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號，27號……31號，就是這兒了。”

卡羅琳再次確認了手上的地址，這已經是她今天看的第三處房子了。

她上午看的兩處分別在杜爾街和華波士大街，第一間是個類似明妮和漢生家的公寓房，一室一廳，裏面都是光禿禿的石灰墻，不帶家具，一周五塊的租金。要說優點大概只有位置好一個，距離卡羅琳上班的迪波恩街步行不到二十分鐘。

後面那一間則吸引人得多。兩室的公寓，木質的地板，墻上也新貼好了墻紙，兩個房間裏都帶有嵌入式衣櫃，這都不算什麽，最主要的是公寓新建不久，有帶馬桶和浴缸的獨立洗漱間！

單憑最後一點，就足夠吸引卡羅琳了，但暫時沒有人和她合租，一周八塊半的價格她自己又承受不起。

一個人租房子真是件麻煩又不劃算的事情。

卡羅琳統計了一下自己從報紙上整理的招租信息。排除那些獨棟的房子，只看公寓，帶洗漱間的單間或是一室一廳的套間是平均價格最貴的。

倘若把一室公寓的租金翻上一番，差不多就可以租到三室的了。可即便是這樣，小公寓依然最搶手，因為大多數家庭租不起更大的房子。

很多人看房都會直接找中間人，他們一般認識不少房東，知道附近第一手的消息，類似後來的房屋中介。

卡羅琳也有這個打算，不過她這周日有空，就先自己了解下情況。她從報紙招租廣告上選了三個可以在周日上門看房的公寓，眼前這個是最後一處。

公寓建築的外表看起來不錯，房東登報時只寫了房間是一室的套間，沒有細節也沒寫租金，不知道裏面怎麽樣。

卡羅琳一邊踩著樓梯一邊盤算認識的人裏有沒有誰能做自己室友。說實話，除了商場一樓的同事，她還真沒什麽熟人，幾個姑娘裏面好像也沒有誰最近打算換住處。

樓梯和走廊裏都鋪了地毯，每層只有三戶，卡羅琳懷疑自己八成是租不起這地方。她按地址找到最裏面的2-C，上前敲了敲門，等了十幾秒沒有回音，又敲了幾下。

耳邊突然傳來開門的“吱嘎”聲。

“你來看房子？” 一位老婦人站在旁邊一戶的門口。

卡羅琳點點頭，對她禮貌地笑了笑，她猜這位大概是房東太太。

“恐怕你得晚上再來了，那丫頭又背著箱子出門了，她不到傍晚是不會回來的。”

卡羅琳遲疑了一下，“請問‘她’是？”

“就是你要找的人啊，她在這住了好幾年了，總不在家，怪裏怪氣的一個丫頭”，老婦人似乎也不願意和卡羅琳多說，朝她點點頭就關了門。

“有意思……”，卡羅琳看著2-C的門牌，剛剛她就註意到了這個門牌的不同，上面原本的金屬字被顏料色彩蓋住了大部分，兩道黑白色從門牌右邊旋回，有種現代派的美感。

欣賞了一會兒，卡羅琳轉身走下了樓梯。離開公寓大門之前，她想了想又跑了回來。從包裏掏出了平時記筆記的小本子，用鉛筆寫了一張便簽。

“您好，我是卡羅琳.M，對您的公寓很感興趣。希望能在明天下午六點左右，前來參觀，非常感謝。”

雖然卡羅琳覺得自己多半付不起這裏的房租，但是她還是想認識一下這個公寓的主人，感覺會是個有趣的人。

對出租公寓有了基本的了解，卡羅琳也不想在上面再浪費時間了，她打算明天到商場問問喬安娜和安妮認不認識可靠的中間人，幾個月前這兩個人才一起換公寓。

……

“我受夠了，漢生，我受夠了！你能不能說句話！”

卡羅琳剛回到家門口，就聽見屋裏明妮的聲音。簡易公寓的墻雖然是泥磚的，門卻是是木質的，隔音不太好，卡羅琳有點尷尬地站著，不知道該不該敲門。

“你不要這樣。”漢生聲音有些沙啞。

“第二次了，你已經在公司做了整整兩年，總該輪到你了呀！”明妮的聲音帶上了哭腔。

卡羅琳不想參與進夫妻間的吵架，她沒有再聽下去，下樓走了一圈，買了點面包才回來，上樓的時候腳步也故意邁得重了一些。

明妮來開門的時候臉上還帶著淚痕，眼角的細紋看起來也更明顯了。

卡羅琳有些心疼，明妮也不過才二十七歲，但操勞的生活早早地在她的臉上和手上留下了痕跡。

卡羅琳本想著如果明妮願意，她們飯後可以談談，沒想到一進門她就被拉到了椅子上，聽到了故事的完整版。

姐夫漢生最近兩年一直在飼養場的冷藏車做清潔工，周薪十塊，兩年裏薪水一次都沒漲過。

最近他們原來的組長換了家公司，老板決定從老員工裏提拔一個人補上，而組長的薪水自然會有提升。同事們都以為是漢生，因為他平時工作認真，從不遲到。結果下午有人給漢生送了消息，老板居然定一個才來了六個多月的年輕人，明天一上班就會公布了。

