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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1章 韓不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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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明星稀,星明月稀。

沈木兮擁著失而覆得的男人,低聲嗚咽著,若不是他彼時攔著,她怕是真的要想不開,一頭撞死在棺槨上,“沒讓人看到你吧?”

他低低的應了聲,“我如今這般模樣,哪敢讓人看到,你且放心便是。眼下倒是極好的,權當我死了,到時候、到時候……就不會再難過了。”

她的身子輕輕的顫,“莫要胡說,會有法子的。”

“無論如何,終是還活著!”他環著她,“是萬幸,也是命不該絕!莫怪郅兒,孩子小,經不得這些負擔。”

“我明白!”她伏在他懷裏,“你有幾分把握?”

他默然不語。

眼下這種狀況,委實不太方便,他不能久留,得趕緊離開,起身的時候,樹影搖曳,茅屋內的微光略略落在他身上,風過發髻,撩起墨發,映著額角那鮮紅的血痕,何其觸目驚心。

天亮之後,沈郅是第一個跑進來的。

這小子近來寸步不離,生怕母親有個好歹,他終究只是個孩子,又因著從小沒有父親的緣故,慣來老成,心思都壓在深處,從來不會輕易的吐露。

說起來,沈木兮是愧疚的。

“娘!”沈郅怯生生的喊著,“娘你餓了嗎?昨晚一夜沒睡?”

沈木兮招招手,示意他靠近點。

“娘!”沈郅聲音有些沙啞,是之前哭喊所致。

輕輕的抱了抱兒子,在兒子的小臉上親了親,沈木兮難掩倦怠,卻仍是眉眼溫柔,“郅兒,娘現如今的樣子,是不是讓你覺得很害怕?”

沈郅點點頭,“娘,是郅兒不好,如果不是郅兒擅作主張,要去學什麽控蠱之術,爹就不會死了!”

“郅兒,這跟你沒關系。就算沒有你,他們也不會放過我們,現如今這些人還不知蟄伏在何處,只等著吃我們的肉,喝我們的血。”沈木兮眼眶圈紅,終是說不下去了。

“娘!”沈郅抱著母親的脖子,低低的抽泣,“娘,你能醒過來便罷了,郅兒再也不敢了!”

“郅兒要勇敢!”沈木兮輕輕推開他,慢慢的站起身來,摸著兒子的小腦袋,“在我心裏,你爹是無所不能的,他什麽都會,什麽都可以解決,郅兒能不能學你爹一樣?”

沈郅狠狠拭去眼角的淚,“郅兒記住了,會像爹一樣,努力看書,好好習武,做一個文武雙全之人。”

“還來得及!”沈木兮溫柔的笑了笑,“郅兒一定可以的!娘,相信郅兒,也放心郅兒。”

回到問柳山莊的時候,皇帝在,太後也在。

沈木兮牽著兒子的手,忽然就給皇帝跪下了,“皇上!”

薄雲崇嚇了一跳,“你這是作甚,快!快起來!”

“皇上莫慌,沈木兮想說明白一些事。”她依舊跪著,俄而扭頭望著身邊的兒子,“郅兒是薄雲岫的親子,七年前那場大火,我逃出生天,其實就已經懷了薄雲岫的孩子。流落鄉野七年,這孩子一直隨著我,是我不好,從不肯告訴他真實的身世。”

她低頭,“如今薄雲岫已經不在了,我想他也是希望郅兒能認祖歸宗的。若是皇上相信我……”

“朕信!”薄雲崇親自將她攙起,“老二相信你,朕也信,而且……朕很喜歡小郅,到時候朕會欽命禮部,行歸宗大禮,讓沈郅正式入離王府一脈。你且放心,老二雖然不在了,但朕身為他的兄長,一定會替他將這未了的心願,完成得妥妥當當。”

沈木兮點點頭,太後拄杖上前,原是想開口說兩句,卻終是沒能說出口。

事到如今,她還能說什麽?

始作俑者,其無後乎!

“母後,這是老二最後的心願了,請您莫要攔阻!”薄雲崇畢恭畢敬的行禮,他甚少這般一本正經,斂了平素裏的玩世不恭。

“哀家不是攔阻,哀家是、是覺得抱歉!”這抱歉二字說出口,太後便紅了眼眶,她有什麽資格說這兩個字?最該死的人,是她!

沈木兮牽著兒子退後兩步,“太後言重了,您是高高在上的太後,您怎麽會有錯呢?您的一聲抱歉太沈重,請恕沈木兮不敢承受!”

