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確是有光環沒錯，但是也沒必要誇大。事實上，誰都不能輕易把一個人捧上神壇，對自己不公平。”

飛機剛剛落地，喻之美的電話震個不停，活活震掉了30%的電量。邱諾的電話來了：“喻之美！你在哪兒，我和朋友往機場走呢！”

“啊？”

“我知道你來北京了，別問我怎麽知道的，到達口等你！”

喻之美心裏直打鼓——這是個什麽算盤，難道是之前打的那一巴掌邱諾一直記仇，到了北京她要加倍奉還？直接來機場堵，她插翅難飛。不能用有色眼鏡看人，大不了兵來將擋。

被派到北京來談新的拍攝計劃的喻之美，下了車正準備尋找機場大巴去市區。本來想在糖水鋪過完聖誕節之後去和猩哥辭職的她，因為看到簡兆文車窗上的兩行字，直接買了機票來幫老板找辦公室。而這一切在簡兆文面前，她都不動聲色。本來琢磨著去護國寺喝豆汁吃焦圈再去鼓樓逛幾個搖滾老炮兒的古著店，下飛機就被邱諾打了追命一般的電話。拿好行李她看到了花枝招展的迎賓靚女——染了一頭櫻花粉的邱諾像個大明星，身邊站著個瘦瘦的年輕男孩，穿著低調奢華，和簡兆文同樣類型，一看就是北京人。

“等你很久了！為什麽拿行李這麽慢。”

喻之美想了想：“大概是經濟艙……行李出得慢？”

“哦，怪不得。我都坐頭等艙。”邱諾才不會幫喻之美拿箱子，掉頭就走。還是同行的男孩紳士地接過行李。喻之美直接地問：“你是……男朋友？”

“沒有，哥們兒。我也玩兒車，她讓我一起過來接你。哦對，叫我小五就行。”

喻之美聽完心情不錯。邱諾竟然留了這麽一手，知道自己是過來出差，特意找個志同道合的朋友一起玩。正好盤算著想要修覆改裝一輛車的喻之美琢磨著在路上和小五聊聊，她正在捷達和桑塔納之間猶豫不定。而等到了停車場掏出車鑰匙喻之美就覺得聲音不太對，回了簡兆文信息又擡頭的功夫，行李被放進車裏，後車蓋扣上的瞬間喻之美心猛地提了一下——

庫裏南啊！

僵在原地的喻之美表情都凝固了。小五有點害羞：“今天出門要裝行李，我們就開個大點的。我前幾天新買了一輛阿斯頓馬丁，全北京就兩輛，美姐是專業玩車的，一起體驗一下。”

喻之美往後退了一步：“使不得使不得。”

路上喻之美聽著邱諾和小五聊天，感覺人民幣強行豁大了她的耳道。小五家是華北區的一個白酒牌子的總代理，二十年前喻之美還在駕校裏陪她爸教人開車的時候，才幾歲的小五已經坐在爸爸的奔馳S級裏兜風了。往嘴裏灌幾口涼水，還聽見小五說，美姐，你剛才提的改車是什麽車，我給你想想主意。

“……沒什麽，我隨便說的。”

“我什麽車都玩，也真沒炫富，別拿我當外人。要不咱們在銀泰停下吃個飯，我去取個眼鏡，然後帶你去看看我幾輛私藏。”

“對，小五你給她報個菜名，那些車都是什麽來著。”

沒敢開口問的喻之美借邱諾的口聽到了勞斯萊斯幻影，邁凱倫600LT，還有前幾天新買的阿斯頓馬丁。小五人沒有什麽架子：“美姐，真的，溥儀店就在一樓，我拿個眼鏡就下來，然後帶你去吃頓好的。”

“真不用，到市區就把我放下吧，我工作急，晚上喝酒叫我。”

“那也行。你去哪兒我送你？”

“沒事兒，我自己走，正好先去酒店。”

喻之美下了車長出一口氣，總不能和這兩個北京土著說自己要先去順義再去天通苑，最後才能回到居中的酒店休息。猩哥當年在北京合作的兩個老朋友也在做自媒體，自己有個口碑非常好的店，改車修車還做二手車交易。俸伯站下車了之後喻之美就看到了林哥，一頭鉆進一輛新收的馬自達阿特茲，頓時整個人松下來，心情舒暢。馬自達是頭文字D觀眾的詩和遠方，阿特茲造型緊湊又有運動感，車廂空間大，頂配性能遠超34C。舒坦的喻之美像是回了家，一路看著風景，順義是別墅區和私立學校的聚集地，林哥的車行不遠處是高爾夫訓練基地和羽毛球場，走路一公裏就是潮白河。這些倒真的沒被喻之美放在心上，只不停地感慨，阿特茲比簡兆文那輛奧迪A4的性價比高太多了！

