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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卷書也不能形容一二的恥辱。 (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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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從長樂宮裏出來,明明一臉的盛氣淩人,卻覺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

身後的如意緊緊跟著,一雙亮閃閃的眼睛老遠就看見了正欲閃人的驚風,“娘,那邊有人~”

“……”驚風此刻的內心就像不小心踩到了狗屎,還不能把它弄掉。

戚瑩一邊將如意護在身後,一邊指使隨侍把人帶過來,“誰在那裏?!”

自認倒黴的上前行禮,拱手擋在雙目之前,皇帝的女人可不能隨便看,“外臣驚風拜見戚夫人,小人是隨代王入宮覲見皇後娘娘的,代王受了詔令進去,小人便在此等候,驚擾了夫人,還請恕罪。”

驚風?似乎在哪裏聽過這名字。

戚瑩一皺眉頭,如意眼珠一轉,機靈地貼在她耳邊低語,“娘,你忘了,父皇說過的……”

漢十一年,劉季在邯鄲討伐陳豨等人,陳豨的部將率領數萬之眾於方圓百裏來回伏擊漢軍,企圖分散劉季兵力,卻被齊國軍隊打得大敗,與陳豨一同逃往代地的馬邑,意欲聯合彭越犯上作亂。

數月後,太尉周勃從太原攻入代地,到馬邑時,過半軍民染上瘟疫,明察暗訪多日,方知是陳豨在城中作亂,以田間死鼠投入水源而引起疫病。

百般無奈之下,周勃為防止疫病繼續蔓延,下令屠了馬邑所有百姓及染病軍士,而梁相國驚風,不滿梁王彭越犯上作亂,騙取其兵符交於周勃。

周勃謂之大仁大義,以此事上呈劉季,並建議劉季重用其人,可劉季不以為然,只將其封為普陽司農,輔佐劉恒治理代地。

戚瑩慈愛地摸摸少年的頭,她的兒子就是聰明,“是你呀,行了,下次便在宮中亂轉了,去宮門口等著吧,代王應該快出來了。”

“是”躬身退下,讓戚瑩母子先走。

出於好奇心,驚風在他們還未走遠時便擡起了頭,正好與回頭的如意對上了眼神,少年燦爛地一笑,差點沒融化了驚風的整個胸膛。

哇噢~

好可愛的小東西,煮起來一定很好吃~

額……趕緊搖搖頭,拍拍自己的臉,你現在已經不是殺手了,是朝廷重臣!要遵紀守法,懂麽?!驚風連忙用孔孟之道給自己洗滌心靈。

“走吧”一出長樂宮就看見吧啦吧啦背書,邊背還邊給自己解釋的驚風,代王表示已經見慣不怪了。

見過父皇母後,從申時開始,從封地回來的皇子就相繼入座,統轄七十三城的庶長子劉肥當屬劉邦最寵愛的兒子,因而,除劉盈之外,劉肥就成了如意登上皇位的最大威脅。

當然,這不是驚風想關註的重點,重點是他和代王必須在這段日子裏盡量的保持低調。

畢竟,比起身敗名裂的威脅,來自羅網的威脅才是最可怕的。

“恒兒,你母親如何了?”聽聞薄寅病了一年,劉季也象征性地關心一下。

“勞煩父皇掛念,母親身體已無大礙,只是久病初愈,還需要多調養一些時日”哪怕是親兒子,長年累月不見面也生疏了,何況他這最不受待見的‘兒子’。

“嗯,回去之後替父皇好好兒照顧你母親”尾音未落,右邊的戚瑩就給劉季餵了果子。

看得後排的驚風一陣惡寒,於是,這種嫌棄人的態度就招來了報應。

行酒令,對聯什麽的,代王和他當然是不怕的,可這不是怕不怕的問題!

