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浸黑, 雷一聲接著一聲，雨勢嚇人，如同河水從天上灌落, 要將整座城市淹沒。

臨湖別墅裏亮著燈，暖氣盈滿室內, 白霧凝結在落地窗上, 讓窗外的樹影和湖泊都變得不真切。

沈辭歲坐在沙發上，面無表情吃了一小碗砂鍋粥, 看向不遠處的宮涯：“現在是晚上九點二十四分, 宮助理，你不會想在這裏守一個晚上吧？”

無論從沈辭歲的表情, 還是他的語氣，都能判斷出他在生氣。下午的時候, 他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被原星野打了一針安定, 昏睡很久, 直到十分鐘前才醒來。

原星野倒是將一切準備得妥當。

廚房裏一直溫著粥和湯，醒來可以直接吃，浴缸裏放了一缸子溫水，不舒服就洗澡, 甚至客廳角落還新添了沙包和拳擊手套，如果他生氣, 能夠打沙包出氣。

哦, 還配了個宮涯，要是打沙包不夠解氣，還可以沖宮涯發火。

沈辭歲哐鐺一聲，把碗丟到茶幾上，冷冷註視宮涯。

宮涯起身, 從玄關的鞋櫃上拿了份文件過來，小心翼翼遞給沈辭歲：“沈先生，這是你在醫院體檢完後，忘記取走的報告。”

沈辭歲神情冷淡：“原星野呢？”

宮涯手指輕輕縮了一下。沈辭歲將這個動作清楚地收進眼底，一揚下頜：“如果你不知道他在哪，會直接說不知道，而不是遮遮掩掩、猶猶豫豫。他幹什麽去了？”

“少爺過一會兒就回來。”宮涯道。

沈辭歲唇抿成一條線。外面雨太大，天空黑得跟墨汁似的，沈辭歲直覺要出什麽事。見宮涯不回答，他謔的一聲站起來，大步往外走。

宮涯迅速擋在門口：“沈先生，少爺很快就回來了。”

“他回不回來，關我什麽事？”沈辭歲道，說完轉了個方向，走向後門。

就在這時，宮涯的終端亮了，客廳裏出現一個投影。

“阿歲，我想知道你這次體檢情況怎麽樣。”投影裏的人對沈辭歲道。他穿條紋西裝，模樣年輕，眼神溫和，就攔在沈辭歲面前。

“師兄？”沈辭歲腳步猛地頓住，轉而看向宮涯：“你把他弄出來的？”

“言先生的主機還在奧丁內部，奧丁的艙門無法打開，暫時只能以這樣的形式讓他出現。”宮涯說道。

沈辭歲又將視線落回言肅身上：“那你一定看過報告的電子檔了。”

“阿歲。”言肅的語氣加重幾分，“連我的話都不聽了嗎？”

沈辭歲斂下眸光，幾秒後走向茶幾，拿起上面的體檢報告，一頁一頁翻給言肅看。

“情況還算行。”言肅看完後道，“但身體素質有些差，需要加強鍛煉。再過段時間就是春天了，到時候天氣暖和起來，你可以試著晨跑。”

“沒空。”沈辭歲把體檢報告丟回去，轉身朝著門口。

他手就要碰上門把手，一道閃電突然從天邊劈下來，整個房間裏白光一閃，緊接著轟隆巨響，震得室內的燈亂晃。

lo的聲音也炸開：“臥槽臥槽臥槽，原老板把原覆給殺了！”

沈辭歲表情僵住。

下一秒，客廳裏多了一道青蛙投影。

青蛙撐著把荷葉傘，上下蹦跶著：“他帶近衛局的人去的，開著機甲轟過去，還破壞掉了原家本宅最高級的那道防禦系統！”

說到這裏，lo轉身沖著言肅，問：“這事是你幹的吧？”

lo的語氣肯定，而言肅沒有否認。

“師兄！”沈辭歲深深吸了一口氣，瞪著言肅，片刻後看向宮涯，冷笑了聲：“我算是明白了，他接下來的目標，是不是就該是秦家了？”