下了車喻之美看到了林哥的私藏。十幾輛車停在後院，各個都是經典。寶馬8系，保時捷911，淩志LS……林哥是個文藝男中年，合夥的小薛略年輕，兩個人從小就喜歡車，卻都沒想著要進這一行，親自下手開修車廠的由頭是一輛二手路虎。玩過路虎的人都知道，過了兩年車上的警示燈次第點亮，告警都不知道先從哪個開始修，整裝完路虎兩個人就合作開了廠。現在新址就連進門的坡都精確計算過，底盤5厘米的車開進來都不會啃嘴。到了他們這個級別拍視頻接廣告已經是業務的一塊，線下交易和汽車改裝已經占了更大的部分。而偏偏林哥特別喜歡拍視頻，最近打算收一輛90年的淩志重新進行翻修改裝，還計劃著拍紀錄片。喻之美此行的目的就是聊改車，以及……為猩哥的整個業務遷回北京做準備。

林哥語速和緩，快四十歲不禿頂不抽煙，說起車來眼睛就亮。他們和猩哥是12年的老相識，也極力推薦猩哥遷回北京。他其實不太明白為什麽猩哥一個西北漢子為什麽跑去上海做車媒，對北京土著來說，最好的車輛交易一塊在華北一塊在浙江，猩哥去了卻不太靠得上。林哥正準備拍一輛雷克薩斯的廣告車，喻之美在旁邊看著，文藝的男人說汽車並不如猩哥有趣，多了點情懷的感覺。而雷克薩斯的確是他們沒有拍過的牌子，這一類高冷的註重性能的日系車並不喜歡猩哥的搞笑風格——廣告商也有自己的喜好。

借了一輛林哥的AMG GT出門，喻之美精神抖擻地上了車，開車前給簡兆文發了張照片。開到天通苑是橫跨北京城，喻之美卻不急著趕路，不是什麽時候都有機會開這麽好的車。在天通苑溜達了一圈找好了辦公室，喻之美坐在車裏給簡兆文打電話。簡兆文的視頻問候像是放鞭炮：“幾點到的，吃飯了沒有，誰的車，男的女的，多大歲數？”

自己車裏有鶯鶯燕燕還要管她。喻之美沖著後視鏡翻了個白眼：“猩哥以前的朋友的。在順義，他有大概十幾輛私藏的寶貝。太有情懷了，以及——真的有錢，且不說車，你想想這些車牌……”

“總是有門路的。”

“邱諾晚上找我喝酒。”

“哦？”

“她大概是上次在上海鬧了一場耿耿於懷，總想找補一下證明給我看。”喻之美看了看時間：“我覺得她還挺可愛的。”

“是吧，她人沒那麽討厭。”簡兆文在電話裏像在抽煙：“去玩吧，開心點，我繼續加班。別忘了給我買糕點禮盒，我要山楂鍋盔，還有——我想你。”

“簡兆文！”

“嗯？”

“沒事。”喻之美猶豫幾秒，還是沒能說得出口。她不願做捕風捉影的事，也不想做追在簡兆文身邊驅趕蝴蝶的女人，如果真的覺得這件事令她失去安全感，她更想盡快地在工作上獲得肯定——這是她一貫在不安時喜歡做出的平衡。想到這兒她忍不住又給媽媽打了個電話，媽媽接得很慢，甚至還有點心不在焉：“美美，有事找我？”

“想你了。”

“電話來得不是時候。我瑜伽課還剩兩分鐘上課了，有話快說。”

“媽……之前白姨那件事的時候，你那麽難過，為什麽都沒和爸離婚？”

媽媽像是預料到了：“因為和他在一起有意思。他也不是不愛我，只是短暫地貪了別處的風景。兩個人一起養花看電視，做做家務一天就過去了，小城市裏一個人悶著難熬。你遇到什麽事了？不開心就回家，媽媽最近學會了煲湯，鴿子湯、排骨海帶湯、燕窩，什麽都會。”

“怎麽會把話題轉到吃上面啊。”喻之美不滿地回答，眼淚卻刷刷地落。媽媽裝作沒聽見：“我要掛電話了。上次去上書法課沒來得及搶到第一排，今天不能輸。美美，如果有了喜歡的人，覺得他重要害怕失去是正常的，但是別把身家性命押在他身上，賭這麽大自己累，他也會嚇跑的。”

“你怎麽什麽都知道啊。”喻之美聲音顫抖：“我沒有這麽喜歡過誰，媽媽。”

“這話別和媽媽說，坦誠和他說。我去上課了。”

坐在車裏看夕陽，正對著的那條街天際線凹陷了一塊，兩側的高樓也沒能擋住漫過來的晚霞。光就在這個時候把人澆鑄成暖黃色，不動聲色地懷柔躁動的靈魂。在車裏緩了很久，喻之美心想，至少先把在北京的事情做完，說不定換到北京工作水土不服，再回上海也不遲。

