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覺睡得很短。

被怯生生的小短刀叫醒的時候， 因為休憩時間不足，感覺反而比入眠之前更加疲憊了。

“……啊，到了上課的時間了， 謝謝退醬。”

諾維雅迷迷糊糊地撐著床沿坐起來， 感覺腦殼沈重得要命， 只想一頭栽回被窩裏去。環視身周， 除了小臉蛋紅撲撲的五虎退以外，其他刀劍依舊維持著原形， 安穩地擱置在枕邊。

“狛枝他們呢，什麽時候走的？”

“離開有一會兒了。那個白頭發的哥哥，說要趕緊在女生起床之前翻墻出去，不然被人看到就不好了。”

她正彎腰往腳上套著踢落的靴子，聞言大為尷尬， 對狛枝凪鬥的愧疚之情又多了幾分。想到這裏，回頭惡狠狠地瞪一眼床邊的打刀， 然而眉頭剛皺到一半兒，就不由自主地洩了氣。

“算了，怪我沒跟你說清楚。不過這種事情——沒有下次了，知道麽！”

在得到付喪神的允諾之後， 她趕著上課之前的一小段空隙， 把幾振刀劍抽空送到了校外商業區附近。仔細思考了一下，覺得把第一次來到現世的小可憐兒們拋下有點不地道，幹脆把長谷部也留了下來。

忠犬散發著“雖然嘴上說著算了但是我就知道您一定在心裏記恨上我了準備把我遠遠踢開”的頹喪氣息，很想當街撲過來抱住她大腿又不太敢， 只是垂頭喪氣地應聲：“既然是您的命令……”

諾維雅盯著他灰色的發旋， 很有仰頭長嘆的沖動。

是，昨晚頭昏腦漲之際又來了那麽一出， 當時的確有點著惱。但她很明白，刀劍這份用錯地方的心意。

還沒來得及生氣，就已經想要原諒他了。

於是依舊像以前一樣，上手把他的頭發呼嚕成雞窩：“別想亂七八糟的事。粟田口們畢竟第一次過來現世，我只是擔心會出什麽岔子。”

眼見打刀終於稍微振作了些，一旁總是不省心的老爺爺卻又揣著手慢吞吞踱過來，一副要發表意見的樣子。

“沒——意——思。才不想這幅打扮在人堆裏擠來擠去，就沒有安閑點的地方嗎？”

眼看快要遲到，審神者也沒有苦口婆心說服老人家呼吸一下新鮮空氣的耐性，幹脆順毛捋：“那三日月跟我來好了。至於其他人，哪，這是活動經費——玩得開心哦！”

諾維雅基本上來說還是個傳統的巫師，學校和家庭給她的教導是：在麻瓜的聚居地附近，大張旗鼓的使用魔法，是要盡量避免的。然而自打她畢業參加工作開始，和純粹的“非魔法人士”打交道的機會總是很少，少到她幾乎忘了還有這麽個原則。

但班上的同學是知道她的才能的。即使撞見施法現場，也不會有什麽嚴重的後果吧？

過於依賴幻影移形的方便快捷，在遲到的邊緣上掙紮的諾維雅如是自我安慰，牽著太刀的手腕念動了咒語。

天旋地轉之後，她在女廁所的隔間裏踉踉蹌蹌站穩了腳，把已經化為原形的太刀背在身後，踩著上課鈴聲沖進了教室裏。

毫不意外地接受了眾人的註目禮。然而出乎她的意料，同學們看起來並不是平日裏朝氣蓬勃的樣子……似乎有點過於嚴肅了，氣氛壓抑得有些窒息。

怎麽，遲到這麽嚴重的嗎？

她一溜小跑回到座位上，把隨身攜帶的太刀取下，挨著墻角放好。

她的座位在最後面，時時刻刻扭頭盯著未免太過刻意，探究的視線因此消失了不少。但還有一部分好奇心太強的執拗少年，光明正大或者暗搓搓地拿餘光往這邊瞟著，讓習慣了在小角落裏自生自滅的諾維醬感到十分茫然。

