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好內容的引導，資本把用戶數量強行當成參考，誰都可以靠註冊和付費暢所欲言，又沒有明確法條和規則去約束，總有一天會到處都是謾罵和攻擊，裹挾大家帶著相同的三觀，最終威逼回資本頭上，但資本已經斂財完畢，剩下的只會是在這種環境長大的懶得思辨又喜歡討伐的人，四處屠戮。

歐靜荷最近的樂趣都在玩晝夜上，睜開眼就在看留言，臨睡前還要發閃聊卡，找到了一點少女時期去網吧登錄聊天室的快樂。

2000年聊天剛剛興起的時候，她為了不被父母和街坊捉到上網，要乘地鐵十站以外去找網吧，沒有身份證能混進煙霧繚繞的沙發座，全靠畫煙熏妝。雖然現在的app社交軟件已經進化得非常成熟，但是圖片和視頻外加手機號註冊，人活在真實世界裏和網絡上似乎並沒有了太大的差別，連約出來見面之前也要看照片，一切都赤裸又直接。晝夜登錄時荷姐只選擇黑夜頁面，匿名進去不需要發照片，也不需要見面，只要點開感興趣的閃聊卡片就可以，像是最初擁有QQ號就可以交朋友的時光。簡兆文在夜面做了個獨特的設計，用戶選擇匿名，發布廣播和聊天都不帶有晝面的個人簡介，列表和對話框並無不同，每次登錄都擁有記錄，而如果感到不愉快，可以點擊“爆破”，直接刪除對方和自己的所有聊天內容。偶爾也會被拒絕或者辱罵，但她對匿名聊天的新鮮和快樂的期待，似乎超越了會受到傷害的那部分，真的厭倦，只要爆破掉對話框就可以；偶爾留下幾個聊得來的人，也無需探究身份。到了她的年紀，本來以為自己只是想要愛美，害怕衰老，而她第一次發現自己害怕沒有人可以談心，尤其是——傾吐秘密。

即便匿名，很多人聊天和現實生活中一樣無聊，聊得歐靜荷說到一半就沒了興致；有些人還沒來得及了解就消失在對話框；最後能堅持聊得超過三天的屈指可數。歐靜荷知道這樣聊天根本不會有什麽談戀愛的可能，但是極端寂寞的自己，找到一點點火源都能取暖。如果像簡兆文所說，能在文字的宇宙裏找到能和自己有交集的靈魂是幸福的，她願意去找。

所以當有個人能和他連續聊到十天以上時，歐靜荷覺得自己賺到了。都是匿名看不到對方的名字，只知道他永遠在線，回覆迅速，並且極盡溫柔。打開軟件就有他的對話框出現時，心情不亞於十幾年前登上QQ右下角就有頭像閃動的時刻。

“每晚九點，你很準時嘛。”

“運動結束。你喜歡吃甜品嗎？”

“並不，我每天和甜品打交道，因為厭倦這些東西，我會做很多費解的食物折磨我的食客。”

“你還真是不會享受生活。我現在特別想吃一碗楊枝甘露。”

“折磨別人是我享受的一種方式。”有時她會言不由衷。

“我知道，聽得出來你特別喜歡激怒別人。”

“你是怎麽想到下載晝夜的？”

“之前有個捉奸的直播，我看了之後覺得，這也許是個可以‘約炮’的地方。”對方發了個表情：“我承認，動機不純。”

“那你有什麽喜歡的書嗎？”

“我不怎麽看書。從小家裏書太多了，我還拉倒過書架壓到骨折。不過我媽媽喜歡阿蘭?德波頓、杜拉斯、張愛玲——我的童年沒有童話書，都是文學作品。”

對方似乎是個家教很好的人。“那你知道諾巴爾?紮卡夫嗎？他寫的《蘭登格爾的秘密》我特別喜歡。”

“知道。”

“媽的，這是我編的。你到底有沒有認真和我聊天？”

“我說我知道是你編的。你就是個虛浮的想被註意的女孩而已。”

“女孩——我年紀可不小了。”

“抱歉，在這文字對話框裏，我感受不出來。”

