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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女人們的年齡倒計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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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幾天有陌生的男人說她像顆黑色寶石,歐靜荷想,沒錯,她就是黑色的水溝、低矮的床沿和背陰的苔蘚孕育出來的,真貼切。

喻之美和簡兆文說過的那些話有真有假,而盛情邀請素不相識見了幾面又感覺不錯的男人,的確是真的。仔細想來,二十三歲那年,她也不知道不知道自己是想用食物感動對方的胃,還是用肉體換來他人的憐愛,總之陌生男人進到房間,看到她窄窄的隔斷房盡頭左邊是竈臺,右邊是馬桶時,都仿佛被羞辱了,只想匆匆從這個地方占了便宜離開。曾經和前男友也睡在這樣狹窄的地方,任由門外的地面有多麽臟亂,過道上擺了多少鄰居的雜物,喻之美只要進了這個門就能感受到家的溫馨,墻上的貼紙是曾經愛過的人親手貼上,並且誇讚她眼光獨到,整個房間因為她蓬蓽生輝。

她曾經覺得最幽暗的秘密都要藏在心裏,尤其不能被自己愛的人知道,這種被凝視一眼就像被審判的感覺,她不想要。而真的和簡兆文說出來,她覺得一個做了社交App的男人,聽到這些不會太過驚訝。

何況簡兆文不會再成為她的男朋友,朋友之間分享秘密,並無大礙。

而簡兆文還沒睡:“喻之美,你過去的弱點和我對你的判斷沒有任何關系,你是受害者卻還要怕別人指責,沒有這個道理。直到你睡著之前我都不會睡,什麽時候問我,我都給你這句答案。”

沒過多久,簡兆文補了一條信息過來:“和我分享這些不必放在心上,我們是朋友。”

這接連的消息倒是讓她睡不著了。喻之美翻閱著和簡兆文的聊天記錄,簡兆文發來的交互圖片,“白天”頁面是白底藍字,“黑夜”頁面是黑底灰字,切換起來像是在光明和暗夜裏游走。喻之美總是想到施蕊,在那次借了摩托車把她從城郊接回來後,她總覺得施蕊一直在她身邊忽遠忽近,共患難過又怕被她暴露——曾經的自己是從來都沒有依靠的。

身後突然湊過鼻息,喻之美嚇了一跳,開了燈,竇羽坐起身正橫眉立目地看著她。喻之美一陣頭疼,這位熱血男兒大半夜又要因為和別人發短信而暴怒了。沒等喻之美開口,竇羽就抓起枕頭往墻上摜:“究竟有什麽急事,短信非要在大半夜和別人發信息?”

“工作的事情。”喻之美就算是為了少吵架也不會把自己的過去講給竇羽聽。

“手機拿過來給我看看。”

“不行。”

“是不是又是隔壁的簡兆文?”

“不是。”淩晨兩點,喻之美是真的困。貓被枕頭嚇了一跳,喻之美抱起嚕嚕:“我去樓下沙發睡了,什麽事情明早再說吧,都要上班。”

竇羽似乎感覺到了喻之美的疏離,執意想要奪手機:“他就住在你隔壁,現在我下課了還要坐一個小時的地鐵過來,就是為了不讓他有渾水摸魚的機會。他喜歡你我會看不出來?不然你吃飯就吃飯,水槽裏怎麽會有兩副碗筷?”