從劉季開始,依次是太子劉盈、齊王劉肥、如意……不得不承認,如意那孩子確實聰慧得厲害,等代王主動接了個平平無奇的下聯之後,全場以他詞句對仗最為工整、出彩。

拿了彩頭,自然有近臣們看戚瑩眼色行事,立刻請求劉季允準各位皇子做個詩句接龍。

興許大家都喝高了,就連呂雉也柔情軟語地勸劉季準了,繼而劉季很高興妻妾難得同心一回,張口就要加大難度。

“好!難得皇後如此高興,皇兒們可別掃了你們母後的興致,你們就以‘權、度、平、驚’四字作詩,後者與前者的詩句必須首尾相連,若做不出來,父皇可要重罰!”

戚瑩嬌俏地接過話頭,“哎,陛下,那咱們可得把罰什麽獎什麽說清楚了,不然一會兒有人說您偏心,可有失威嚴哦~”

“哈哈哈哈,就你滑頭~”與戚瑩調笑完,目光順勢就轉到了劉盈處,劉季不禁回憶起了當年逃命的時候幾次把兒子女兒踹下馬車的事,又想著呂雉早年嫁給他沒多久,他就和曹氏在外面生了個兒子,想來,也是對不起他們母子。

何況,劉肥的封地確實多了點……

“陛下?”呂雉輕聲提醒道。

“好,美人所言甚是,那麽就以城池作為獎罰。”

耿直且被嚇醒的朝臣立即反對,“皇上,國土封域乃天下大事,怎可”

“王太傅醉了,來人,拉他下去醒酒”劉季正正經經自酌一杯,他可沒有當兒戲。

終是帝王心思難測,轉眼間,劉季臉上再無半點酒色,“皇兒們的屬國人才濟濟,想必都不會輸的太慘”鄭重其事的看著劉盈,“盈兒,朕給你一炷香的時間。”

太子之位,你能否勝任,全在今日。

‘皇兒們的屬國人才濟濟,想必都不會輸的太慘’大家內心默念一遍劉季的話,這是在說你們一個個的都必須得給我輸!

舉了酒樽敬過父母兄弟後,劉盈方道,“權自尊帝極北關,度川山歸落卿歡;平天雲高深雪裏,驚鴻照影湛波凝。”

高峰仰止到碧水照影,自然是給庶出的兄長臺階下了,劉肥微微向劉盈致謝,接道,“驚鴻照影湛波凝,權典尺牘無處尋;度得黯淡疏冷去,平裏飛渡陌臨流”詩句裏,大有泛舟江湖,坐看雲起雲落的自在。

換句話說,老子沒心思和你們爭位,求放過~

“平裏飛度陌臨流,驚飛遠映碧山去;權自微時未逢友,度衡疆場罷遠征。”

青翠的少年一開口,因劉肥之言松懈了幾分的劉季自顧笑了笑,卻帶過不提,點了代王的名字,“恒兒,該你了”飽含慈愛的眼神中,夾雜著深不可測的審視。

“度衡疆場罷遠征,平分半庭謝棠棣;驚風吹雨木末開,權邀君王帶笑看”代王接不俗不雅,恰好掩蓋了如意詩句裏不該有的氣焰,聽起來還有點解甲歸田,沙場江山權憑天子做主的味道。

呼~

驚風頓時松了了一口氣,再看劉季,雖然還是不待見代王,但至少不會拿他們背鍋了~

“嗯,不錯,不錯……”高度緊張的大臣們開始交頭接耳,把聲音壓得極低。

劉盈淺淺笑著,落拓大方地又敬了眾人一杯,四弟的胸襟氣度果然是幾個兄弟都不能比的,退而不進、固守不出,卻也隔絕了一切風波,“權邀君王帶笑看,度日映月明堂輝,平談溫仁賢良顧,驚海滄河百川歸。”

“好~盈兒這話,父皇喜歡”這一瞬間,劉季覺得自己從前可能真的是太過計較曾經了,又礙於呂氏勢大,才一直覺得這個兒子沒有如意順眼,如今一比,這樣的氣魄才是他的太子嘛!

一聽劉盈得了讚賞,戚瑩臉色一白,卻也不好當場發難,只得禮貌地笑著,看向自己的兒子使眼神,一定不能被比下去!