“你不知道，嘉莉，上一個組長就是和他一起進公司的人，現在可倒好，那家夥去了罐頭廠管事，薪水怕是翻了一倍不止，可看看你姐夫，到頭來還比不過一個後來的小孩！”

漢生坐在一邊，手邊是今日份的報紙，還是一句話也不說。

卡羅琳也不知道自己應該說什麽。從前她沒有姐妹，也沒熟悉到這一步的朋友，就連父母當初都是和平分手，從沒在她面前吵過架。所以卡羅琳只能輕拍明妮的背幫她順順氣，又倒了一杯水給她。

睡覺的孩子終於被聲音吵醒，卻沒有哭，而是扒著搖籃的邊緣坐了起來，好奇地轉著頭，來回看屋裏的人。

“又看報紙，每天都看報紙，也沒看你看出什麽名堂”，明妮瞪了一眼自己的丈夫，抱起孩子進了廚房。

原本打算當晚餐的餡餅糊掉了，卡羅琳也跟著進了廚房，把剛買回來的面包切了片，又在明妮的指揮下把餡餅上沒糊的菜刮下來，夾在了面包裏，大家就著南瓜湯勉強吃掉了。

吃完飯漢生就抱著孩子回了臥室，依然閉口不言。

卡羅琳雖然也沒多少職場經驗，但是她能看出來漢生的問題——悶頭幹活、不愛說話、從不表現自己。

這種老實人，如果不是搞研究的天才，在哪個行業都不容易出頭，要是遇見好領導，還能多受點表揚，遇見不關心下屬的領導，可能連名字人家都記不住。

她平時和漢生交流少，便把自己的想法說給了明妮聽。

“我有的時候常常想自己是不是太不知足”，明妮正賭氣似地擦著餐桌，雖然桌子已經擦了有十幾遍。

“從前每天在廠子裏工作到眼前發黑，那時候就想，以後結了婚，再也不要過這樣的日子了”，說著她的聲音又有些哽咽了, “可現在我又總是覺得不安。對漢生也是，我哪裏不知道他是什麽樣的人呢？卻總是一邊慶幸他不是那些把錢花在抽煙喝酒打牌上的混蛋丈夫，一邊又抱怨他不求上進。”

“沒有人是完美的，明妮，但日子總是可以變得更好。”卡羅琳安慰道，她知道這種感覺，生活不順會讓人失去安全感，過分焦慮，她自己不也是如此麽。

明妮把抹布丟在桌子上，坐了下來，“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

“漢生是個踏實肯幹的人，讀寫算數也不成問題，只要稍微靈活變通一些，早晚會有升職的機會”，卡羅琳和明妮面對面坐了下來，“只是明妮，你有想過，自己繼續去工作嗎？”

明妮的表情一滯。

“我不知道……我是說，或許吧。”明妮的眼神透著迷茫，“可是，我能做什麽呢？孩子還小，我去工作孩子怎麽辦呢？”

這個問題卡羅琳也不知道答案，或者說，它沒有完美的答案。就算是再過一百年，它也依舊是個難題。

曾經卡羅琳認識一個大她幾屆的學姐，連續生了兩個孩子之後離職了。原因很簡單，托兒中心的費用太高，兩個人裏工資低的學姐就辭職了。她白天在家，每天晚上等丈夫回家接手後，再抽幾個小時做在線家教。學姐最大的願望就是兩個小孩趕快上學，她好恢覆正常工作。

“有沒有什麽在家可以做的工作？”卡羅琳撓了撓頭，一時沒想到。

“鄰居太太有幫人做針線的，但要手藝好才行。”明妮說著嘆了口氣。

卡羅琳見過明妮的繡工，針腳細密整齊，但當商品確實差了點火候。

“別擔心了，好好和漢生談談，工作上的事他肯定和你一樣心煩。我明天上班去問問大家，如果有合適的工作回來和你說，現在還是先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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