“做飯一套吃飯用另一套。”喻之美躲在燈光外,大大方方地撒謊:“拜托。如果真的不信任我,直說就好了。”

竇羽一邊說著“寶貝我真的不是不信你”,一邊哄喻之美回床上睡覺,直說自己在舞房見多了招蜂引蝶的男男女女,實在是害怕喻之美上鉤。喻之美越聽越不舒服,又感覺到身後有什麽東西在頂著她,想都不用想,竇羽在生氣的時候跟著的就是……興奮。甚至有的時候喻之美覺得,竇羽估計找茬生氣就是為了痛痛快快地沖一把,臨近三十歲了,起初還能找到一點熱戀的快樂,後來當竇羽開始提出一些怪異的需求時,她就倦了——這種感情還沒怎麽升溫就急著發散性欲的相處模式,令人頭疼。

何況她真的很困。

第二天晚上到妙林喝酒,喻之美猛地發現自己已經很久沒來了,連一直梳短發的荷姐都變成了齊耳中卷,店裏的桌子也都換成了新的。荷姐正在樓上招呼包場的客人,只給了喻之美三樓的鑰匙,叫她去小房間喝酒:“難得喻之美來妙林喝酒,現在都不來照顧我生意了。”

“我要不先回去吧。”包場期間打擾,喻之美總覺得不自在。荷姐把她往樓上輕輕一搡:“簡兆文和施蕊也在,有什麽不好的,自己人。”

喻之美還沒捋清楚荷姐什麽時候拿他們當自己人,三樓的小房間簡兆文站在門外喝酒,施蕊坐在床邊拿著酒杯,場面非常怪異。施蕊看到喻之美,像是得到了大赦,悄悄走到了喻之美身邊:“之美,前幾天我看見荷姐和一個陌生男人上了三樓,看樣子不是她老公,這事你知道嗎……”

“我不知道。”

“這樣不太好吧?有這麽好的老公還出軌,太不道德了……”

“你可以問問她,說不定只是相熟的朋友。”擡起頭時遇上簡兆文的眼睛,兩人心照不宣。連施蕊都看見,可見荷姐已經明目張膽到了什麽程度。

“但是這樣真的很不道德。如果我遇到荷姐的老公,我會告訴他的——總不能讓一個和初戀在一起的癡情男人這樣被騙吧?”

而等施蕊去洗手間的功夫,荷姐繞到了喻之美身邊:“高遠的爸媽最近要來碧湖住,給高遠過生日,麻煩——他們是來催我生孩子的。他們一直都住在郊區,最近估計又是咨詢了哪位算命先生,看準了今年是雞年,生了孩子大吉大利。”

“你告訴我這些幹什麽?”

“最近如果打電話給你,來幫我解圍。必要的時候可以來碧湖天地睡上幾天。”

正想和竇羽冷靜幾天的喻之美聽了這句話,連連答應。

歐靜荷開車順著滬嘉高速一路到了嘉定。她臨近結婚的一個月,父母拆遷的房子批下來,轟轟烈烈地搬到郊區,連著自己的婚禮辦了兩次宴席,弄出不小的陣仗。整個小區的住戶除了拆遷戶,也有租住在這裏的年輕人,兩梯八戶二十棟,一到周末熱鬧非凡。上電梯時遇到了一個三四歲的小孩,看著自己的媽媽又看著她,躲在了媽媽的身後,悄悄地沖她擠眼睛。歐靜荷等到電梯開門,趁著媽媽不註意,摘下墨鏡回送給他一次眨眼。

她喜歡這些屬於孩子的小游戲。等到真正見到父母就沒那麽多興致,為了迅速洗掉見老人的懊喪,她四點鐘約了住在附近的男孩約會,看照片還算英俊。爸爸並不在家裏,歐靜荷脫了外套看了一眼桌上的鹹雞、油爆蝦和毛豆臭豆腐,心情不錯。媽媽忙著把衣服掛起來,紮著圍裙去盛湯:“你阿姨拿來了火腿,我做了一鍋你最喜歡的腌篤鮮。高遠最近怎麽不來?”