“這……”劉肥比劉盈還要年長幾歲,封地已有一兒兩女,應是最成熟穩重,這一下卻臊紅了臉,“父皇,我,我還是認輸好了……”

“哎,你這是哪裏的話,朕的兒子怎麽可以輕易認輸,再說你剛才不是連得很好?”

劉肥更尷尬地看了看左右,“剛,剛才是有人幫忙,這會兒……人去茅廁了~”

“哈哈哈哈……”看到劉肥身側果然有了空位,劉季笑得前俯後仰,“你個臭小子,從小就不愛讀書,看吧,在兄弟面前丟臉了吧~”

轉頭又問太子,“盈兒,你說怎麽對付這臭小子?”

劉盈無奈地搖搖頭,聲音也帶了打趣的笑意,“父皇,兄長乃是性情中人,不如罰他飲盡案上美酒,一會兒醉了,也就不知道丟臉的事兒了~”

雖然不好笑,驚風還是跟著殿內的人幹笑了幾聲,“哈哈,哈哈……”

“太子與齊王兄友弟恭,真是令臣妾羨慕……陛下,如意還沒有連句呢~”輕輕拉拉劉季的袖子,戚瑩笑得極盡溫柔,眼睛裏的意圖卻是怎麽也掩藏不住。

不過,劉季倒想看看,是否真的像子房說的那般,如意只適合做個閑雲野鶴的趙王,“好~如意好好兒連,可別跟那臭小子學~”說著,還故作嫌棄地點了點劉肥。

戚瑩當即眉飛色舞,怎奈如意神采奕奕到失了分寸而不知,“驚海滄河百川歸,權奉九州攬大澤,度……”然後興奮到卡詞。

大臣們的心簡直和臉一樣白,太子大氣磅礴、波瀾壯闊、吞吐天下都好,總歸人家是太子,而且每一句話都伏於天子之下,一個庶出的兒子湊什麽熱鬧?

驚風略略擡眸,不動聲色地掃視周圍,就連方才給戚瑩母子幫腔的大臣都在低頭擦汗,生怕一個不小心讓劉季暴露本性,直接把他們拖出去餵狗~

嘖嘖~

看看,患難沒真情吧~

本著要做一個賢臣,就得每天做一件好事的原則,坐在如意斜對面後排的驚風,先和如意確定了一下眼神。

確定如意註意到他之後,左手提著右手的袖子,做了個游擺的動作,指了指劉肥,再夾了塊雁肉吃掉,最後食指輕點自己的胸膛。

游?大哥剛剛說他讀的書少,就是少才氣,雁……燕雀安知鴻鵠之志!

茅塞頓開的如意繼續接著剛才詩句說,“度輩游閑疏才氣,平岳飛吾鴻鵠志!”

嗯,真是個聽話的好少年呢~

看著如意炯炯有神的目光,驚風欣慰且堅定地點點頭。

“咳”然後被代王一聲強忍著笑意的低咳提醒,趕忙挪挪屁股,讓前面的人擋住自己,本本分分地吃酒喝肉,哎?哪裏不對……

孩子期盼得到父親誇讚的靜候中,氣氛一點點凝重起來。

從沒有被劉季橫眉冷對的如意,一時間啞語,根本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裏……

“陛……”戚瑩想要辯解什麽,卻被呂雉厲色止住。

“咚咚……”酒樽擲地有聲滾落臺階,“美人,你教的好兒子。”

平緩的語氣裏,似有千斤重石,一字一句壓得殿上眾人喘不上氣,又毛骨悚然,如置冰窖。

此時,驚風很不從眾地被一塊肉卡住,想大聲咳出來又覺得會打擾這片寧靜之氣。

“嗬,如意聰明伶俐,自然是父皇的好兒子,大家的好兄弟”劉盈溫和地起身拾起酒樽,“如同此器,兄弟連心方可鼎力互助,為父皇盛酒,畫星辰美景,賞國色無疆。”

