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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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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根本不回答,連看都沒有看寒山一眼,只是伸出舌頭專心致志地舔下巴。他的下巴上有一只黑色甲蟲正在噬咬,發出響亮又令人作嘔的“吧唧”聲,他的雙手被鐵鏈鎖在洞頂上,只能用舌頭去趕。

寒山於心不忍,放出劍光將甲蟲劈開了,然而甲蟲接踵而至,一只跟著一只,根本趕不盡。

寒山只能繼續向前走。

終於,他發現了一個真正的活人。看到她的一瞬間,他驚駭地瞪圓了眼睛,僵立著根本說不出話來!

“……紫砂?”他驚疑地問。

牢籠中的人聽到這話,猛然擡起了頭,撕聲喊道:“大師兄!救救我!”

玉清真人收過許多弟子,不算以前渡劫失敗的,也不算因為別的緣故死去或離開的,到了昆侖派被滅門之前還有三十多個,寒山是大師兄,紫砂則是小師妹。

寒山的記憶不太準確,但能肯定紫砂來到昆侖山還不足八十年,因為八十年前玉清真人收過另一位小弟子叫藍宵,這位哥們王公貴族出身,成天吹噓自己有了八十年修為,所以外號就叫做“八十年”。紫砂是繼藍宵之後才被帶上玉虛峰的。

“紫砂,你怎麽會被關在這裏?”寒山貼近了牢門問。

“大師兄!”紫砂痛哭起來,“我也不知道!那天有許多劍魔打進了無極宮,殺了好多師哥師姐,師父也不曉得上哪兒去了!我膽子小根本沒敢和他們打照面,結果竟然被抓來關在這個鬼地方,我不知道他們為什麽抓我,也不知道這裏是哪裏,大師兄快救我出去吧!”

寒山與紫砂並不熟絡,其實他除了和兩三位脾氣性格投緣的師弟關系比較好之外,和誰都不太熟絡,總是公事公辦。畢竟他是大師兄嘛,總得端一點架子的,不為自己,也是為了師尊。

玉清真人只收過四位女弟子,其中只有師妹紅菱和他說話最多,因為紅菱喜歡他,只要有機會就恨不得時時刻刻纏著他,被嫌棄聒噪也無所謂。

至於紫砂,他只記得她是個形容尚小、不愛說話、沒什麽特征的姑娘,遇見人時老低著頭,偶爾還會被紅菱欺負(因為紅菱自己大大咧咧會說漏嘴)。

“小師妹,那天玉虛峰上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寒山問。

紫砂哭道:“大師兄,你怎麽這個時候還問這麽多啊?我好難受好疼啊,求求你先把我救出去吧!”

說實話,任何一個人看到現在的紫砂都會起惻隱之心的。這個面容只有十四五歲的小姑娘滿臉汙垢,頭發蓬亂,暗紅色的血跡從她的額頭綿延到胸口,早已經結成了幹痂。

她雖然被浸泡在水中,但看得出已經有很長時間沒有喝過水,原本柔嫩的嘴唇幹燥開裂出一道道血口。她的雙臂被高高吊著,由於個子矮,她顯得更辛苦,只齊平寒山腰間的汙水淹到她的胸口,使她每呼吸一次都分外困難。

過深的水也幫她掩飾了尷尬,因為她的衣服早就爛成了條索狀,只有沒有泡水的袖子還算完整。無論怎麽看,這都是一個受到殘忍虐待的女孩子,現在最應該做的事情就是及早解救她。

然而寒山沒有動。

他平靜地看著她,許久才搖了搖頭,說:“紫砂——姑且叫你紫砂吧——你這個局擺得過火了些。”

“局?”紫砂不解地問,“什麽局?”

寒山四下裏望望,說:“這個局。”

“師……師兄!”紫砂絕望地喊,“這不是做局,這不是圈套,大師兄快救我!”

“哦。”寒山毫無笑意地笑了笑。

他退後了幾步,將“明字訣”的火光幾乎鋪了半個洞頂,這才交叉著雙臂說:“紫砂,小師妹,你知不知道策劃一個陰謀,最重要的是什麽?”

“大師兄,我不知道。”紫砂無力地說。

寒山說:“是不能露出破綻。”

“救救我……大師兄……我快不行了……”

“你知道這個水牢的破綻是什麽嗎?”寒山說,“是它本身,是那個我經過時正在舔下巴的仁兄,是你自己!”

他大聲說:“方才入口那一面銅鏡中,你讓我觀看嬋九屍首分離的慘狀,那時我就懷疑眼前一切都是幻象。不得不說你做得非常逼真,包括這惡臭的黑水,這潮濕的石壁,這壓抑的洞頂還有那一間間牢房裏的累累屍骨和活死人。可惜你忘了一點,這個水牢出現在蓬萊派本身就不合理!”

“我們昆侖派與蓬萊派世代交好,與峨眉派一起並稱劍仙三大門派。蓬萊派內部是有一些古怪的規矩,也有一些矯情的習性,甚至還有些狂妄的傳統,但劍仙就是劍仙。修仙之人必有惻隱之心,必有羞惡之心,必有是非之心,必有仁德之心,必有超脫之心,蓬萊派縱然和中原門派大相徑庭,也絕不會在自己的內島打造這虎狼之魔獄,施展惡毒之刑罰,制造這陰曹地府一般的景象!”