宮涯垂眼不答。

沈辭歲問lo：“原家死了多少人？”

他的人工智能如實回答說道：“就目前情況來看，只有兩個，一個是原覆的安全主管，另一個是原覆本人。”

沈辭歲閉上眼，又一次深呼吸，稍微平覆情緒，睜開眼後，對宮涯道：“好，原星野殺這兩個人，可以說是家族內鬥，但他一旦用近衛局去對付秦家，絕對不止兩個人這麽容易——他這是公器私用。宮助理，你不會不知道他這樣，會上軍事法庭吧？”

“少爺都安排好了，不會受到實質性的處罰。”宮涯依舊垂著眼，不和沈辭歲對視。

“那會受到什麽處罰？”沈辭歲冷冷發問。

宮涯又不答了。

沈辭歲註視著他：“我知道他手裏功勞不少，秦中甫這些年也幹了不少見不得人的勾當，他殺秦中甫，罪不至死，大概也不會被□□，至多不過是把他丟回邊境線上，讓他在那裏守個十年八年。”

宮涯還是不說話，但他不反駁，沈辭歲就知道自己說中了。

沈辭歲目光轉向窗外，扯起唇角，輕輕笑了一聲。

突然的，言肅表情變了一下，顯然受到什麽新消息：“秦家也知道這件事了，他們開啟了防禦場。”

沈辭歲立刻走向門口。

宮涯趕緊跟上來：“這不是壞事，一旦防禦場開了，人就會躲在裏面，不會想方設法往外面逃。沈先生，你不用太擔心。”

“就算你現在去，也做不了什麽。”言肅也在勸。

“我的確做不了什麽，而且雙方都沒幾個人認識我，我一進去就會被打成篩子。”沈辭歲沈聲說著，拉開大門，卷著落葉和雨，呼嘯灌進室內。

沈辭歲的頭發在一瞬間被吹亂，他回頭看著這兩個人，定定地說：“但至少，不要讓我坐在這裏。”

言肅和他對視數秒，作出決定：“我們和你一起去，但你先上樓，把外套穿好。”

暴雨沒有忘記光臨秦家主宅，幽光流淌的防禦場內，狂亂搖晃的樹影之中，機甲巨人巍然佇立。

秦郁洲坐在駕駛艙內，透過傳感器註視著防禦場外的近衛局車輛。他側臉蒼白，曾經燦爛的金色眼眸已失神采。

沖突隨時有可能爆發，卻又不知什麽時候才會爆發，他嘆了一口氣，覺得有些無聊。

不期然的，終端上彈出一條通訊，來電人是原星野的助理宮涯。秦郁洲眉梢微動，又看了眼外面那些已經監守他們二十多個小時的人一眼，選擇接通。

屏幕上出現的是沈辭歲的臉。他坐在一輛飛梭當中，身上裹著一條毛毯，看起來有些畏寒，和秦郁洲的目光對上，開口道：“你昨晚沒有出現在晚宴上，結合他們對奧丁的企圖，我差不多能夠猜到，當年的實驗出問題了。”

秦郁洲面色一沈，眼神冷下來，抿唇不言。

沈辭歲繼續道：“家族拋棄了你，或者，還沒到拋棄你的程度，但你害怕了，預見到了自己的未來，準備逃跑，找新的靠山，所以來找原星野訂婚。原家同意了，但你沒有料到，秦中甫早就和原覆聯手了。”

都說對了。

在攝像頭捕捉不到的地方，秦郁洲雙手緊緊握成拳頭，出現了輕微顫抖。他審視沈辭歲好幾眼，看著他那張和自己有些相似的臉，寒聲問：“你到底是誰？”

沈辭歲沒回答這個問題，而是道：“我給你一個機會。今晚過去，你還能體面活著的機會。”