言畢,劉盈提了酒壺,斟滿一杯,獻於帝王。

劉季咬咬牙忍下一口氣,不耐煩地伸出手時,晃眼看到杯子裏的自己及身後壁畫的反像,這……頓時開懷大笑,“好,好個國色無疆!”接過劉盈的酒一飲而盡,孩子氣給呂雉一比酒樽,“給朕滿上~”

“陛下,您今日已經喝了很多了~”溫軟的語調裏,終是有了幾分往日的情義。

“好好好,最後一杯~”

“來,盈兒,你也滿上”充滿危機的大殿,瞬間緩和下來。

“是,父皇”劉盈回身去拿杯子倒酒,一步一句,風華流溢,“殿上空臺立游子,醉眼波瀾品酩酊,少年意氣揮難平,笑看劍引杯長擒,諸位,我們一起敬父皇一杯,願父皇萬壽無疆,大漢無疆。”

“吾皇萬壽無疆,大漢無疆。”

借著這杯敬酒,驚風終於自救。

番外·周而覆始中

長安的夜市比想象中要繁華的多,黃昏後陸續亮起的燈籠將其裝點得安逸神秘,風雅的像極了翩翩佳佳公子,唯獨……

“唯獨少了些肅穆”給真正的列祖列宗上了香,燃了祭文,劉恒的氣息方平緩下來,不枉他緊趕慢趕,總算沒有錯過。

彈彈衣服上的灰,紫夜倒是不意外他來,“終究是長安罷了,你……”

“因家世淵源,也因薛谷主醫術高超”直言不諱說出自己的想法,章邯給的藥雖然很有效,但是真的……再這樣下去,他估計哪天給疼死了也不一定。

當年酈燕來找藥谷弟子幫忙換心的時候,她雖不在谷中,回來後卻也沒有多加過問,後來章邯自盡,即使猜到了點什麽,她依然沒有深想,不料今日劉恒卻將事情和盤托出。

“薛谷主放心,一切事宜,我自能應對”轉身看著嵕山腳下的燈海,舊人舊物已然隔世,劉季能將嬴朔葬在此處,也算是手下留情了,“吃過長安城裏那家最出名的桂花糕麽?”

“長按桂花糕眾多,不知公子說的是哪一家?”

劉恒的表情略微有些寞落,“那便隨我去嘗一嘗。”

“榮幸之至”……

唉~

雖說臣子如狗,可兔子都還沒有抓到,代王怎麽能把他一個人丟在長安城裏,然後消失不見了?

過分到想寫詩罵他~

“哇!!!!”走著走著,驚風便被擠進了人群中,且周圍平均年齡二三十。

震耳欲聾的尖叫聲激得驚風精神抖擻,還沒等他擠出去,邊聽周圍的小姑娘老姐姐們說:“這位先生長得真俊~”某有夫之婦嫌棄地把自家夫君推遠一點,人家夫君不但不生氣,還非常配合地又退了三步。

“他要是能對我笑一笑,讓我少活十年都行~”

“是啊,相貌一流,文采一流,你說說怎麽會有這樣優秀的人!”

噫?才貌雙全的先生?!難道是留侯大人!

哇哢哢,我要看,我要看~

沒有見過什麽世面的驚風,好不容易擠出去,又趕緊拼了命地擠回來,“讓開讓開,我要拉了,我要拉了啊……撲……”一邊吼,一邊憋出了個屁,然後臭出了一條路……

“留侯……”

熒熒的燈火下,鬼翎背靠在二樓的闌幹上飲酒,左手搭在外面,束發的帶子纏風而揚,不染俗世的背影驚鴻不已。

然而……這麽騷氣的出場方式,怎麽會是那麽有內涵的留侯大人?

