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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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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寶成一慣醒得早。這天剛蒙蒙亮,秋禾迷糊中就聽到堂屋門嘎吱一響,拐杖從青石階上篤篤地響過,往屋後廁所方向去了。片刻後返回來,又篤篤地進了廚房。

秋禾半夢半醒地在床上躺了一會兒,就見臥房門開了。他外公一手拄拐,另一手端著個碗走進來,先把碗擱在床頭櫃上,又慢慢在床邊坐下,輕聲喊:“秋禾,起來先把湯喝了。”

秋禾揉著眼坐起來,不滿地說:“等我起來再喝不行?你跛著條腿,還東奔西走,也不怕摔了!”

沈寶成笑瞇瞇說:“野山參湯要熱熱地喝才好。再燉下去,水就熬幹了。”

那碗裏盛著小小一碗黃澄澄的水,撲鼻一股藥草的苦澀,秋禾聞了不由皺眉,說:“不是給您補身體的麽?怎麽都給我了?”

沈寶成:“我剛才已經喝過了,這是你的。快些!我放了多多的蜂蜜,一點也不苦!”

秋禾嘗了一口,呲牙裂嘴地斷定,外公就是個說謊不眨眼的老騙子。但昨晚老頭子把野山參放進砂鍋裏燉時就殷殷勸說過了,讓秋禾別怕吃苦,好好地補一季,說不定那久治不愈的哮喘從此不再覆發也未可知。——有這個光明的前景支撐著,哪怕是碗屎,秋禾也該忍耐著吃下去,何況喝到最後,他總算品出一點槐花蜜的清甜來。

涼石鎮每到秋冬兩季,總是又冷又潮,一碗熱熱的湯下肚,無論滋味如何,人總是暖和多了。秋禾便趁著這熱乎勁兒起床洗漱,等收拾好了出門,白川已經在石榴樹下等著他,準備兩人一起去做早鍛煉了。

秋禾一出門,就在清冷的霧裏打了個寒噤,又吭吭咳了好幾聲。時值深秋,他早已經裏外換上了秋褲和薄棉襖,卻還冷得乞乞縮縮。而樹下的白川只著單衫,卻站得挺拔磊落。

等秋禾過來,白川握了握他的手,皺眉道:“穿這麽多,手還冰涼!還得大補!”

秋禾跟在後頭走,忍不住問:“你怎麽就不冷?”

白川說:“還沒下霜呢,冷日子在後頭。”

秋禾立刻十分發愁。他生平不怕熱,卻最畏寒怕冷。以往每到冬天,總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還把自己裹得走都走不動。涼石鎮的冬天無疑又比省城冷,外公家連個空調都沒有,這叫他怎麽熬得過去?

“我討厭冬天,討厭下雪!”秋禾嘟囔著說:“我要去南方過冬!”

哪曉得白川聽到“去南方”這幾個字,立刻慌了,停下來看他,極小聲地說:“你別走!”

他說話向來簡短有力,這時卻帶了濃濃的央求之意,一臉戀慕不舍混和著難過,格外地溫情脈脈。

秋禾心裏一軟,忙安撫道:“急什麽呀,我也只是隨口說說,並沒有打算真去!”

白川走了兩步,卻很不放心,又回頭道:“真的不去?”

“嗯!真的不去!”

“下雪也別去,好麽?”

“好!別說下雪,下刀子我也不去!”

兩人一前一後,默默走了片刻,白川又說:“爺爺家不冷,有烤火房!”

“我知道!”

“等下雪了,帶你去泡溫泉!”

秋禾笑了起來,說:“滾!到龍巢裏泡溫泉,老子還沒長那麽大膽子!”