“我為什麽要相信你？”秦郁洲笑了聲，表情看起來有幾分古怪。

“你可以不信，我不和你討價還價。”沈辭歲神情不變，聲音平靜到了極點，和不斷砸落在車窗車頂的驟雨對比鮮明，“我希望你做一件事，很簡單，在近衛局的人動手之前，先開一槍。”

他很幹脆，說完便掛斷視頻通訊。

秦郁洲表情裏的古怪還未褪去，驚覺遠處傳來響動，扭頭一看，道路上車隊正在疾馳，空中機甲列隊，逼近速度迅雷不及。

秦宅裏拉響警報，所有人都變得忙碌。

秦郁洲切換傳感器視角，註視著後方的動靜，扯唇笑了一聲。

機甲在接近，秦郁洲閉上眼，約過半分鐘，他調整炮口方向，向著天空中打頭那臺機甲——開火。

轟隆！

暴雨和驚雷遮蓋得住聲音，卻掩飾不了火光。近衛局立刻進行反擊，重型武器對著秦宅外的防禦場狂轟。

車隊和機甲抵達，原星野推門走入暴雨中，向後擡起手。

數秒後下壓。

重型武器和機甲炮口同時調整方向，向著他所指之處集中開火。

再堅實的防禦場也抵不過高度密集的轟炸，一刻鐘後，防禦場出現裂口。

原星野下令停止射擊，從屬下手中接過火箭筒，大步流星上前，筒口對準防禦場的裂痕處，扣下扳機。

又是一聲伴隨著沈沈雷鳴的轟響，硝煙四起時，防禦場盡數破碎。

原星野踏雨走進秦宅，近衛局迅速封鎖四周、清理人員，不閃電的時候，天空漆黑，落下來的雨如墨。

“副局長，秦中甫和他幾個手下在東面的配樓裏！”耳機裏傳來匯報聲，原星野平平一“嗯”，把火箭筒交給身後的人，提著一把□□折向東面。

這棟配樓只有兩層高，裏面一片黑暗。原星野倚著門，站在光與暗的分割線上，幽幽道：“速戰速決吧，秦先生。”

“原副局長急什麽？”黑暗裏響起秦中甫的聲音。

“急著回家餵兔子。”原星野語調漫不經心。

話音落地，原星野縱身一閃，轉向旁側！

風衣衣擺揚起。

砰砰砰！

至少三個人沖他剛才的位置開槍。

原星野躲到一個櫃子後，屏住呼吸，閉上眼，仔細辨認這些人的腳步聲和呼吸聲。

但窗外雨太大，增加了困難。

“加上秦中甫，這棟樓裏一共有六個人，其中一個在你兩點鐘方向，距離六米。十點鐘方向也有一人，距離五米。”

耳機裏突然傳出沈辭歲的聲音，一把清澈又冷淡的嗓子，語氣冷靜。

原星野不由擡眸，往窗外看了一眼。

“我不在你附近，不用找我。”沈辭歲又道，“師兄幫我入侵了你的私人頻道，宮助理幫我放了一只偽裝成蜜蜂的無人機進去，你那裏的情況，我看得很清楚。”

“那兩個人都在朝你靠近。”

原星野無聲笑笑，下一秒，從櫃子後閃出來，迅速向著兩點鐘方向開槍，再一掃槍口，對準另一邊，又開火。

“二樓，九點方向。”沈辭歲繼續向原星野報位置。

“二樓，五點方向。”

“門口。”

砰！

砰！

砰！

一槍又一槍，三分鐘不到，原星野清理完配樓裏秦中甫的手下。他走到燈控開關前，啪的一聲，按亮。

秦中甫在二樓，企圖跳窗，原星野三兩步沖上去，對準秦中甫腳踝，猛地開槍。

沒有中，但秦中甫停止了跳窗的行為。

秦中甫轉身，眼眸慢慢擡起，盯緊原星野。

兩人都在看對方，漸漸的，秦中甫竟笑了：“這些天，我聽說了一些你和沈辭歲的故事，你現在為了他來到這裏，殺這麽多人，愛情的力量，還真是令人感動。”

