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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生平第一次我放下矜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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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女人相對而坐,都在對方眼裏找心愛的男人的影子,一個在搜尋他的過去,一個在惦念他的今朝。

高遠的狂笑在一二樓間回蕩,像宏亮的舞臺劇。他從來都不是會扯著嗓子說話的人,低言輕語腔調篤定是有地位文化人的基本品格。而他這笑聲像在給自己壯膽:“你的小狼狗在門外,要不我們請他說說,聽你說完這句話之後是什麽感想。”

燈合時宜地閃了一下,和墻上的壁畫、桌上的餐具一起成為了觀眾。鄭擇演走進去,皮鞋踩得地板響動,一聲一聲擊進歐靜荷心裏去。他捏住歐靜荷冰涼的手——或許知道她雙手冰冷更讓他踏實了不少,俯視高遠的樣子更像個勝利者。高遠臉上是慣有的有錢人的凝視:“珍惜吧,真的拿到碧湖的房子,她會換了你。”

“那又怎麽樣?我也從來沒有給她承諾。我們就是禁不起考驗的露水鴛鴦,身後藏著一堆骯臟事,各自圖對方的樣貌和錢。”他把手捏緊了一點:“就算隨時拆夥也和你沒關系。”

“哈!”高遠伸出手鼓掌:“歐靜荷,真不錯,養了條好狗。”

鄭擇演的手已經出了青筋,歐靜荷反過手捏緊了他:“高遠,時間差不多了,你走吧,調解書改完碧湖天地歸我,年前糖水鋪我會關店。”

高遠慢悠悠地鼓掌,看著鄭擇演的眼睛一步步退了出去。那個勝利的笑容讓鄭擇演胃裏翻滾,直到高遠在院子裏消失,歐靜荷在身後笑了:“你怎麽總是在我想贏的時候出現?托你的福,我每次都會輸。”

“因為我們早就在對方面前丟盡了臉。”鄭擇演這句話沒經過大腦,像是從胸腔自己冒出的一口氣。

“禁不起考驗的露水鴛鴦……是真的嗎?”

看著鄭擇演沈默的背影,歐靜荷隱隱地在害怕。那種快要從高處墜落的恐慌攫住了她,她伸出手用力在背後摟住鄭擇演:“算我求你,千萬不要離開我。你知道我從來都不會說這種話的。”

“靜荷,你願不願意……跟我回家?”

隨著鄭擇演去南京,歐靜荷有一種奇妙的感覺。一夜無眠又驅車三四個小時,她依舊亢奮得像喝了大杯濃咖啡。聽鄭擇演說,媽媽本來是上海人,因為在南京大學讀書又教書,不舍得南大的小劇場,十年前自己搬到了南京來住。爸爸一直在國外經商,兩個人雖然感情很好,但各自都獨立得要命,所以他的同年至今,似乎從來沒有感受過家庭的溫暖和父母無微不至的關懷,濃烈飽和的愛,似乎只存在於晝夜那個和歐靜荷的對話框裏。

他媽媽就住在南大附近的電梯房裏,歐靜荷第一次來南京市區,到處都是高大粗壯的樹,目光所見之處綠色比樓更多,不看中文的路牌,她像走在蔥郁的莊園裏。鄭擇演帶著她在學校裏穿小路,看著女孩穿著打底襪和格子裙在面前抱著書走過,還有男孩騎著平衡車在她耳邊帶起了風。他忍不住問鄭擇演:“你以前在這兒讀書?”

“當然沒有,我在郊區,和一堆流著臭汗的男孩子擠宿舍,連個空調都沒有。喻之美的前男友是我室友,我還偷扔過他送給喻之美的禮物,換成了我自己的。”

“下作。”

“還緊張嗎?”

