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對男朋友並沒有愛得很深，也許去了陌生地方的恐懼大過了對性的期待，再或者根本沒有從年輕男孩身上獲得快樂，真正覺得男女之間的事情有意思，似乎是在戀愛了很久之後才漸漸體會到的。

喻之美突然夢到了自己成為女人的那個夜晚。十九歲的秋天，她第一次和男朋友去雲鄉游玩，查錯了攻略住在了人很少的束河古鎮，夜晚關了燈空無一人。那天晚上她卻只顧著聽窗外的聲音，除開古鎮，雲鄉並不是個很熱鬧的地方。後來回憶起泥濘的球鞋，弄翻了梅子酒再和男朋友在浴室忘情擁吻，冷得渾身顫栗的雞皮疙瘩，喻之美總覺得那算不上是一次真正意義的變成女人。也許是對男朋友並沒有愛得很深，也許去了陌生地方的恐懼大過了對性的期待，再或者根本沒有從年輕男孩身上獲得快樂，真正覺得男女之間的事情有意思，似乎是在戀愛了很久之後才漸漸體會到的。至於第一次，大概是她糟糕到不想再回憶的經歷。

在和朋友真心話大冒險時難免會被問到這樣的問題，喻之美總是會裝作思考很久，然後慢吞吞地說，好像二十一二歲吧，具體也不太記得了。再被問到下三路的細節，喻之美都會喝酒賴掉，只有想看女孩出醜的男人會對這些有著難以忘懷的興趣。

在載著施蕊騎摩托車回到市區後，她再沒見過施蕊，只經常夢到自己在畢業後臟兮兮的出租房裏那些糟糕的男人，直到在網上搜了幾張簡兆文的照片下載到手機，他終於夢到了簡兆文。夢裏第一次搬上閣樓，簡兆文就在隔壁的窗子和他打招呼：“我叫簡兆文，你是新來的鄰居嗎？能不能做我女朋友？”

“哪有第一次見面就說談戀愛的？”

“因為我知道我會是你喜歡的類型。再不答應，我就要搬走了啊！”

睜開眼睛，喻之美聞到的是枕頭潮濕的氣味。妙林糖水鋪三樓的房間有個小窗，嚕嚕站在桌子看窗外，沒有花草和鳥，只有對面樓的幾扇小窗，他依舊好奇地看窗邊飛過的小蟲，再從窗邊跳到床上，爪子把被子踩臟。這床被子簡兆文曾經和她一起蓋在身上，簡兆文身上有好聞的氣味，微微出汗也是令人忍不住再多嗅幾次，尤其是摟住自己的時候。真的醉酒熟睡，他會把手臂扔在被子外，被子隔成三塊，劃分楚河漢界。

再想下去大概會瘋。起了床收拾出門，把裏間的門鎖好，嚕嚕接下來要在荷姐的小臥室獨處，以及……自從搬出老房子，她很久沒見到施蕊了。

已經入職PWC的前實習生莉莉寄給整個公司一整箱的進口零食。猴哥扛著攝像機和小龍出門前往書包塞了不少巧克力，還笑盈盈地催促喻之美：“美姐姐，新的腳本快點發給我們啊，在車上看完下車就要拍攝了。”

“五分鐘。上次你說的話我都記著呢。”

前幾天猴哥在大半夜接到喻之美的信息：“猴兒，幹點大事吧，做個新的情懷系列怎麽樣？”猴哥正納悶喻之美不接廣告想幹什麽，喻之美就帶了新的企劃案進了猩總的辦公室。為了吸引新用戶，喻之美重新策劃了一檔節目“說車有道”，把市面上關註度比較高的車都用故事的形式講給觀眾。突然不寫廣告開始講故事，題材都選用最熱門的年輕人話題，婚戀，兄弟，都市故事，再穿插系列車型的發展歷史。猩總正愁沒有新的廣告主找上門，雖然不太認可劇情，但依舊同意，劃撥預算。

而整個公司有兩個獨立運作的視頻系列，猩總自己有一個“猩哥玩車”，開的都是自己和朋友的車，花錢買了改裝，拍視頻介紹或者上賽道，玩夠再出掉，並不用專職文案；喻之美和猴哥以及小龍觀眾帶劇情，說得更多的是常用車型，接廣告以及跟熱點。猴哥樣貌不算標準帥哥，讀書時也是話劇社靈魂人物，活脫脫的喜劇演員。今天主角是一輛寶馬Z4，他們要趕到郊區拍攝，再在下班前回來。喻之美為他設計了個斯文敗類的形象，藏著一點跑車情懷，又想在都市裏招搖過市，吸引女孩兒的目光。猴哥接到新的腳本後發消息給她：“美姐姐，你這個腳本我配得上嗎？這是為哪個帥哥量身打造的？”

“當然是為你的演員夢。”

“明白了，這就是你的理想型。我在這腳本裏看到了你對人物的愛。”

“那是我對Z4的愛。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對喜歡的車子都特別來勁。”

Z4是寶馬中非常風騷的軟頂敞篷，外形可以和保時捷718媲美，操控又是同等價位中高級別，喻之美寫腳本之前試駕過，光是親自開到車子就心潮澎湃。她和猴哥曾經在午休時間熱烈爭論，這款車和M2更想擁有哪個作為人生第一款跑車，她猶豫再三選擇了Z4，在市區不能操控的M2就像失去草原的野馬，它該回到適合的賽道。說完這番話兩個人不禁舉杯自嘲，究竟是喝了多少酒，才敢在沒有拍牌照資格也沒有錢的時候做這樣的春秋大夢。