“驚風賢弟,好久不見”驚風剛轉身準備爬出去,樓上的人說話了。

一個側顏轉過來,比較昔年的驚艷無雙,經歲月沈澱的堅韌決然為鬼翎平添了幾分沈穩持重,眉眼的刻畫俊逸自然,讓人見了,便不由得生出敬畏與好感,絕非一般的好相貌可相提並論。

“他轉過來了!”一群不會武功的小哥哥老爺爺跳得比燈籠還高。

呸!驚風在內心嘬了一灘唾沫,唾棄自己的武功數年來不但毫無長進,還退步了,“先……先生好,您帥得我都認不出了。”

“哇~好羨慕,他居然跟他認識哎~”一陣陣秋波鋪天蓋地而來,攻勢差點讓驚風窒息。

鬼翎從二樓翻下,青衣隨風飄搖了一大片的春心,落地,將酒瓶隨意交給一位姑娘,“多謝~”

驚風霎時因為那姑娘僵直了而僵直,當然,主要是因為鬼翎笑了……笑得如沐春風,似暗夜白月。

呵呵~

所以,他倒黴了……

“老……老大?”驚風小心翼翼地跟在鬼翎後邊,看著越走越偏僻的環境,以及沈屍用的絕佳河道,心驚膽戰到了極點。

一揮手以內力將驚風甩到河裏,看著他在下面‘歡快地’暢游,“子時過後,上游就會開閘放水,不知你能堅持多久?”

怎麽說呢?

當年鬼翎去救他的時候,他覺得他們的關系還是挺好的,可這還沒過幾年,他不但連鬼翎的項背都望不到了,還一直窩在代國,尤其是他跟張良之間的過節一直是羅網不能提的大忌,自己居然……但是留侯大人的成就真的是很令人向往啊~

“那個,老大,我真的錯了,像你這樣武功高強的帥人,就繞我一次行不行~”其實說實話,待在水裏比待在鬼翎百步之內都要強。

“嗤,張良在我眼裏根本不算什麽,我只是要確認”用陰寒至極的內力一點點把河水溫度降低,以氣為障,就像當年張良用陣法困住他,使他不能去救大人一樣,“你是不是真的想做漢臣。”

上層的河水冷得最快,碎冰開始刺痛皮膚的時候,驚風的四肢慢慢乏力……你個死薄姬!我就說了不來,也不看看長安是誰的地盤!

嚶嚶嬰……還非讓人家來……

“是!”在不斷加強的寒意裏,驚風咬緊牙關蹦出一字,然後認命的閉上……額,對不起,凍得雙眼閉不上。

冷冷地看著河裏的驚風,這些年鬼翎已看開了許多,所謂羅網編織的新世界,不一定非得把這個天下攪得硝煙四起,再說該報的仇他也報得差不多了,於驚風而言,羅網確實不適合他。

“那便做吧”

“……咕嘟……咕嘟……”鬼翎突然撤力的一瞬間,驚風毫無防備地沈了下去,掙紮了好幾下才從河裏爬到岸上,“娘啊,差點給老子淹死。”

敢說老子的時候,當然是鬼翎不在的時候。

須臾數年,長安城內已煥然一新,且不說戰爭痕跡,千百年的異國分歧如今也漸漸歸一,大抵走過夜路才會怕黑,百姓終是習慣了天下大統。

與紫夜一同走在人潮湧動的街道上,看上去比她矮了一個頭的劉恒,倒像是弟弟般跟著她身邊,引得賣燈籠吃食的小販老是熱情對著他們叫賣,生怕紫夜這個‘姐姐’,不肯掏荷包。

“比桂花糕好吃的東西還有很多,公子不妨嘗嘗?”

心不在焉地走著,劉恒其實不餓,也不喜甜食,只是幼時十三叔和大姑姑帶他來過幾次,他想看一看那個額頭長了一顆大志的店家還在不在罷了。

如今的長安天下,哪能找到與前朝相似到一成不變的事物,既是如此,找其他東西替代也未嘗不可,反正劉恒也只是想找一些舊時的影子而已,“那我便當公子同意了”說完,紫夜隔了袖子握住劉恒的手腕,像姐姐牽著弟弟一樣拉他進了一條小巷……

行至一處廢宅,攜了劉恒□□進去,讓他隨意找個地方坐一下,紫夜從枯井裏拉上來一個口袋,打開重重疊疊的油布,取出裏面的酒扔給他。

劉恒猶疑地皺了皺眉,這人不知道他現在的身體狀況不宜飲酒麽?