和平常不同的事情不止這一件。每天都會在學生上早課之前準時在講臺上發表演講的教師楷模雪染千紗，今天不僅遲到了，居然還遲到得相當久。

諾維雅百無聊賴地趴在桌子上，開始自己上課期間的日常休閑活動。

和其他高中生最多就是看看課外書、跑個神、抽空肝一下時興游戲的開小差行為不同，從霍格沃茨一年級開始，她就因為在課堂上認真聽講的專註態度被老師誇獎過很多次——因為陪她聊天打屁的對象，從來沒被發現過。

【大大我好幸福啊！最近你超級愛我’這種不分彼此的甜蜜的陪伴，讓我想起了你還是個剛上學的寶寶的時候……那麽天真純潔可愛軟萌，像個剛出蒸籠的糖心包子≧≦】

【然而十幾年過去了，你的遣詞造句能力還是這麽人工智能。】

諾維雅單手托腮盯著黑板，神情平靜，目光炯炯，一副正在思考人生的深沈樣子。

【來來來，幫你親愛的宿主大大上校內論壇上看看，今天有沒有什麽瓜吃？】

系統發出了形象的哢嚓哢嚓聲，清脆爽口，汁水四溢。

【了解！豐富的課餘話題是放松心情和打好同學關系的不二利器～哇哦，今天這個瓜好像有點大 （⊙o⊙）不對，涉及犯罪的話，就不能用瓜這種輕松的修辭了吧？】

【犯罪？】

她直起身子，換了個姿勢盯著黑板。

【學校裏的學生們嗎？具體說說看。】

【現在官方還沒有正式通告，通過對流言的總結，事件大體如下：希望之峰高校預科班的某名女生，於昨晚被人在家中謀殺。死亡之前曾在校內與人發生爭執並動手傷人，鬥毆現場有多名本科生，被害人與其中一人是親屬關系。據圍觀群眾的說法，一名女性本科生對被害人的言行十分不滿，並放話說“這段時間給我看好她”——】

不知為何，聽著系統播報晨間新聞的諾維雅，突然後頸一涼，體會到一種自己也說不清的別扭之感。

【本科生……本科生不止我們這一個班，還有其他學長學姐，不認識的人太多了。昨天他們也有去預科生那邊？】

系統隨之感嘆：【大概吧。最近預科生好受歡迎呢 ⊙ω⊙】

心有戚戚焉的嘆了一口氣，有點疲憊地趴回了桌子上。

【不是什麽好事情，按照現在的輿論導向，形勢估計會對那個直系學姐很不利啊。】

【話是這麽說，但是警方也不是吃白飯的（ ’ - ‘ * ）那個囂張的家夥是不是殺人犯，一查就清楚了吧？】

諾維雅隨口應和兩聲，伸手把一旁安靜如雞地倚靠在墻壁上的太刀攬過來，沈甸甸的重量讓她安心不少，把那一絲違和感拋之腦後了。

【希望如此。一開場就是這種惡性事件，看來終於有人忍不住要露頭了呀。】

教室門吱呀一聲打開，姍姍來遲的雪染千紗面色凝重，邁著堅定的步子飛快走進來，站在講臺中央，雙手做了個下壓的動作，示意已經開始喧鬧起來的同學們保持安靜。

“昨晚的事情，大家應該都已經聽說了。一名預科生在家中被人謀殺，警方懷疑是人際糾紛問題。”

從班主任口中說出來，和私下打聽到的小道消息意義是完全不同的。教室裏一下子炸了鍋。說不清是害怕抑或獵奇，每個人都在和身邊的人瘋狂地交換意見，七嘴八舌地討論各種細節的真實性。

雪染千紗不得不用力拍著講臺，吼了兩聲“肅靜”，才靠著平日裏的積威讓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皮孩子安靜了下來。

她趁著喘氣的間隙想了想，給這件事情下了定語。

“案件目前的進展不大，任何隨便指認罪犯的言論都是無稽之談。我希望大家在註意安全的同時，做到不信謠不傳謠，不要冤枉任何一個無辜的人！”

最後一句似乎意有所指。諾維雅把下巴擱在小臂上，漫不經心地想著。

教室裏響起了稀稀拉拉的應和聲，她打了個大大的哈欠，抹去淚花之後，不期然和雪染千紗對上了眼神。

那個表情……擔憂、悲傷，還有……戒備嗎？

她又眨了眨眼。再仔細看去的時候，老師已經又是平常幹勁滿滿的女強人樣子了。

“好！意外事件總是難以避免的，但是我們可以通過事後的努力來彌補不利的影響，那麽現在我宣布，今天上午的放課時間延遲半小時！大家把清晨的浪費好好補回來吧！”