“當然。”

電梯上到十八層,歐靜荷隱隱覺得這像個命運的棋局。高遠的媽媽是絕對不會選13和18這樣的數字,風水會要了她的命;而門後未知的女人似乎毫不擔心這些,歐靜荷心咚咚地跳,覺得自己終於開始有了對抗命運的白棋,一步步破掉心中的死局。打開門,一個穿著簡潔的女人打開了門,身上穿著一件深藍色的緞面襯衫和牛仔褲,看起來像五十歲出頭。發際些許靠後,卻顯出了飽滿的額頭,以及那雙眼睛深不見底,聰慧得能看穿所有人的秘密。

房間溫暖幹燥,空調似乎開了很久,體貼的女人在背後說,怕女孩來了會冷——她叫自己女孩。歐靜荷一時間局促地站在原地,腦子裏想的都是弄堂裏發黴的墻壁,錯亂的雜物,還有走下窄窄的樓梯時聞到的腐爛氣味,蒼蠅像在她眼前飛。她猛地搖了搖頭,面前的女人坐在琴凳上,正溫柔地打量她。身後鋼琴上擺著的琴譜她認識,十級以上的水平才會;墻上那些畫裱了框,顏色還沒變淺,是一年內的作品;房間裏陳列擺設渾然天成,這是屬於她一個人的房間。

兩個女人相對而坐,都在對方眼裏找心愛的男人的影子,一個在搜尋他的過去,一個在惦念他的今朝。

“你在日本留過學?”

“對。”

“京都的文學系還是很好的。後來有再做這方面的工作嗎?我還認識幾個做戲劇的教授。”

“媽,聊點別的。”鄭擇演靠在沙發上,沒有二郎腿也沒有東倒西歪,和自己在嘉定時完全不一樣——在媽媽面前,他有著良好的家教。

“那……你今年多大?”

“我三十六歲。”

“你們……是怎麽認識的?”

“……”

“能和我兒子相愛,不容易。”她的笑容溫柔又緩慢,伴著陰沈的天氣,像是從舞臺上走出來的剪影。

歐靜荷卻突然覺得胃裏翻騰。她借口不舒服先逃了出來,下樓就沖進便利店,顫抖著拿著瓶水去插隊結賬,手機二維碼半天也顯示不出,周圍的人和店員都很不耐煩,她急得想要冒臟話:“靠,搞什麽,出來,出來啊!”

鄭擇演沈默地在旁邊拿出二維碼,聽到“滴”的一聲扯著歐靜荷拖出便利店。歐靜荷被拉進餐廳,坐在喝水抖了滿身,連端上來的沙拉都只聽見叉子在盤子上跳舞,聲音吵得她狂躁:“天啊,你為什麽要帶我來這兒?這就是對我的羞辱,聽到你媽問我的問題了嗎?我多大年紀,三十六歲;我們在哪認識,在小軟件;因為什麽相愛,因為上床;接下來準備怎麽辦,我還沒離婚,我是個還沒離婚,拖了別人的兒子才敢離婚的女人……你一定是為了報覆我才帶我來,鬼要來這樣的地方,陰氣這麽重,我真是信了你的邪……”

等所有的都說完,鄭擇演慢條斯理地問:“說完了嗎?”

“你怎麽能,這麽鎮定?那可是你媽!我他媽這輩子就不擅長這件事……我真的不能再結婚……”

掐掉歐靜荷唇間的煙,鄭擇演笑了:“你是我第一個帶回來見她的女人。她不知道有多高興,見了你也不知道該問什麽,就問了一些家長都會問的問題。但這些問題在她眼裏不算什麽大事,你忘了她是演過《陰道獨白》的女人。”

“媽的。”

“怎麽還在罵人,臟話說夠了嗎?非要讓自己是弄堂小囡這件事影響你一輩子?”

“你怎麽知道我在嫉妒?”

“在她面前我也緊張。她是個優秀漂亮的女人,沒有人會不嫉妒。但她是我媽,你是我愛的人,兩回事。”歐靜荷嘴唇顫抖了幾秒,下意識又想去勾那根煙,鄭擇演把煙按住,用手指輕易地拆碎了它,煙絲散出薄荷和煙草的味道:“給自己積點德吧,婊子,你到底想不想生小孩?”