歐靜荷故意隔了好一會兒都沒有回覆對方。故意把手機放在遠處，泡澡不到五分鐘就出來尋手機，年紀大了，卻忘了剛才掖在了哪裏。枕頭下，櫃子邊，梳妝臺上……最後竟然是從書架縫隙橫著塞了進去。對方說：“你願意和我加個微信嗎。”

“我只想在這個界面裏和你聊天。”

“怎麽，怕見面？”

“你的對話框會和其他人的群聊和不想看到的對話一起出來，像是把你拉到了嘈雜的餐廳，大賣場，我只是想安安靜靜說幾句真心話而已。”

對方沈默了片刻：“如果你覺得是在和我說真心話，我願意陪你。”

簡兆文回上海在大廠工作了兩個季度，順利拿到了績效獎金。他盤算著自己在大廠工作的時日不多，再不搭建團隊，他要爆肝而亡。在大廠最大的好處，就是可以在廠裏直接找人。簡兆文開著工作群，等同事進度時工作群從上向下捋，群聊框開著翻看聊天記錄，晚上加班看亮著的頭像，半年時間觀察出了整個公司各個部門作息的不同，以及找到了不少有意思的人。他不喜歡無腦蠻幹的工作狂，從來不把上班打卡混日子的人放在眼裏，更討厭在部門裏集權的領導，只挑頭腦機敏，喜歡新鮮事物的人。認識喻之美後，他又多了一個關註點，喜歡永遠追求自由快樂的人。在大都市的壓力裏尋找這樣的人並不容易，但是自己所在的是國內知名的大廠，想找這樣的人並不難。大家都是優秀人才，到了這一步財務都算自由，總有在精力之外想追求點新鮮事物的同僚。

簡兆文喜歡在茶歇時間找這些有趣的朋友聊天，有些比較害羞，有些直接拒絕，而大多數都不會拒絕簡兆文，尤其是知道lovedate並且下載過的人。有些粉絲基數的紅人喜歡簡兆文的穿著，執行力強的人喜歡簡兆文的想法，想法多的羨慕簡兆文身上的技術，簡兆文什麽都能聊，偶爾生日趴時還能和同事一起彈吉他跳舞，不怕出洋相。偶爾遇到聊不來的朋友，還偏偏對他拿天使輪感興趣想仔細詢問流程，簡兆文就會拋出一串敷衍的專業術語：“一般看teaser，有興趣會再看bp，然後簽nda，進場dd、ldd、fdd、cdd，做完沒問題就可以簽spa了。”在同事發楞的時候，再給他買杯咖啡，一個個解釋裏面的細節——簡兆文從來不會敷衍別人。

社交永遠是剛需，戀愛社交尤甚。據投資公司的朋友說，最近圈內投了好幾家直播公司，游戲直播鼎盛，秀場直播來錢極快。簡兆文雖然不看直播，卻當然明白，秀場打的就是兩頭，初階觀眾刷一百個棒棒糖就能加主播微信，但其實是運營助理陪聊；刷火箭砸票子上粉絲榜首要的是更實際的東西，比如肉體交換；至於中間這些消費水平尚可卻不輕易消費的人，根本不在他們的用戶範圍。來融資做社交平臺的不少都帶上秀場功能，看準的就是背後的巨額打賞，讓他直接做這種軟件，只做技術支持，都可以幾年實現財務自由。

他當然覺得這些沒有意思。互聯網熱一來，用戶內容為王，人多的地方就有錢，資本把用戶數等同於價值，無異於穿鑿附會。他也預測到了未來幾年互聯網會是什麽樣，沒有好內容的引導，資本把用戶數量強行當成參考，誰都可以靠註冊和付費暢所欲言，又沒有明確法條和規則去約束，總有一天會到處都是謾罵和攻擊，裹挾大家帶著相同的三觀，最終威逼回資本頭上，但資本已經斂財完畢，剩下的只會是在這種環境長大的懶得思辨又喜歡討伐的人，四處屠戮。