“在下雖無起死回生之術,通經止痛的藥理還是懂一些的”自己也拿一瓶坐在屋檐之下,任衣袍沾染了灰塵也無所畏懼。

都這樣說了,劉恒也不好推辭,挨著紫夜坐下來,拔了酒塞淺嘗一口,刺激又熟悉的濃香緩緩入喉,“秦酒?”

“秦酒識人,知之甚少,愛著寥寥,品者自知”看著還有兩分與始皇帝陛下相似的雙眸,紫夜一邊喝酒,一邊撿了個石塊在地上亂塗亂畫,像初時學字的孩童一般,隨心所欲地勾勒自己心中最美的圖案。

徹底放下禮儀與防備,劉恒換了個極其慵懶的姿勢,撐地望天,模糊的記憶中,有人曾說,“一知天下事,二知生民苦,三知為官自省勿行差踏錯,四知鮮克有終,五知人生須臾莫蹉跎。”

藥谷雖在世間,卻從不參與世間事,數百年來方能明哲保身,代代傳承。

可這樣的傳承並不適合帝王與朝堂,如同待在深水裏的魚,下雨的時候總會想浮出水面看一看。

但正也因這樣,那些浮上水面的,往往會付出異常慘重的代價。

“得不償失在眼前看來,確實讓人覺得當初的決定愚蠢至極,可天下大勢向以長久計,心智不改,持身中正,便算不得血本無歸。”

得不償失與否,劉恒現在也不再細想了,只是覺得眼下的局勢,說未來可期還早了些,“薛谷主覺得,我要如何做,才能成為他們那樣的人?”這個他們,指的自然是始皇帝陛下和扶蘇。

輕輕掃去劉恒肩膀上的螞蟻,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高山與低谷,無論如何努力,誰都不能成為誰,是故,“成為你心裏的自己就好。”

“道理雖懂,行事卻難……”

紫夜的酒很快就見了底,偏頭看著已染了醉意,卻依舊將情緒控制得極好的劉恒,心嘆他多年來如履薄冰成了習慣,竟連喝了秦酒,也沒有過多的宣洩。

“若是容易,成功又有何趣?行過萬裏河山,歷經百劫千難的成就豈是享家族蔭蔽,聽他人言說能比的?”換言之,始皇帝陛下橫掃六合、威震四海之前,日子何止是艱難。

“嗬”劉恒低低地舒了一口氣,將剩餘的酒灑在地上,“無需故國依舊,只願天下長安。”

劉氏也好,嬴氏也罷,一個王朝的存在,不過是為黎民百姓遮風擋雨。

於心思聰穎,又十分清醒的人而言,任何的勸說都是多餘,因而紫夜看似跑偏,實則早有預謀地問,“公子,可知此處廢宅從前叫什麽?”

