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良玉拿了藥，正準備回家，路過一家琴行，卻忍不住停下了腳步。

琴行中，一抹纖塵不染的身影，吸引了她的目光。

那個男子，就站在琴行裏，停在一把琴前，沈吟不言。沒有任何語言，任何詞匯，能描述他醉人的風姿，哪怕萬一，沒有任何詞匯能形容他超然的氣度哪怕分毫……

琴行裏的夥計走到他身邊，忙道：“蘇公子好眼光，這把琴可是我們琴行的鎮店之寶，乃楚家二小姐楚凝之親手所制，你且看它的琴身，乃是用最最上乘的梧桐木……”

夥計的話縈繞耳旁，虛化成了背景，而在背景前鮮明浮起的卻是——

蘇公子……

公子蘇子清……

從來沒有一個人，身上只有兩個顏色，如墨的長發，身輕如羽、纖塵不染的白色長袍，黑與白的素淡，卻有著令人驚心動魄的風姿，只人群一眼，或是只塵世一眼，便是永生難忘。

所以，放眼天下，舉世無雙，也只有他，才會有這樣的風姿。

秦良玉的手，在袖中慢慢握緊。

是他，真的是他，又見到他了……

那個他，是她的公子，蘇子清。

“不是自誇，這把琴的音色縱然不是舉世無雙，在金陵也可排名前三……”琴行的夥計猶在滔滔不絕。

蘇子清突地扭頭道：“我要試琴。”

夥計一愕，很快反應道：“好的，沒問題，蘇公子請那邊坐。”

他要試琴嗎？

公子要開始彈琴了！

秦良玉感覺自己快要窒息了，她很快，很快就能聽見她的公子彈琴了，那是多麽美妙的一件事啊。

只見蘇子清在一張玉案前坐下，從他這個角度，正好可以看到琴行外，呆呆地站在那裏，就像一塊木頭的秦良玉。蘇子清禮貌地朝她笑了笑，她頓時便清醒了，連忙躲在了琴行外的一根木柱後，一顆心緊張的都快跳出來了。

公子會不會討厭她啊？會不會覺得她還是那個令人厭煩的女子，甚至覺得自己一直在跟蹤他？

不，不會的，明明方才他還沖她笑了，他笑得那樣好看，那樣溫柔，那樣……也可能是嘲笑啊！公子就算是嘲笑一個人，也是那樣溫柔的……想到這種可能性，她的脊背不由自主地一陣發寒。

這時店夥計取來了琴，把琴擺到幾案上，殷勤道：“弦已上好了油，也做了調整，蘇公子請放心試吧。”

蘇子清想了想，擡手，樂聲頓時悠揚而起，彈的乃是一首《風月債》：

厚地高天，堪嘆古今情不盡；

癡男怨女，可憐風月債難償。

花朝月夜，轉眼便成指間沙。

生生世世，可嘆緣斷兩相忘。

琴聲清冷幽幽，又淒涼似嘆息若虛，絲絲扣心，節節入骨，每一弦都仿佛彈出一副不入俗世的飄飄然，又帶著令人不由嘆惋的緣斷心惜。

此曲共有六段，而蘇子清也只是彈了其中一段，便已引得店中夥計為之側目，路人為之駐足，秦良玉更是淚流滿面，卻並非她自己真正想要流的，只是在那一刻，淚水便情不自禁的落下來了。

當蘇子清停指時，一陣掌聲從後廳傳了出來。

轉頭，錦簾重重，不見簾後人。

掌聲停歇，一個丫鬟掀起簾子走將出來，十五六歲年紀，圓圓的臉，笑起來兩眼彎彎，極為可愛。

只見她快步走到案前停下，道：“我家小姐說蘇公子的琴聲實在太妙，與這梧桐木琴更是絕配，既是如此緣分，這琴便贈予蘇公子了。”

說著，又對店夥計道，“把這把琴包起來，再派個人給蘇公子送到家裏去。”

蘇子清微愕，凝眸又看了看那重垂簾，問道：“你家小姐是誰？”

“我家小姐便是制出這琴的楚家二小姐，楚凝之。”小丫鬟得意地說道。

“原來是楚小姐。”蘇子清先是淡淡一笑，接著又連忙起身，道，“萍水相逢，蘇某不敢收如此貴重之禮，楚小姐還是替這琴另尋良人吧。”

說罷，便要離開。

但那丫鬟怎能罷休，連忙攔住蘇子清，道：“我家小姐說，她送蘇公子琴，只不過是為了答謝蘇公子剛才彈的那首曲子，而且，也只有蘇公子這樣好的琴技，才配得上這把好琴。”

蘇子清笑了笑：“若楚小姐覺得蘇某配得上這琴，而蘇某卻還要執意推辭的話，便權當是這琴配不上蘇某吧。”

這話一出，那丫鬟便再無說辭，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蘇子清走出琴行。

連拒絕一個人，說出這樣令人難堪的話，都能表現得如此風輕雲淡，如此美好的、溫暖的蘇子清，叫秦良玉怎能不去沈淪。

蘇子清走出琴行後，恰好看見秦良玉站在石柱後抹眼淚。

感受到一股淡淡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秦良玉強忍下難過，逼自己擡起頭來，註視著蘇子清，揚唇一笑：“公子，還記得我嗎？”

蘇子清微微驚訝地看著她，兩人的目光在空中交集，剎那間，他仿佛就知道了她想說些什麽，淡淡地說了句：“記得你以前從來不會哭的。”

秦良玉擡起濕漉漉的睫毛，哽咽道：“以前公子眼裏也從來不會看見我，不是嗎？”

“嗯。”蘇子清眼底，仿佛有什麽東西劃開了，讓他變得更溫柔的同時，也莫名地憐惜了起來，“我有位摯友，也喜歡像你這樣哭，”

“摯友？”

“他叫沈玉。”蘇子清將視線從她身上挪開，轉身，仰頭望向遠處的天空，淡淡道，“不過，他比你哭得好看。”

秦良玉心下自思：相傳蘇子清出生時便有道士替他算了命，說他命中缺玉，而沈家小少爺沈玉又是和命中多玉的人，蘇家因此便讓蘇子清與沈玉走得近些。這兩人成為摯友，自然是情理之中的事。只是一想到沈玉那副風流造作的模樣，便很難與如此舉世無雙的公子聯想到一起吧。

即使內心十分厭惡沈玉，秦良玉還是違心地誇了他兩句：“沈玉素有金陵第一美男子之稱，良玉自然比不得他。方才也不過是公子的琴音實在太妙，良玉聽得太入迷了，因此落淚。”

蘇子清聽罷，驀地轉過身，錯愕地看向她：“你聽得懂我的琴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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