尤其是現在，她還住在糖水鋪，眼下最該做的事是找房。她閉上眼睛可以背出地鐵沿線每一站，既然沒有了花園閣樓，她把預算降低了一半，只想住個滿足溫飽的小居室。糖水鋪的小房間箱子摞在一起，她在床上跳來跳去，想著第二天必須要盡快看房，三天內搬離，否則說不定又要遇上荷姐密會的對象。所有的app都已經被找房的推送入侵，哪怕是隨便看看微博都能看到房源信息，究竟是誰發明了算法。無時不刻不在提醒她需要找房子。

算法算法，哪來的這麽多算法。

荷姐聽說她被房東趕出家門，第一時間把糖水鋪三樓的小房間騰了出來。喻之美並不想住在妙林糖水鋪，畢竟是荷姐的店面，打擾生意，深夜很難休息，而且想到那些出入在糖水鋪的男人，喻之美總覺得這個小房間發生過很多刺激的事情，進了就欲壑難填。荷姐當然知道她的腦子裏在想什麽：“你以為我這是專門偷情用的嗎？拜托，我缺愛，但不至於饑不擇食。你到底讓不讓我幫你？”

她沒法反駁。市中心幾乎沒有能夠帶寵物入住的酒店，找房子還要押一付三，她的銀行卡撐不住了。走在路上喻之美有些慚愧，市中心寸土寸金，搬家又及其辛苦，荷姐這樣的朋友夫覆何求。

只是她沒想到自己會被人尾隨。下班路上，喻之美在路上買了晚餐出來，發現有人一直在便利店圍著他轉，擡頭就能看到的防盜鏡裏，是個牛仔衣的卷毛男人戴著口罩，倒是不怕被喻之美看到。喻之美本來還以為自己被跟蹤，在路口停下貼在墻邊，等牛仔衣男人著急地走到附近，直接擋在她面前：“你跟蹤我？”

“不是——你認不認識青可？”

喻之美聽懂了，青可是取了“靜荷”裏的字做的網名，男人的目標是荷姐。喻之美並不懂，如果真的想找荷姐，直接去糖水鋪找她就好了，何必要跟蹤出入糖水鋪的自己。沒等喻之美開口，牛仔衣男人摘下墨鏡，露出高眉骨下深情的大眼睛：“你是青可的朋友嗎？能不能讓她把我從黑名單裏放出來？我想見她，但是直接找她的話，她就會討厭我了。”

“什麽？”

“我說錯了話，說她老了，她就把我拉進了黑名單。但是我真的喜歡她，第一次都給了她……我需要個機會道歉。”

被“第一次”三個字紮得有點難堪，喻之美閉上眼睛整理了一下情緒：“道歉我會替你轉達的。但是別再跟著我了，我只是暫時住在她那裏，也不想幫你這個忙。如果真的想見她，去店裏喝糖水就好了。”

“她結婚了，我知道。我和她約定過不破壞她的現實生活。”

喻之美大吃一驚，牛仔衣男孩苦澀地笑：“我太卑微了，她不喜歡軟弱的男人。但是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

“忘了她吧。”喻之美有些胸悶：“她不值得你這樣。”

回到妙林糖水鋪，荷姐正在和一桌老夫妻有說有笑。比起躲在傘下隨時會碎，她的臉生動了很多，更像是滿足。看到喻之美，荷姐輕快地打了個招呼，喻之美有點賭氣，徑直上了樓。荷姐跟進來一把抱起貓：“突然發這麽大火，工作不順利嗎？”

“你在網上招惹的男孩跟蹤了我幾天了。”

“哪個？”

“混血大眼睛。”

“哦，他啊。”荷姐瞇著眼睛：“他蠻可愛的，雖然臉一看就是整形過，但是好在年輕。但是——他想和我談戀愛是因為我的錢，和他出去玩的時候我戴了塊百達翡麗，他想讓我給他買包，這不是愛，是敲詐。”

“收斂一點，還好他不會破壞你的生活，真的遇到了破釜沈舟讓你敗露的人，你就慘了。”

“不會。連讓男人閉嘴都做不到，我怎麽做別人的性感大姐姐？”

“你忘了上次被打耳光的事情了嗎？”

“什麽時候，我怎麽不記得？”

荷姐矢口否認。喻之美瞠目結舌的時候，她低頭看自己長出一半的美甲：“要感謝簡兆文做出這樣的軟件。如果不是他告訴我現在還有App可以找到人打發寂寞，我已經快窒息了。哪怕不發生什麽關系，只是聊聊天，我都不會在覺得自己每天睡在太平間一樣了。”

“別說得自己那麽可憐，丈夫都已經追到糖水鋪，難道都沒發現你出軌嗎？”

“你看到的和這些沒關系。而且，你在評判我了——最終還是覺得我不道德，是個娼婦，對不對？”

“你老公那麽愛你，你在外面這樣，是個人都會覺得你不應該吧？”

“如果我告訴你我老公一家人瞧不起我，對我冷暴力，不讓我外出工作還不同意離婚，開糖水鋪只是權宜之計，你還會覺得我不道德嗎？”

喻之美楞在原地。雨夜那天來借摩托被打耳光的荷姐在腦海裏出現，果然一切和她想得並無二致。荷姐的表情嚴肅又可怕，下一秒就崩塌了，滿臉笑容，像是自己也慌了：“我開玩笑的。今天發生的事情，記得給我保密哦。”

荷姐放下嚕嚕開門走出去，喻之美僵直在原地，那些不知真假的話一時間讓她無法動彈。荷姐回過頭：“施蕊最近幹嗎去了，平時都來喝糖水養生，她也搬走了？”

喻之美答非所問：“荷姐，你第一次和男生……是什麽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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