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後來，紅衣女子不知自己又做了什麽，秦良玉也不知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麽。也許從白衣僧說要放下仙子的那一刻起，她心底便仿佛有什麽東西在一點點碎裂，初時疼痛難忍，再往後便麻木了。

也許此後的百年間，白衣僧在修行某個更高的境界時，會想起曾經有個仙子，尋遍千山萬水，卻只尋來他的一句“放下”，當時她看上去很難過，而他心中毫無波瀾，沒有修行更深層的喜悅，亦無傷害了一個無辜女子的愧疚，著實冷血。

秦良玉以為故事到了這裏便是結束了，仙子傷心離開，她掙紮著想浮出水面，始終無果。最後還是白衣僧註意到她，順手將她提了起來。

她滿身狼狽地趴在白衣僧面前，感受到白衣僧眼中無限的憐憫，心中鄙夷，非但不道謝，反而冷哼一聲：“你情願救一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也不願救她？”

白衣僧楞了楞，良久才反應過來，雙手合十，彎腰道：“阿彌陀佛，小僧欲救世人，卻不得已舍了那位仙子，女施主一面享受小僧的施救，一面心中又在譴責小僧的作為，可有矛盾？”

被當成白眼狼了，秦良玉並沒有順著他的話感到慚愧，反而針鋒相對：“你欲救世人，她卻不算世人，不值得你救？你一面殘忍地傷害著一個無辜女子，一面又掛起一副普渡眾生高高在上的嘴臉，道貌岸然的假和尚，實在可笑！”

大概是不知該如何回答，白衣僧也不擅長與人爭執，最終只能憋出一句：“小僧救了女施主，卻遭到女施主的責怪，如此看來，女施主真是個恩將仇報之人。”

“……你這木頭木腦的假和尚，跟你說了也沒用！”

不知是幻聽還是如何，就在秦良玉打算放棄說教，正轉身打算離開時，耳邊突然傳來一虛無縹緲的聲音：“欠她的債，我會還了……”

秦良玉沒有停下腳步，繼續前行，她清晰的記得這只是個夢，而在夢裏，不出意外的話，她只要找到一片白茫茫一望無際的雪地，穿過雪地，她便能回到蓮池。紅衣仙子與白衣僧的事給了她啟發，她隱約覺得這事有點似曾相識，甚至感同身受。也許在蓮池邊找到沈玉，她便能找到她想要的答案。

許是尋沈玉的意念太過強烈，沒走多久，她便找到記憶中的路，只是一路上的雪化了，梨花也敗了，行了不知多久，待但見迷霧褪去，周遭的景色逐漸顯現，原本的朱欄白石褪去了顏色，變得銹漆斑駁，綠樹清池也失了生機，呈現一片灰敗之色。眼前慢慢展開一副泛黃陳舊的畫卷，中間最顯眼的池沼，水涸泥幹，蓮枯藕敗。岸邊一塊巨大的赤玉，亦失了光澤。

玉面上書幾句言詞：

花比她不風流，玉比她不溫柔。端的是鶯也消魂，燕也含羞……

以前沒註意這上面還有字，那時她的註意力全在白蓮上，如今白蓮敗了，她才看見了字，亦解了其中真意。指尖順著那詞的筆畫一點點劃著，也不知這首詞是拿什麽刻的，因年代久遠，字跡已有些不清了，卻可以看出刻字人的妖柔且麗，舉止輕浮，卻又擁有一種獨特的魅力，讓人一時間挪不開眼。

“蓮花敗了，你又去了哪裏？”

秦良玉淡淡的看著，淡淡的想著……

夢裏那股淡淡的憂傷，直至蘇醒，依舊縈繞心頭，久久不散。

醒來便看見容洛一臉愧疚地站在床邊，雙手背在身後，欲言又止。

她揉了揉微微發脹的頭，眉頭緊蹙，道：“抱歉，方才不小心睡著了，我的玉找到了沒？”

容洛有些猶豫：“該抱歉的是我，秦姑娘……往後你有什麽需要跟我提便是，就當是，當是容洛欠你的。”

“怎麽？看你這麽愧疚的樣子，玉沒找回來？還是說……”頓了頓，秦良玉冷笑一聲，“玉碎了？”

見容洛點了點頭，秦良玉嘆了口氣，如此，那麽夢裏的場景也有了解釋，因為玉碎，所以蓮敗，所以她見不到夢裏的沈玉。

“也罷，我不怪你，既然馬車都準備好了，便送我回去罷。”秦良玉大方的說道。

顯然容洛也沒想到秦良玉會這麽大度，忙將手在她面前攤開，掌心放著一只黑色的荷包，上面以白線繡著蓮花，輕輕搖晃，可以聽見裏面碎玉碰撞的聲音。

秦良玉接過荷包，打開看了看，再合上，擡起頭，朝他擠出一絲笑容：“倒無大礙，倘若碎玉一片不少，我回去還能拼上。”

“秦姑娘心思通透，能如此看開，我也就放心了。”

凡人的一生不比神仙，神仙累了可以找棵菩提樹坐下休息，而許多凡人一輩子都在路上追尋。他們似乎總能找到許多理由去趕路，偶爾轉頭看看沿途的風景，看著越來越遠的過去，看著越來越近的未來，然後便沒有然後了，也許很無聊，可就是有人樂此不疲，好生無趣。

那麽，作為一個凡人，除了歷盡人生八苦，秦良玉還需要做什麽呢？她什麽也不想做，只想找個地方休息，可一旦她閉上眼，夢裏所見所聞，又讓她比清醒時還要難過。也許她缺了兩頓藥膳，蓮心味苦，卻能助她安眠，在外面睡不好，等回到家，她也該好好睡一覺罷。

佛說，人與人的遇見是前世的定數，於千萬次回眸中驚鴻一閃，凸顯那個前世緣定的你。

約莫著是路過花鈿街的何家堂門口時，馬車叫停，秦良玉下車，打算再去取些安神的藥。

何家堂的病人仍是一貫的少得可憐，分明作為金陵第一神醫的藥鋪，生意理應十分火熱。但由於選址不夠接地氣，價位也有些不合理，每日來看病的走大多為達官顯貴，這醫館自然也不怎麽熱鬧。

進門時，撞上一布衣小廝，那小廝身材嬌小，腳步輕盈，被秦良玉撞了一下後，直接摔倒在地。

本以為遇上碰瓷的了，秦良玉正打算去扶，那小廝卻有意避開她，自己勉力撐起來後，便低著頭，抱著藥包匆匆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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