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沈玉動作一僵，張大嘴巴，呆呆地盯著這位不速之客，一陣夜風從門外吹來，他只覺得下身一涼，低下一看，才意識到自己現在還是一絲不掛的。連忙爬進桶裏，將整個身體都隱藏在水中。這才敢出聲問道：“餵，她們沒跟你說我在沐浴？”

“啊……可能是我沒聽到吧，那個……你……你繼續洗吧，洗好了叫我。”說著，便要離開。

“等等！”沈玉叫住她。

秦良玉停住，咽了口水，緊張地問：“還，還有事嗎？”

“你回頭看看。”沈玉突然玩心大發。

“啊？”

“啊什麽啊？堂堂金陵小霸王，操著兩把西瓜刀，從東街砍到西街，連眼睛都沒眨過，現在卻怕得都不敢睜眼了麽？”

“誰，誰怕了。”

此時秦良玉只覺得臉皮滾燙，又羞又惱，可她又不肯承認自己連死都不怕，卻會怕區區一只沒穿衣服的花蝴蝶？

於是乎，鼓足勇氣，秦良玉大著膽子轉過身。

一晃眼，只見褪下一身花花綠綠的衣服的沈玉，再沒有平日裏的艷俗，宛如一株褪盡鉛華的白蓮，趴在木桶邊，輕微晗首，向她優雅一笑。一瞬間，眼波流轉，他修長白皙的手指在木桶邊緣翩翩而過。帶動的風吹落了他墨般黑的頭發，幾縷發絲散在他飽滿光潔的額頭上，他原來輕佻的笑一下子變的妖而不俗。

秦良玉竟一時看癡了。

直到沈玉翹起蘭花指，輕掩素面，發出騷裏騷氣的笑聲：“嗯呵呵呵……我好看麽？”

秦良玉：“呃……”

“你這麽急著闖進來，不就是為了看我麽？現在讓你看了，你反倒不知如何表達了？”沈玉捏著嗓子，聲音酥軟，卻並不難聽刺耳，若是一般女子聽了，反倒又是害羞又是歡喜，不禁便紅了臉。

然，秦良玉並未臉紅，她只定定地看了沈玉一會兒，忽然笑了，越笑越大聲。最終大大方方地走到離沈玉最近的一方桌椅旁邊，坐下，“若我是個男子，興許會喜歡你這種類型，可惜我是個妥妥的女兒身，對你，不感興趣。”

“切，誰家的女兒要生成你這樣，那家定是倒了八輩子大黴。”沈玉翻了個白眼，十分不屑。

秦良玉正本想再懟回去，但腦海中突然靈光乍現，睜大眼睛，一本正經地說道：“沒錯，我舉世無雙的花蝴蝶啊，你的魅力早已征服了千數的無知少女。所以，明日桃花節，你可否助我在蘇公子面前留下一個深刻的印象？”

“你趁我入浴時闖進來，就是為了跟我說這個？”

“哦，這是臨時起意的，我來是……”指尖觸到腰間的桃符，秦良玉頓了一下，目光一定，望著沈玉微笑，“沒什麽，我來找你，除了蘇公子，還能有什麽原因呢？”

沈玉心中一黯，目光再落到她臉上時，則沈澱為深邃的探視：“你當真沒別的事瞞我？”

“你那麽聰明，我還有什麽能瞞著你……”

沈玉截住她的話：“最好沒有。”

秦良玉眨眨眼睛：“所以你願意幫我了？”

“你腰間掛的桃符不就是要送他的麽？”沈玉冷冷一笑。

“嘖，這都讓你發現了，真厲害。”秦良玉訕笑起來。

沈玉看著她笑，慢吞吞地說道：“我既已將東西送你了，便是你的東西，你想怎麽處理都可以，不必向我過問。只是……明日外面會很亂，你不可出門。”

秦良玉剛要反駁，沈玉又道：“我會邀蘇呆子來沈府做客，所以你不必擔心禮物送不出去。”

說完，見秦良玉靠在椅子上，一動不動，靜靜地看著自己，臉上帶著一種幾乎可稱為高深莫測的表情。

“你怎麽了？”沈玉疑惑道。

“沒怎麽，就是突然覺得你有些不像我平日裏認識的那個沈玉了。”

秦良玉收回探究的眼神，起身，面朝門口，背對著他，淡淡道，“你說明日外面會出亂子，我信，你不讓我出門，我也聽你的，前提是，你沒有騙我。”

“沈玉，你千萬，千萬不要騙我。”

——

那晚，秦良玉又做了一個夢。

一個很漫長，漫長的夢。

她夢到在二月初二那天，春光明媚，漫山遍野的桃花，爛漫嫵媚，似火招搖，宛如從天上掉下來一大片朝霞。十裏綿延，輕薄隨風，美不勝收。

空蕩蕩的桃花林，突然多出一抹艷麗的紅，隨風翩翩，纏綿花間，宛如一團跳動的火焰。滿天花雨中，她赤足而來，忽而爬到這棵樹上，又忽而躲在另一棵樹下。

最後，她靠在一塊冰冷的石頭邊，閉上眼，靜靜地聽著風聲，雲聲，水流聲，花落聲，以及……石頭的心跳聲。

石頭有心跳嗎？也許有，也許那只是她自己的心跳，只因她存在於這天地間太久，一個人也孤獨了太久，久而久之，便以為那心跳是石頭的，再久而久之，她又以為自己也是塊石頭。只是後來人們發現了她的美麗，為她取了一個比石頭更好聽的名字——玉。

倘若還可以將她的特征描述得更詳細一些，那便是：一塊血紅色的美玉。

是了，她是一塊血玉，玉本清冷，許是她與世間最灼灼的桃花相伴，便將自己也染了一身灼灼。

又過了多久，她不記得了，只知道她再也無法忍受這樣的孤寂，桃花有千千萬萬朵，她卻只有一個。所以，她想尋找另一個和她一樣的生命，就像一朵桃花需要尋找另一朵桃花一樣。

於是，她遇見了另一種花——蓮華。

蓮華很信奉緣分那套說辭，常常覺得，萬發緣生，皆系緣分。今生的一次邂逅，定然孕育前世太多甜蜜或痛苦的回憶。

她不信緣，不信命，不信天地，她只信他。

偶然的相遇，驀然回首，註定了彼此的一生，只為了眼光交會的剎那。

第一眼，他癡癡看她，因笑道：“這位妹妹……我曾見過的。”

她覺得好笑：“胡說，我何曾見過你？”

他又道：“你可信我？”

她楞了楞，鬼使神差地點了頭。

於是，從那以後，她信了他五百年，他也騙了她五百年。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