聖誕夜,歐靜荷邀請大家來妙林糖水鋪開party。她差廚師把糖水鋪早期的菜品做了一遍,又親自挑了一車酒和鄭擇演推過來。接下來糖水鋪需要拆掉不少東西,在賣掉之前她需要遣散廚師和調酒師,兩個waiter已經被介紹到了隔壁的酒吧。歐靜荷趁著party之前,把最後送來的酒搬去了簡兆文的房子——糖水鋪即將關鋪,自己的小房間放不下,簡兆文那兒以後應該會是個不錯的聚會場所。車子和木柵欄的酒在石板路上磕出聲響,人從他們身邊繞路走過,停在路口休息時看了宣傳欄玻璃,影子突然有了點登對的感覺。歐靜荷伸手去撥鄭擇演的劉海,突然問:“怕嗎?如果我凈身出戶,你就要養我了。”

“開玩笑,我又不是養不活你。”

“誰要你養。以我失敗的婚姻經驗,‘被養’等於束之高閣——我可是要和你共浮沈的。”

“你是不是對跌宕起伏有什麽執念。”

“說得好像你不是一樣。”

鄭擇演擡著箱子拾級而上,歐靜荷想把車子拎到三樓,身後突然多了只手——是簡兆文。簡兆文手裏提著兩大包膨化食品:“我買了點登不上臺面的小孩子口味,幫我分擔一下?”說罷接過了荷姐手上的車。

搬到這棟老房子是她最英明的決定。

訂好的西點送上門來,雷正和小夕在院外的聲音直接穿透到了三樓。看到小夕的口紅和假發和雷正的牛仔帽,喻之美笑出聲:“盛裝出席?我們鄰居可都在穿拖鞋。”

“你問問雷正,隨便出門他肯不肯。每一套衣服都是買了搭配好再掛在櫃子的,很煩。”小夕蹦蹦跳跳上了樓:“哇,這糖水鋪好覆古哦!”黑T恤下面露出兩條細長的腿,經常跳舞膝蓋平直,雷正跟在身後:“聽說你和簡兆文住的房子一棟樓都是熟人?”

“一樓不算,都是老人在住,二樓往上都是同一個房東,房東也在,我們關系很好。”

上了一半的小夕回過頭:“真的嗎!那簡直和我們的隔斷房一樣哎。我真的很懷念那個時候,雖然沒錢很辛苦,但是吃泡面加一根烤腸都是幸福的。這個一樓如果出租,為了你們我會來的。”

雷正進門的瞬間正好被荷姐噴了香檳。小夕和喻之美的臉色驟變,潔癖如雷正,如果喝多了很有可能當場發火。簡兆文慢條斯理地遞了一個Marni的購物袋:“送你的襯衫。”

雷正的表情怪異:“不用了。”

“我在和你道歉。”

雷正故意嗆他:“道哪次的歉?”

簡兆文頭也不回往裏走:“荷姐,餓了,有沒有吃的啊?”

糖水鋪燃了幾根香薰蠟燭,場面異常浪漫。荷姐不提糖水鋪的事,只在三層樓上上下下的空間充當女主人,和朋友寒暄跳舞。簡兆文的帝瓦雷終於有了用武之地,特意搬來輕柔地放了王若琳和王菲。音質似乎太過清晰,荷姐被旋律先灌醉,笑著說,這糖水鋪還差施蕊。

說完施蕊就到了院門口。她似乎比以前胖了些,穿著非常用力,手上的戒指,頸項上的項鏈都鑲了鉆,像是生怕自己被瞧不起。歐靜荷嘶了一聲,等施蕊走進門來又笑臉相迎:“很久沒見你了。”

“感謝大家邀請我回來,這糖水鋪許久不見,看起來似乎小了不少。”

“施蕊,你好大的口氣哦,嫁了個外地人就漲身份啦!”荷姐似乎已經醉了:“今天誰也不許裝,都給我乖乖喝酒,畢竟是我最後一次做東。”