在手機裏存了幾個人選，他決定各個擊破。第一個找的當然是在原公司，離職前和他說相約再創神話的卡爾。卡爾和自己同齡，高中開始便在國外留學，品味一流又有獨創性，做產品很有自己的想法，最重要的是和自己觀念接近。約在咖啡店見面，簡兆文見了卡爾親切的笑臉，一起並肩熬夜做產品的日子又回來了。和預料的差不多，卡爾現在在國企裏對接項目，每天和乙方攻堅戰，實際上做得不溫不火，看到簡兆文有如久旱逢甘霖，甚至掏出了紙和筆。簡兆文顧不上喝咖啡，認認真真講自己的產品需求：“我要做的就是一個保護人們暢談情感的軟件，註冊需要實名制，但整個分成兩種登錄方式，用戶名登錄和匿名登錄。用戶名登錄可以做正常的戀愛交友社交，發表心情，曬自拍，閃聊，進聊天室，快速配對，這塊我會拿用戶畫像做算法；匿名頁面主要是抒發情緒，正面的負面的都可以有，可以有心理救助和傷害保護通道。”

“兆文哥，你這和我想的不太一樣啊。”

“你指那塊？”

“咱們就當成黑白兩面來說。先說白面，這一塊你是要突出戀愛交友呢，還是分享？曬自拍的話，大家在朋友圈就可以了，沒必要跑到這個app來；黑面就更讓人擔心了，往小了說沒有人敢來分享，往大了說，你真的動了誰的蛋糕，整個app會被幹掉吧？”

“肯定是白面要大於黑面的。而且之前做lovedate的時候你也記得軟件裏有多少道德下作的人吧？黑面就是用來送這些人頭出來的。菲利普本來只想賺錢，我雖然也想通過創業獲得成功，但是靠販賣下作賺錢，我做不到。”

“兆爺，是這樣的。”卡爾咽了咽口水：“我知道你的想法，敬佩你也是因為你正直。我現在就是有一個問題，你最終盈利靠什麽？”

“一，靠用戶數，做日活；二，靠優質內容。”

“現在產品需求有點亂，讓我思考一下。”

“沒關系，我們什麽關系，你盡管問。”簡兆文有套近乎的意思，畢竟他看得出，卡爾並不是很滿意現在的想法：“我這次不打算先融天使輪了，準備自己做，所以可能壓力會更大一點。”

“什麽？”

“我不想再被稀釋了，先自己做，實在需要融資的時候再說。”簡兆文似乎下定決心：“這是同行不會做的產品，不成功便成仁。”

“所以，兆爺，你現在是在找合夥人，不是在雇我，對吧。”

“你如果想入夥，我當然歡迎，我覺得我們的思路和目標還是一致的。”

卡爾猶豫片刻，還是希望簡兆文給他考慮的時間。女朋友快要結婚，他需要回家商量。簡兆文聽得懂，能在國企穩定生活，再跳回到創業的激流裏晝夜趕班，是誰都需要一個時間考慮。卡爾當然最大的顧慮在於，合夥就是要真金白銀地帶資金和資源進來，身家性命搭進自己不看好的項目，沈沒成本太高。簡兆文心裏也清楚，卡爾比起“合夥”更適合“雇傭”——魄力和才華上，卡爾並不是最佳人選。

簡兆文翻了翻通訊錄，猶豫是不是要聯系北京的朋友。北京做文化類互聯網土壤的確好過上海，尤其搞內容的公司和網紅孵化多，說不定靠朋友就能很快找到合夥人。在校的朋友的確有幾個在做投資和創業，必要的時候他需要回北京長談。而他並不是那麽想回北京，公司如果在北京做業務，他就沒法再做喻之美的鄰居；並且就算依舊紮根上海，聯系北京的朋友，必定繞不過前女友邱諾。他心裏也隱隱有一兩個人選，只要能夠合作必定和自己當年與李寅所聊的一樣，一旦合作，就是強產品強技術，未來可期。

他踢了踢腳下的石子，突然心裏來了股莫名的火。找到人也沒戲——上海人那麽不愛喝酒，本來能在酒桌上搞定的合作，現在全都要一個個在咖啡店聊，能聊創業的咖啡店做得都那麽難喝，還聊不出所以然，來氣！

PS：本章涉及一些創業內容，略顯艱澀，是劇情發展需要~歡迎加入書架投推薦票，今天也等大家來聊天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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