“當年命人往離王府送紅花之人,是、是我!”太後瞬時淚落。

薄雲崇駭然瞪大眼睛,“母後,你……”

“是哀家不好,哀家當年、當年險些害死你,害死你的孩子,險些讓你們母子俱亡。哀家是罪人,哀家沒臉見你,可、可……”這便是太後的心結所在,日夜不能寐,寢食不能安,良心的折磨,遠勝於皮肉之苦。

但她沒辦法,她得不到救贖。

沈木兮不會原諒她了,這輩子都不會。

“太後知道七年意味著什麽嗎?”沈木兮問,“佛說七年是一個輪回,我跟薄雲岫雖然有各自的原因,可當年若不是那一碗紅花,若不是你從中作梗,我與他不會錯過那麽多年。我恨他辜負了我,他恨我薄情寡義,我們被那一場誤會,折磨了七年!”

“我的兒子一出生就沒有父親,你知道別人的孩子,喊他是沒有爹的野種,我這當娘的心裏有多難受嗎?萬刃剜心,萬箭穿心。此等種種,是太後娘娘一句抱歉,就能抵消得了嗎?回到東都的種種暫且不算,只這些,我便足以恨你一輩子。”

太後淚流滿面,“是哀家、哀家誤了你們!”

“母後,你太過分了!”薄雲崇咬牙切齒,“當年離王府的事情,竟然是你一手操縱的?你怎麽能這麽做?就因為你看中魏仙兒,便要幫魏仙兒橫刀奪愛?七年,老二找她七年,不辭辛苦的走遍天下,全都是因為你!”

深吸一口氣,薄雲崇極力保持平靜,可內心的憤怒噴薄而出,哪裏是說平靜就能平靜的。比起沈木兮,薄雲崇身為太後親子,更難以忍受這樣的事實。

“敢問母後,當年那場大火之後,薄雲岫一心求死,沒有半點求生之意,母後可曾有過愧疚?”薄雲崇咄咄逼人,“有嗎?”

太後老淚縱橫,“我……”

“有沒有!”薄雲崇厲喝。

太後說不出話來,若非墨玉攙著,只怕早已癱軟在地。

薄雲崇氣得臉都青了,他不是薄雲岫,做不到凡事淡然處之。

“老二這些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薄雲崇滿面痛苦之色,“他受你挾制,你真以為朕什麽都不知道嗎?朕是懦弱,無法在兄弟和母親之間做出抉擇,所以朕寧可當個昏君。”

“朕越無能,這天下就越需要老二,朝臣和母後更不敢隨意的替換他。朕知道,你們各個都忌憚他,生怕他有一日生出反意,會將朕取而代之。可朕知道,如果不是顧念著兄弟情分,他早就舍棄一切去找心中所愛。什麽天下,對他來說簡直是狗屁不如!”

太後泣不成聲,“哀家,知道錯了!”

“現在知道了?晚了!”薄雲崇吐出一口氣,“晚了!朕唯有這麽兩個兄弟,一個被母後逼得遠走他鄉,再不回來,而這個……終是朕沒能保住,朕沒保住他!朕身為長子,身為長兄,身為當朝帝王,連自己的兄弟都護不住,朕要這皇位何用?!”

“皇上業已盡力,沈木兮誰都不怪!”沈木兮躬身行禮,“事到如今,沈木兮只想做個安安靜靜的未亡人,什麽前塵往事,什麽恩怨情仇,都隨風去吧!沈木兮什麽都不想要了,真的……沒有任何意義。”

什麽名分,地位,權勢。

在生離死別面前,簡直一文不值。

“我要的,從始至終都只是一個薄雲岫罷了!”沈木兮轉身離開。

沈郅弓身作禮,緊追上母親,握住了母親的手。

母子兩個漸行漸遠,遲來的道歉,對她來說毫無意義。

七年,人生有幾個七年可以錯過?

“若不是老二沒放棄,七年……就該是一生的錯過。”薄雲崇斂眸,回頭狠狠瞪著自己的母親,“母後,你真的是大錯特錯!如今老二已死,你已經失去了被原諒的機會!人呢,有些事是絕對不能做錯的,一旦做錯,就沒有回頭的機會!”

音落,薄雲崇拂袖而去。

太後癱跪在地,掩面哭泣。

悔之晚矣……

“小妹?”夏問卿等在回廊裏。

“兄長放心,我很好!”沈木兮低眉望著自己的兒子,“郅兒也會很好。”

想了想,沈木兮回望著阿落,阿落會意,牽著沈郅先行離開。

“兄長!”沈木兮深吸一口氣,“有些話,我想同您好好商議。”

夏問卿點頭,“我知你經歷過那麽多,必定有話要同我說,所以一直在這裏等著。小妹,兄長知道你心裏不好受,不著急,我們有的是時間!”