教室裏哀鴻遍野，本來還期望著休假一天的諾維雅夢想破滅，也成了散發負能量的一員。

【我討厭意外事件！沒辦法去陪一期他們了啊……】

【清醒點吧大大，沒有意外事件你今天也去不了，還是任務要緊。】

自從幼化成這個樣子以後，自己就從嫌棄系統的那一方悲慘逆轉，變成了經常被嫌棄的那一方。她明知道鬧別扭的小脾氣是不該出現的，可就是控制不住自己，連帶著思維都跳脫不少。

“嗯，終於安靜下來了。那麽請大家把課本打開，翻到第五十三頁——”

伴隨著雪染千紗和平日裏如出一轍的開場白，響起了嘩啦啦的書頁翻動聲。就在諾維雅下意識地以為這個小插曲就這麽過去了的時候，教室的前門以炸開一樣的勢頭和轟鳴聲，被人狠狠踹開了。

門板和墻壁親密接觸，發出能讓整棟樓震顫起來的巨大噪音。教室裏剛剛準備開始學習的眾人瞠目結舌，還沈浸在耳膜的嗡嗡聲裏沒能回神，就看見始作俑者踏著極其沈重的步子，從門洞裏緩緩走了進來。

居然還是很熟悉的人。

——【超高校級的黑道】，九頭龍冬彥。

氣氛並沒有因為同學情誼變得輕松起來。正相反，九頭龍緊緊抿著的嘴唇、額角跳動的青筋和前所未有的可怖神情，直白地說明他此時的心情差到了何種地步，就連最脫線的人也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離前門最遠的諾維醬舒適地縮在小角落裏，坐在板凳上默默吃瓜。但是當九頭龍同學以幾乎燃燒起來的視線鎖定，裹挾著如有實質的龐大氣場朝這邊走過來的時候，嘴裏的瓜似乎突然變得苦澀了。

她直起腰板，萬分茫然地跟快要爆炸的九頭龍冬彥對視。後者沒有開口說話，只是牢牢用殺必死視線把她釘在座位上，應該是在指望她承受不住壓力主動坦白罪行——

等等，他看見狛枝從女生宿舍翻墻出去了？！！

諾維雅驚恐.jpg

她抽空往九頭龍身後一瞟，發現受害人狛枝凪鬥也一副雲裏霧裏的迷茫樣子，這才稍微放了點心。

哎哎，就算看見了，也不能在大庭廣眾之下這麽說吧，置狛枝同學的清譽於何地！

膽氣稍微壯了點，諾維雅平心靜氣，義正言辭地開口道：“九頭龍同學，你遲到了！”

九頭龍冬彥：“……”

九頭龍冬彥被成功激怒，陷入了狂暴模式。

“你最好給老子閉嘴！別說這些有的沒的，就算廢物警察查不出來，我也知道，絕對、是你幹的！！！”

在積蓄已久的怒氣全然爆發後，便是死一般的寂靜。

“菜摘那孩子，的確有些毛病不假。但是這麽輕易地……奪走她，否定她的一切……你真以為自己有審判他人的權利嗎？”

努力克制著聲音掩不住的顫抖。他睜大了眼睛，試圖從那對暗色的翡翠裏捕捉一絲波動，猶疑、後悔、歉意之類的——然而張網以待，卻什麽都沒有。

那個人以一種幾乎是在炫耀的無辜態度嘲笑他。

“原來是這麽回事……是她啊。聽著，發生了這種事我很抱歉，但並不是我——”

快要忍耐不住了。理智的底線快要被黑色的火焰全然燒卻的時候，塞在衣兜裏的手機嗡鳴著響了起來。

是留在警察那邊的佩子。

他接起電話，在少女山泉般不疾不徐的匯報聲中奇跡般地冷靜下來。等到對方告知完畢後幹凈利落地按斷了電話，九頭龍冬彥重整旗鼓，帶著發現敵手致命弱點的嘲諷意味發問了。

“不是你？那請問昨天晚上，菜摘被害的時候，晚歸的你做什麽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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