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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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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琳嘴上說話風涼得很,心裏卻早已經急煎煎了,一進屋就問白川到底得罪了什麽人,以致於如此相逼。白川正待開口,秋禾搶著說:“還不是王俊熙!”

“王俊熙?這名字怎麽這麽耳熟?”貴人多忘事的沈總沈吟好半天,終於想到那個騷擾自己兒子的渾小子,不由又驚又怒,問:“跟你同校的那個王俊熙?……他怎麽會到這兒來?不對!他什麽時候認識白川了?”

秋禾遂半吐半露地把去年王俊熙來找自己的事告訴了沈琳,沈琳聽說那個不要臉的小畜牲竟還敢纏了來,不由大為光火,當著眾人的面不好細問,只冷笑道:“他竟然還有臉跑過來!膽子真是越來越肥了!看來還是我上回太仁慈,把這兔崽子打折一條腿才好……”

說著又想起前因後果,連秋禾也怪罪上了,拿指頭照他額上狠狠一戳,說:“你也是!怎麽這麽不讓人省心?他來找你時就該告訴我!為什麽不說?還敢私下見他!今天不問你,興許你就一直瞞下去了是吧?”

秋禾覺得自己也很冤,捂著額頭愁眉苦臉說:“我也不想見他呀,他來之前又沒打電話,……我沒有他電話!真的!早拉進黑名單了!後來他纏著不走,我還生氣了,跟他吵了一架。……白川跟他結仇也是為這事。白川看不過去幫了我幾句,兩人差點打起來。估計就為這事,他把白川記恨上了,這回專門來找歪的。——我說的都是真的,不信你問外公!”

沈琳便拿眼看沈寶成。沈寶成其實對三個孩子後來發生的事並不清楚,但聽秋禾這麽說,忙不分清紅皂白給他作證,點一點頭,說:“是有這麽回事。那小王不是秋禾同學麽?人家巴巴地來看秋禾,我也就留他在家過了兩個夜。後來不曉得他們為什麽事吵起來,小王就氣憤憤地回城了。前陣子有人過來找白川買山,我看見是小王陪著那人過來的。”

沈琳沈著臉沒說話,秋禾又補充道:“那天我在路上碰到王俊熙,他還朝我放了話,要白川盡早把山讓出來,不然就如何如何。說得一套一套的,我看咱們鎮上碰上的這些事,肯定都是他挑起來的!”

沈琳聽了,本就萬分惱火,又覺得要是為這事牽扯到白川和涼石鎮百姓,這筆帳未免要先算到秋禾頭上,便狠狠瞪了他一眼,嘮叨說:“早跟你說,叫你離他遠點,你不聽!非要兩人好得同穿一條褲子!上學要一起走,放學還要一起玩!天天膩到一起,結果呢?那是個什麽好人!……這下可好了,碰上這人犯渾了,叫所有人都跟著你不得安生!”

秋禾聽到“同穿一條褲子”等話,頓時急了,恨不得捂上他娘的嘴,又偷眼瞟白川,果然那家夥聽到這話,立刻雙目炯炯望過來,不是礙著人多,只怕要當眾審問他一番。秋禾忙把沈琳扯到一邊,小聲埋怨道:“好光榮麽?你怎麽不拿著廣播四處喊?”

沈琳念叨歸念叨,心裏其實已經有了主意,說:“王家這事好辦,我只消給王偉業打個電話,讓他管管他兒子就成。姓王的家大業大,卻也只有這一根獨苗,不定王俊熙怎麽糊弄他爸呢。王偉業要是知道他兒子是因為你才耗在這兒,估計押也要把他兒子押回去!——不過依我看,就憑王家小子一個人,哪掀得起這麽大的浪?這事只怕還有別人摻合。”

白川本來一直在旁沈默,這時便說:“上次和他一起來買山的那人,名叫張發財。”

“張發財?昌河建築的老板張發財?”沈琳倒抽一口涼氣,沈吟著點頭道:“原來是他,怪不得鎮上最近的蹊蹺事一件接一件。”

聽她這麽一說,三個人都把她看著,秋禾問:“媽,你認識他?”

沈琳搖頭,說:“不認識,可最近在飯局上聽不少人說過他。這也是縣城的一個出名難纏的人物,白川,你沒得罪他吧?”

白川便說:“見過一面,話都沒說上兩句。這人是沖著山來的。”

秋禾在旁邊聽了,忍不住說:“媽,你不想想,白川一個老實人,上哪兒得罪人去?那人就是想要後邊這山。他可真是心黑呀,比劉宏明那幫人更黑!劉宏明還想著要拿錢買呢,論到這人,幹脆就是巧取豪奪!剛開始放出風來說要拆遷的時候,鎮上人對白川突然很仇視,我當時就覺得,只怕是有人在從中挑撥!果然,後來有人竟然放火!這幸好是白川有特異……,幸好是山神保佑,才讓那場火沒釀成大禍,不然咱們早被趕出涼石鎮了……”

他越說越心驚,不由打了個寒噤,覺得從年前到現在的一系列事情,無不是環環相扣,其陰險無恥的程度簡直刷新了他對這個世界的認知。就比如這次強拆隊到劉老頭家,即使白川不出面,肯定也會因為別的事情被牽扯進來。屆時無論他是被警察帶走,還是被列為網上逃犯,林家人都會順理成章接管這片山林,如此一來,這些人幾乎一文不花,就把原本屬於白川的山林霸占過去了。

很顯然,他能想到的,白川和沈寶成也都想到了。沈琳雖對近來發生的事一知半解,也猜了個大概。一時間,屋裏的幾個人都沈默了下來。

最後還是沈琳先開了口,說:“不管張發財這邊想怎樣,我先跟王偉業打個電話,讓他把他們家那渾小子先帶走,免得我看了他心煩……”說到這兒,看看秋禾,覺得自己家這一位也著實不是個省油的燈,揮揮手說:“滾滾滾,都離我遠點!我現在看見你就煩!”