“他沒空,最近在北京。”歐靜荷全然不提高遠一家要慶祝生日的事情,只賴在沙發上:“都不關心一下我。”

“你不是挺好嗎。我們經常看大眾點評上你的店鋪評價,你爸看到差評還會去罵人。”

“不用了。”歐靜荷想到之前父母看到電視裏的美食頻道,還要想著給電視臺投稿,簡直頭疼。美食推薦頻道本質是廣告,要花錢才能換一分半的時長,父母根本不明白這個道理。

“有空還是要和高遠一起回來。你老爸最近去蘇州還求了一副書畫,說是要親手送給你們。”

“又是哪裏得來的迷信,花錢了就能懷上孩子吧。”

“哪裏的話。你爸爸是為你好。”

“省省吧。”歐靜荷躺在自己家的沙發上伸了個懶腰,如果爸爸不回來,她應該會想賴在這兒睡個午覺。小時候家裏根本沒有這麽大的沙發,只有一個小小的木頭凳,讀小學之後倒是有架鋼琴。弄堂每個房間都像抽屜,拉一下就會有破破爛爛的東西掉出來,爸爸為了把鋼琴塞進房間,興師動眾地叫街坊幫忙,把陽臺窗戶都拆了。早年和高遠結婚時正趕上父母在等著市政拆遷,等了十幾年拆遷就為了直接換套好房子,突逢領導班子突然換任,整個一片的拆遷都沒了消息。如果不是高遠,她的父母可能要一輩子都在那個抽屜裏過破破爛爛的生活。前幾天有陌生的男人說她像顆黑色寶石,歐靜荷想,沒錯,她就是黑色的水溝、低矮的床沿和背陰的苔蘚孕育出來的,真貼切。

有鑰匙的聲音,爸爸推門進來,看到歐靜荷楞了一秒,開門見山:“高遠最近不來嗎?”

“不來。”

“那你自己回來幹嘛。”

“媽叫我來吃飯啊。”

媽媽適時攔了一句:“湯好了,來吃飯了。”

毛豆炒臭豆腐是進了門就能聞到的菜,留學的兩年歐靜荷吃多了水波蛋和熏肉,每每想起都抓心撓肝。高遠總覺得這是弄堂帶出的味道,一直敬而遠之。媽媽炒了這道菜就像是斷定了高遠不會來,只有爸爸耐不住寂寞,總是要再問一次:“高遠最近在忙什麽?”

“投資,還能做什麽。”偶爾歐靜荷心情不錯時,還是會平靜地回答。

“看看,他一直有理想又堅持,不像你沒志向。不過這種工作是不是經常能遇到年輕女孩子嗎,你要小心一點。雖說他拿你當初戀情人,畢竟你年紀大了,他又那麽成功。”

歐靜荷不說話,只默默在心裏想,高遠的商業頭腦是童子功,和努力根本沒有什麽關系,考個三流大學也能靠老子的錢投資換個頭銜,投資話劇也能對劇本和小演員指手畫腳。如果她也能出去工作,不見得到現在不“成功”,普通人做事情,說到底都是決心和時間。

“最近還在學漂移嗎?差不多就得了,學了也沒什麽用,不如留著錢以後投資給孩子,你這個歲數已經沒有什麽投資價值了。”

“哦。”

“過了夏天的生日就三十五歲了吧?”

“能不能不要總是繞彎子,想直接說沒關系,不就是生孩子嗎。”

媽媽忍不住也開了口:“可以再去試試做試管……”

“沒必要。”

“哪能就沒必要?之前只是輸卵管堵塞,不是已經看好了嗎。年紀大傷身體的呀,三十五歲麽算高齡產婦了,生小囡是拼命的啊。他在外頭出差難免有個小姑娘貼上來,夫妻有個小孩是三角關系,才牢靠,我跟你爸爸要是沒有你,天天尋相罵過不到現在。”

“各麽儂去問?女婿吧。”想想住在弄堂的時候,歐靜荷講起上海話抑揚頓挫,氣勢洶洶,並沒有像現在這麽不愉快過。而結了婚之後每次說起上海話,都像是被優越的人羞辱她曾經住在弄堂,過了幾年,聽到上海話的場合,人們大概都在和她的肚子較勁。她努力忍了又忍,不讓高遠的臉浮現在自己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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