此處,是她回薄雲岫房間的必經之路,她一定會來。

沈木兮坐定,“哥,這些日子惹你擔心了。”

“只要你好好的,什麽事都好說。”夏問卿輕嘆,“小妹,如今夏家唯剩下你我,我們都得好好的。爹還沒回來,是以……”

“哥!”沈木兮皺眉。

“罷了,是我太啰嗦。”夏問卿擠出一絲尷尬的微笑,“你沒事就好。”

沈木兮深吸一口氣,“哥,我少時貪玩,你是知道的。郅兒年少,難免學業不精,平素請兄長多看著些,我希望有一日,郅兒能通曉古今,能博聞強識,與兄長當年那般便好了!”

“這事,就算你不說,我也會看著點的!”夏問卿笑了笑,“郅兒很聰明,又好學,是個好苗子。你能把孩子教成這樣,委實不容易,我還記得你小時候最不喜歡的就是讀書。”

沈木兮點點頭,“幼時不知讀書好,如今方悔讀書少。以後,有勞哥哥了!”

“你這話說得,委實有些怪異!”饒是如此,夏問卿也只當她是傷心過頭所致,“小妹,節哀順變,有些事情終究是要承擔的。邁過來了,便是海闊天空!想想郅兒,想想你的兒子,你還年輕!”

沈木兮抿唇,笑而不語。

話已至此,夏問卿自然也不好再多說什麽,沈木兮尚未和薄雲岫成親,便已經孕有一子,如今還當了未亡人,個中滋味,只有她自己能體會,旁人斷然無法感同身受。

待沈木兮離去,黍離上前,“王妃她……”

“以前什麽事都藏不住,如今什麽事都藏在心裏。姑娘長大了,嫁為人婦,自然心思也……”夏問卿輕嘆,“不過我總覺得,她有些不太對。”

黍離斂眸,“傷心欲絕,大抵都是這樣的吧!不過,我會盯緊王妃,絕對不會讓王妃出事。”

“那便最好!”夏問卿點點頭,“對了,薄鈺那頭怎麽樣了?”

“好些了!能下床了,但……誠然如此王妃所言,小公子對之前的事情忘得一幹二凈,這會還有些癡癡楞楞的,是以得隔些日子才能完全康覆。”黍離輕嘆,如今真真是多事之秋。

夏問卿起身,一瘸一拐的往前走,“好生看著點吧,再也經不起半點折騰了!”

眼下這境況,阿落和春秀只管盯著沈郅,月歸負責跟緊沈木兮,大家分工合作,免得再生出什麽事端,畢竟趙漣漪跑了,而當初逃跑的魏仙兒還沒找到,斷然不能大意。

所幸這幾日一切安然,倒是陸歸舟經常來,奈何有月歸擋著,說不上兩句話便被月歸趕走了。

長長的宮道上,月歸緊跟不舍,“聽說從山莊回來以後,太後娘娘就病了,這些日子一直沒能下得了床榻,太醫說是心病難醫,怕是情形不太好。”

沈木兮面不改色,瞧了一眼緊閉的宮門,偌大的“關雎宮”三個字,承載著薄雲岫的全部同年。

“當年,貴妃娘娘寵冠後宮,若不是早逝,想來先帝定是要廢後重立,而咱們王爺必然不會被寄養在太後娘娘的膝下。”月歸道。

沈木兮輕嘆,“若是如此,我大抵也不會遇見他。春風得意時,少年人應該有更多的選擇,而不是落寞的站在墻下,等著我吐他一身的棗核。”

說到這兒,她竟是低笑一聲。

邁入關雎宮大門,沈木兮環顧四周,這便是他長大的地方,小時候的薄雲岫應該生得機靈可愛,像極了他母妃,深得帝王寵愛。

這地方平素是不允許他人進入的,沈木兮如今是名義上的離王妃,又手持令牌,自然可以隨意進出。

“你且在外頭候著,我稍後便出來!”沈木兮道。

月歸環顧殿內,倒是沒什麽銳利之物,想了想便點頭。

終究是先貴妃居所,又是王爺生母所居,月歸豈敢擅闖。

這是沈木兮頭一回見著薄雲岫的生母畫像,難怪南貴妃如此得先帝寵愛,真真是絕色佳人。想那魏仙兒便是個絕色之人,可比起南貴妃這般神骨皆成韻之美人,如有雲泥之別。

進入密室的時候,沈木兮委實楞了半晌。

沒想到在南貴妃的寢殿下面,竟然別有天地,還藏著這麽多好東西。很多醫書,很多……她都沒見過的一些物件,都擱在盒子裏,整整齊齊的擺放在書架上。

沈木兮楞了楞,“這麽多書,我要從哪兒開始看呢?”

想了想,沈木兮覺得應該挑個比較貴重的,可瞧著這些盒子都是相似,沒什麽太貴重可言,最貴重的應該就是當初薄雲岫給她看過的那本冊子。

韓不宿?!

