷了無塵。

令張引沒想到的是無塵道長還想用他年邁的身體搏一搏，他枯瘦如爪的雙手緊緊把包裹護在胸口，雙唇緊張地哆嗦著，略顯渾濁的眼睛閃著無措、緊張、恐懼、還有點堅毅和勇敢的光，眼角掛著亮晶晶的淚珠。他的身體隨著張引的扯動前後左右的搖晃。像風中的枯枝敗葉一樣不堪一擊。可就是不松開懷中的包裹。

張引突然覺得自己真是太他媽的殘忍了，簡直就是無惡不作的強盜，他不清楚這位老道長到底是裝可憐還是真可憐，但他知道，老道長贏了，即將可憐的人是自己。

張引松開手，垂頭喪氣地讓出一條道路。

老道長得以松了口氣，他狐疑地盯著面前的惡魔，不知道這個恩將仇報的家夥又要怎樣折磨自己。

張引一揮手：“老道長，帶著你的東西，快走吧！”

老道長一楞，他把露在外邊的包袱皮往懷裏攏了攏，問：“你怎麽不搶了？”

“你還盼著我搶啊? ”張引淡淡的聲音說。

“當然不是！”老道長連忙說，他覺得這小子要是再搶一番，自己非被晃散架了不可。

“老道長，是你把我超度了啊！”張引有氣無力地說。

無塵不明白張引的話，也不敢冒然發問。

“你說的對，這顆白菜就應該是你的，今天你又救了我一條命，我也該報答你一次了。你放心走吧，罪我替你頂。反正死不了，找個管飯的地兒住挺好！過幾年我就能出來了！”張引故作輕松地說。

無塵之前都是裝傻胡攪，走一步看一步，本來已經不抱什麽希望了，沒想到張引先屈服了。他看著張引深深鞠了一個躬：“小哥你真是宅心仁厚的好人，佛教裏有句話，叫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我們當老道的思想覺悟自然不能叫和尚們比下去，我本不能也不該讓你擔這份罪責的，可是關系重大，沒有別的法子，只能委屈你了。你為我所做的事，祖師爺們都看著呢，一定不會虧待你，日後定會還你福緣。”

張引在心裏反覆告訴自己，人家幫了自己一個忙，自己應該還回去，那樣自己就心安了。心安了。

無塵還嘀嘀咕咕不停嘴：“我是不會讓你蒙受不白之冤的，你這不屬於死罪。你等我外出雲游，尋得一個天資氣度不凡且與我道教有緣的後生晚輩，我把我的衣缽傳授給他，馬上就去派出所自首，把你解救出來。你略等一等，很快的。”

張引實在受不了老道的墨跡了，伸手一指老道，惡狠狠地說：“你還不快走？要是我改了主意，你可就走不脫了。”

無塵對著張引打了一個稽首，信心十足地說：“你不必嚇我，你嚇不倒我，我知道你是一個好人！”

張引氣得一跺腳向著道觀的方面跑去。

無塵虔誠地望著張引離去的身影，流下了渾濁的老淚，不由得感嘆一聲：“世上還是好人多啊！”

張引站在高處，看著老道蹣跚而行，漸漸沒了蹤跡，他掏出電話打給陳芯，電話接通的瞬間，他有點依依不舍的感覺，沒想到剛剛恢覆了正常，面還沒見到，自己又要離她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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