說完她便去房裏給王偉業打電話去了。那邊秋禾奉命滾蛋,偷摸著跟白川去了後邊一間小屋裏,把眼巴巴盼著他的沈大聖解放出來。沈大聖十分機靈,知道自己不受女主人待見,一聲不吭地跟著秋禾去了白川家。

等進院子後,兩人到臥室裏坐下。秋禾一邊給沈大聖撓癢癢,一邊安慰白川道:“別擔心,這事既然讓我媽知道了,她肯定會管。她在外頭比咱們強,有她在,一定會沒事的!”

白川回頭看他,黑縝縝眼睛裏,情緒很是覆雜。好一會兒才說:“我不想把她牽扯進來。”

“來不及了!”秋禾低頭摸著愛狗,笑道:“誰叫你跟我好上的?現在開始見外了?晚了!以後還指望你替我孝順她呢,等她老了,你得負責給她養老!不許找理由推脫!”

“我不是這意思……”白川欲言又止,轉念一想,卻斜睨著他道:“說起來,你得好好講講,你都跟誰好得同穿過一條褲子?”

秋禾:……

他就知道,這事兒不可能輕輕松松糊弄過去!有人跟這兒虎視眈眈等著呢!

接下來的時間裏,秋禾費盡口舌,才勉強同白川解釋清楚,所謂“同穿一條褲子”這種話絕非實情,乃是沈總慣用的一種修辭手法。即便如此,也賠上了許多口水,外加被人按著,紮紮實實地吃了好幾回豆腐才算罷。

兩人一直消磨到晚上,秋禾才戀戀不舍地回了家。因著沈琳在,白川只把人送到家門口就止了步,目送著秋禾進屋後,才關了院門。

回到臥室後,白川和沈大聖大眼瞪小眼地發了一陣呆,直把沈大聖看得毛骨悚然,夾著尾巴跑去了西廂,他才仰面躺倒在床上,想起近來發生的事情,心中五味雜陳。

那些人步步緊逼,顯然是對這片山林志在必得。這只怕不是沈琳一個電話能解決得了的。再說,即便沈琳能將王俊熙打發走,還有個陰險狡詐的張發財呢。

秋禾並不知道,白川卻是私下裏了解過,張發財其人,在縣城人送外號柳葉刀,——並不是指他懂醫術,而是說這人心狠手辣,鷺鷥腿上劈精肉,蚊子腹內刮脂油,於無利處尚能搜刮三分,更何況如今盯上的是幾千畝山林?

他在床上躺了許久,等起身時已是天黑,月亮不知何時升了起來,清亮亮地照在小院裏。白川走到院中,站著看了會兒月色,忽然縱身而起,如飛鳥般躍到屋後一棵皂角樹上。

站在樹梢上,可以清晰地看出很遠。群山朦朧,月光下白泉河象一根發光的帶子環繞著小鎮,四周一片清寂寥闊。白川久久望著,心中浮上一個念頭。

這是我的山、我的樹、我的家,憑什麽有人要來奪走它們?

那些人為什麽不統統去死!

一瞬間,這種念頭從腦海中冒了出來,帶著不可思議的誘惑力,讓他不由得把頭轉向了西邊。在那個方向,群山之外便是縣城,那些意圖不軌的人就居住在那裏,而他,能讓他們永遠消失。

他們死了,這個世界才能清凈下來。他們死了,他才能過他想要的日子……

不知何時,與他相隔不遠的另一棵樹上多了道黑影,那黑影悄無聲息地站在樹梢上,一動不動地看著他,後來終於開了口。老丁那略帶沙啞的嗓音說:“小渾蛋,你可別做傻事!”

白川看也不看他,冷冷哼了一聲,說:“我要做什麽,你攔得住?”

老丁說:“攔不攔得住,都得攔。守護天下蒼生,本就是狩師的職責。”

白川冷笑,說:“原來這就是你們守護的蒼生!”

老丁臉上掠過一絲愧色,片刻後卻說:“人類作了孽,自然有法律來懲罰他們。你既然修成人形,就不得不遵守人界的規矩。”

白川擡頭看向老丁,深邃的眉眼間倏地浮上一股戾氣,一雙眼睛瞇了起來,問:“我要是不想守你們的規矩呢?”

月光下少年的眼睛亮而銳利,象燃燒著的兩團火。老丁油然生出一種被猛獸牢牢盯住的危險感,心裏吃驚,臉色卻不改,淡淡道:“去年為了你的事,整個狩師界都被驚動了,江家人一再請求要圍剿你,因為我反覆申明你從沒有與人類為敵,這事才被狩師委員會壓了下去。你如今可要想好了,要是這一次再造殺端,可就瞞不住人了,到時候狩師界人人與你為敵,你要怎麽辦?”

白川嘲諷地笑了,說:“我怕你們?”

“你當然不怕,”老丁看了看隔壁小院,說:“可你現在是一個人嗎?你那小相好……他知道你這會兒要去幹什麽嗎?”

白川沈默了,月光下他的臉隱藏進了大片黑暗中,整個人散發出一股暗黑陰郁之氣。就在老丁懷疑他會暴起傷人時,他卻從樹上一躍而下,一語不發地進了臥室。

老丁微微舒了口氣,緊繃的身體放松下來,這才發現自己背後都汗濕了。他站坐在樹梢上,看著月光下的兩座小院,看了很久,才嘆了口氣,轉過身拍拍屁股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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