他指著來時的方向問:“那位看起來一息尚存的兄臺,其本體不過是只黑甲蟲對不對?”

“那些死屍白骨,不過就是海藻水草對不對?”

“這些鐵鎖鏈、刑具、鐐銬、木牢,是否原本就不存在?”

“還有這水,雖然我摸得到、聞得著、看得見,可它也是幻覺對不對?”

“至於你,”他轉向紫砂說,“小師妹,我與你在玉虛峰上時並沒有說過很多話,我甚至都不記得你的聲音。我本應該救你出去,為你療傷,好好保護你,可惜你大概並不想跟我出去,而是想把我騙進牢房中加以折磨。吞舟之魚,處於陸上,則受制於螻蟻;小師妹雖然是修仙人士,但從昆侖派滅門那天起就被關在這幽幽毒水腐牢中,換做是我,也早就真氣耗盡奄奄一息;師妹卻毫發無損,面頰飽滿,肌肉勻停,只有額上一點血跡,莫非你不止修行了七八十年,而是像師尊、師祖一般有著七八百年、七八千年已臻化境的功力?”

他搖搖頭說:“我走了。感謝你讓我偶遇同門故人,可惜我非但不高興,反而有些傷心。”

他轉身要走,紫砂在他背後慢騰騰地說:“水是真的。”

寒山回過頭。

“現在是漲潮的時間,這個地方在漲潮時會被海水淹沒,海水裏有許多蜉蝣蟲豸、老鼠魚屍、爛泥和藻類,又臟又臭,所以我非常厭惡這裏。”紫砂說,“但水是真的。”

“我也不需要把你騙進牢房。”她勾起了一側嘴角,陰森森地笑道,“從你踏入鏡子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經在牢中了,餘下的不過是我在逗你玩。”

隨著她的說話聲,周圍景象在飛速起著變化:一眼望不到邊的牢籠不見了,取而代之的一面平整的石壁;那些恐怖的骸骨和刑具也不見了,留下的不過是些海水沖來的垃圾;海水依然是齊腰深,但既然有漲潮就有退潮,如果退下潮去,應該能看見地面。

紫砂揉著略微酸澀的手臂,站在距離寒山只有一丈遠的地方。

寒山容忍地看著這個貌似只有十四五歲的女孩子,等著她梳頭,整理衣服,擦幹凈臉上的血跡。

“你一定在想……”紫砂低頭,嫌惡地擰著身上的破舊衣服,等把寒山料理了之後,她要趕緊去換一套新的。

“你一定在想,不管是劍仙還是劍魔,都無法制造這樣巨大逼真的幻象吧?所以你懷疑我是妖魔,可我身上又沒有妖魔的氣味。”紫砂說,“其實制造幻象不難,我的狐妖姐姐嬋九天生就會,只可惜她的幻象就如海中一朵泡沫,忽地一吹,就破了。”說這話時,她故意作吹氣狀:“呼~”

“我不是狐妖,”她袖著手說,“我是劍仙。”

“哦?你是哪一派的劍仙?”寒山問。

她居然說自己是劍仙,而不是劍神(劍魔的自我尊稱),這倒有些奇怪了。在寒山的印象中,還沒有哪一個劍仙願意費這麽大的工夫,制造這麽多的麻煩,就為了抓他一個人。

誰知紫砂卻突然換了一個話題:“大師兄,你知道‘七寶’麽?”

寒山怎麽可能不知道,他和嬋九從峨眉玉燭洞開始這一路,可不就是追隨者七寶麽?前往南州尋找絳珠靈芝,到玉梨三的天山鳴凰洞,到冥靈的羅剎海,到鎮虜堡,到餘原縣旁的竹林道觀……這七個所謂的寶貝盡管在他看來並不稀奇,卻著實差遣了他們好一陣子。

然而他笑著搖頭,說:“不知道。”

“大師兄何必騙人呢?”紫砂嘟起嘴,一副小兒女相互嗔怪的模樣,“就算知道也沒什麽丟人的!”

“我不知道。”寒山還是搖頭。

紫砂說:“我知道,我還知道你有一個,是昆侖派的寒月嗎?還是相生陰陽鏡?”

寒山說:“哦。”

“我也有一個!”紫砂挺起胸/脯,又是一副得意的樣子,“我有蓬萊派的東海太歲!”

聽她主動說出這話,寒山實際上暗暗吃了一驚,但他沒動聲色,仍然說:“哦。”

她說她有東海太歲,說明已經將之淬煉了,即使她原本只有幾十年(這種可能性很低)的功力,加上太歲的三百年,也要將近四百年,在劍仙來說不少了,這讓她從“古怪的對手”直接上升到了“古怪而難纏的對手”級別。

“對了!”紫砂興奮地一拍手問道,“你的寒月或者相生陰陽鏡有什麽特殊法力附著在上面嗎?我的東海太歲有哦!”

“是什麽?”寒山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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