白川張張嘴,欲言又止,最後什麽也沒說,埋頭趕路。

他沒法告訴秋禾,自己就是那條龍。畢竟,第一次被秋禾看到原身時,他是動過殺心的。雖說後來也是他把人救了出來,可每每想到秋禾被扔到潮濕陰冷的洞窟深處,差點發病死掉,白川就覺得自己不可原諒。

他心情沈重地想,這可真是報應。秋禾對龍怕成那樣,還不是自己害的!要是知道自己就是那怪物,他大概再也不會跟自己好了吧。

到了那棵老桐樹下,白川從樹洞裏掏出草墊子,兩人坐下,各自吐納調息。一頓飯功夫後,秋禾先收斂心神入了定,白川卻心潮起伏,始終靜不下來,後來索性睜開眼睛,呆呆看著秋禾。

他想,到底要怎樣做,才能讓秋禾留下來,長長久久地陪著自己呢?

白川一邊想,一邊又覺得,自己真是越來越貪心了。

前一陣分隔兩地時,他以為每天只要能跟秋禾見見面就很滿足了;等真能天天見面,卻又覺得兩人還要說說話才好;如今兩人時常吃在一處講在一處了,他卻更覺不足,心裏時常生出些瘋狂的念頭,有時把自己都能嚇住。

可是,他連秋禾是不是喜歡自己都沒法確定呢。

想到這點,白川便忍不住要深深嘆一口氣,忽然看見對面秋禾的睫毛動了動,仿佛要睜眼,白川忙憋著那口氣,閉上眼睛,假裝專心打坐。

秋禾調息一陣,睜開眼,看見白川還閉目坐著,便伸個懶腰,悄悄站起來舒展筋骨。

上次他們到這裏來,還是沈寶成住院以前,如今,老桐樹已染上秋色,一樹蒼翠變作金黃。山谷裏也是層林盡染,赤橙黃綠連成片,在薄霧中煞是好看。

秋禾四處轉悠了一會兒,看到一塊青石旁長著一叢灌木,枝上結滿小小的紅果實,累垂可愛,便蹲下身,打算折一枝回去插瓶。誰知道灌木下的樹葉裏藏著條老蜈蚣,察覺有人,急急忙忙爬出來,要往石縫裏鉆。秋禾正伸手折樹枝呢,猛地看見一條黑頭紅背的多腳長蟲爬出來,嚇了一大跳,手一顫,指頭正戳在枝上硬刺上。他噝地抽了口冷氣,縮回手,就看見食指上沁出一點血來。

這當兒白川聽到動靜,如飛般趕過來,拉過秋禾的手要看,及至看到刺傷的指頭上有血,便不假思索含進嘴裏,吮了一口。

秋禾忙喊:“臟!”

指尖早被溫軟濕潤的嘴唇撮住了,秋禾頭皮一陣發麻,清晰感受到靈活的舌尖從指頭上掃過,臉頓時騰地紅了。

白川那根木頭,把秋禾手捏得緊緊的,吮完還要看傷口。因為感覺秋禾正往後使勁兒,還順口斥責道:“掙什麽?我看看!還疼麽?”

看到那小傷口已經不出血了,白川這才放心,一擡眼,就見秋禾垂著頭,臉紅紅的,艷色奪人。白川心裏一格登,不由砰砰狂跳起來。

他眼裏燒起兩把旺火,灼灼盯著秋禾,鼓足勇氣道:“秋禾,我、我喜歡你!”

秋禾臉上已經紅得不成樣子了,不敢擡頭看他,只勉強笑了笑,說:“好的,我知道了。我們回去吧。”

白川急了,唯恐他沒聽明白自己的意思,正恨自己嘴笨,突然福至心靈,想起以前秋禾說過的話,立刻拉著他道:“我喜歡你。不是那種喜歡,而是……那種喜歡,我、我吃飯想著你,做夢想著你,老想和你在一起,在一起就很開心,還總想……親親抱抱什麽……”

這些話說出來,立刻象秋冬季節的野火,一下子就燎著了一大片,轟轟烈烈地燒將起來,把秋禾燒得驚慌失措,倉促間不及多想,伸手把白川的嘴捂住了。

白川嘴不動了,眼睛卻睜得大大的,把秋禾灼灼盯著,眼裏滿是癡纏愛戀。兩人保持著這十分詭異的姿勢,相互瞪了片刻。秋禾忽然意識到這姿勢也極其暖昧,且想到手心又熱又軟,正是白川的嘴唇,覆又驚慌,忙把手放下來,從地上爬起來,轉身要走。

這回卻是無論如何不能放他這樣走了。白川決意要問個明白,免得回去後惦記得生不如死,他想到做到,長腿如飛,幾步就趕上秋禾,拉住他手腕,說:“秋禾,我想和你好,好麽?”