“什麽?”劉恒對藥谷前事知之甚少,自然不知道紫夜曾在鹹陽數年,為始皇帝陛下謄寫書籍。

“蘭摧玉折”似笑非笑地看著劉恒,紫夜言中之意昭然若揭。

劉恒微楞……片刻後反應過來,會心一笑,推門而出,豁然開朗。

無論將來事成與否,不要為爭權奪利變成面目全非,勿丟棄蘭花美玉般的秉性,才是真的不辜負逝者期望。

世上本來就沒有絕對的公平,它唯一的不同是,別人給予的,還是你自己得來的。

戚瑩在劉季身邊多年,看似只知塗脂抹粉,爭寵奪愛,實際從全家被滅的那一刻就開始在做準備。

緊緊抓住劉季的心是必然的,可暗中爭取大臣們的支持,控制那些已經分封出去卻從小不受君王待見的劉家子孫,才能讓她走得更長,有實力與呂雉一爭高下。

故而,在齊王劉肥三番五次表示,自願且特別高興劃出五座城池,離開長安之後,包括劉恒在內的五位諸侯王都遭到了不同程度的熱情挽留。

其間不乏呂皇後與戚夫人的親切問候,更多的卻是帝王的有意為之,敲打試探。

“母後,我聽說……”劉盈急急地從外面進來,長樂宮裏的宮人們自覺退下。

隨手給劉盈倒杯茶,呂雉平靜地拿出架子上的書簡,將勾踐滅吳的故事再看一遍。

喝了母後親自倒的茶,劉盈的心氣雖緩和了許多,心中仍是不解,“七弟八弟才幾歲啊,父皇何須如此?”

擡眼看了看兒子,有些事呂雉現在還不想讓他知道,“你父皇英明睿智,自有打算。”

“可……”劉季之前的意圖,劉盈並非完全沒有察覺,只是為人子女,怎可妒恨父親兄弟?作為臣子,更不能因一己私欲,亂國家社稷。

然而,父親母親與那位戚夫人這次的舉動,他是真的看不懂了。

“你我母子,顧好自己便是”劉肥那般受寵,多年來又無奪取大位的舉動,尚且需獻出五座城池,數萬金銀,千匹絹帛才能安然離開長安,更何況由臣子代為打理封地的諸侯王?

再者,那些封地之前的主人幾乎都是被誅的異姓王,難保不會有一兩個忠於舊主的部下趁同姓王離開的日子裏做點什麽,若不留這些劉家子孫在長安多待些日子,怎能分清誰是真心臣服,誰又狼子野心。

“那請母親”端過硯臺,為呂雉磨墨,劉盈知道自己的太子之位還不是十分穩固,本不該再落他人口實,可若不做,良心難安,“下一道懿旨,讓幾個弟弟能自由出入內宮,兒臣也好盡些做兄長的心意。”

“唉……”看著劉盈已固執地研好了墨,呂雉終是拗不過他的取了空白的絹帛,寫了懿旨。

皇城之內,消息靈通,皇子們收到懿旨的時間,自然是極快的。

“唉……”替代王嘆一口氣,雖然劉盈是好意,可是這麽一來,他們就真的到了別人眼皮底下了,半點喘息懈怠的機會也不能有。

神色凝重地看著桌上的絹帛,劉恒真正擔心的是,離這個月十五只有四天了,而薛紫夜才剛啟程回藥谷,此刻只怕連一半的路程都沒有走到,如何趕得及回來?

若在宮外,即便不能離開長安,他也能想辦法撐過去,可在宮內,只怕他再怎麽能忍,也難免不會有什麽突發情況,萬一……作勢跪下。

嗯?!“代王您你這是做什麽?!”驚風趕緊扶住已跪了一半的劉恒。

劉恒言辭懇切,一臉真誠狀,“求大司農救我!”

“臣既隨代王而來,便會與王上生死與共,您先起來”扶著劉恒站直了,驚風根本沒有想到劉恒居然如此信任依仗,內心莫名愧疚起來。

“大司農啊!”語重心長地拉住驚風的手,劉恒真情實感地吐露心聲,“本王自生下來就不得父皇待見,此番留在長安,不知何時才能離開,太子殿下雖有心相護,可帝王之心深如海,稍有不慎,便是翻天巨浪,皇後娘娘固然不會輕易出手,可戚夫人絕非等閑之輩,怕只怕一步踏錯,萬劫不覆啊。”

突然被劉恒拉住小手的驚風,一臉發懵……隨後被劉恒感人肺腑的真心話說得熱淚盈眶,熱血沸騰,“代王放心,臣必拼死護您周全!”