至少……愛情之外，得給自己個拼命的機會。

邱諾的電話來得正巧。喻之美心癢難耐，還是跟著小五去看了阿斯頓馬丁。而小五換了一輛二十年前的勞斯萊斯銀刺，喻之美光是看著眼睛都快掉出來了。小五用手機拍了幾張照片又幫邱諾拍了幾張，喻之美隨口說，小五，你這不拍個車媒視頻太可惜了。

“啊？”

“這種車好多人都沒見過，二十年前的車，現在都能換一套房，得有多少人好奇啊。”

“哦你說這個，我也不太懂，美姐給我講講？”

其實喻之美第一反應是留給猩哥來拍，但是猩哥這種騷情的靈魂，大概拍到保時捷已經是他的觀眾群頂配。小五的確是比想象中懂車，而且懂的都是豪車裏的頂奢。喻之美和小五聊天二十分鐘，在銀泰車庫裏轉了一圈，已經聽到他對豪華超跑和豪車如數家珍，全北京只有一輛的車他有，只有兩輛的他也有，全中國只有幾輛的……他沒有也能借得到——頂級富豪的生活令人眩暈。小五倒是越聊越興奮，說出了很多對於駕駛的感受，還對著喻之美坦蕩地笑：“無論豪車還是經濟車型，駕駛就是和車子互動，你和他有共鳴，俗稱‘人馬合一’，就夠了，其實開什麽車並不那麽重要。”

頗有才情。喻之美心底既高興又感傷，年輕人有勢頭又意氣風發，並且一眼就望到了塔頂。

小五打了個響指：“美姐，你現在啥工作，別做了，我給你翻倍工資，你幫我做個賬號，需要什麽設備我買。”

“……別急，你沒有本職工作嗎？”

“自家生意。做車媒這麽有意思，擠時間我也願意。”小五看了看手機：“我接個電話去，今天誰也別動，我請。”

小五跳著走出酒吧，年輕人熱衷的場所音樂震得耳朵疼，邱諾捋了一把頭發，整個人依舊亮閃閃的：“美姐，叫上小五不是為了欺負你，我是真覺得他是個有意思的男孩，也玩車。”

“我明白。”

“而且吧，”邱諾接過酒保遞來的酒：“總得讓你知道我邱諾不是個膚淺的女人。”

喻之美看著邱諾晶亮的眼睛，突然笑了。邱諾有點窘迫：“為什麽笑。”

“你有這麽優秀的圈子和富足的生活，為什麽和簡兆文過不去？”喻之美環顧四周：“他不配吧。”

“天啊，你竟然這麽說簡兆文！”邱諾瞪大了眼睛：“他可是我的‘男神’！”

“他的確是有光環沒錯，但是也沒必要誇大。事實上，誰都不能輕易把一個人捧上神壇，對自己不公平。”

“這話好酷啊。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麽回事，平時自己都非常正常，但只要喜歡誰就總忍不住想讓對方證明點兒什麽，大概就是……想讓自己是特別的。我大概是有公主病。”邱諾嘆了口氣：“我也知道這樣不對，但我控制不了自己。”

喻之美和她碰了碰杯，並不多說，這個時候趁機教育別人並沒有必要；小五的這些素材正在她心裏熊熊燃燒，留在北京說不定真的有更好的機會。當然她沒忘記其他的事：“邱諾，你認不認識有個叫Vicky的人？”

“認識啊。我認識的Vicky多了。不過你說的是簡兆文認識的那個吧？”

“嗯。”

“簡兆文他們投資人的女兒。在碧雲讀國際高中，偶爾會坐簡兆文的車。你可能不知道，因為簡兆文公司的實習生經常三四點去接她放學補課，偶爾簡兆文不忙的時候也會自己去接。他們下一場投資應該很快就來了，因為投資人喜歡他。”

“這樣。”喻之美突然笑了：“讀高中啊。”

“你該不會是在誤會？”邱諾靠近去看喻之美的臉：“完了，你在我心中的女神形象破滅了，竟然會因為一個年輕女孩吃醋！”

“我……沒有。”

邱諾笑得拍大腿：“你走下神壇也太快了！我還真的以為你不會這麽在意簡兆文。我真是低估了一個女人的想象力。你在哪兒發現Vicky的？”

“簡兆文的車窗上，副駕駛的前擋風玻璃。”

“副駕駛啊。”邱諾笑了笑：“這些讀國際學校女孩的未來，的確是和普通人不太一樣。別看我活得很闊綽悠閑，但是看到她也不舒服。年輕銳利又被精英教育的孩子，是會讓他人自卑的。他們看起來是中國人，實際上是‘美分’，所以——”邱諾眨了眨眼：“這樣的女孩，簡兆文也配不上。”

喻之美第一次領略了邱諾的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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