秋禾心跳如擂,不敢回頭,咬唇不語。白川又道:“你喜歡我麽?和我在一起,好不好?”

秋禾心裏糾結得厲害,一時想起兩人往日種種情形,一時又想到沈琳和外公,掙紮良久,才道:“你等我想一想。”

白川不料是這種模棱兩可的答案,但終歸比被直接拒絕要強多了,一時也松了一口氣,又戀戀不舍道:“那你快些想,好不好?”

秋禾紅著臉點頭,也不看白川,直接順著山路跑了。

一直等看不見白川了,秋禾才停下來,摸摸臉上,仍是一片火熱。

他打小情書收到過不少,卻從沒碰到過這般坦率激烈的表白,想到剛才情形,一時心慌,一時甜蜜,一時好笑,一時又覺得害怕,不由輕輕嘆了口氣。

他又不傻,當然知道白川喜歡自己。那家夥上次在石榴樹下吞吞吐吐地表明心跡後,秋禾本打算想方設法遠著他的。誰知道這段時間疊遭變故,兩人非但沒遠成,還親近了許多。

那樣相互扶持、相濡於沫地走過來,再想要拒絕他、冷淡他,還不知道白川要怎麽傷心欲狂呢。再說,他自己其實也舍不得吧。

可若是當斷不斷,兩人難道還當真好上?那外公會怎麽想?被媽媽知道了,又會怎麽辦?那父女倆如出一轍地性子倔,到時定然少不了一場軒然大波吧。

秋禾一路走,一路思量,千頭萬緒在心裏結成一團亂麻,又汪成一腔春水。魂不守舍地回到家,沈寶成已經把早飯做得差不多了,正架著拐杖準備炒最後一個青菜,秋禾忙過去道:“外公,我來炒。”

他站到竈上炒完青菜,盛到盤裏時,發現沈寶成正打量著他,眼神相當奇怪。秋禾心虛,便硬著頭皮問:“怎麽了?”

“你咋沒放鹽?”沈寶成看著菜說。

秋禾暗自羞愧,卻偏要邦邦地犟嘴,說:“這是新式吃法!醫生說了,叫你飲食要清淡,少油少鹽!”

“兒啊,醫生只說要少鹽,沒說不放鹽。”老頭子把菜倒回鍋裏,重新炒了炒,抱怨說:“照醫生那說法,煙抽不得,油鹽吃不得,那是巴不得我成仙咧!”

兩人把菜端上桌,坐下吃早飯。秋禾滿腹心事,吃了點貓兒食就飽了。飯後又借口要看書,獨自在房裏發了半日呆。等沈寶成把第二服野山參湯端進房時,就見他大外孫撐著腮坐在書桌前,是個呆若木雞的模樣。

沈寶成心裏納罕,督促秋禾喝了湯,便問:“這是咋了?”

“沒事呀,”秋禾低頭看書,掩飾說:“這題好難,想了半天都做不出。”說完才發現書竟放倒了,忙又紅著臉,從旁邊抽了本習題集打開蓋住。

沈寶成看在眼裏,也沒吱聲。回頭細想,秋禾早上跟白川出去,回來就這副木呆呆的樣子;又想到白川今天竟一整天沒有過來,不由猜測,難不成是兩個孩子吵了嘴,相互恨著了?

他有心要調解一下矛盾,到了晚上,便多炒了一個菜,囑咐秋禾說:“去把白川也叫過來,大家一起吃。”

秋禾一聽,跟被火燎了一下似的,忙急赤白臉說:“別喊他!”