房間裏還有其他荷姐的老顧客,院子裏坐著的有年輕人,還有上了年紀的夫婦。歐靜荷穿了一條紅絲絨長裙,料子厚實下擺又闊,燈下艷麗柔軟,上樓下樓腳步訇訇,她聽著那聲音打節拍在房間穿梭,裙擺跟不上她的速度,在身上晚一步蕩來蕩去,仿佛妖嬈的曲線都是活的。

她依舊是艷壓全場的艷麗女人,今晚是她的絕唱。

有服務員叫她去院子招呼客人。一對老夫婦好久不來,有一搭沒一搭地講起近況,才知道今天是老夫婦的結婚紀念日,而老爺子帶著妻子去吃了西餐後特意過來,為了最後見老板娘一面,以及再吃一碗怪異的甜點。那家西餐廳店鋪歐靜荷知道,原店在斯裏蘭卡,上海是第二家,公園一隅鬧中取靜,環湖一棟洋房專門吃蟹,價格不菲,預訂需要排隊三周,就是為了去求婚和度過紀念日。一個像模像樣可以稱得上紀念日的日子當然不會選取她這樣菜色登不上臺面的糖水鋪,這只是用來打發時間的場所——曾經來過三樓的那些人,何嘗不是用自己打發時間。

等老爺子去洗手間,老太太從包裏拿出一枚胸針遞給歐靜荷:“這個送給你。”

“為什麽突然送我東西?”

“我這輩子規規矩矩地過到現在,養了兩個兒子,現在都在國外,這胸針留著也沒用,我頭發都白了。和你在這兒聊天,我高興。”

“我也沒做什麽。”歐靜荷心底蕩漾。

“在我來看是幫了我大忙。我家那位活到現在,浪漫都是裝裝樣子,人無聊得很。上海人的浪漫是模子裏的浪漫,是趕潮流,人本身並不見得有多有趣。”老太太笑著轉了轉戒指:“也總好過一點都不浪漫,只能說不能被滿足的時候,要懂得見好就收。”

“我想請教您個問題……和丈夫在一起養小孩到老是什麽感覺?”歐靜荷笑得局促:“說出來有點害羞,我和我家那位……想生個小孩。”

“沒什麽感覺,忙。只想快點熬出頭。”

歐靜荷被逗笑了:“現在……熬出頭了嗎?”

“當然。絕經的那一天刑滿釋放,子女不在身邊,性欲不打擾你,喧鬧也和你無關。”老太太看著老爺子從衛生間走出來,匆匆說了最後一句:“老了都是抹布一樣皺,女人是這樣,男人也是這樣,你就發現男女平等了。”

幾個人突然看著她,讓她有種妙林糖水鋪女主人的錯覺,一時間聲音有些顫抖:“朋友們,我做個東請大家聚一聚。妙林糖水鋪春節前即將結束營業,這棟房子要賣掉了。酒都是剛運過來的,大家隨意。這房間裏芒果泡面、紅油糖不甩、黑糯米甜不辣都是我曾經的招牌,也是我廚師做的最後一頓甜點。經營糖水鋪的幾年我曾經以為自己是清醒的,不愛我的丈夫和我裝成幸福夫妻,在所謂的富庶的生活裏遺世獨立,只要我足夠堅強。後來我發現,這種欺騙自己的清醒很荒唐,是另一種意義的白日夢,換來的只有孤獨。今夜還有你們,我知足了。曾經我住在豪華的房子裏卻空無一人,現在,至少現在這一刻,我是富足的。這世界上並不是有錢就能解決所有事情,但我感恩自己有過那麽一點點錢,讓我能在妙林認識你們——我不孤單了。”

大家的手裏有酒杯,一時間都有點動容,想要鼓掌又略微尷尬。小馬哥最先尷尬,及時把關註點挪向了雷正:“那位大哥在院子外幹嘛呢?”

小夕翻了個白眼:“別理他,他在給女團投票。”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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