韓不宿到底是誰呢?

郅兒說,趙漣漪提及了巫族,這就意味著韓天命並非護族之人,應該是混入護族的,孩子說得不太清楚,是以沈木兮也不太能明白。

這裏的醫書,依著醫術的難易程度,從淺到深排列。

翻開幾頁,看得出來都是經過折譯的,並非護族本族的文字。因為沈郅寫過幾個護族的文字,沈木兮並不識得,所以頗有印象。

驀地,也不知是觸及了什麽,書架忽然哄了的響了一聲,驚得沈木兮連連退後,一時間竟不知發生何事?

須臾,書架慢慢的挪開,竟露出一個秘格。

“這是何物?”沈木兮伸手取出,秘格裏擺著長條狀的盒子,也不知裏面裝了什麽。薄雲岫沒交代過這裏,會有這個!

將東西擱在案頭,沈木兮快速打開了盒子。

盒子裏的東西很是奇怪,上半截是文字,如同鬼畫符一般,沈木兮委實一點都看不懂,好在下半截是一幅畫,是個女子,但絕對不是南貴妃。

沈木兮皺眉,“這是何人?”

不管了,先帶回去再說。

瞧了一眼書架上的書冊,沈木兮神情微恙。

月歸在外頭等候了許久,寢殿內沒有任何動靜,自然有些站不住,這會正急得團團轉,考慮著要不要闖進去?若是沈木兮有什麽好歹,那可如何是好?

終是下定決心,月歸擡步就往裏走。

“王妃!”月歸松了口氣。

沈木兮若無其事的從裏頭出來,“回去吧!”

月歸頷首,也不敢多問,緊跟著沈木兮便離開了關雎宮。

宮道上遇見了墨玉姑姑,沈木兮亦未做停留,她壓根不想再聽太後多說半句,尤其是太後承認了當年的事情,她這顆心便硬得宛若鐵石一般。

“沈大夫!”墨玉輕喚。

“墨玉姑姑,這是離王妃!”月歸冷著聲音提醒。

墨玉一楞,當即行了禮,“王妃娘娘!”

沈木兮深吸一口氣,拂袖便走,“話不必說,你回去吧!”

“奴婢原也是護族之人。”墨玉輕嘆。

沈木兮猛地頓住腳步,眸色微沈的回眸望著墨玉,“你說什麽?”

“奴婢是護族之人,是奉族長之命,留下來保護太後娘娘的。”墨玉俯首,“當年發生的事情,奴婢未盡到規勸之責,委實也有責任。”

“你說你是護族之人,韓天命的親信!”沈木兮是詫異的,沒想到墨玉藏得這麽深。

墨玉直起身,“奴婢當年是看著小主子,被送走的,只是沒想到魏若雲會壞了承諾!”

“你也要替她辯解?”沈木兮瞇起危險的眸子。

“奴婢並不想做任何的辯解,誠然如小主子所言,當年思慮不周,如今悔之晚矣。”墨玉有些猶豫,“太後身子不大好了,您……”

“韓不宿是誰?”沈木兮問。

墨玉一楞,“什麽?”

“別告訴我,你不認識!”沈木兮負手而立,“韓天命的位置,是從韓不宿的手裏搶過來的吧?墨玉,你最好說實話,否則我就把你送到天牢裏去,那裏的酷吏,有的是法子讓你說實話!”

墨玉皺眉,“小主子要問韓不宿?此人消失已久,是生是死無人知曉。”

沈木兮定睛望她,“所以,你真的知道韓不宿的事!”

“韓不宿原是要承襲護族族長之位的,她是老族長唯一的女兒!”墨玉垂著頭,聲音低沈,“當初主子救了韓不宿一命,是由韓不宿引薦,才進入護族的。後來因為主子的天賦,在控蠱和煉蠱之術上,無人能及,便威脅到了韓不宿的未來族長之位。”

沈木兮仲怔,“所以,韓天命真的不是護族之人。”

“嗯!”墨玉頷首,“護族已經很久很久,在煉蠱之術上有所突破了,正好主子的出現,讓護族出現了新的希望,出現了轉機,所以最後老族長決定,在不違背族長必須由本族之人承襲的規矩上,收了主子為義子,如此主子正式入族。”

“但那不足以讓韓不宿失去族長之位,後來發生了一些事情,導致了韓不宿被逐出護族,從護族的族譜上除名,自此韓不宿便再不被提起。”沈木兮心下駭然,急忙追問,“到底發生了何事?”

韓不宿被逐出護族,從族譜上除名,肯定是發生了很嚴重的事情。

難道和當初出賣護族的叛徒有關?

“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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