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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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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石一陣恍惚,可隨即便打了個寒顫。

秦松的小臉就這麽沖他笑著,秦石被他笑得心底一抽,竟挪不動腳。

他看著秦松身後的山澗。

當日村人將這裏團團圍住,有人刻意將他擋住,不讓他看已經變得冰涼的秦松。然而一圈大人,也沒能攔住近乎發狂的秦石。

兩只兔子噌地溜進草叢裏。

周圍景色似乎凝固了。

秦松咧著小嘴朝他笑,伸出小手——

“哥。”

秦石深深地嘆氣,恍惚間,自己的手竟然慢慢地伸了過去。

他覺得不太對。卻又覺得很對。

是他對不起松弟。

兩手相觸,秦松的小手冰冰涼涼的,滲出一絲涼意,狠狠透入他心底。

秦松笑了。

“你在幹什麽?”

秦石霍然擡頭,見玄晏提著一盞微黃的燈籠,自高大的灌木叢後轉了過來。

燈籠光一照,秦松眉頭緊皺,甩開秦石的手便往深林鉆去。秦石下意識想追,終是沒有邁出一步。

兩人良久無言,秦石悵惘片刻,懊惱地笑笑:“又多虧了你……否則我肯定要交待在這兒。”

他的聲音很輕,仿佛隨時能與林風飄散,第一眼看去,宛如一個做錯事準備挨罵的小媳婦。

要說心平氣和,肯定是騙人的。

玄晏已經準備了滿腹言辭,就等狠狠說他一頓。可見他這副失魂落魄的樣子,話到嘴邊又說不出來了。

哎……罷了罷了。

“走吧。”

有燈籠的指引,高大幽深的林子變得平易近人。

秦石瞥了一眼自己的手。

玄晏一手提著燈籠,另一手拉著他,手指骨節分明,甚是有力地牽著他。仿佛只要一松手,秦石就會徹底消失在這處林子。

就算玄晏不說,秦石也知道這處林子有詭秘。應是他接受了玄晏的修為帶來的變化。只要跟著玄晏,肯定能出去的。

受了他的修為,也算是個修士了。成為修士的當口,忽然陷入這種幻境中,稍微用腦子想想,就知道秦石內心深處的擔憂。

修行仿佛是巨大的鴻溝,將他過去二十幾年的生活徹底割裂開來。

深林簌簌,高不見天。

“當年我並未將修行之事放在眼裏。”

玄晏忽然開了口。他仍舊牽著秦石,在漫漫深林中跋涉。燈火照耀,漸漸陌生的林子被燈火辟出一條路。

“我是家中幺子,排行十八。即便在宗族之中排輩分,也是這一輩最小的孩子。”

玄晏的腳步放慢許多。秦石聽得入神,忽聽他問道:“你可知道雁門樊家?”

“雁門樊家?”

秦石一個激靈。

他當然知道。

即便在煙消雲散的四百多年後,雁門樊家,依舊是每個將領心中至高的存在。

樊家滿門戰鬼,滿門將才。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將門世家。他們帶兵神出鬼沒,麾下烈羽騎驍勇善戰,鎮守著大魏北疆,令狄人聞風喪膽。

“我三歲時,狄人被邢家的烈雲騎擊潰,皇帝很高興。”

玄晏諷刺一笑。

“狄人吃了敗仗,烈雲騎就用不上了,他趁機把烈雲騎的兵權收了回去。樊家上下震動,為了自保,只好把在族中最受寵的我交到京城,以表忠心,這樣才能保住烈羽騎。”

“你的爹娘……怎會同意?”

秦石心中一緊,同時有些痛恨輕易放棄玄晏的人。

玄晏卻顯得雲淡風輕,“怨不得他們。那時我已經沒有爹娘了。”

“那時我剛剛足月,父親奉命探查狄人大軍行蹤,被狄人發現,力戰至死,屍首卻被狄人羞辱,掛在枯林中。消息傳到家裏,母親悲慟之下,也隨父親而去。”

族中的疼寵不是白來的。

秦石依舊不屈不撓:“你排行十八,上面兄弟姊妹也不少,何必非得讓你去?”

玄晏笑了笑。燈火之下,側臉略有變化。

“因為我是最有用的。我的母親是汝南公主,而當時的皇帝,是我母親最敬重的皇兄。”

“看在母親的面子上,怎麽也得照顧照顧遠道而來的外甥不是?”

不知不覺走出了林子,視野頓時開闊。站在山林邊緣往下望,原先平靜祥和的村子,此時蒙上了薄紗般的霧氣,遠遠看去,竟讓人覺得不安。似乎有什麽東西隨時會沖破霧氣,向兩人襲來。

“進了村子,可能會有你的熟人。”玄晏似笑非笑,“切記,不要說話,不要應答。”

“要是朝我們揮刀怎麽辦?”

“有我在,怕什麽?”

兩人沿著小路緩緩往下走。朦朧間不少人影緩緩浮現,仿佛什麽事都沒發生過,紛紛朝秦石打招呼。

音容笑貌,一如往昔。

秦石已經出了一身冷汗。要不是玄晏提醒過,以他的執念,他可能真會栽在這裏。

村人無聲地忙碌著,過著他們不曾參與的生活。秦石狠狠咽了一口唾沫,試圖轉移話題:“那後來怎麽樣了?皇帝……你舅舅,對你還好嗎?”

玄晏無聲地揚了揚嘴角。

“他再無能,再昏庸,也是個皇帝。”

聯想到自己在玉京的遭遇,玄晏當時遇到了什麽,秦石已經想得*不離十。

就算是自己的外甥,汝南公主的親生兒子……對皇帝而言,也是需要防範的對象。

玄晏一筆帶過。

“那時我年幼不懂事,身邊又只有奶娘和幾個小丫鬟,在京城吃了不少苦頭。等我長大些便發覺,那些苦頭,有不少是他刻意設計給我的,只為探我的底細。”

“我小心翼翼,不敢站在風口浪尖,只為保住身後的樊家。因為我很明白,倘若樊家倒了,我就真的完了。”

“樊家也算是氣數已盡。和狄人幾場惡戰,已經折損了不少人。我在玉京待了幾年,樊家的烈羽騎,和我的叔伯兄弟們,在一場惡仗中折了七七八八,已經成不了氣候了。”

“他已經不需要在意烈羽騎。被打成了廢物,收回兵權也是多此一舉。”

這和別人對“樊述”的評價完全不同。

秦石琢磨著如何開口,玄晏自嘲一笑:“我沒法認命……他覺得我沒威脅了,我便趁機陶煉自己。晚上是走馬鬥雞的公子哥,浪蕩兒,白天則躲在房裏,星象算術,兵法詩詞,無所不沾,無所不學。”

“之後呢?”

“不慎被發現了。他本來要殺了我。恰好師父淩遠長老雲游至京城,出於憐憫,將我帶走,並允諾不再踏入京城一步。之後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秦石聽得入神,待他腳步停下,才發覺已經走出了村子,站在灰蒙蒙的霧氣之前。

這裏應該就是出口了。

“我無意強迫於你。不過提供了一條路給你,恰好需要修行而已。”

“你救我於水火,讓我不至於在最落魄時走火入魔。你內心良善,心境純粹,即便是我,有時也不免自慚形穢。其餘的事情,皆是身外之物,又何必在乎那麽多?”

仿佛有淡淡的霧氣逐漸消散。雲開月明,一片和暢。

“那麽……我再問一次,你可願與我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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