果然,沒有什麽比祖傳拉小手更能拉近君臣情義的了~

緊緊握住驚風的手,鄭重搖頭,“死有何難?本王是希望你我君臣都能安然回到代國。”

“是!只是臣從前……”薄寅去請他時說的那些話,定是知道了些什麽,若他不早點坦白,只怕日後君臣之間會因此生了嫌隙。

哦~明白明白~

大概猜到驚風顧慮的劉恒,覺得跟自己身份暴露比起來,那些都不是事兒,抑揚頓挫的引經據典,“舜發於畎畝之中,傅說舉於版築之間,膠鬲舉於魚鹽之中,管夷吾舉於士,孫叔敖舉於海,百裏奚舉於市,正所謂英雄莫問出處,愛卿何須如此執著?”

“可……”還是很擔心啊。

毫不在意又很實在地說,“前塵往事於國何益?於本王何益?於愛卿何益?!既然無益,何必理會!”其實,還是很有益的,已經打好小算盤的劉恒心想。

“撲通”一聲跪下,驚風慷慨激揚的表示,“臣此生定當為代國鞠躬盡瘁、肝腦塗地,以報王上知遇之恩!”

極為敬重地扶起驚風,劉恒當然說,“本王在此立誓,終此一生,必定以國為重,以民為先,不負賢良,不失德行。”

番外·周而覆始下

君不負臣,臣不負君。

得代王誠心相待,驚風自然更加努力,不僅要讓代王脫離險境,也要讓自己與他安全回到代國,一展抱負。

於是乎,在多種利益權衡下,就求到了做事不需要那麽權衡利弊的鬼翎跟前。

但……

“老……老……老大”從鬼翎出現在視野裏,到走近,驚風已經緊張到全身冒冷汗,發抖得桌子上的杯子一顛一顛到了桌邊。

鬼翎的氣息略收略放,杯子噌得往裏一進,驚風登得一抖,整個人都彈了彈。

“說”凜冽一瞥,再無多言。

娘呀!鬼翎的脾氣真是連代王的萬分之一都沒有。

趕緊低下頭,牙齒都在哢哢地打架的驚風努力控制住從骨頭縫裏湧上來的慫,“那個,代王,我,們被……劉季他們扣在長安無法脫身。”

“與我何幹?”一眼就看到某人後腦勺的鬼翎,雖然口氣冷得沒有絲毫溫度,卻也沒有馬上就走的意思。

然而,“……”博覽群書,倒背孟子的驚風,此刻腦袋是一片空白的。

鬼翎的神色微斂,突然笑了起來,“哼,以你這樣廢物的性格,當初居然也能入選羅網甲等丁,也真是‘對得起’驚風二字~”

面對這樣直白無情的嘲諷……驚風當然不敢露出一絲絲不滿。

“屬下只是”

“你已不是我羅網中人”鬼翎漫不經心地提醒。

顫抖地擦擦額頭上的汗,驚風已經慌到顧不得掩藏情緒了,“是是是,我,我,我說錯了,我只是覺得,覺得先生您”

“說重點”覺得這樣的廢物,動手殺他都是有失格調。

攥緊拳頭,鼓起勇氣,用盡吃奶的力氣吼出來,“羅網若要借大漢之勢恢覆如初,何不從代國入手!”

“這麽大聲幹嘛?”白了驚風一眼,鬼翎氣息的陡然一變,轉瞬又恢覆正常。

強硬不過須臾的驚風,立馬焉了……

但鬼翎不得不承認,驚風作為殺手雖然活不過一刻,但作為謀士,確實有著極端敏銳的政治覺悟,“這個道理我也是不久前才明白。”

呂雉很會不動聲色讓對手在鬥爭中得意忘形,露出馬腳。

隱忍不發,伺機而動更是不在他之下。

所以,從一開始他就知道,呂雉並不是最合適的合作對象,也不可能任由羅網重新壯大。

可,代王劉恒不一樣。

像驚風想說的那樣,即使他不願意,但要入主長安,甚至是保全自身,保全代國,他就必須擁有一股不會被劉季抓住把柄,又能幫他披荊斬棘,防備明槍暗箭的力量。

哪怕冒著將來被這股力量反噬的危險。

“好,我會保他在長安的這段日子平安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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