老爺子斷定這是吵了架,便勸秋禾:“往常你倆不是挺好的?這回是怎麽了?白川那二楞子把我秋禾得罪了?來,說給外公聽,我評評理!”

秋禾嘟嘴站著,一語不發,片刻後轉身跑了。

沈寶成看著秋禾的背影,心想,看樣子吵得還不輕!也罷,要勸架也等兩個孩子氣頭過了再說。

當晚沈寶成琢磨著如何給兩個孩子勸架,很是想了一會兒。另一邊秋禾也是輾轉難眠,在床上烙了半夜燒餅。等後來終於睡著了,卻又做了一個長長的夢。

夢的前半部分很恐怖。他又回到東山那棵樹下,眼睜睜看著那頭灰熊朝自己跑過來,陽光下,它健碩身軀上每一塊肌肉的聳動拉伸、它兇狠暴戾的眼神、它頭上裸露的頭骨和頭皮,都象電影裏的慢動作一樣清晰可辨。

那頭熊把他撲倒在地上,咻咻地喘著,用鼻子聞來聞去。秋禾緊閉著眼,心跳如擂,絕望地想,白川怎麽還不來?他怎麽還不來?

忽然又矇眬想到,是自己一直都冷著白川。他這是生氣了麽?連自己被灰熊咬死,他都不管了麽?

一想到自己被孤零零地拋棄在荒野裏,秋禾心裏突然難過得要命。那頭熊開始舔他的臉,一條舌頭濕潤靈活,在秋禾臉上翻卷,起初讓人十分難以忍受,後來竟帶出幾份纏綿來。秋禾倉皇睜開眼,發現灰熊竟然成了白川!

白川的眼睛亮得象兩顆寶石,睜得大大的,一邊親他,一邊含含糊糊說:“我想和你好,你喜歡我麽?”

不知怎的,秋禾竟松了一口氣,迷迷糊糊地想,太好了,白川沒有生氣,也沒有不管他,這真的是太好了……

半夜裏,秋禾從床上驚醒,黑暗中聽到自己沈重的喘息聲,夢裏情形無比真實。他坐了半天才平靜下來,忽然覺得哪裏不對,伸手在睡褲上摸了摸,頓時如遭雷擊。

半晌,他呻吟了一聲,抱著頭倒在床上,還捶了幾下枕頭。

第二天一大早,沈寶成起床時,發現秋禾竟沒有賴床,已經提前起來了。但見他的心肝大外孫冷著一張俏生生的小臉,正蹲在水龍頭旁邊,苦大仇深地洗衣服,一副跟全世界都有仇的樣子。

沈寶成覺得這個鐘點洗衣服十分詭異,看孩子手泡在冷水裏又很心疼,便問了一句:“這麽早洗啥衣服?你又怕冷!等會我燒點熱水摻著!”

結果秋禾理都沒理他,還一挪屁股,拿後背對著他。

等沈寶成進了廚房,秋禾幾下洗好衣服,擰幹晾曬前,鬼鬼崇崇把褲子遞到鼻尖下面,使勁聞了聞,發現沒有異味,這才搭到曬衣竿上。

結果一回頭,就見沈寶成瞅著他,笑得很有內涵,秋禾當即羞憤交加,像只紅頭漲臉的小公雞一樣,怒沖沖地喊:“笑什麽笑?有什麽好笑的?”

說罷把自己關到房裏去了。

沈寶成在廚房裏,邊笑邊覺得欣慰:他家大小子終於長大成人了。之前因為秋禾體質弱,發育慢,他心裏沒少著過急。

老爺子把這歸功於白川尋來的那根珍貴藥材,他一邊把小燉盅裏的湯泌出來,一邊充滿信心地想,不虧是野山參,藥勁兒真大!才喝一回,就把我秋禾補成了個男人!等這一根吃完,孩子的病根一定能徹徹底底地去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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