原星野換了一只手拿槍，聞言也笑了笑：“這些天，我也了解了不少。據說秦家曾經進行過一場人體實驗，目的在於開發大腦，增強神經強度和精神力。”

“你了解到的應該不止於此。”秦中甫道。

“當然，還有你們實驗方式——將別人的、相關的、優秀的基因轉移到你兒子秦郁洲體內，替換掉他的那些缺陷片段，將他打造成一個精神不滅的怪物，再依靠生物科技手段，保持身體的永恒。”

“不愧是原副局長。”秦中甫眼神裏流露出讚許之色，擡手鼓起掌，“說起來，我是不是應該找你當合作夥伴才對？”

“你的實驗在當年的確完美，可隨著時間推移，出現了錯誤，不是嗎？”原星野慢條斯理問。

秦中甫臉上笑容逐漸擴大：“你了解得很清楚。”

“一年前，你殺死了隱居在第六星域的蒙蒂菲奧裏副院長，他是上一次奧丁覆刻計劃的總負責人，你想從他口中得知點什麽，但他不願告訴你。”原星野轉了話題。

秦中甫點頭：“沒錯。”

“為什麽想得到奧丁？”原星野問。

“原來原副局長不知道原因？”秦中甫似乎覺得有趣，倚著窗，攤開雙手，“雖然從前駕駛過奧丁的人多半精神崩潰至死，但他們的身體，都得到了強化，猶如機械那樣堅硬不摧，很適合我的下一步實驗。”

“你想把人變成機械。”原星野瞇起眼，“那還是人嗎？”

“怎麽不是？只要精神和思維存在，人，就是還人。”秦中甫笑著說道，說完，利落地往後退了一步。

與此同時，原星野耳機裏響起沈辭歲的厲喝：“正上方！”

原星野毫不猶豫後退，下一刻，一顆子彈從頂上出現，打中了他剛才的位置。

天花板上探出了一個槍口。

槍口移動，在重新定位，原星野擡起□□，指向斜上方，另一只手掏出手·槍，對準趁機跳窗的秦中甫。

砰——

兩聲槍響落到同一個節拍點上，如果這場暴雨是伴奏，那之後的沈悶落地聲，就是主旋律的休止符。

秦中甫摔落在窗下的草地裏。

原星野快步走到窗前，往下看了一眼，打了個手勢，示意近衛局的人去看，正要和沈辭歲說點什麽，聽見有人上樓。

他回身。來的人是秦郁洲，這人一身狼狽，頭發被雨打濕，淩亂耷拉著，嘴唇失了血色，身上還有落葉和泥土。

“原星野，我記起來了，你當年來我們家找過一個人，他的名字叫秦淮。”秦郁洲在走廊的另一頭停下腳步，緊盯著原星野的眼睛，低聲說道。

原星野沒有回答的打算，提腳走過去，準備下樓。

“沈辭歲就是秦淮，對不對？”秦郁洲手指死死抓著階梯旁的欄桿，大聲問，“你喜歡的人，其實是秦淮，對不對？”

原星野挑了下眉。

沈默。

這棟樓裏，除了秦郁洲粗重的喘息，就剩雨聲、風聲，和原星野的足音。

“沒錯。”和秦郁洲擦身而過時，原星野終於開口回答，“我喜歡秦淮。”

“當年你是利用我……他不過是一個私生子，就值得你……”秦郁洲大瞪著眼，臉色慘敗如紙，“一個私生子，值得你拿自己的前途來……”

這一刻，風聲倏地停住。

秦郁洲的聲音也戛然而止。

原星野手中冰冷的槍口，抵上了秦郁洲額頭。

“想和你父親一起下去？”原星野冷聲問。

秦郁洲嘴唇動了動，整個人不自覺發抖：“我……”

“留著他。”原星野耳機裏傳出沈辭歲的聲音。

片刻，沈辭歲解釋了一句：“我要用他做點別的。”

“好，聽你的。”原星野輕聲說到，收槍，繼續下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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